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动之秋 /刘玉民 著

五十三


    第十章
   
    岳建中揣着岳鹏程交给的那封皱皱巴巴的信,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夜晚。天刚放亮,便威威武武地来到园艺场的那个并不怎么作脸的办公室,叫醒看园的几个工人,命令火速通知全体人员集合开会。
   
    园艺场在村北一溜平缓的岗子上。名叫园艺场,实际是苹果园,因为其他果品微乎其微。梨一点,桃子、杏子一点,余下的便只有苹果。苹果也只有常见的红玉、大小国光、金帅、青红香蕉,近年新兴的品种难得一见。果园不大,总算不过一百几十亩的样子。老辈儿传下的老树五六十亩,其他多是肖云嫂当政时,从合作化到 “四清”断断续续栽起来的。那些年李龙爷没睁眼,人不兴旺果树也不兴旺。打从李龙爷睁了眼、显了圣,这片果园也才显出了一点“灵光”。
   
    哎呀!说“一点”灵光可得小心咯!被远东实业总公司园艺场岳建中场长听到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我国艺场是书记的十大台柱子之一!”他会气壮如牛地告诉你。你不信、不服或者不屑一顾?轻者唾沫星子喷你一脸,毛茸茸的拳头晃得你二目昏花。闹不好麻烦了,到治保科胡科长那儿去吧,那儿有特聘的两名 “武术教练”,他们会把你“教练”得心服口服的。
   
    这几天忙于做下果准备,夜里也要干得很晚。一清早几十名职工就被从被窝里喊起来,许多人的眼睛还毛毛着,粘满眵目糊。“肯定是下果提前了,场长要下点精神啦!”人们肚里猜测着。进到办公室找个地方坐下,才觉出气氛有些不对:治保科长胡强带着两名武术教练,坐在显眼的地方;平时开什么会也难得到场的场长的亲戚朋友们,也坐了一拉溜。看样几,不是塌了天陷了地,也是出了骇人听闻的大事件。
   
    作为岳鹏程的十大“台柱子”也是十大金刚之一的岳建中,倒是笑模笑样,带着一种欣赏的目光,望着这些从几十里或几百里之外的山村招来的、见到他只有垂手听命份儿的他的工人们。
   
    他的工人!的的确确、实实在在,这些工人是他的,是他岳建中顾来,并且只能听命于他岳建中或他指定的某个人指挥的。
   
    他这位场长不同于远东实业公司的任何一位厂长、经理。他不是岳鹏程任命的,但必须听命于岳鹏程;远东实业公司编制序列表上、没有园艺场这个名称,但园艺场在远东实业公司中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他是“承包场长”,还需从承包说起。
   
    五年前,果园要承包时,岳建中还是个举步心惊、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叫行那天,原果园技术员石衡保一下子叫了五十亩。其他人没有技术,心里也没底儿,这个叫五亩,那个叫三亩、二亩,少的也有一亩、半亩的。岳建中原本是边儿也不敢沾的。碰巧,那天他那个在果树研究所干过几天的妹夫来了,硬是鼓动着、逼着他叫了二十亩、这不是要命的事儿吗?二十亩,一年单是上交村里的提留就是一百张大团结。他这一辈子苹果吃了几个也约摸算的出来,苹果什么时候打权子、什么时候上肥浇水,他是一窍不通!妹夫说:“哥,有我哪。”有你怎么样?到时交不上提留,当裤子卖房子还不是我的事儿!岳建中当时悔得很。
   
    那年风调雨顺没虫没灾,加之各家各户尽心尽力,秋天,满坡苹果来了个破天荒的大丰收。又赶上国家调整果品价格,一斤苹果顶往年三四斤卖。承包户们欢天喜地,认定抱上了金元宝。那些没有承包和承包得少的人家,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干流着两尺长的口水。岳建中的“悔”自然飞到云彩中去了。他算了一笔帐:一亩苹果向少里说,按五千斤算,一斤苹果向少里说,按两毛五的价,二十亩苹果就是十万斤,两万五千块钱。除去上交一千块钱提留,除去施肥打药的花费和应当劈给妹夫的一半收入,他岳建中至少净赚一千张大团结。一千张大团结,一万块钱!这可是从祖爷爷那辈起,把坟莹地卖了也无法想象的一笔数目啊!摘苹果卖苹果那几天,岳建中觉得腿和胳膊全变成了翅膀和风火轮,随时都在向天宫里飞。
   
    最得意、最让人眼馋的还是石衡保。这个只上了五年学的果树技术员,好像一夜间成了万人瞩目的电影明星。他把亲戚朋友、大人小孩全动员起来,还临时顾用了一些人帮助下果。远从几百、几千里之外赶来的采购者,争先恐后向他那片果园地上挤。一辆车走了,丢下一叠票子;一辆车来了,丢下一叠票子还外加上几条 “摇拍”“大中华”。一百几十亩孤寂了多少年的果园,一时间成了王府井大街和西单商场。
   
    一连几天岳鹏程没有露面。那一天,他溜溜达达想起到果园来了。
   
    “书记来啦!”那些承包主人手忙脚乱,也还是笑迎着脸儿。
   
    “你们可是都发了财了啊!”岳鹏程半开玩笑地说,“没忘了交提留吧?个人发财是好事,可别忘了财是怎么发的。人不能忘本,忘了本就成了一堆狗屎,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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