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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女人和男人



  三个女逃犯在青纱帐里隐藏起来了。那间披着茅草的瓜窝棚里,天知道,在监狱里囚禁多年逃跑出来的女犯,一旦偶遇五十来岁,精力旺盛的老光棍儿,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许,因性而犯罪的女犯,是心甘情愿的。但,她们的宗旨与用心却十分明确——为了隐藏自己,逃避追捕队的追缉与法律的制裁。
  月亮还在天宇中暗渡。另一队,经过长途跋涉的女囚徒们,终于在黄子兴监狱长的带领下,完成了迁徙任务。步行过了瀚海,到了目的地——北方第一女子监狱。
  一队队女犯,在管教监押下,自己报数迈进监舍的大门。
  “唏哩哗啦”,监舍的铁门落了锁。累得精疲力竭的女囚们,用过晚饭。经过用水冲凉,一个个爬上了早已分派好的属于自己的铺位倒下了。
  女监七中队,有三个空位,那是305号犯人胡丽丽的,371号犯人赵彩萍的,以及老犯人393号沈林氏的。
  黄子兴狱长带领几个机关工作的男女警官,亲自检查完一幢幢监舍后,向有武警握枪看守的大门口走来。
  这是个口字形监舍大院。四周全是监舍,东南角的岗楼下是警卫室——这里也是犯人出监人监的必由之路。
  高墙,上面电网凌空。武警的视线,只能观察到墙里五公尺警戒线内和墙外无边的田野。
  监狱附近是不许种植高棵农作物的,主要是为了监视大墙里外的动向。
  黄子兴拎着手电筒,刚走到警卫室门前,值班的老干警于世先告诉他:“黄狱长啊,你爱人来了。”
  黄子兴一喜:“什么时候到的?”
  “早晨呗!”于世先说,“我告诉她说你们今晚上一准能返回监狱。秘书科的小王把你爱人安排到招待所住下了。”
  “谢谢!”黄子兴颇有礼貌地说。他迈步出了监狱黑铁大门旁边的一个小角门。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戴着眼镜,扎着围裙,领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走过来。
  黄子兴认识他,此人名叫张德顺,那孩子叫锁子。这父子俩是七中队队长马二菊的丈夫和儿子。
  “他妈咋没回来呀?”
  不待黄子兴开口,张德顺就迎面问黄子兴这么一句。
  黄子兴笑了笑安慰他:“是德顺啊,锁子他妈领人追捕去了。”
  “那……她啥时回来呀?”德顺不放心地又问。
  黄子兴摇摇头,语气和气地说:“这很难说,一般追捕,得抓到犯人才能回来啊!”
  “可毁了我!”德顺闻听,双手一拍大腿,险些哭出声来,他领着锁子向黄狱长乞求:“可咋办啊?学校派我上哈尔滨开会去,锁子没人看,他妈又没回来,这……这叫我咋整?我的情况你知道啊!”他凑到黄子兴眼前,“这个会可是传达民办教师转正的会啊!全省开这么大的会,选我去我要是不去还行?”
  黄子兴被他认真又急迫的样子逗笑了:“那你就去呗!”
  “去?”德顺哭丧着脸说,“去开会,锁子谁看,再说他妈也没在家呀……”
  黄子兴瞥一眼张德顺,对锁子说:“走!跟叔叔睡去,让爸爸高高兴兴上省里开会,让妈妈安心去追捕逃犯。”说着,他伸手去拉锁子。
  锁子却围着父亲转,嘴里说:“我找我妈。”
  黄子兴蹲下身,耐心地跟锁子说:“听话,妈妈追捕去了,明天准回来。你今晚上跟叔叔去,哈尔滨的婶婶来了,肯定给锁子带来好多好多的好东西吃:大面包,香肠,巧克力朱古力饼干……”
  锁子又抬头看了看父亲,德顺说:“去吧。爸连夜坐拖拉机上哈尔滨。”
  锁子一步三回头,被黄子兴领着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老远,老远,德顺还不放心地站着,他冲黄子兴喊道:“黄狱长啊,等锁子妈回来,你可得跟她替我解释呀,是学校让我去哈尔滨的……”
  黄子兴点点头,领着锁子继续走着。
  黄子兴喜欢锁子,也喜欢所有的小孩子。他跟妻子路羽结婚多年,一直两地分居,为了工作,他们几次商量暂时不要孩子。如今,他和路羽都到了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他猜想,此次路羽来探亲,真说不定是来要孩子的。
  平心而论,女同志过了三十岁再不生孩子,以后再想要孩子,恐怕生的时候也将麻烦事太多,说不定有生命危险。
  妻子路羽在省歌舞团工作,她是钢琴演奏员。不仅身材婀娜多姿,也颇有一种迷人的力量,那就是她的美。妻子双肩瘦削,身材颀长,腰很细,但她的臀部特别大。她的脸略呈瓜子形,尖尖的鼻子,尖尖的小下颏,就像哪部小说里写的古典美人儿。
  其实,古典小说里对仕女的描写是粗劣的,也很概念化:什么柳叶眉,杏核眼,面似挑花,嘴似红樱挑……用这些陈词滥调是无法形容妻子之美的。
  他与路羽的相识,是在七年前的校园里。省政法学院与省艺术大学相邻,都坐落在起名为学府路的一条街上。
  春天,他和她,踏着青草,在晨与昏的霞光里默读英语时相识;
  夏天,他和她,在月弄花影的静夜里,倾吐了爱情;
  秋天,大学的最后一年秋天,他和她都获得了学业上的丰收——取得了好成绩。
  在第二年的冬天,他和她在坚冰千里的松花江面上,驾着雪地摩托流星闪逝般追逐嬉戏。结婚的日子,正是第一届冰雪节开幕的那一天……
  他和她,只过了三年亲密无间如糖似蜜的夫妻生活,不久,他就由省司法厅的狱政处调往这座北方第一女子监狱来工作。
  最初,本是挂职锻炼,从政工科长到管教科长,没想到老狱长调离二线后,他被推到监狱长的位置。这一干就是多年,想推都推不掉。
  年轻时,夫妻间真是一心朴实地工作,总想干出成绩来,因此,没有要孩子。现在,两个人的年龄都大了,黄子兴升到监狱长,属于正处级的干部很难再升一阶了,他这才写信与妻子商量要个孩子……
  招待所到了。
  收发室的胖大嫂告诉黄子兴,路羽住在二楼最靠里面的高级客房里。
  黄子兴领着锁子,直奔二楼走去。
  就要见到妻子了,黄子兴的心中跳得特别厉害。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或是妻来,或是他去,夫妻二人每次会面都是欢欢喜喜团聚,悲悲凄凄离别。而相会的时候,并未想到离别,他们仿佛被蜂蜜与白糖浸泡着。
  来到房门前,因为他领着锁子,就抬起手轻轻叩了门。
  路羽洗浴完毕,穿着由哈尔滨带来的毛巾睡衣,她里面什么也没穿。她知道黄子兴晚上回来,她也知道晚上招待所里是不会有任何人来串门的,即使来了,也只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因为,武警队的男官兵,住在营房几乎不与任何人随便来往。监狱机关有些男干部,如生产科、计划科、狱政科的几个人,全都家在监狱附近的村子里。他们原来是当地农民,即使不是当地的农民,也是解放战争时期参军,接管监狱后,阖家迁来此地的外乡农民。
  别人不会来的。
  要来人,只能是丈夫。
  路羽面对镜子梳妆打扮。她故意在酥胸间喷些花露水儿,一是让香气四溢,二是防止监狱地处荒野,有蚊虻叮她……蚊虻惧怕花露水。
  “当”敲门声传来。
  路羽下意识地问一声:“谁?”
  “我。”
  丈夫黄子兴的声音,路羽听出来了。她撂下正喷着的花露水小瓶,奔到门前,拉开门后,伸展双臂扑向丈夫。她的唇,如同鸡啄米般频频在黄子兴腮边吻着。
  妻的大胆行动,吓得黄子兴连忙说:“孩子,孩子!”
  路羽低头看去,锁子瞪着惊惧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她。
  黄子兴说:“他妈追捕去了,家没人,我把他领来了。”
  路羽这才羞涩地一笑,拉住锁子的手进了客室,说:“吃点什么?阿姨有好吃的。”
  路羽每年一次或两次来监狱看丈夫,每次来了,热心肠的马二菊总是要做上一顿好饭菜招待他们夫妇。很自然,路羽是认识锁子的。
  进屋后,锁子在沙发上坐着,吃着大白兔奶糖。路羽把黄子兴悄悄叫到她刚洗浴过的卫生间,问:“孩子今晚上住这?”
  “是的,”黄子兴苦笑着说,“将就一夜,明儿他妈追捕就回来了。”
  “那——要是抓不到逃犯,明天后天,都不回来呢?”路羽此时已经一脸不悦地问黄子兴。
  黄子兴叹息一声说:“两张床,我们让锁子单睡……”
  谁知睡到半夜,发生一件意外事情,使久别相逢的夫妻惆怅、苦恼、互相抱怨。
  锁子睡到半夜,突然想自己的妈妈,长嚎不止。说劝不听,手蹬脚刨,非得让人搂着才能倒下睡觉。
  农村的孩子,几乎都是与父母一个被窝长大的。
  这意外的出现,加上长期在监狱工作,受刺激要克制,久而久之,黄子兴的性功能出现了障碍,害得他们俩折磨了一夜未眠,眼睁睁天见曙色了。
  他安慰她:只好再等到晚上了。
  再一个晚上?天知道马二菊能不能押着逃犯返回监狱。领回锁子!
  再等到晚上,天知道,黄子兴还中用吗?
  大墙里监押久的女囚们,她们多是因性犯罪,而一旦失去了性的需要便疯狂得敢说下流话、敢做下流动作、敢在众人面前脱得一丝不挂——露阴癖是女犯们共染的毛病。
  黄子兴身为狱长,尽管没有也不可能目睹女犯们的裸露,但在视察监舍时那一双双望着男人如饥似渴的眼睛、故意忸怩的姿态,足以使他愤怒。还有监内反映情况的通讯,女犯的罪行档案,都一览无余地记载着女性犯罪的特点与手段细节……
  染目久了,不能不受到刺激。尽管女犯们很卑鄙,但她们毕竟是异性,异性对异性的刺激会产生那种欲念是自然的,自然就使黄子兴昼夜不宁地想妻子,盼妻子……凡遇自己难以控制的时候,黄子兴不是拚命找活去干,就是拼命读书。一个最坚决的办法被黄子兴找到了:一座庙宇里的和尚,跟他讲欲为邪,邪为魔,魔为根,根为毁的经文……
  因此,凡想妻子时,他就以邪、魔、根、毁四害去除根净思,压迫欲念,节制动情……
  久了,那一套邪术使黄子兴失去了功能,压抑久了,欲念难以复苏。心态与功能的同期退化,使黄子兴到了一筹莫展、绝望、悲观的地步。
  他甚至没有勇气盼到再一个夜晚的降临。再一个晚上,他能行吗?
  啊!黄子兴好一个漂亮男子,此刻陷入女性孤岛的困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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