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谣 黄国荣著



  二祥喝"鸡子汤"的吃相让沈小凤实在看不下去,她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地踩二祥的脚 ,想给二祥提个醒。二祥倒是被沈小凤踩得抬起了头,也拿眼睛看了沈小凤,沈小凤拿筷子 戳 戳碗里的荷包蛋,朝他挤了挤眼睛,又摇摇头。二祥一点没弄明白沈小凤的意思,相反把她 的意思弄 反了,他理解是沈小凤告诉他要把荷包蛋戳成两半再吃,整个儿吃和戳两半再吃,是不一样 的 吃。既然沈姨说了,可能是规矩,于是他就把碗里剩下的四个荷包蛋先都戳成了两半。沈小 凤气得直摇头。二祥对她的摇头也很不满意,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大
了,吃点东西还要管 着他怎么吃,再说爹爹给他提了那么多注意的事情,也没有说到吃荷包蛋要怎么吃啊。

 二祥哪懂得这吃"鸡子汤"的规矩。按这里的风俗,媒人和新女婿上门下聘送日帖,女 家招待客人的头一道礼仪是吃"鸡子汤"。"鸡子汤"就是吃荷包蛋,有甜咸两种,甜的是 红枣白糖荷包蛋汤,咸的是粉丝肉丸荷包蛋汤。不同的客人打不同数量的荷包蛋。新女婿上 门,一般要打六只,一般的客人打三只。客人坐下,主人家立即就会烧汤,越快越显热情, 越快越显主妇贤慧能干,荷包蛋数量越多越显客气。既然是一种待客的礼仪,客人吃汤也就 有讲究。喝汤并非吃饭,即使客人上门已是吃饭的时辰,也是要先喝汤。因此,做汤和喝汤 都是一种礼貌。所以客人喝汤就不是真喝,都是象征性地喝几口汤,不吃或者只吃一只荷包 蛋。汤做得快,做得好吃,荷包蛋打得多,是主人的客气;而客人吃得少,吃得斯文是客人 对主人的客气。吃得少,不是表示汤不好喝;吃得多,也不表示汤好喝。主人不会因客人吃 得 少,剩下不卫生而不高兴,反会因客人都吃光了不客气而见怪。除非双方是那种亲热熟悉得 不拘礼节的朋友,主人把荷包蛋都故意弄两半真要你吃完。

 二祥自然不晓得吃"鸡子汤"里还有这么多深奥的道理,汤一端上来,他就稀里呼啦地 喝 起来,不光喝得声音响亮,嘴也张得大,一口就吞进一只荷包蛋,滚烫的荷包蛋塞满了嘴, 烫嘴却又掉不转个,吐出来又丢脸,只好硬吞,烫得他出汗流眼泪。二祥特别爱吃荷包蛋 ,他咕噜咕噜几 下就把六只荷包蛋都吞进肚里,没剩一颗红枣,也没剩一滴汤。弄得沈小凤和许茂荣都很尴 尬。

 沈小凤只好帮二祥圆场,她对乔德元说:"云梦她爹,你这女婿还真是实在, 一点都不会客气。"

 乔德元是个直爽的人,他一点不计较二祥的礼节礼貌,他当着沈小凤和许茂荣的面说 :"二祥这孩子我挺喜欢,别人说他笨,我倒是觉得他忠厚,本分,对人没有那么多歪心思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实实在在的。"

 二祥听丈人夸他,心里就溢出许多高兴,说:"伯伯,云梦在哪里,我有很要紧的话跟 她说。"

 乔德元看二祥的一脸认真,笑了:"这孩子要成家了,知道想事了,云梦在她房里呢, 你去找她吧。"

 这边沈小凤和许茂荣跟乔德元商量嫁娶的事,那边二祥就领着丈人的圣旨去见云梦。

 云梦在房里绣花,她在绣枕头,图案是鸳鸯戏水,图是她自己描的,花线也 是她自己配的。云梦在房里绣着花,耳朵却早在门外了。她知道二祥来了,也知道 他们来做啥。为这她前天已经跟爹闹了别扭。

 乔德元在乔家渎是大户,田地有二百多亩,渔船有二十多条。云梦在家排老三,上面是 两个哥哥,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是老小,乔德元对她的娇惯就可想而知,真是走路怕 她 跌着,抱着怕她摔着,不吃怕她饿着,吃了怕她撑着。云梦虽生长在圩田湖边,可自小长这 么大 没经过风浪,一身粉嫩雪白细皮嫩肉能掐出水来。这么一个娇养惯了的女子,恋父恋家是必 然的。听说要把她嫁出去,云梦躲在房里哭得泪人儿一样,两顿没吃。倒不是她多么讨厌二 祥,二祥在她心里仅是一个影子,自小长到 十八岁,她还没正眼看过二祥,更没有跟他有任何接触,她只是怕到一个陌生的人家去, 更怕的是一件说不出口的事。

  晚上爹爹站在她房门口 ,有生以来头一次对她发了怒。说她胡闹,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怎么能当儿戏!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毁婚约,违父命,这是不仁不孝的事情,是辱没祖宗的事情! 难道要把他的脸面丢尽?让他不能做人?

 爹爹的话对云梦来说,是太重了,火发得也太大了,让云梦意想不到,难以承受。过去 爹爹对她,上天揽月摘星 ,下海擒龙捉鳖,只要她说出口,他就会去为她办。爹爹的话说到了这地步,云梦就不再哭 了 。她不是被爹爹吓住了,也不是怕爹爹发火,她是在想,为这一件事,爹爹为啥要生这么大 的气,为啥一下要把他们父女之间的爱撕碎?她想到今天也没能找到答案。

 二祥心里忐忑着敲了云梦的房门。云梦听到敲门声,没有发问,也没有开门,她放下手 里的绣工, 静静地听。她听出是二祥的声音。她不想让他进来,她不懂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也不晓 得他会跟她说啥,她又该如何回答他。她坚持不开门,也不说话。

 二祥垂着一颗沉重的脑袋无奈地回到堂屋。乔德元问二祥见着云梦没有,二祥说,云梦 关着房门,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乔德元有些不高兴。

 二祥说:"不见云梦也行,我爹爹有句话要我对云梦说,他说见不到云梦就 跟丈人说,不,就跟你说。"

 乔德元说:"你爹爹要你说啥?"

 二祥说:"我爹爹说,家里不好,没有钱,大吉和三姆妈准备的财礼只有六十 八块大洋, 我爹爹说,这拿不出手,对不住云梦,爹爹还说你老丈人是不会计较财礼多少的,只是他心 里觉着对不起云梦。他就背着大吉和三姆妈卖了十亩田,加一百块大洋做财礼。我爹爹要我 跟你说,这一百块是给云梦的,先藏在你家,到以后云梦嫁过去后,要用的时候再来拿。我 也不晓得说明白了没有?"

 乔德元不住地点头,说:"我知道汪老兄有难处,他的好心我都领了,你回去跟你爹爹 说,我不会让我女儿受苦的。许老板,沈美人都在,这事一切都按你们定的计划办,汪老兄 重病在身,我不能前去探望,请你们代我问候他,让他好好宽心,早日康复。有机会,我一 定登门探望。"

 说着,到了吃饭的时间,家人们就把一个个菜端上来。乔家摆了一桌鱼宴,体现了湖滨 的特色。只可惜二祥被六个荷包蛋撑饱了,看着满桌的鱼虾美味,看得多,吃得少,嘴里馋 得涌口水,肚子里再撑不下一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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