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
第四十一章 杀机四伏
这天是大礼拜,夏元把章龙请到真如酒楼(现在实际上已是金城自己的产业)的幽
远厅饮早茶。坐下一会,章龙就看到金城带着六名保镖大步走进厅来,吓得一怔——金
城跟他父亲章阁锋的仇怨他是知道的。
但金城非常亲切,一见章龙便脸现微笑,拱手施礼道:“章龙贤侄,幸会幸会。早
晨,早晨!”
章龙立即起身回礼:“金堂主早晨!小侄不知堂主大驾光临,恕罪恕罪!”作了一
揖。
金城看见他这文质彬彬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嘴上却道:“贤侄不必多礼,也别
叫我什么堂主,就叫城叔吧。”
“是,城叔。”
金城落座,伙记立即进来加开了七位茶。众人喝了一杯,金城对几名保镖摆摆手,
保镖便纷纷离座,到门外、厅外警戒。金城、章龙、夏元三人留在厅里,又闲聊了几句。
然后金城向章龙表达自己对锋哥的“不幸仙逝”深感悲痛之情,听得章龙大受感动:
江湖上人传金城大仁大义,此言看来不虚,果然是胸襟广阔;当年先父设谋,趁大灾之
时派人偷袭焚毁了他的金雄堂,他竟不记仇,真是难得,不觉对金城便有点肃然起敬。
金城话题一转,问章龙现在家里的情况。章龙神色黯然,似是痛不欲言。金城也不
逼他,安慰了两句,向夏元打个眼色。夏元便对章龙道:“大少,小人最近听江湖上的
传闻,说有好些人要对大少全家不利。”
章龙一听,吓得目瞪口呆:“谁?我平时又没有得罪人。”
“唉!”夏元长叹一声,“大少,不是你得罪人,是先令尊在世时得罪了人。你想
想,先令尊当了两年义兴堂的军师,八年义兴堂的堂主,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了十多年,
你争我夺,又刀又枪,这其间得罪了多少人?伤害了多少人?不说别的,就说我们金堂
主,八年前被先令尊派人偷袭,一把火烧了金雄堂,几乎丧命……”夏元把金城吩咐他
说的话说得非常完美。
章龙一听,不觉冷汗直冒,霍地站起身,对着金城深深一揖:“小侄恳请城叔原谅
当年先父的过错!”
金城哈哈一笑:“没事!没事!八年前的陈年旧帐,还提他干什么!人说父债子还,
我金城的看法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份做的就要有份承担责任,没有做的不能怪罪。你
当年还只是个小孩嘛!跟你无关,坐坐!我不会为难你!况且先令尊已经去世,这笔帐
结了!”
章龙唯唯喏喏地坐下,嘴中不断地说着:“多谢城叔宽宏大量!多谢城叔宽宏大量!”
“但别人可没有这样的宽宏大量啊!”夏元接上道,“十年八年来,大少,先令尊
这类事做过不止一两次,还不说别的江湖恩怨。先令尊统领着义兴堂时,别人不敢报复,
但现在先令尊不在了,这些人认为应该父债子还,不但你和你弟弟还,而且更要你全家
一齐还。大少,你也知道原来义兴堂的人现在是谁都帮不了你,而你自己又不是舞刀弄
枪的人。
这样大少全家的处境就实在是太危险了!”
“难难难道,他他他们会杀杀杀我全全全家?”章龙平时口齿伶俐,现在说话可口
吃得厉害。双眼呆睁着,是吓慌了。”
“十年八年来,先令尊大概也在暗里杀过别人的全家。
唉,这可能是报应吧。”金城说得很实在,很认真。“正所谓‘见色而起淫心,报
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章龙呆了一回,突然悲叫一声:“城叔!”扑
通,便跪在地下,对着金城叩起头来,“求城叔救小侄一命!救救我们章家!求城叔救
我们章家一命!城叔你一句话,别人就不敢动了!”
金城见这小青年如此惊恐,心中也不觉起了隐侧之心:“这小子平时也没跟他老子
作恶,罢!没必要把他吓得胆肝俱裂。”一把将章龙扶起,道:“贤侄,不必行此大礼,
有事慢慢商量。”
章龙复又坐下,口中仍在喃喃:“求城叔救命,求城叔救命。”
金城看着他,沉声道:“贤侄,城叔只能帮你一时,但不能帮你长久。先令尊是何
等精明的人,也一样会被人暗算,死得不明不白,由此可见江湖道上是何等的风险满途。
人家要对付你和你全家,一支枪就够了,最多再加上一把火。子弹无眼,水火无情,
贤侄,防不胜防啊!别说你斯文书生一个,就是我身为堂主,手下有几百人马,一样不
知道什么时候会遭人暗算,射来冷枪。贤侄,听城叔一句,要想长远,不要只求保住目
前。”
章龙听得发呆,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金城和夏元:“我应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
办?”
夏元让他唠叨了一回,看看金城,见金城微微点点头,便对章龙道:“大少,今天
这样的情形,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你赶快带着全家离开省城吧,远离江湖,才能保
住性命。”
章龙愣了愣:“但是,我们有家有业,那是先父……”“把省城里的东西都卖了吧!
如果连命都没了,要这些身外物来还有什么用!”
“元哥你讲得对,但是急切间哪能找到买主啊?如果卖得太贱了,我们全家还要靠
这些钱过日子啊!”想了想,霍地站起身,对着金城又是深深一揖,“城叔,你人面广,
求城叔帮小侄一次,看看能不能够尽快找个好买主。”
“没钱过以后的日子,这点贤侄是不用担心的。锋哥在世时,大概也赚了不下于三
四万的大洋了吧。”金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过既然贤侄愿意卖了,我就帮你想想
法子。
你现在就回家跟家人商量好售价,下午到林氏宗祠告诉我。”
“是,是,多谢城叔!多谢城叔!”章龙点头哈腰,茶也不喝了,早点也不吃了,
立即告辞回家。
章龙一走,夏元以为金城会得意地大笑,却见金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赞了自
己一句:“夏元,你做得好。”
下午,章龙来到林氏宗祠,向金城报价:义兴堂旧址连同现住宅及一切家具摆设,
家母要卖二万大洋。金城一听,知道这个价已是偏低,义兴堂是二层钢筋石屎楼,章家
是带花园的大住宅,地处闹市区,不说别的,只这两处房产就远不止这个价。但这不是
自己准备好的买价,便道:“贤侄,这个价短期内是卖不出去的,你回去跟令堂说说,
另给一个价,否则我也不好跟朋友说了。”
“但是,”章龙犹豫了一下,“但是家母原来还不想卖,是小侄劝了她几个钟头,
说明现在情势危急,她才勉强同意了。小侄,小侄回去真不知怎么说。”
“那就是你们的家事了。”金城淡淡地道,“不过我说过了,我只能保你几天,不
能保你长久。你最好跟令堂说清楚。”挥了挥手,表示不愿再说下去。
“是,是。多谢城叔,多谢城叔!”章龙一看金城的脸色,心就慌了,知道再说下
去也没用,连忙打拱作揖告辞。
第二天,章龙又来到林氏宗祠:“城叔,小侄跟家母吵了一夜,家母同意最低价是
一万五千,说再低她就不卖了。”
金城想了想,道:“好吧,我找行家问问。”
当天半夜,天濠街响起了三声枪响,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显得格外的清脆。然后听
到有几个人飞跑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大叫声:“警察!站住!捉住他!”
天大亮后,路上有了行人,出现了巡警,章龙才敢出门,向林氏宗祠急奔而来。
金城看见他已吓得面无人色,心中冷笑。
“城叔!”章龙一见金城就叫,连“早晨”也忘了说了,“城叔救救我章家!仇家
杀来了!”
“什么回事?”金城放下手中的报纸,淡淡地问。
“昨天半夜有人想进屋谋杀我们,还带有两大胶罐汽油,幸好被夜更警察看见,打
了三枪,跑了。今早我在门口看见了汽油罐和这张纸。”章龙边说边从怀中掏出张纸来,
“这大既是仇家准备杀我全家后再留下的,可能是被警察一追,就丢了。”章龙自己下
了判断。
金城接过来,看了一眼——一眼就够了,因为这是他要莫七写的——“天理昭彰,
报应不爽”;又看章龙一眼:“贤侄,你要速作决断了。这是城西某堂口堂主的字,我
认得……”“谁?谁?到底是谁?”
“这是江湖道义,我告诉你就不够道义了。”顿了顿,“而且,告诉你也没有用,
白把你吓着。老实说吧,此人来头很大,我也不敢惹。我不能再保证你的安全了,你好
快走。此人既起了复仇之心,你们全家是很难走脱的,而且看来他还想亲手杀死你们。”
“死罗!死罗!”章龙急得直跺脚,“小侄不是不想走,但又没人愿意买我们的房
产,家母会宁死都不走的。”说着说着差不多要哭起来。
金城沉思了一会,颇为勉为其难地道:“这样吧,本来我买这么多东西也没什么用,
但见你全家处境如此危险,我就出一万大洋吧!你现在回去跟令堂商量,若成交,就速
办过户手续,我付你一万大洋现款,并随即派人护送你们回乡,确保你们一路上的安全!”
顿了顿,“城叔不想惹起江湖上的争斗,因而在省城里,我是不能再保证你的安全了。”
章龙哭丧着脸回到家中,向他母亲报告,并说自己已答应了金城。他母亲发呆了足
有一刻钟,一咬牙:“一万就一万吧!总比被人打死烧死好!”
当天下午,曾在省城风光过,在黑道上也曾有过名气的章家就这样惊惶地逃出省城,
本该约值三万的家业是章阁锋竭尽心智,身上留下四五条刀伤疤痕,打生打死打回来的,
却被“榨(诈)”成了一万。章阁锋在世时是个守财奴,哪料得到身后会被金城如此这
般连施几招,就夺了他二万大洋,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至于那个方小红,年纪不大却甚泼辣,原来还以为可以跟大婆抗争到底,多少能捞
点东西,结果当她在午觉中猛然惊醒,才知道这间花园住宅已换了主人,旧人已经不见
了,进来的则是一伙凶神恶煞的流氓。当时没有婚姻法律保护,娶老婆、妾侍也不必去
领结婚证,方小红若上法院告金城或告已离开省城的章家人,那只会被人当成傻婆。面
对这伙对她或虎视眈眈,或嘻皮笑脸的流氓地痞,这个可怜的女子也不敢再撒泼了,哭
哭啼啼地收拾起自己的行装,回娘家去——一家原来向义兴堂、现在向广龙堂纳保费的
商户。
十天八天后,章宅经过一番装修,挂上了“广龙航运有限公司”的牌子,其实也是
广龙堂的新址。原来航运公司办公的那间平房成了番摊馆,而义兴堂旧址所在的那间二
层钢筋石屎楼,则成了广龙堂属下的一间大“娱乐潮,里面除赌番摊外,什么麻雀、牌
九、天九、十三张、十五糊、三军、升官图、状元筹、候六、纸牌、通宝等等赌博玩意
儿应有尽有。林氏宗祠不再用作堂址,而用来供奉广龙堂历年来的“死难兄弟”的牌位,
每有什么宗教节日,便请几个僧人来做法事,以超度亡灵。别看金城这一招花不了多少
钱,却对团结堂中帮众起了很厉害的“凝聚”作用——帮会中人没有几个是不相信鬼神
的。
现在广龙堂成了省城中地盘最大的堂口,城北、城中东面、城东、城东南部是它的
势力范围。堂中帮众更膨胀到四百余人——还不算月月来堂中交纳八百大洋的神龙庄里
的那帮人马。为了便于管理,加强肯干二领导力量,金城提升陈旺、谢泛、申文贡为堂
中首领。一时间,广龙堂真可谓兵强马壮,威震八方。
在广龙堂搬到新址后的第三天,金城第一次召开了全堂首领会议,富国威、万良、
莫七、陈旺、谢泛、申文贡等六人围着从林氏宗祠搬过来的那张八仙桌听堂主“训话”。
金城首先说明副堂主姜雄有事外出了(金城现在已不怕富国威听了心中不舒服,而富国
威对此也没有作出反应。他明知姜雄现在已不管堂里的事,不过是挂名而已,实际上的
副堂主应是自己。有了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觉就自然好得多),然后把这些手下干将
称赞了一番,再话题一转,强调一点:现在本堂“树大招风”,已引起了其他堂口的妒
忌和不安,如果造成其他堂口联合来攻,那是很不利的。所以各位务必管束手下,不得
到别的堂口惹事,否则定罚不饶,而在坐各位也同样负有连带责任。云云。
最后,金城向各人一抱拳:“各位兄弟!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省城江湖惊涛骇浪,
弄不好船是会翻的!只有赏罚分明,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大家才能同心协力发展广龙
堂!我金城历来言出必行,请各位助我!”
众人立即起身,一同拱手:“听堂主的!”
接下来是一顿丰盛的午宴,满桌美酒佳看。大家开怀畅饮,大快朵颐。到各人告辞
时,金城给每人打赏了一百个大洋,使这帮流氓头目心中感激,连说:“多谢堂主!”
私下里金城另给富威国一百大洋,富国威说过“多谢”后,拍拍金城的肩头:“城哥,
该你当堂主的!”
金城现在的策略是,先稳固地盘,宁愿稍作忍让也不要与其他堂口发生冲突,好集
中力量对付乾良堂。
晚饭后,金城坐在小洋楼房中,面对着书桌上大张的省城地图,在细细思量。
从地图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广龙堂的地盘已形成了对乾良堂的半包围,把它迫在了
城东北一偶。若能杀掉毛刚,那就不但报了八年宿仇,而且夺其地盘,当非难事,甚至
可以说是顺理成章。那样广龙堂的地盘就扩大到五分之三个省城。“但奇怪,”金城望
着窗外,心中自问,“杀章阁锋已一个多月,然后又公开夺取了义兴堂的地盘,覆亡了
义兴堂,照说毛刚不会推断不出是我金城做的,怎么这小子似乎还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难道他变性了,不敢先动手?”
毛刚没有变性,还是那种“目空一切”的臭脾气;他本来是要作出反应的,他本来
是要动手的。
毒杀章阁锋,公安局抓不到金城的把柄,只是怀疑唐双——当然也无法肯定,毛刚
却是凭直觉怀疑是金城做的,当广龙堂的人马全面“接收”义兴堂的地盘时,他更深信
不疑,并且他已感觉到自己正面临威胁。
毛刚也会看地图,他知道自己正被广龙堂包围,如果金城在城北的地盘获得稳固,
那他自己这个地盘就难保;而且,金城暗算章阁锋固然是为了抢夺义兴堂地盘,更显然
的是在报八年宿仇——否则金城为什么不去夺取珠江边的地盘?那里的势力并不比义兴
堂大,夺来却可以捞到更多的利益——而当金城完成了对自己的半包围后,一定也不会
放过自己。
毛刚感觉到危险,但正如金城事先所推断的,他没有想过要联合别的堂口——他也
知道自己得罪人多,别人不会跟他结盟去对付一个越来越强大的金城;他也没有想过躲
避——难道放弃乾良堂,放弃家业而逃?他更没有想过去投靠他人,他是老子天下第一,
要他寄人篱下,他宁愿战死。
论智谋,毛刚知道自己不及金城,那就只有靠勇——而他就确认江湖道上勇是打天
下的根本,不管谋如何好,不敢打,那只是废话。经过几天的考虑,毛刚一拍“议事厅”
里的八仙桌: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旧义兴堂的人马开始一个个加入广龙堂的时候,毛刚正在乾良堂一边喝酒一边思索
如何“下手”。他终于想清楚,公开打斗是不行的,广龙堂人强马壮,有数百之众,自
己乾良堂只有四五十人,真打起来肯为自己卖命的更不会多于十个,实力对比悬殊,根
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最后想出的唯一可行的“下手”办法就是行刺,杀了金城,自己
就可以逃过劫难,就可以保住乾良堂。说不定,还可以有发展。由此而导致他实施的第
一步行动是,派出亲信高先义去侦察金城的行踪。
那时金城很少外出,只是坐在小洋楼或林氏宗祠里“运筹帷幄”,遥控手下人马抢
夺义兴堂的地盘;外出时间也没有规律。高先义侦察了十多天,每天回堂里向毛刚如实
禀报,听得毛刚紧锁眉头,束手无策。
毛刚要杀金城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像容桂行刺江全那样,化了装在林氏宗祠外
面一带等着,待金城走近了就开枪,但那得甘愿把自己的命同时填上,毛刚虽是常常炫
耀自己如何勇猛,却并不是不怕死的。
那天晚上毛刚把玩着手中的勃朗宁继续苦思冥想时,他那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突然喘
得上气不接下气,马上送进了医院。
毛刚平时对人粗暴,口没遮拦,对高堂却是个孝子。母亲一入院,他“反击”金城
的行动便暂时放了下来。一放又是十多天过去了。
毛刚暂停行动,金城却在思索下一步如何行动。他觉得现在“后方”已经稳固,毛
刚既不敢首先出手,那就自己先出手,办法就是挑起事端——你毛刚既不愿授我以动手
的把柄,我就自己给你“创造”个把柄出来!
金城躺在床上想了一晚,还是未能想出个上上之策来——既要做得自然,又要冠冕
堂皇,打死毛刚后,别的堂口也不会说我不对。想着想着,慢慢觉得迷迷糊糊……金雄
堂突然四面起火,在猛烈地燃烧,整个上盖塌下来,大梁里那一叠银票在慢慢化为灰烬……
猛张飞在大笑:“金城,你要保费,问乾良堂要!”……洪水汹涌而来,船突然一翻……
眼前一片汪洋……头被猛撞了一下,眩晕,一片黑暗,姜雄扑过来,艇妹谢敏贤扑过来……
义父病得沉重,说:“阿城,你回省城吧……”断了气……十多人举着大棒在金雄堂门
外等着……章阁锋与毛刚在商议,毛刚道:“趁着省城混乱,…把火烧了它!”章阁锋
微笑……“如发”里赌徒在大吵大嚷……毛刚一拍八仙桌,大喝一声:“金城,我就买
起你!”
……有二三十人密集的脚步声……赵刚章带着人冲进来,数枪并发……一脚踹开后
门……小巷很黑,天上有轮明月……小福特向天濠街开去,穿出四牌楼,来到德宣街拐
角,毛刚手提冲锋枪突然冲出来……金城大叫一声:“糟!”整个人坐了起来,四周很
安静,那张省城大地图还放在书桌上,房中就自己一个人。定了定神,看窗外,空中挂
着一轮深秋冷月,好像就是梦中所见,只是显得有点“冷”。
金城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搬到新堂址去住;否则天天坐小福特从小洋楼去天濠街,
走惠爱大街、四牌楼,沿途经过数不清的街巷口,仇敌若在那儿埋伏,自己岂不危乎殆
哉!
噩梦惊魂,金城今天坐在小福特里,一路上留心观察路上情况,并多带了两名保镖。
一路来到天濠街,平安无事。
下午将近五点,天色灰暗,小福特从大濠街开返长仁里,车到茶巷口一带,突然从
马路前方两边的小巷里扑出两个戴口罩的人来,同时对着开过来的小福特端起冲锋枪……
金城眼快,大叫一声:“冲!”人已往座下一蹲,拔枪向窗外还击——这时一梭子弹已
把小福特车门玻璃打得四分五裂。坐在左边靠窗的方中阁代金城挨了一枪,倒向前座靠
背。
坐在右边的高飞鸿比较机警,金城一叫,他已把头一低,拔枪向车外便打。坐在后
座的是何曙与周韦青,周左肩挂彩,两人也拔枪向车外还击。
马路上顿时枪声大作,行人鸡飞狗走,惊恐呼叫。
小福特一下子像疯了一样在马路上走着“之”字,向前飞弛了几十间铺位,“砰”
的一声,撞到马路边的骑楼砖柱上,停了下来。
幸好杀手没有追来。金城一把翻上前座,只见坐车头的古小五已倒在座位上,一脸
的血;司机兼保镖史同杰则扒在方向盘上,左手下垂,锁骨下方血流如注。金城一把将
他拉开,倒车,再猛踩油门,小福特向前急冲而去。
呼啸着回到惠爱街长仁里巷口,小福特“吱”的一声猛停下来,金城一把从怀中掏
出一叠银票,也不管是一千大洋还是八百大洋,向高飞鸿怀中一塞:“速去城东铁路医
院!
记住,登记时写‘金城’和‘富国威’!快!”一把推开车门,人已跳了出去。
陈旺与张琴鸣、瓦宇、施略、唐志中、任北等几个喽罗正在小洋楼楼下的客厅里赌
纸牌,猛见金城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都大吃一惊——金城平时是极少这样急匆匆的——
一齐站起身来,叫一声:“堂主!”
金城走过来一把将桌上的纸牌扫掉,看了众人一眼,沉着声道:“我刚在路上遭到
行刺。古小五等兄弟负伤,现在去了城东铁路医院。陈旺,你即带十名兄弟去医院守着,
不准任何人探望;如有其他堂口的人来探问,不准透露任何口风,只说不知就是。要高
飞鸿和何曙立即把小福特开回来。
唐志中、任北,你俩即去把堂中所有首领叫来。这事谁也不得外传!”
小洋楼门外立即多了几个喽罗把守。
不一会儿,堂中五个首领赶到小洋楼,听金城讲述遇刺经过。金城刚讲完,话音未
落,富国威就把桌子一拍,霍地站起来,叫道:“城哥!你认为这事会是谁干的,我们
兄弟去要他的命!”其他几个也一齐站起来,叫道:“对!谁敢这样沙胆!要他的命!”
“这是乾良堂干的。”金城沉声道。
“乾良堂?毛刚那狂小子?”
“没错。”金城拿出那张省城大地图,摊在桌上,指着城东、城北、城东北一带,
“各位兄弟,我们先抢夺了城东、城东北猛虎堂的地盘,现在又抢夺了城北义兴堂的地
盘,形成了对乾良堂的包围。毛刚除非甘心退出城外,否则他的地盘只在城东北一偶,
很容易被我们吞掉。我们广龙堂有数百人马,他只有三几十人。”金城抬起头,看了大
家一眼,“他感到了威胁,便只好来这一手。”
富国威把地图一拍:“城哥!你死不了是天有眼!而毛刚这小子就该死了!此仇不
得不报!而且要立即报!是他先动手,他不仁我不义,就怪不得我们要杀他,要抢他的
乾良堂!城哥!师出有名,这是个好机会!杀了毛刚,乾良堂的地盘就是我们的了!”
又一拍地图,大笑道,“哈哈!这样我们的地盘就占了大半个省城!以后就可以称霸整
个省城!”
其他几个人也兴奋起来:“是啊!城哥!他做得初一我门就做得十五!杀了毛刚,
吞了乾良堂,扩大我们的地盘,这是个好机会!师出有名!”
金城一拱手:“各位兄弟讲得对!这是个好机会!如能抢了乾良堂的地盘,大家又
可以发笔财!我决定今天半夜就动手,各位认为如何?”
“好!”众人大叫。
一边吃晚饭一边商议,最后决定堂中首领、骨干全部出动,另带堂里三十个可靠的
兄弟,半夜突袭乾良堂。先杀人,后放火。
“好!就这样办!”金城轻轻一拍桌子,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九点多,“现在
各位分头行动,召集手下兄弟,做好准备,半夜两点在状元桥集合。”
众人应声:“是!”分头而去。
这些首领刚走,另一个首领陈旺闯进来:“堂主!”
金城看他脸色,知道不好,急问:“几个兄弟怎么样?”
“周韦青没什么事。方中阁和史同杰的子弹也取出来了,医生说也无大碍,只是古
小五额头中枪,不行了。”
金城愣了一会,道:“盛敛小五。明早要施略带五百个大洋去乡下送给他父母。”
说完,双眼凶光毕露,一拳击在桌面上:“毛刚!今夜要你填命!”
金城回到楼上自己的房中,慢慢踱着步,又把计划想了一遍,心中涌起的那种难言
的兴奋和快感已盖过了对古小五之死的哀伤:毛刚啊毛刚,你动手动得好!否则我还不
知怎样叫富国威等人如此“同仇敌忾”!八年宿仇,今夜该报了!
正感身上热血沸腾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城哥,开门!”是姜雄的声音。
金城一开门,见姜雄神色惶急,不觉一怔:“阿雄,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姜雄进来,把门反手掩上,喘着气低声问:“城哥,你下午遇刺?”
“是。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去佛山查案了?刚回来?”
“你知道是谁干的?”姜雄不回答他的话。
“我断定是乾良堂。”金城看姜雄的神色,“难道不是?”
姜雄还未喘完气,把手摆了摆。两人走到书桌前坐下,姜雄喝了一口茶,稳定一下
情绪,沉着声道:“城哥,不是乾良堂,是三-山-会!”
“什么?!”金城吃惊得霍地站起,又慢慢坐下来,“阿雄,详细说说。”
“我吃完晚饭从佛山回来,到公安局查份底案,听到有警员说下午在茶巷口发生行
刺案,原来我还不在意,随后又听说被打的是一部小福特,我便警觉起来,问可曾捉到
凶手,说没有捉到,但黄昏时有一个左胸中枪的青年人被另一个青年人扶进祥明医院抢
救,该地段的警员怀疑他俩是刺客,但他们说自己是过街路人,现在还在录口供。我急
忙直奔祥明医院,你估那个中枪的人是谁?”
“谁?”
“三山会会长郑雷郑大麻子的贴身保镖牛精伟!他已昏迷,医生说可能已回天乏术。”
“哦——”金城若有所悟,“怪不得他们没有追来。”把遇刺经过讲述了一遍。
“原来他已中枪。侥幸,侥幸。”
“我离开祥明便赶过来,一出门口,你估又见到谁?”
“谁?”
“三山会的副会长连森!带着几个人冲进祥明。”
两人一阵沉默。姜雄低声问:“城哥,郑雷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金城的话像从齿逢中慢慢挤出来:“借刀杀人!坐收渔利!解除威胁!”
“借谁的刀杀谁?”
“借我的刀杀毛刚,如果我死不了的话;他知道我跟毛刚的宿仇,定必杀毛刚,那
他就可以联合其他堂口出来‘主持公道’,打击我广龙堂。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也必会
为我复仇,率众兄弟去杀乾良堂,两堂相争,必伤元气,他就可以单独或联合其他堂口
坐收渔利。”顿了顿,“我广龙堂几个月内连续吞并猛虎堂和义兴堂,地盘扩大到半个
省城,他显然是感觉到我对他的威胁。他这次暗中行刺,既是想杀我,消除我对他的威
胁,又可嫁祸乾良堂,同时削弱广龙堂。嘿嘿,”金城冷笑两声,“一箭三雕,此计不
可谓不毒。”
“城哥,你打算怎么办?”
金城沉思了一会:“将计就计。就当是毛刚行刺,先杀了毛刚,夺了乾良堂的地盘
再说!郑雷下一步怎样给我麻烦到时再计较。”把晚上的首领会议说了一遍,“今夜就
动手!”
姜雄点点头:“那郑雷……”
“此仇必报!但现在我不能与他为敌,表面上我还要跟他称兄道弟。现在堂里首领
都已认定是毛刚行刺我,大家同仇敌忾。阿雄,你我八年之仇,今夜非报不可!”用力
拍拍姜雄的肩头,“记住,有关郑雷派人行刺我的事,对谁也不能说!在我动手报仇之
前,对谁都不要说!”
“我明白,城哥。”姜雄沉思了一会,“今夜要不要我参加?”
“不,不能因小失大。”金城摆摆手,“你留在公安局,对广龙堂是一根命脉。今
夜我只是跟毛刚和他的保镖开战,而不是跟他整个乾良堂的人开战,而且又是攻其无备
——既然不是他行刺的,他就更不会防备。人手已经足够。阿雄,你回去吧。”一拍书
桌,“我金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迟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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