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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四日



  密苏里州的居民都知道写在每辆车牌上的这个州的口号是什么
  通常,没有人真心喜欢星期一的到来。星期一早晨的到来,是告别奢侈的睡眠,告别松弛的心情,告别娱乐和消遣的时刻的到来。星期一早上的开始,是人们周而复始的繁忙劳作的开始,是无穷无尽的疲惫焦虑的又一个起点。
  早饭,是简宁起来做的。许毅祥前两天偶遇风寒,有些咳嗽,晚上睡不踏实。大同和简宁都坚持他早上多睡一会儿,所以,简宁又承担起早饭的任务。
  饭摆上桌子,简宁走到公公的门前:爸爸,吃饭了。
  许毅祥哦了一声,依旧站在窗前,面对不远处那片深深浅浅颜色斑斓的植物园发了会儿楞。自从老霍死后,他就难得再出去,只穿着自己的屋子,远远眺望窗外的景色。
  那种孤寂的神色,像一只自闭在笼子里的鹰。
  许毅祥走到饭桌旁,缓缓地坐下。许大同想要给爸爸解愁,他告诉爸爸离圣路易斯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就是马克吐温著名的小说《汤姆。索亚》的主人公的故乡。到那里可以游览汤姆。索亚生活过的小村庄,和他历险探宝的山洞。
  许毅祥笑笑,笑得很调侃:嗨,你们就不要为我操心了,我在家挺好。顿一顿,他又说:要不,等丹尼斯回来一起去?小孩子家会特别喜欢那种地方。
  提到了丹尼斯,许大同的肝像被人捏了一把,脸有些发暗,下面的话也就没有了。
  餐桌上很安静,大家各吃各的,各想各的心思。
  忽然,许大同一口把煎蛋吐出来:怎么这么咸?
  简宁楞楞地看着他:对不起,是不是盐搁多了?要不,我再去做点儿……
  许大同冲着妻子摆了摆手。简宁还是看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许大同皱起眉头:行了行了,没有什么、你别太紧张了……他瞥见父亲正用困惑的目光望着自己和简宁,随即咽了口唾沫,把嗓子眼里的话转为英语:法庭是个讲理的地方,只要我们把事情讲清楚,一定能带孩子回来的。
  简宁也用英语说:我心里还是嘀咕。咱们毕竟还是把孩子单独留在家里了。
  许大同辩解道:那是有原因的嘛。他边说边端着盘子站起来,向厨房走去。简宁犹疑一下,跟着推开盘子,随他去了厨房。
  许大同开了龙头哗哗冲起盘子。简宁站在一旁,两眼盯着他。
  许大同双眼望水柱,问:你想说什么?
  简宁压低声音说:为什么不把真话告诉爸爸?
  许大同回答:干吗让他跟着咱们担心?反正孩子很快就能回来,老霍的死已经叫他够难受了!
  简宁沉默不语,神色却不是那么信服。
  许毅祥听见他们在厨房里嚼嚼咕咕,搭话道:大同,是孩子今天回来吗?我在家多做两个菜。
  许大同责备地看了简宁一眼:嗯……说不好。看情况,医生也可能让他多住两天。
  您别担心,只是谨慎起见。
  许大同把盘子放在碗碟架上,甩了甩湿手,接着说:爸,简宁说,我们的一个朋友家里有金庸的小说。要是今天有时间,我去替您惜两本……
  许毅祥说:你们都那么忙,就算了。
  简宁给丈夫拿过去外套,看着他穿上,又帮他整了整领带。
  许大同从简宁黑黑的睁子里看到的是一团抑郁,他轻轻地捏了捏简宁的胳膊。
  简宁叹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许毅祥看着儿子和儿媳的背影,摇了摇头:干吗要叫孩子多住两天?医院再好,能赶得上家里?
  麦斯·尤是个自诩很浪漫的人。在他看来,星期里的每一天都是有颜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外国日历的星期是从星期天开始,所以,星期一的颜色是橙红色的。他偏爱橙红色。有科学证明,橙红色可以刺激人的中枢神经,让人兴奋、激动,有创作欲望,甚至,增加食欲。所以,星期一是属于麦克这一类人的。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说橙红色若用在有精神病潜在危险的人群中,会诱使他们发病。麦克觉得这一说法很有意思,但与他无关。因为,他的精神系统是最健康的,钢铁一样稳定的。麦克一直坚持这种想法。他为自己能全心全意热爱生活而骄傲。
  然而,这一天,这个星期一,却像是完全背离了麦克对星期一的理解。它是如此的荒诞,如此的凶恶,如此的不通情理,它几乎动摇了麦克美好的信念。
  麦克早上一起床,就有种不祥的预兆。先是他发现这个清晨异样的宁静。连着好几天的纠缠不休的电话没有了,传呼机上恼人的呼叫号码没有了。好像麦克的生活突然被人打了个楔子,突然出现了一个空白;好像他一贯可以信赖的电信系统忽然失灵,忽然中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麦克忐忑不安地给自己的经理梅勒先生打了个电话。麦克和梅勒先生的关系相当不错。这两年,麦克卖保险卖得热火朝天,梅勒先生跟着麦克拿回扣,日子也是蒸蒸日上。刘易斯·梅勒听到麦克的声音,嘻嘻哈哈笑着说,他可没有指望麦克今天这么早就想和他通话。昨天,麦克在高尔夫球场大赢了他,他很想报这一箭之仇呢。麦克说,他一定给梅勒先生一次机会,并问道:今天早上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梅勒先生想了想,说,他想不起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只知道和往常每一个星期—一样,公司的全体职员将到公司集中,参加业务会议。
  麦克放下电话,但心里的不安并没有过去。梅勒先生的话不仅没有使他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叫他警醒。全体职员都到公司集中,意味着这是一个公众场面,一个万一有什么差错,便成了众矢之的,成了人们的兴趣中心的日子。他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自己必用的文件,挑选了一套颜色较深,较为庄重的西装,拿上“宝马”车的钥匙准备出门。
  珍妮今天上午和大夫预约好了,要去做妇科检查。她在麦克即将出门的时候突然叫住对方:亲爱的,你还没跟我告别。说着,踮起脚,向丈夫仰起头。出门告别亲吻,本是两个人结婚后一直坚持的小把戏。麦克今天心事很重,竟把这个保留节目忘掉了。
  麦克草草吻了珍妮一下,说:对不起,宝贝儿,我有事,得赶快走了。
  珍妮却依旧不放:你还没有说,你爱我。
  麦克无可奈何,只得敷衍地说了声:哦,我爱你。
  珍妮显然对丈夫今天的态度不大满意。她像只鸟一样歪着头看看丈夫,说:你今天好像不太爱我。
  麦克对她招招手,说了声“再见”,把珍妮甩在了屋里。一般情况下,麦克对珍妮是曲意奉迎的。对付女人他只要半心半意便可大获成效,但今天,他实在是没有兴致。
  他在没有兴致的时候,常常会对女人生出恨意,觉得女人是一种报讨厌的动物。
  麦克从自己住的街区拐上高速公路。今天尽管是星期一,交通却并没有比平时更糟。
  麦克一边开车一边想,星期一的交通竟然保持在这种水平上,也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奇怪。
  到了公司的停车场前,麦克将车停入自己的固定车位。
  他坐在车里等待了几分钟,眼睛望着公司的大门。通常,星期一的例会,麦克总是尽量来得早些。和同事就这个机会打打招呼,交流信息,融洽感情是很有必要的。虽说做保险业是各自为战,只用对上级负责,用不着对同事负责,但人际关系是可以作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的润滑剂。他不在乎略做小小投资,他要留为储备资源。
  不过,今天的情况不同。今天他宁可坐在停车场里等待开会,他宁可最后一个进入会场。而会议开始,便意昧着他免去了和别人的应酬,更不会遭受别人的打扰了。他在车里看着同事们一个个走进公司大门。这些同事们的脸上都挂着踌躇满志的表情。这使他想起,最近公司准备宣布本年度最佳销售人员的大奖名单。那些连续五年获最佳销售人员大奖的人,不仅仅在分公司享受一次欧洲旅游的机会,而且,纽约曼哈顿总部还要授予金奖章,并发放一笔可观的奖金。麦克暗自认为,此殊荣非他莫属。他调查过分公司的历史,自一九八O 年以来,大都会保险公司在圣路易斯的分部,还没有出现过连续五年获得最佳销售大奖的人。自己这次若能够金榜提名,那么,起码可以弄一个分支机构高级经理的位置来坐一坐了。那时候,自己除了享受层层下属卖保险的回扣提成外,还享受着其他更多的福利待遇和红利。自己当然用不着再陪着笑脸巴结刘易斯·梅勒这个高尔夫臭手,去陪他打高尔夫球。甚至,自己挤掉了梅勒先生的饭碗,也是可能的。
  麦克想着,嘴角挂上了隐约的笑容。他的心请一改善,就对此刻目前坐在停车场里的处境不大满意起来。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儿多虑,有一点儿可笑,有一点儿过于谨慎了。
  他对着后视镜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五官周正,肤色健康,额头饱满,印堂发亮,显然是走“顺”字的迹象。这样的一张脸,做国会议员,做总统都是合格的。命里该发的人,老天想亡都亡不掉,难道还会被一些小鱼小虾、小风小浪吓着吗?他哼了一声,提起自己的手提电脑,走下了车。
  麦克大踏步地走进公司大门。他目不斜视,直向电梯间走去。两部电梯都在运行中,麦克仰脸看了看红色箭头,一个在五楼,一个在三楼,他的手指飞快地按下两个电钮。
  尽管他只需要一部电梯,但他不会放过另一部电梯可能的机会。
  两部电梯同时开始徐徐向一楼下降。就在麦克猜测哪一部会先到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麦克的肩膀。那人手劲儿用得挺大,声调里带有气喘吁吁的得意:丁先生。
  麦克愕然回头。
  只见刘茵一身淡藕色的套装衬着肉嘟嘟的脸蛋儿,样子少见的精神抖擞。她一字一字地说:你让我好等。
  圣路易斯的历史都集中写在下城那些古老的公共建筑上面。市法院那高高的台阶,巨大的门柱,仿佛提醒人们注意:决定你命运的,是比你能够认识到的沉重得多的东西。
  约翰·昆兰提着咖啡色公文包沿着台阶缓缓而上。他的脚每踩到一级台阶,就像踩到了一种熟悉的有实实在在肉体的声音。这声音告诉他,他今天的举动不合情理,失之草率,更不沾一点儿聪明。
  约翰是一个吃了将近二十年律师饭的人。尽管这些年来,公司里的诉讼案交给专门律师经手,但每一个案子前前后后他都心里有本账,每一个案子的律师都要向他汇报细节,并共同商定要点后才走上法庭。他一直记着当年法学院希尔教授的话:你若对这个案子心里没有数,就不要上法庭去;你若是在法庭上不知道要说什么和怎么说,就不要上法庭去。因为这两点的任何一点,都会导致你输掉这场官司。
  星期五的那天下午,当许大同向他讲了事情的经过,并请他作为自己的律师出庭辩护的时候,约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他不是不想帮许大同。许大同是他的朋友,是公司的重要人员,许大同的麻烦很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公司的利益——儿童权益保护组织正在时刻盯着BTAC新媒介公司这只蛋打转转,任何一道缝儿,都可能给他们机会下蛆。
  公司的主要设计师背上了“虐待儿童罪”,这将会使他们惊喜若狂,让他们大做文章,大肆围攻,其后果不堪设想。何况,约翰自信了解许大同的人品。从友谊角度,他也应该洗清朋友的名誉,保护朋友和朋友的家人不受侵犯。因此,这更说明这场官司决不可以输。现在许大同提出要请约翰·昆兰出庭,理由是他信任约翰。约翰是个好律师。约翰自然感激朋友的信任,并且,打算不辜负这种信任。可问题是,他觉得自己力不从心。
  尽管他约翰·昆兰是个好律师,但他不是一个全能的律师。他对家庭法是不熟悉的,他如果接了这个案子,便犯了教授警告再三的大忌:在法庭上会不知道要说什么和怎么说。
  大同,你需要找一个家庭法律师。我可以通过我的关系帮助你找。约翰向许大同建议。
  许大同摇摇头,说:什么时候?现在吗?今天是星期五,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哪个律师还会在办公室里?哪个律师准备为了我的事牺牲他宝贵的周末?所以,约翰,你是我惟一可以找的人。
  约翰承认许大同说的是实情。他不能再往后退,再退便退出了友谊的底线,有了临阵脱逃,袖手旁观的味道。他甚至突然产生了一种要为许大同打赢官司的冲动。虽然,他知道自己在犯错误,但再三迟疑后,他还是决定自己陪许大同出庭。
  法院黑洞洞的大门越走越近。约翰看看许大问夫妇苍白严肃的面孔,觉得有必要把一些话再重复一遍:大同,别怪我啰嗦。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妥。你知道我对家庭法一窍不通,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领域。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来要求延迟听审,你们去找一个真正了解家庭法的律师。
  许大同摇头:我就是想要丹尼斯现在回家。你是个正脾儿律师,又是我的好朋友,你知道我有多爱我的儿子。这就够了。
  我是版权法律师!大同……
  许大同理直气壮地打断约翰的话:我儿子是我的作品,我当然有版权,你就帮我一个忙吧!儿童福利局搞错了,我们要做的仅仅是上一次法庭,说说清楚。他们没有理由不把丹尼斯还给我!
  约翰不再说什么,他只好一心一意祈祷上苍保佑他的朋友走运。
  哈里。霍威茨法官在法律界有着很好的名声。哈里是本地人,父亲因酗酒而死,母亲给人做洗衣妇,从来没有闲暇去特别关照众多孩子当中的小瘦猴哈里。哈里打架不行,偷东西不行,帮人撒谎也不行,在邻里眼中简直是个残废儿。
  但当他当年的伙伴们一个个因打架斗殴伤痕累累,一个个吸毒或者贩毒,一个个逐渐走向牢门的时候,哈里考上了哈佛大学的法学院,他离开了他熟悉的淌着臭水的街道。
  街坊都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后来,八九年过去了,圣路易斯市法院多了一位姓霍威茨的法官。当人们走进法庭,毕恭毕敬地向法官大人致敬的时候,不会想到这位相貌堂堂的法官与圣路易斯的贫民窟有什么瓜葛。他们只是觉得,这位法官对犯罪,导致犯罪的环境及根源有着超乎一般人的研究和解释。他因为有了这些解释,神色总显得很悲哀。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站的是被告还是原告,他在意的是事件的本身,是事件本身包含的悲剧内容。所以,人们都说他是一位学者,一个像研究莎士比亚戏剧一样在法庭上研究犯罪学的学者。他对研究对象的认真,使他全身心地投人,而过后却难以释怀。人们又说他是一个极仁慈的法官。
  尽管他有时对罪犯的惩罚是十分严厉的,但这种惩罚带有多多少少的无可奈何,带有刮骨疗毒的疼痛。
  哈里。霍威茨法官办公室被大量书籍环绕着,巨大的橡木桌子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当许大同、简宁和约翰走进霍威茨法官办公室的时候,玛格丽特和本顿已经早早坐在儿童福利局的控方位置上了。他们冷漠地注视着进来的人们,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法院的书记员是一个瘦瘦的金发小姑娘。她显得心不在焉,坐在角落里整理着打字机上的纸带。
  简宁犹疑着对约翰说:见兰先生,这个法庭跟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约翰还没来得及回答,埋在文件堆里的哈里。霍威茨法官忽然抬起头:对不起,许太大,这不是法庭。在场的诸位对我在我的办公室听证有什么意见吗?当然啦,主要是因为我对法庭内那种空洞的回声腻顿透了。
  霍威茨法官五十多岁,两鬓已经发灰,脸是那种油亮的徽榄色的棕黑,所以笑的时候牙齿雪白。
  约翰立刻走过去,伸出手:没问题,阁下。我是约翰。
  昆兰,被告的律师。
  霍威茨法官向前擦身道:约翰·昆兰先生,我以前怎么没在这儿见过你?
  约翰回答:我还没有这个荣幸,法官阁下。我过去是做版权法的。
  霍威茨法官皱皱眉:昆兰先生,你应该知道这可是风马牛不相及。
  是这样的。所以,我已跟我的委托人解释过了,但他坚持让我出席。约翰边说边看了一眼许大同,做出无辜的样子。他早就听说过霍威获法官的名声,既然自己仓促上阵,不如干脆承认自己是门外汉,以获得法官的同情。
  约翰继续又说:我请法庭注意另外一个事实。由于儿童福利局事先没有及时通知我们有关听证会的决定——记录显示,我的主雇仅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准备,而我只有二十四小时的准备时间……
  霍威获法官打断约翰的话:昆兰先生。这个听证会只是为了确定是否有足够的证据将此案提交审理。所以,你可以脱下律师的外衣,别把自己搞得过分紧张。
  约翰只好退回座位。他想,霍威茨法官似乎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好说话,但自己也并没有失份儿。
  霍威茨法官转向玛格丽特和本顿:儿童福利局有什么要陈述的吗?
  本顿立刻挺起腰:阁下,我们仅有一诉讼案要呈上。
  法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本顿说:本月十三日,我们接到犹太总医院专职社工人员的电话,说迈克兰姆医生和文森技师在为急诊受伤的丹尼斯。许治疗检查的时候,怀疑这个孩子在家中曾受到严重虐待。
  霍威茨法官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翻了翻,对玛格丽特说:埃弗莉女士,我已看过您的报告,像往常一样,非常严谨透彻。
  本顿强调:正如您所看到的,这份医疗报告无可辩驳地证明丹尼斯。
  许一直受到他周围人的忽略甚至是虐待。
  约翰立刻站起身;反对。这份报告是一种随意的推论,没有任何证据。
  霍威茨法官转过头,说:昆兰先生,我已经提醒过你了。现在我们是听证,不是审讯。不过,我会记住你的观点的。
  本顿接着说:为了补充这份医疗报告,我们还有一些其他的证据。
  约翰不得不再次站起身:阁下,我们还没有得到关于本案的任何文件的副本。
  霍威茨法官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有些严厉。他看了一眼玛格丽特:埃弗莉女士,请解释一下原因?
  玛格丽特困惑地望着本顿说:我以为你已经给他们了。
  本顿避开玛格丽特的眼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对不起,亲爱的,我没有来得及…
  …
  文件副本是星期天准备好的。星期天下午,罗娜突然出现在本顿的家里。罗娜的热情像罗姆酒一样让人难以抗拒。
  本顿本来就是一个愿意接受别人好意的人,自然不想推辞送到眼前的这盘丰盛的晚餐。两人屋里屋外床上床下销魂了几个小时,文件副本的事情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
  许大同和简宁都看出了对方的失利,他们暗暗高兴约翰的机敏。
  玛格丽特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儿童福利局内部工作上的问题,她只好说:法官阁下,这的确是我们的一个小小的疏忽。
  本顿看出了玛格丽特对自己的恼怒,他一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副本递给约翰,一边懊恨自己昨天和罗娜的纠缠。
  那个女人,那个狐狸精,下次一定要离她远一点儿,她会坏事的。
  本顿提高了嗓门。他现在只好竭尽全力挽回刚才的损失:法官阁下,我们正在对本案进行全面的调查,并且已经找到很多与本案有关的证人。他们都愿意出庭做证,举证许大同先生的暴力性格,和对丹尼斯。许的忽视与伤害。
  约翰不失时机地打断他:我也能找出一百个证人,证明他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他宁肯自己去死,也不愿家人受到伤害,并且,我把自己列入这些见证人中的第一个。
  霍威茨法官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他在法官的高台上坐了二十多年,天天见惯了这些律师间的猫咬狗叫。这些律师们把法庭当做舞台,一走上去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演欲,仿佛全世界的聚光灯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玛格丽特举起手:法官阁下,请允许我澄清。正如本顿先生所说的,我们正在做全面的调查,此刻还不能传讯所有的证人。但是……
  许大同兴高采烈地向约翰低语:没错,我知道她根本没有一个证人。
  约翰看着她从公文箱里拿出一个大信封,低声说:也许,她认为,她一个也不需要。
  玛格丽特说:阁下,我坚信我现在提供的证据,足可以让法庭马上看到这个案件的严重性质。
  霍威茨法官点点头。
  玛格丽特走向那巨大的橡木桌。
  约翰站起身,跟了过去。
  许大同跟着也站了起来,但被简宁一把拉住:大同,坐下,这是法庭!
  许大同不服:没人规定我一定得坐着。
  起码,你应该给地官点儿好印象。
  在霍威获法官的书桌前,人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玛格丽特用她那细长的手指拆开那个大信封。
  昆兰抢先说:阁下,我可能不懂家庭法,但我很了解大同。许,这些指控都是荒唐可笑的。
  玛格丽特冷冷说道:也许一秒钟以后,你会发现作根本不了解你的雇员,也不了解你自己的想法。
  她从信封中抽出一摞8X 10英寸大的彩色照片,一张张铺陈在法官的书桌上。
  霍威茨法官和约翰两人的眼睛立刻瞪大了。那是一个孩子娇嫩的脊背,上面布满了一道道寸宽的可怕的青紫色伤痕。
  许大同看到围在桌前的人们正在悄悄耳语,不由自信地对简宁说:别着急,他们正讨论怎么把孩子给咱们呢。
  这时,约翰向许大同转过视线。
  许大同微笑对朋友。他想约翰大约是要给自己一个放心的暗示,但他马上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头。在约翰灰色的眼中充满着震惊和瞪视陌生人的神色,往日胖而松弛的下巴显得紧绷绷。
  玛格丽特指点着照片:医院检查结果告诉我们,从伤痕的颜色上分析,这些紫痕是在丹尼斯。许的头部受伤前的一两天遭受毒打所致。我们认为,这些照片足以证明丹尼斯。
  许一直生活在一个可怕的家庭氛围之中,他的生命时时刻刻遭到威胁。所以,我们提议,将丹尼斯。许置于儿童福利局的监护之下。
  久久不语的霍威茨法官此刻抬起头来。他用近乎温柔的口吻:大家请回去吧。
  约翰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竭力避免眼光与许大同接触。
  许大同小声地: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约翰不看大同,嘶声说:你怎么能这样?
  许大同愕然地看着约翰:我哪样了?
  约翰猛然站起,走近霍威茨法官的书桌,抓起照片狠狠摔到许大同的身上,同时低声吼道:你怎么能对你的儿子这么做?
  目瞪口呆的许大同捡起照片,凝视着。
  这是你忘记告诉我的一件小事儿吧?约翰咬牙切齿继续说:你希望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你儿子的后背,就像一块路过的嫩牛排?
  许大同喃喃道:那是刮痧,是中医治疗法!那天丹尼斯肚子疼。所以,我们……我小时候被无数次刮过,约翰,你应该相信我!
  这又是一个新的中国成语吗?谁能够相信人们会用这么野蛮的办法给孩子治病?如果这也算治疗的话,就不存在虐待儿童了!
  霍威茨法官提高嗓门:如果你们想私下吵一架,就离开我的办公室,到外面去。那儿的空间更大。
  许大同和约翰都沉默了。
  霍威茨法官问:被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约翰闷闷地回答:没有。
  许大同腾地站起来:可我有。他拿着照片走向法官,一种模模糊糊的下意识使他感到,自己眼前像是站在一条倾斜的舢板上,脚下的海水越来越深。
  刮痧,在中国是一种传统的治疗方法,就像针灸,还有按摩,可以治疗人的多种疾病。中医认为人有七经八脉……
  许大同指了指自己的胸腹部:就像小溪流向江河,江河又奔向大海一样。人的身体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看不见的网络系统,所以,所以,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许大同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他过去在不经意中看到或听来的只言片语。他不是一个善于解释不属于他的专业领域里的科学的人。何况,中医又~惯与他的生活那么遥远,这使他的脑子里一阵阵呈现空白。
  简宁绝望地看着自己丈夫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谈论著他一无所知的东西。她替丈夫难过,就像看到丈夫站在深水里,自己却无法拉他一把的那种难过。
  从许大同开始发言,那个瘦瘦的书记员小姑娘便停止了速记。她不时茫然地望望许大同,又看看法官,如同一个走迷了路的孩子,等待大人指点。
  ……中医认为,人的气从丹田而发。就是这里,肚脐,肚脐也是丹田。最后,气归置丹田。根据这个道理,我们可以解释刮痧的作用……
  约翰看见许大同在那里比比画画,好像一个痴癫的人在胡言乱语,不由得暗自叹气。
  他现在已经不是后悔陪许大同出庭,而是怀疑许大同一直有什么病症没有让他知道。
  霍威茨法官问约翰:他在说什么?
  约翰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霍威茨法官不得不打断许大同:许先生,你所说的话,像一种神秘的宇宙语言,让我完全听不懂。你不是第一天来到密苏里州,对吗?你应该知道写在每一辆车牌子上的我们这个州的口号是什么吧?
  许大同想了想:Show me(证明给我看)。
  霍威教法官点头道:对极了。你能有权威的医学论著和证人来证明你的证词吗?
  许大同舔舔嘴唇:我,可以试试。
  霍威茨法官:那么,你能否明确告诉我,刮痧这件事是你亲自所为吗?
  许大同犹豫了一下。
  简宁紧张地盯着丈夫的嘴唇,仿佛那是炸药的导火索。
  霍威茨法官:许先生?
  许大同的脑子里火石电光一片,又突然在瞬间趋于平静:是的。
  简宁腾地站起来:NO!不是!
  许大同猛转身对妻子用中文轻喝道:简宁,别胡说!如果承认是爸爸做的,也许会出事!我们正在给他申请绿卡!
  霍威茨法官生气地拍着桌子:我警告你们,听证会上必须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
  许太太,你对刚才的话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简宁盯着许大同严厉的眼睛。丈夫的话似乎不无道理,但丈夫的话是一种危险中选择了更危险的道路的道理。凭直觉,简宁知道刮痧这件事已经把他们拖入沼泽泥潭中。
  承认刮痧是丈夫做的,无疑是在自己的脖子上又捆上一块大石头。在这几秒钟之间,他们的争议是无言的。迟疑半晌,简宁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没有了。
  霍威茨法官又转向许大同:我再问一次,许先生,刮痧是你做的吗?
  许大同一脸郑重地答道:是!
  霍威茨法官一脸严肃地宣布道:那么,下面是本庭的决定。鉴于丹尼斯。许的家庭环境不安全,我在这里宣布,孩子将由儿童福利局监护。
  当刘茵在电梯间门口捕住麦克的时候,她有一种在大马路上捕住了偷她钱包小贼的快乐感。不管你使用什么手法,不管你化妆成什么样的美女,人民群众的雪亮眼睛都不会放过你。这段词似乎已经久违,但现在背诵起来却十分上口,十分贴切。她差一点儿用儿时电影里常见的口吻对麦斯·尤大喝:不许动,举起手来!
  开始,麦克的神色有点惶遽,但他马上镇定下来。他望着刘茵,好像刚刚认出刘茵的模样,绽出满脸真诚的笑容:哎呀,刘校长,怎么这么巧,在公司碰到你了。
  我不来公司找你,你会一辈子躲着我。
  哪儿的话。只要你刘校长一个电话,我可以立刻到你府上拜访。
  刘茵冷笑着说道:我给你打过不下一百个电话了。你的手机永远不开,你的传呼机永远不回电话,家里电话也永远没有人接。我要不是在你们公司看见你,我以为你已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呢。
  麦克以抱歉万分的神情说: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今天公司又有会。这样吧,会完了,我去找你。
  刘茵又笑了:不敢劳驾你。既然今天我人都来了,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的好。我买你的保险已经买了两年,钱我是年年交,可到底这保险是怎么回事儿,我心里一直糊涂着。幸亏有人指点我读了一遍你们公司的保险单,我发现自己原来上了一大当。
  麦克听到这儿,脸色沉了下来:刘校长,你要是对公司的保险条款有意见,可以直接给总公司写信,这些东西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保险推销员能做决定的。说完,他就往电梯上走。
  刘茵一见,倒也不慌,跟着麦克往电梯上走。
  麦克说:你不要跟着我,公司开会,我没有时间了。
  刘茵不理睬他。
  电梯上了四楼,门打开,麦克走出电梯,转身对刘茵说:刘校长,你这是在纠缠。
  我们是大公司,每做一件事,都是有法律依据和保障的。这些在合同和保单里说得很清楚。事情已经三年,你现在反悔是不是太晚了?
  刘茵也不搭话,还是跟在他后面。
  麦克终于不得不闭嘴,他已经隐约看到公司的会议室里坐了不少人。他想,让她跟着吧。当她跟着自己走人会议室,忽然面对那么多公司职工嗔怪的眼睛,她会羞傀得无地自容,最后知难而退。
  麦克想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步走进会议室。进去后他立刻找了张投人坐的椅子坐下,把手提电脑放在脚边,然后,抬起头准备和同事们打招呼。这时,他突然有一点儿疑惑,他的疑惑来自于那些周围的面孔。这些面孔似曾相识,但又一时召唤不出他们的名字。他们都不属于这个公司,他们不是他的同事,他们不仅不是他的同事,而且不是美国人。他们都是清一色的黄皮肤。他们的眼睛是黑褐色的,虎视眈眈的黑褐色。
  他们盯着他,似乎很饥饿,似乎一声令下,就能把他吃了。
  麦克问:这是干什么?他的四肢像被蒸发的馒头,渐渐虚泡,沁出水分。他转身瞪着刘茵: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刘茵答:开会。我们是来开会的。
  什么会?
  你的记性真的不好?刘茵遗憾地叹道:当初我听了你的花言巧语,买了你的保险。
  还帮着你宣传,让另外二十三个中国人协会的会员也买了你的保险。现在大家都来了,能凑齐也挺不容易的。趁这个机会咱们开个会吧。
  麦克记不得这个会议是怎么开始的。他只记得他周围的面孔都在对他大吼大叫。他们在向他追问百分之十二的年回报、红利和派股,他们要看他们的保险年盈利报告,他们要知道他们的钱是不是真的在生钱在下意儿?他们要确定他们的钱是投在聚宝盆里,而不是投在臭水沟里了。
  麦克听他们喊了一阵,什么也不答,但情绪却慢慢镇定下来。他知道无论这些人多么有劲儿,他们都会喊累的。他们喊累了,自然就会放低嗓门,自然就会轮到他说话,轮到他发挥他的魅力了。
  可是,他期待的这个过程还没有出现,会议室外面就聚集起许多准备参加公司例会的职员。他们向屋子里探头探脑,挤眉弄眼,像是围挤在马戏团帐篷外准备观看小狗跳火圈儿和驯雄狮表演的观众。麦克被他们看得发毛,他知道再不制止屋里的喧嚣,屋外就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那些围观的人们并不在意是非,他们在估价他的能力、判断性和处理事件的手腕。他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控制住了事态,他麦斯·尤先生在同事眼中便是个英雄。公司与客户的纠纷永远是有的,像今天这种场面正是衡量英雄与狗熊的试金石。否则,他只好卷铺盖滚蛋,并上公司的黑名单。大都会保险公司对犯了错误的雇员从不宽容。而雇员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河心翻船,搞不定自己的客户。
  麦克高高举起自己的手。他认为这个姿势是政治首脑们解决国际争端时使用的最典型的手势;而围攻他的人们看他低着头,举着手,以为那是一个走投无路举枪缴械,甘心放弃抵抗当俘虏的表示。屋子里的人们静下来。
  麦克说:你们不就是要看你们投资保险的盈利报告吗?
  我去给你们拿。
  麦克走出会议室,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这些人的盈利报告全锁在麦克的文件柜里,连封口都没拆。他当初和这些中国人说好替他们管理账户,所以,报告也都由总公司直接寄给麦克。这些报告三五个月来一次,一摞摞越集越多,而投保的人却从来没有向麦克查问过究竟。这使麦克曾经产生过把这些报告扔进垃圾筒的念头。还好麦克的文件柜硕大,念头产生后,他并没有立即行动。想起来,这是他今天忽然感到庆幸的第一件事。
  麦克往办公室走,他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个淡藕色的影子。那刘茵不声不响却寸步不离地黏着他,显然怕他借拿报告脚底抹油。麦克心里恨得长牙。麦克认为今天的尴尬全是这个肥白的女人惹出来的。这个女人平日脑子缺根筋,但一旦认准要干什么,就像恶狗咬住骨头,打死不撒口。
  麦克把报告放到会议室的桌子上。人们按姓名分别拣走自己的那份。在一片稀里哗啦撕拆信件的声音中,麦克若无其事地打开他的电脑,好像在里面搜寻出自己所需要的文件。
  咦,不是保证百分之十二的回报吗?我这几年投了十来万块钱,怎么才挣了这么点儿,比银行利息还低?
  这算什么东西。我投保的钱不仅没挣,反而还赂了!
  我们全家每年的积蓄大半儿都投在这里面了。你答应我们的那些好处在哪儿?屋子里的喧嚣刚刚重新泛起,麦克及时地又举起了他的双手。
  麦克问:你们把你们的保单都带来了吗?
  人们异口同声说:带着呢。
  麦克说:好,看看你们的保单和合同,什么地方写着公司保证每年百分之十二的回报?
  人群中一阵沉默。
  没有吧?可保单上清清楚楚写着投资保险有风险,是否能获得盈利全靠股票市场走向和公司的经营情况。当然,这并不代表大家投保就吃亏了。有一点公司是给予明确保障的,那就是只要保单是在有效期,双方契约条件不变的情况下,我们大家每个人的保险数额绝对不会变。一旦发生意外,他或她的家人马上就可以拿到这一大笔钱……
  麦克说得头头是道,洋洋得意。他深信自己了解这些中国人,他深知这些中国人的要害处在哪儿,而他只要一出击,必定命中要害,并让他们毫无回手之力。麦克做保险做了五年半,从一开始,他就发现公司发给每一个投保人的保险文件(包括保单及保险条款)大有学问。这种文件一般都有厚厚的好几大本,每一本三四百页,密密麻麻的字体比蚂蚁还小,没有特别的决心和耐力,是很难将这些文件从头至尾阅读一遍的。再加上文件中使用的都是标准的法律用语,美国人不是吃这碗饭的尚且看不懂,更不要讲那些英文水平不够高,或者英文水平尽管很高但对美国法律仅仅一知半解的中国人了。所以,这些文件到了投保人手里,往往封页都没有翻开,便被束之高阁,不到万不得已,决没有兴趣碰它——下。
  不对!刘茵第一个喊起来:这跟你当初和我们说的一点儿都对不上号。
  怎么会呢?麦克翻着眼睛:公司的保险条款上有什么,我就跟你们说什么。条款上没有的,我怎么敢瞎说?
  刘茵胀红了脸:你要是当初跟我们说的是刚才那些话,我们会买你的保险就是神经病。
  好好,退一万步,就算我曾经说过什么。你们签订合同拿到保单,按公司规定你们还有十来天的退保时间。你们看了保单,觉得我说的话有问题,或者对条款不满意,完全可以退保嘛。你们都是大知识分子,大学者,能凭我一张嘴就把你们都骗了?说到哪儿人家也不会信啊。当初你们高高兴兴地投资买保险,现在听了一些人的挑唆就来闹事,这是不是也有点儿太失你们的身份了。
  众人一时竟无言对答。
  麦克唇边漾出浅浅笑意:好啦,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也不计较这一点小事。你们当中有些人的投资不尽人意,我可以帮你们重新做一下投资组合调整。另外,最近公司还有新的投资计划,我可以向你们介绍一下……
  刘茵恨很地打断他:你别做梦了。你以为你嘴巧,就遮着天了?你的上司在哪儿?
  我们找他谈去。你抵赖,不等于这事就没有了。我们买的是大都会保险公司的保险,你们公司要对它下属职员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刘茵的话顿时赢得周围人的赞许。找他上司去!找他公司老板去!
  人们的鼓嗓大有呼风唤雨之势。麦克不由得站了起来,不由得举起双手,连连说:你们听我讲啊,你们听我讲啊!
  没有人理睬他,没有人再把他当回事。
  这时,一个带着黑边眼镜,头顶一片光亮亮的开阔地的男人从门外挤了进来。他皱着眉头,不快地扫视着屋里,然后问:怎么回事?这里出什么事了?
  麦克望见他,嘴里干干的,说:梅勒先生……
  刘易斯·梅勒仍在问:他们是什么人?谁的客户?谁让他们来的,啊?
  刘茵马上迎上前去:我是圣路易斯中国人协会会长,圣路易斯《华人周刊》主编,圣路易斯“汇文中文学校”校长菌。刘。她把名片塞到刘易斯·梅勒手里。
  刘易斯·梅勒被刘茵这一长串头衔摘糊涂了,他对着刘菌的名片直眨眼睛。
  麦克慢慢走过去。在这三五米内,他脑子迅速对局势做了重新判断,一个新的计划正模模糊糊在他心中形成。
  麦克对众人指了指刘易斯·梅勒,说:这位就是梅勒先生。我的老板,你们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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