流年                 五

  新鲜水果店楼上房间。磊春坐在一张小桌前,正在向玻璃杯里倒酒。
  他头发蓬乱,两眼发直,衣服前襟沾满酒水斑痕。
  他刚刚举起倒得满满的玻璃酒杯,房间门突然推开,海芝出现在门口。
  磊春一怔,举酒杯的手又缩了回去:“妈,是你--”
  “你在干什么?”海芝问。
  “我,我么?……”磊春站起来,强笑着说,“我喝……喝点酒,嘿嘿。是
一级大曲,刚买来的,好香,嘿嘿。”
  他边说边将酒杯重新举到唇边。
  “放下!”海芝大喝一声。
  磊春放下杯子:“妈,你……”
  “我问你,你今天干了些什么?”
  “今天?嘿嘿……妈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天很忙。”
  “别乱扯。说!你在兴隆饭馆干了些什么?”
  “呃……嘿嘿,也喝了些酒,那里的酒不够劲,不够劲……”
  “我是问你对丽芳做了些什么?”
  “噢?丽芳?谁是丽芳?我在那里只顾吃喝,记不太清楚了,嘿嘿……”磊
春强笑着,又悄悄举起酒杯。
  “啪!”海芝上前,伸手将酒杯打落在地。
  “妈,你……,你打我?”
  “打你?对,我正想打你!”海芝激愤地说,“我打掉你的酒杯,你清清楚
楚。你伤害丽芳,倒记不清楚了。你给我装什么糊涂?说!你对丽芳做了些什么?

  “妈……”磊春颓丧地跌坐到椅子上。
  “说!”
  “我……,我对她是有点不礼貌。”
  “有点不礼貌?说得好轻松。把人都气晕了,只是有点不礼貌?”
  “我……,我没有想到她会那么虚弱……”
  “你没有想到?是的,你没有想到。你只想到你自己,只想到要泄愤、要报
复。我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自私、心狠!”
  “妈,你别说了,别说了……”
  “不,我要说,要说!你太让我伤心了。刚办成点事,赚了点钱,就了不起
了,不得了了。摆阔气!抖威风!欺侮人!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磊春双手抱头,委屈地说,“这些年来,我心
中的痛苦,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欺我、骗我、嘲弄我,我就不能
稍稍地发泄一下?难道山里人低人一等、话该当受气包?”
  “可你设身处地为丽芳想过吗?你知道她的难处、苦处吗?你知道丽芳这些
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不得已嫁了别人,可一直挂念着我们,忧伤过度,把身体
也弄垮了。你说,你这样对待她,公平吗?”
  磊春无言可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好了,天不早了,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了。”海芝悻悻然说,“明天早
晨,跟我去医院给丽芳赔罪。”
  磊春一声不吭。屋里静悄悄的。海芝刚跨出门,磊春突然抓起酒瓶,仰起头,
往嘴巴里咕噜噜倒酒。
  海芝听到了喝酒声,马上又回身进屋。
  “你,你这是干什么?”海芝走到磊春跟前,一下夺过酒瓶。
  但酒已经完了。
  “啊,好酒。好……酒……”磊春抹抹嘴唇,咕噜着,“好酒,好!……好
解愁哪……。”

  “你……你真混!”海芝气愤地说。
  磊春揉揉血红的眼睛,强笑着,手撑桌子颤巍巍站起来。
  突然,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板上。
  海芝一见,慌忙上前扶他。
  磊春脸色苍白,目光无神。
  “你,你怎么了?”海芝吃惊地问。
  “我,我头昏眼花,心口发慌,想吐、想吐……”磊春竭力想站起来,但两腿
发软,怎么也站不住。
  “你呀,你真混!”海芝埋怨着,痛苦地咬紧牙关,蹲下身子,说,“快来,
我背你去医院。”
  “不,你……你去给……给小沈打个电……电话,让他来……来……”磊春
还没有把话说完,就倒在了地上。……

  医院走廊。暗淡的灯光下,海芝和小沈默默坐在一张长条椅上。
  急诊室门开了,一个大夫走出来。
  “他怎么了?”两人站起来问。
  “病人是酒精中毒。”大夫回答,“还好,送得及时。不过情况较严重,还
得继续观察。”
  “真谢谢你们,”海芝说。
  “只是医院病床控制很严,病人恐怕不能住院。”
  “哪怎么办?”海芝着急地问。
  “我无权决定。这样吧,今天晚上先让病人住下,明天住院部主任来了,你
们再找她商量。”

  上午。住院部主任办公室。刘媛正坐在靠背椅上打毛衣。
  海芝推门进去。
  “什么人?不敲门就进来了。”刘媛不满地说。
  “我来给儿子办住院手续。”海芝回答。
  “你儿子是县城哪个单位的?”
  “个体户。”
  “个体户?”刘缓鄙夷地撇了撇嘴,“家住哪个居民区?”
  “农村来的。”
  “农村来的?”刘缓冷笑,“农村来的也想住县医院?”
  海芝一楞,没有吭声。
  刘缓奇怪地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女人,眼皮突然象被沙子粘住了似地
连眨了几下,说:“你不是开桔子铺的吗?”
  海芝微微点了点头。
  “医院没有床位给你的儿子住。”刘缓说。
  “我儿酒精中毒严重,需住院观察。”海芝递过去一张纸条,“这是大夫诊
断。”
  “我说过了,医院没有床位。”刘缓不屑一顾。
  “可我看到不少病房空着。”
  “空着也不是谁都能住的,”刘缓提高嗓门说,“县医院主要接收县机关干
部和国营单位职工。县城里一般居民都去街道卫生院看病,你那个农村个体户儿
子也梦想住在这里么?”
  海芝愕然,气愤地望着刘媛。刘媛只是打毛衣,嘴角上浮着一丝叽讽的表情。
  海芝想了想,转身就走。
  “回来!”刘媛突然抬头喊。
  海芝站住,回头。
  “别忙走呀,”刘媛换了一副笑脸说,“原则上,你儿子是不能住院的。不
过,现在讲改革开放了,商量余地还是有的。”
  “商量余地?”
  “是呀,个体户,又是农村来的,想住县医院,总得交点赞助费吧?”
  “赞助费?”
  “这早不是什么新名词了,难道还需要我来解释?”
  “要多少?”
  “五千,凑个整数。”
  “五千?!”
  “对,五千,一分钱也不能少。”
  海芝再次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个体户财大气粗,掏那么几千元钱还心疼吗?你到底是心疼儿子还
是心疼几个桔子钱?”
  海芝沉默了一会,压低声音问:“有规定?”
  “什么规定不规定,反正不是本医院的发明。”
  海芝紧咬嘴唇,气得发抖。
  “怎么样?还是心疼钱吗?”刘媛皮笑肉不笑地说,“是交赞助费呢,还是
让你儿子走?”
  “我回去拿钱。”海芝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后,转身就走。

  病房。磊春从昏迷中醒来。海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妈。”磊春低声喊。
  “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海芝问。
  “好一些了。”
  “那就好。你休息吧,我得回小店取钱。”
  海芝说着站起身来。
  “妈。”磊春又叫。
  “嗯?”海芝回头。
  “她……她……丽芳怎么样了?”磊春微微探身问,“她也住在这家医院么?

  “她就住在走廊西头靠北第二间。下午,我陪你去向她赔罪。”
  海芝给磊春盖好被子后离去。

  磊春在病床上挣扎着一点点爬起来。他扶着床沿走到门边,拉开门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静悄悄。磊春扶墙一点点往西走去。
  一只高脚小桌靠墙放着,上面有一盆水仙花和一只装着透明液体的曲颈瓶。
瓶中间贴着一张小纸条,写着“酒精”两字。
  磊春绕过小桌,继续扶墙向西,一直走到顶头靠北第二间病房。他迟疑了一
会,伸手敲门。
  “请进,护士同志。”里面传出丽芳微弱的声音。
   磊春站着喘了会气,终于决定推开房门。
  丽芳正仰躺在床上。她睁开眼,大吃一惊:
  “啊!你!”
  “是我,丽芳。”磊春手扶门框,低声说。
  “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看看你。”
  “出去!……你出去。”
  磊春进退两难,站了片刻,见丽芳目光严厉,只得低下头准备退出。
  他退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
  丽芳热泪汪汪地望着他,目光已变得出奇地温和。
  磊春怔了片刻,决心向丽芳病床走去。丽芳也不再撵他,只是把脸微微侧向
一边。
  “丽芳,你好些了么?”磊春小声问。
  丽芳不回答,扫了眼磊春的衣服,反问道:
  “你怎么也穿着病人服?”
  “我……酒喝多了些……”磊春讷讷回答。
  丽芳深深叹了口气。
  “丽芳,昨天在兴隆饭馆,我酒喝多了,对你太无礼,真对不起你。”磊春
想了想说。
  “算了,”丽芳掉转头去,“我知道你恨我。”
  “话也不能这样说。”磊春说,“这些年,我是很苦闷,可也不是冲着你一
个人的。昨天,我是过分了。听妈说,这些年,你心里也不好受。”
  丽芳一听这话,眼睛一红,泪珠直滚。
  “丽芳!”磊春动情地叫了一声。
  丽芳抽抽搭搭哭起来。
  “丽芳,你别这样,”磊春慌了,连连说,“你千万别这样。”
  “难道我愿意这样吗?”丽芳呜咽着说,“过去,我是个爱哭的人吗?你以
为我甘心离开你、甘心嫁给郭添吗?我当时有什么办法?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
什么日子?你知道我的身子是怎么垮成这个样子的?……你恨我,我理解,我不
怨你。可我的痛苦,谁懂?……大夫说,我忧郁过度,心脏病很严重,随时都有
生命危险。……”
  丽芳哭得更厉害了。
  磊春手扶床栏,俯下身,嗓音微微发颤:
  “丽芳,我不恨你,再不恨你了,我起誓。”
  “谁要你起誓来着?……”丽芳抽噎着说,“你,你恨不恨我都无所谓了,
我是轻松不起来了。只是你自己,别这么喝酒了。这、这算什么呢?”
  说到这里,丽芳咳嗽起来,一阵紧一阵,不一会,就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磊春想扶住丽芳,但手伸出半截又缩了回去。他急得捶胸顿足,沙嗄着嗓子
喊:
  “你别咳嗽了。你骂我吧,打我吧。”
  喊着喊着,他突然抓住丽芳的手,拉近来猛打自己的脑袋。
  “磊春,你……你这是干什么?”丽芳吃惊地喊起来,咳嗽竟止住了。
  “你打我吧,惩罚我吧。”磊春继续抓着丽芳的手打自己的脑袋。
  “不不,你别这样,磊春,”丽芳哽咽着说,“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
要打,也该你来打我。”
  丽芳想把手抽出来,但磊春牢牢抓着,继续猛打自己。
  “磊春……”丽芳挣扎不脱,无力地靠到磊春肩头。……

  脚步声响。郭添突然出现在门口。
  磊春转脸,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
  丽芳“啊”了一声,急忙离开磊春。
  “好啊,原来是这样!是这样!”郭添几步冲上前来,攥紧拳头对着磊春,
“你好大胆!”
  “别动他,郭添。”丽芳喊,“他是来向我道歉的。”
   “道歉?有这样道谦的吗?臭婊子!”郭添恶狠狠地把脸转向丽芳,“原
来,昨天他不是给你小费,是给你卖俏钱。臭婊子,我得先教训教训你!”
  郭添说着就伸拳向丽芳打去。
  “不许你欺侮她!”磊春急忙站起来用身子拦挡,拳正好落在磊春胸膛上。
  磊春一个趔趄,差点倒下。
  郭添又伸出拳头。
  “来人哪!快来人哪!”丽芳大喊,又一次昏厥过去。……
  郭添溜走。

  走廊东头,急救室门口。磊春手扶墙壁,望着紧闭的木门,焦虑、痛苦,气
也不敢喘。
  门开一条缝,一个护士匆匆侧身出来。
  “病人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正在抢救。”护士回答,神色紧张。
  “啊!……”磊春一头往门里闯。一个男护士将他用力挡住、推出。
  “放我进去!进去!”磊春喊叫。
  “你疯了!急救室能随便进吗?走!快走!”男护士又推了他一把,把门闭
上。
  “丽芳!丽芳!”磊春伏在门上边推边叫。
  “走!快走开!”里面传出男护士的吆喝声。
  磊春无力地倒下去,不一会,又突然象发疯似地站起来,高举双手,痛苦地
喊叫着:
  “丽芳,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他在走廊里跌跌撞撞乱走。突然,他一头碰到靠墙放着的那只高脚小桌。
  桌子猛地摇晃了一下,花盆和曲颈瓶震荡不已。磊春圆瞪双眼,盯着曲颈瓶,
“酒精”两字在眼前不断闪晃,化成一个字:酒、酒、酒……
  “丽芳,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磊春叫着,突然抓起曲颈瓶,把酒精“
咕噜噜”倒进嘴里。
  他放下瓶,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急救室木门重新打开。
  两个女护士推出急救车,丽芳静静地躺在上面。
  “好险!好险!”两个医生满头大汗,与另外几个护士出来。
  “把病人安顿好,让病人安静休息。”医生叮嘱推车护士。
  手推车徐徐进入西头靠北第二间病房。
  护士退出,把门轻轻拉上。
  磊春靠坐墙跟,目光无神地注视着这一切。

  走廊里只存下磊春一人。
  他咬着牙,挣扎着又站起来,扶着墙壁一点点走到丽芳病房,颤颤悠悠推门
进去,挨到丽芳跟前,望着丽芳苍白的脸,双腿跪下。
  “啊,是你来了。”丽芳闻声渐渐睁开眼。
  “丽芳,你醒过来了,这真太好了,太好了。”磊春激动地说。
  “谢谢你,”丽芳低声说,“我太虚弱了,这是又一次死里逃生了。你,磊
春,你可要注意身体呀。你说呢?”
  “是!是……”磊春动情地说,“我会的……会的……”
  磊春说着说着,忽然嘴唇发抖,脸色血红。
  “磊春,你……你怎么了?怎么了?”丽芳吃惊地问。
  “我……”磊春费劲地说,“我胸口烧得慌,……刚才,我……我把走廊里
放着的酒喝了……全喝了。”
  “啊?你喝了走廊里的酒?走廊里哪有什么酒?那是酒精!……磊春,你……
你太糊涂了。”丽芳说着,强撑起半个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喊,“来人,快来人
啊!”
  一个护士闻声赶来。
   “怎么回事?你又感到不行了么?”护士问。
  “不,不是我,是他……他!”丽芳指着磊春对护士说,“他喝了走廊里放
着的酒精。快!……快叫人抢救!”

  刘缓随护士从办公室出来,一边走一边咕噜着:
  “怪事!喝酒精?中毒一次还不过瘾,想死?嘿嘿,中国人太多,想死倒也
不算坏事,可干吗到医院里找死?给我们添麻烦?讨厌。那家伙在哪儿?”
  “在西头病房。”
  “他怎么闯到女病房里了?把他轰出来!”
  “他已经不能走动了。”
  刘缓随护士来到丽芳病房。丽芳指着磊春,沙嗄着嗓子不停地喊:“快!快
来人抢救!他……他喝了酒精。”
  刘缓瞥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磊春,鄙夷地说:
  “水果贩子!”
  磊春脸色发紫,冷冷盯着刘媛,一言不发。
  “快救他!求求你们,快抢救他!……”丽芳又喊。
  “你吵吵嚷嚷激动什么?”刘媛瞪了丽芳一眼。
  “快!……快救他……”丽芳继续喊着,突然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刘媛眉头一皱,眼睛一眨,转脸向护士说:
  “我看这女病人不大正常,怕是又不大行了,推车来把她送急救室。”
  “不,不是我,是他!是他!……”丽芳右手颤抖,指着磊春喊叫。
  “是男的喝了酒精。”护士提醒刘媛。
  “少废话。水果贩子卖几个臭桔子都要让排队,堂堂县医院怎么能没有个先
后规矩?先抢救女病人!”
  “主任,……”护士犹豫不决。
  “快!还楞着干什么?女病人出了问题你负责?”
  护士只得悄悄出去将车推来。两个护士也闻声跟了进来。
  “抬女病人。”刘缓下令。
  “不,不是我,是他……他……”丽芳哭喊着不让护士抬她。
  “病人神智错乱,快抬去抢救!”刘媛提高嗓门说。
  护士们七手八脚把丽芳抬上车。
  “不,……不!……我求求你们,该抢救他!救救磊春……”丽芳不停地挣
扎。
  “按住她!”刘媛喊。
  “不,……不不……”丽芳喊着、挣扎着,突然头一歪,失去了知觉。
  “她昏倒了。”一个护士说。
  “我早说她有危险。”刘媛得意地说,“救死扶伤,集中全力抢救!”

  海芝气喘吁吁来到走廊,直奔急救室。
  “怎么?丽芳、磊春都出事了?”她边跑边嚷。
  “别进!”一个护士挡住她,“里面正在抢救女病员。”
  “男的呢?”
  “不知道。恐怕还在病房吧。”
  海芝转身朝病房走去,突然发现磊春正垂头搭脑靠坐在走廊的墙脚里。
  “磊春,你,你怎么了?”海芝冲过去。
  磊春脸色紫黑,大口大口吐着气,说不出一句话。
  “来人哪!快来人哪!”海芝扶住磊春喊。
  “谁在走廊里大吵大闹?医院禁止喧哗!”刘媛从办公室推门出来。
  “快让人来抢救病人!你看,他……他快不行了。”
  “急救室正忙着。”
  “那……请位大夫到这里来。”
  “走廊里哪能急救?不卫生。”
  “你……你……”海芝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妈……”磊春突然开口说,“别……别求这个坏女人,我不需要人治疗,
……”
  “磊春,”海芝痛苦地摇着磊春,“你怎么能不治疗呢?”
  “瞧瞧,”刘媛在一边冷笑,“你儿子自己不让人治,别人有什么法子?”
  “你!你这是什么话?”海芝气得浑身发抖,“你就这么看着病人受煎熬,
见死不救吗?”
  “哟,好大的帽子!”刘媛冷冷一笑,“我堂堂住院部主任,会吃你这一套
吗?我说,你还是放聪明些好。快回小店再拿五千元急救费来。拿来了急救费,
等那个女病人抢救过来了,会光顾你儿子的。”
  “你!你也太不象话了。你不配在医院里工作。”海芝突然放下磊春,站起
来说,“我要控告你!”
  “控告?好呀,”刘媛的鼻子哼了一声,“卫生局离医院不远,去控告吧。
最好找局长本人,嗯?”
  “我就找他!”海芝拔腿就走。

  卫生局长办公室。海芝推门闯入。
  “啊,海芝,是你?”东生吃了一惊,但很快露出笑容,“请坐、请坐。有
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好说好说。”
  “我要控告。”海芝说。
  “嗯?”
  “我要控告你管辖下的县医院,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没那么严重吧?”
  “人都快不行了,你那口子却无动于衷,不安排抢救。你说,这算什么?”
  “不会吧,刘媛是有文化的人,不至于这样吧?我想,她总有什么理由吧?”
  “什么理由?还不是瞧不起农村来的人!”
  “噢,是农村来的病人吗?我说刘媛总是有理由的。海芝,你要知道,现在
医院设备、经费都不足,只能主要接收城里的病人。农村病人应尽量就近到卫生
站看。”
  “你俩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海芝气愤地转过身子,“我找你们县长去!”
  “海芝,你别太冲动,”东生忙说,“告诉我,病人是不是你的熟人?我可
以去医院说说,让他们特殊照顾一下。”
  “特殊照顾?我,我稀罕你的特殊照顾?”海芝转身就走。
  “海芝,别这样。好吧,我这就跟你去医院看看。你等等,我俩一块坐车去。

  海芝只管往外走。

  东生坐轿车来到医院。医院里的领导、大夫、护士匆匆列队迎接:
  “欢迎局长光临指导!”
  “听说有个农村来的病人需要抢救,是么?”
  “噢,是个喝酒精中毒的人,暂时还待在走廊里。”一个护士说。
  “上去看看。”东生说。

  东生在医院领导陪同下来到走廊。
  磊春仍靠着走廊墙跟,脸色灰暗,嘴唇干裂,两眼发呆。
  “啊,是你!”东生一个箭步冲过去,俯下身,“磊春,你,你怎么了?”
  磊春两眼直直地盯着东生,没有反应。
  “磊春,你不认识我么?我是你,你的爸爸呀!你怎么会喝酒精的?”东生
说着搀起磊春,大喊,“快!快组织人抢救!你们都是死人吗?”
  刘缓闻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谁又在走廊里大呼小叫?噢,是你呀,堂堂
一个局长,乱呼乱叫,成什么体统呀?”
  “快组织抢救病人!”
  “急救室忙着。”
  “让大夫到这里来!”
  两个医生闻声从走廊另一头过来。
  “回去。”刘缓冲着两人说,“干你们自己的事去,我没让你俩来。”
  “你闭嘴!”东生大喝一声。
  刘媛一惊,张嘴结舌。
  “不不,……你,你别对她这么吆喝,局长大人。”磊春却忽然开口说起话
来。
  他推开东生的胳膊,摇摇晃晃靠到墙壁上,身子紧挨着高脚小桌。
  “你,……你何必对她吆喝呢?”磊春继续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大主任,
应该奖她、奖她。……我这就奖她,奖她一盆花、一盆花……”
  说着,磊春突然转身捧起小桌上的花盆,回过身来,向着刘媛跌跌撞撞扑过
去。
  “救命!救命啊!”刘缓抱头鼠窜。
  一个医生慌忙过去阻拦磊春。他还没有赶到,磊春就两腿一软,一个趔趄倒
下,晕了过去。
  花盆“哐啷”一声,砸得粉碎。
  “磊春!磊春!”东生喊着扑过去。
  两个医生紧急抢救。

  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海芝来到走廊。
  “磊春!”海芝惊叫一声,也扑过去。

  刘缓惊魂初定,揉揉眼,看到东生正扶着磊春,冲过去猛拽东生的胳膊:
  “你,你疯了么?堂堂一个局长,为一个乡巴佬丢人现丑!”
  “你走开。”东生甩开她。
  “啊?你竟敢推我?”刘媛拽着不肯放手,“你给我丢开这个乡巴佬!”
  “你再敢说一声乡巴佬,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啊?你竟敢这么对待我?你过去就没有骂过别的乡巴佬?这究竟是个什么
特殊乡巴佬,弄得你如丧考妣?”
  “闭嘴!”东生大喝一声,“他是我儿子!”
   刘媛一楞,呆住了。
  “啊,天哪!”她终于哭叫起来,双手乱抓东生,“混账东西,你跟我说清
楚,你怎么会有这么个乡巴佬儿子的?你怎么跟那个女人勾搭上的?”
  “滚开!”
  “不,你不说清楚,我不会放过你。你不说清楚,我就跟你离婚!离婚!”
  “离就离!”东生又一次甩开她。
  “天哪!局长瞧不上县医院主任,想抛弃她啦!我好命苦啊!……不不,我
不答应,事情没那么便宜,决没那么便宜!……”
  刘媛坐在走廊地板上嚎啕大哭。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