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丽人 第二十九章 电话听筒里的小夜曲已经奏了至少有5 分钟,雷恩的声音才仿佛死了的海藻 一般有气无力地浮上水面。 “Hello.”毫无生气,毫无热情,简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现在是早上9 :15. 昨天而利安说过,雷恩今天上午没有约会。也许他刚到 办公室?雷恩是个做事极为严谨的人,比如上班,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从不迟 到。 既然丽利安说他在,而且她肯定会向雷恩通报是谁的电话,那么,这个长达 5 分钟的等候就颇有点意思了。 这是昨天那个失约的继续。这会儿,汤潘已经绝对可以肯定,昨天的失约是 有意的。一切都不是她的敏感多疑,一切都事出有因! “你好,雷恩,是我!”汤潘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热情依旧。“我昨天下 午到你办公室来过……”她有意停了一下,等他对昨天失约的解释或道歉。可他, 什么也没说,只字不提! “我想问一下,今天上午可以么?” 话筒那边很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 雷恩办公室的门大开着,桌子后面看不见人。一张打开的报纸将看报的人整 个遮住,两只巨大的穿了意大利名牌皮鞋的脚丫子一只搭着另一只,极为惬意地 跷在那半透明的黑色写字台上,左手无名指上一个镶了绿宝石的粗大戒指在晃动 的阳光里倏地闪烁了一下。 汤潘轻轻敲门。 脚丫子动了一动,雷恩的头从报纸后面探出来。 “坐,汤潘。”报纸放到了桌上,脚丫子却没放下。 脚丫子跷到桌上属于美国人的习惯坐姿之一,当年在纽约时装大学,那个对 杰伞·罗得特别器重的安德森先生就是这种坐姿的爱好者。每当他想坐下来的时 候,就会把椅子从讲台后面拉出来,放到第一排课桌前,距离当然正好够他伸直 那一双长腿的。而且,在抬腿跷脚的时候,还会极有礼貌地向那张桌子后面的学 生发问:“DO you mind ?(你在意吗?)” 有一次,他那双穿了名牌软皮便鞋的脚丫子正伸到杰森的桌沿上,一块儿来 的当然还有那句语气温和的礼貌用语:“在意么?” “NO. ”杰森笑笑并把自己那两只穿特大号运动鞋的脚丫子也跷了上去。 学生们都笑了,只有汤潘张大了嘴巴。这样的情景若是被孔老夫子看见了, 准得气出心脏病来,所谓:成何体统?! 雷恩从不这样坐着,至少汤潘没见过。所以,继昨天的失约之后,这个从未 有过的坐姿就成了汤潘和雷恩关系史中的第二个史无前例。 巨大的鞋底上刻满了复杂的图案花纹,像迷宫,一圈又一圈地展开或深入。 鞋底对于鞋,就像做工对于时装,看不见,却是衡量其价值的重要尺度,这永远 被踩在脚下的美丽花纹正毫不经意地诉说着这双鞋子的价值。 上脚掌处有两处明显的磨损,说明它是主人爱穿的。常穿,才磨平了底。这 儿有一个有趣的现象:那磨平了大块的鞋底居然相当干净,可见穿它们的人走的 是什么样的路。 那两只脚显然被看得不自在了,它们摇晃了一下,从桌面上消失了。巨大的 桌面突然显得空旷而寂寞,好像一片没有船影的湖。 雷恩的鼻子红了起来,那双汤潘一向认为相当温和的眼睛很有些尴尬地回避 了她的目光。他跟她一样,对他们之间这种冷冰冰的气氛极不习惯。 “新闻发布会开得不错。”汤潘没话找话地说。来的时候本想把录像带拿来, 但转念一想又放下了。那天说话确实缺个把门的,若不是辛西娅及时提醒,还不 知自己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想想,还是不给雷恩看比较好。 “我看过录像带了。”雷恩语调平静,眼睛并没看汤潘。 “看过了?谁给你的?”汤潘大吃一惊。 雷恩抬起眼睛。那双善良温和的眼睛里——怎么回事?——竟充满了冷冷的 敌意! “我们开始吧。我待会儿还有事。”他完全没理汤潘的茬儿,公事公办地说。 显然,对于新闻发布会,他不愿意多谈,简直一个字都不想听。难道是今天 的报纸上说了什么,让他不满意了?不对,他态度的突变从昨天下午开始,也就 是开完新闻发布会的一小时之后。他说他已经看了录像。他在哪里看的呢?这会 儿,汤潘当然不能再提此事,再提就显得过于死乞白赖了。她打开夹子,将几十 款2000年春夏装草图从桌子的这一头排到那一头,整整排了三排。这是他们的一 贯做法。 雷恩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不是看,而是 眺望着汤潘几个月来的心血。那姿势,绝对的老板派头! 他什么时候用这样傲慢的态度对待过她的设计?绝、无、仅、有! 汤潘一向把跟雷恩谈设计当成一种享受。他不是设计师,可他的经验。见识 和极高的鉴赏力常使她钦佩不已。他独具的视角从不拘泥于一时一地的流行或一 款一式的细节,他看重的是本质是灵魂。他是欣赏她的!他会仔细端详她的每一 张草图,粗大的手指用力敲在桌上。 “这个,Yes.这个,No. 她就会为自己的设计辩护一番。他从来都认真地听她说完,那目光,是珍爱 是器重,一句话,就是把她当回事儿! 这绝对是一种高层次的精神交流。不论最终是他说服了她还是她说服了他, 这样的讨论带给汤潘的快乐,说夸张点,简直无可比拟! 所以,今天,当雷恩直着腰,插着手,冷若冰霜地从远处遥望着这些草图的 时候,汤潘震惊了! 没人试验过一个人的神经在48小时之内能承受多少个“史无前例”。当这第 三个“史无前例”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汤潘感到一股怒气直冲丹田! 当然,这会儿她得忍着。汤潘是美国社会里摔打过来的。从一文不名的留学 生到大牌首席设计师,这条路上的沧桑谁能想象?闯是要闯的,该闯的时候不能 怕;忍也是要忍的。这里要再次提及孔老夫子的教诲“小不忍则乱大谋”,可忍 并不比闯容易。没看见?忍字心头一把刀啊! 雷恩的目光正扫过这套设计中的重头作品——一件以日本和服为基础构思的 大红裙装。 上身是一件长至膝上三寸的对襟长衫,领于和袖子带有明显的和服痕迹。袖 口极宽,是和服袖基础上的大胆夸张,在两臂平举的情况下直垂到膝盖以下!这 样的袖子,静则亭亭玉立,动则飘飘欲仙,极具戏剧效果。长衫的背后,汤潘借 用了和服背后“小包袱”的构思并将之简化成一个巨大的蝴蝶结,结上连着一条 曳地的长后襟。下身是一条长到膝盖的裙裤和一双半高腰儿圆头红皮靴。 必须说,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尝试。许多年来,西方高档时装界已形成一种 越来越强的趋势,就是:不敢不露。 瞧吧,交际场上,大小名流谁不袒胸露臂?这就叫随大流。其实流行是什么? 流行就是随大流。人家裸肩,你就裸肩;人家露肚脐,你就露肚脐。否则就 是落伍保守不好看。在这样的势头里,敢把自己包裹起来,才是真正的反潮流呢! 没人敢。所有的明星都不遗余力地露着。穿半透明紧身衣而不戴胸罩的—— 有!超短裙短到大腿根以上的——有!细肩带低胸线就更不用说了,只能算是小 儿科幼稚园! 总得有个人反潮流吧?在这新世纪到来之际,人人伸长了脖子巴望奇迹降临 的时刻,不创造点什么,对得起谁呀?于是,汤潘决定反这个潮流,大着胆子, 以东方的神秘包裹这个再露多点就实在有点太不像话了的美丽西方。西方人向来 向往东方的神秘。对于他们来说,东方只能是神秘的,不神秘就不好玩儿了。有 一个叫Al essandro Baricco 的人写过一本名为《丝绸》的小说,描写一个十九 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丝绸商在日本的经历。在那儿,他遇见一个令人销魂的日本 艺妓。其实,他压根没看见她的脸,她的身体也被华丽的和服层层包裹得严实。 令他销魂的什么呢?就是那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一只手。那是一只——怎么形容呢? 要是能用人类语言形容得出来就不叫销魂了——只能说是一只妙不可言的手! 仅仅一只手,却足以引起小说主人公的无限遐想,其效果比袒胸露臂刺激得 多。 这就是汤潘为2000年蓝诗波春夏装定的调子——为新世纪的女性找回神秘感! 不过,她还是留了余地的。就是说,这一步要走得谨慎小心。比如,那裙裤 下暴露的小腿就是一种妥协的姿态。遮盖是可以的,只要恰到好处;神秘是好的, 但也要有那露出来的一只酥手。否则,遐思从何而起?汤潘很得意,可以说,对 于以这一构思为基础的几款设计得意极了。 “Well……”雷恩清晰地吐出这个意思含混的词,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 连温和也谈不上,简直就是冷峻! “有一点……”他犹豫了一下,“太过分了。”这几个字跟那个Well同样清 晰,那口气不容质疑不容辩解不容讨论,就是说,他完全没看上。 汤潘愣住了。这不可能!接下去的第一个反应是:要说服他,非说服他不可! 汤潘刚要开口,雷恩却先开了腔。仍然是远远地用下巴点着那套红色裙装, 目光轻蔑,口气鄙夷。 “那是什么?和服变生出来的怪胎?在我看来,它简直像个没腿的畸形儿。” 什么话?!这叫讨论么!分明是侮辱中伤! 万般惊骇之中,汤潘真的火了!可她还是压着,声音里却已经掩饰不住强烈 的火药味。 “你今天好像没心思讨论问题,雷恩。” “讨论?我们不是在讨论么?”雷恩故作轻松地看她一眼。“我说它是怪胎, 你也许觉得不好听。请原谅我的直率。没错,它是个怪胎。看哪,多么突兀,多 么不协调!我简直不知道你怎么会搞出这么个玩意儿来!”他几乎恶作剧地看着 她,看着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很遗憾你有这样的感觉。可是,”汤潘顿了一下,声音因为紧张而在喉咙 里发僵,可她必须说下去,“我觉得它很美。从款式上说,这是一个东西合壁的 构思,以东方的神秘配合西方的开放,是阴阳相配,刚柔相济。上身基本上是东 方的,给人优雅的神秘感。下身的裙裤,暴露的小腿和半高腰皮靴具有很强的西 方特点。”说到自己的设计,汤潘感到自如多了,语流也越来越顺畅起来。 “用料上也完全不同于传统和服。比如腰带,采用了时下最流行的亮软漆皮, 配上两条日本传统的粗编绳,是以现代手段体现古典之美。其实它表现出来的已 经不是纯粹的古典美,而是一种升华了的提炼了的融合了现代感的含义深远的美! 你再看这颜色,纯粹的大红,是深沉的激情,年轻而不浮躁,我要让它成为‘嫩 粉系列’之后蓝诗波在时装界的又一次革命。谁说我们扔掉了传统?我们摒弃的 只是保守僵死一成不变的形式,保留和发扬了的却是蓝诗波敢于独立于世的高贵 的傲然! 这,才是蓝诗波的生命力所在!我们是不会随波逐流的,那不是我们该干的 事。我们要当领袖,领导和创造潮流!“ 汤潘一口气说下来,当然,情绪不免激动。 “说得好,汤潘。”雷恩微笑了。 汤潘打了个冷战。这不是她熟悉的微笑。这个微笑寒气逼人,在她身上激起 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东西方的美妙结合是每一个设计师的理想,找回蓝诗波的领袖地位,用心 可嘉。可这腰带,看上去不舒服,穿上去也一定舒服有了。”他朝满桌草图挥了 挥手,“这些东西缺少一种和谐。很遗憾,我没有看到你说的融合。相反,我看 到了冲撞。矛盾、怪胎似的恐怖效果!” 怪胎!他还敢用这个词来侮辱她!汤潘的右手握成了拳头。要问这时候她最 想十什么?——伸出手去,在雷恩脸上甩出一个脆响! 当然,她不能那么做。 “这是我的设计,是蓝诗波2000年春夏装的基础构思,我保留我的意见。” 汤潘在桌子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手心渗出冷汗。 雷恩也在他的高背皮椅上坐下,漫不经心地跷起二郎腿。 “这样的东西是不可能拿去展示的。” “为什么?!”汤潘的声音颤抖了。 雷恩说的展示是公司内部每年两次由全体高级主管参加的设计展示会。以首 席设计师为首的设计班子在这个展示会上将下一季服装的主题、构思和图样公之 于众并经过讨论之后拍板定案。 其实,所谓讨论决定也不过是个形式。展示会之前,首席设计师和执行总裁 雷恩早已经过反复切磋,给下一季服装定了调子。也就是说,真正做决定的只有 两个人——他和她。没人告诉过汤潘,假如他和她之间出现了像今天这样不可调 和的矛盾,该听谁的。 雷恩看一眼眼前的小女人。他当然看出她的激动,却完全无动于衷。 “2O00年春夏装是所有大牌竞争的焦点,确定一个什么样的主题构思至关重 要。我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他用半死不活的声调说完这句话便伸手拿过桌 上的雪茄烟盒,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 沉住气,汤潘对自己说,这个时候绝不能退却! “我倒认为应当把这套方案拿到展示会上去,听听大家的意见。” 雷恩的手停止了开关盒盖的动作,盯住汤潘,灰蓝色的眼珠晶莹剔透。 “汤潘,别忘了,我是总裁。”他的语调并不高,甚至故意压低了。“在这 儿,”一根粗大的手指在桌上嘣嘣敲响,“我说了算!” 他们对视着。一霎时,汤潘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这个她曾 视为恩师的人。一个宽厚仁慈的长者,一个几天以前还对她极尽器重和提携的上 司,怎么会突然间就成了死对头似的?她不是受不了他对那套设计的反对意见, 她是受不了他那样的说法。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刚从时装学院毕业的小萝卜头? 还是谁给口饭吃就认谁是上帝的叫花子?那样的评价,对一个像她这样的设计师 来说,无异于侮辱谩骂的人身攻击! 汤潘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凭什么她要咽下这口气?!对于蓝诗波,她是当 之无愧的功臣,是她的人鱼装首先打破了蓝诗波在时装界的保守形象,紧跟着的 浅色单品系列不仅改变了蓝诗波一成不变的僵硬套装,而且给以黑色为主调的整 个时装市场带来凉艳之声!其中一个最为成功的“嫩粉系列”还被业界誉为“女 性柔美的回归”。然后是凯瑟琳·塞拉的结婚礼服,成功的设计在好莱坞已是有 口皆碑。婚礼之后不久,就有两位大牌明星打来电话,表示有意请她为她们设计 礼服。两年多来,她日以继夜,废寝忘食,连妈来了都顾不上陪。她为了什么? 没有她,哪有蓝诗波的今天?哪有他雷恩在时装界的神气活现?怎么着?说翻脸 就翻脸?从昨天到今天,失约怠慢侮辱中伤,像指使使唤丫头似地指手划脚,他 看错人了! 说实在的,到现在汤潘还没弄清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可甭管为了什么,跟 老婆吵了架,还是跟情人闹了气,凭什么拿她当出气筒?这是洋人的毛病——柿 子拣软的捏。必须让他知道,这回,他捏错了人! 忽地一下,汤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雷恩,有句话我想有必要说清楚。首先,你刚才对我的设计所说的话,我 认为是侮辱中伤。请你正式向我道歉。” 雷恩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鼻头红得像一截刚出炉的波兰香肠。 “其次,我认为我的设计是好的。我决定把它提交到下个月的展示会上。作 为首席设计师,这是我的权利,我保留并将行使这一权利!” 雷恩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汤潘,本来平滑滋润的长圆脸突然间有了棱角似的, 腮边的肌肉一棱一棱地起伏着。显然,他气得直咬牙。 “第三,蓝诗波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才是最高权利机关。很遗憾,你也 是受雇于人。究竟谁说了算,你比我更清楚。” 说完,汤潘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专心致志地收拾起桌上的草图。 “好吧,亲爱的。”这回轮到雷恩的声音颤抖了。“好好享用你的权利吧, 趁你还拥有它们的时候。” 汤潘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翻脸翻到这个程度,雷恩是定将她踢出蓝待波 而后快的。听见了么?他叫她亲爱的。蓝诗波的老人儿都知道,总裁从不叫人亲 爱的。无论是谁,只要见过一面,他都能叫出名字。要是有一天他真叫你亲爱的 了,识相点,最好自己卷了包走人。就是说,他要炒你鱿鱼了。汤潘敢肯定,当 年对安瑟尼·奥尔森,他也一定叫了这三个字。 可汤潘并不特别怕他。汤潘自有汤潘的办法。 “只是,我想提醒你,别过高估计了自己。”雷恩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 雷恩冷笑一声,悠闲自得地往椅背上靠去。 “一个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的人是注定要失败的。时装界的女超人,你的自我 感觉恐怕是太好了点。” 时装界的女超人?这是那天新闻发布会上一个记者说的。汤潘突然意识到这 一切的原委! “觉得蓝诗波没你不行了,是不是?瞧瞧你,多神气呀!聚光灯照着,电视 镜头对着,成群的记者围着,以为自己是女皇了,对么?谁告诉你蓝诗波要开拓 欧洲以外的海外市场了?谁又告诉你我们要在日本中国设立分店啦?哈,汤姆斯 是和蔼可亲的绅士,CL和蓝诗波不要竞争只要合作,胡说八道!” 一切水落石出。所有的变故全从那个新闻发布会开始! 雷恩站了起来,离开桌子,鼻子上晶黄的小点熠熠发光,一挥手,把汤潘刚 要出口的辩解压了下去。 “我器重你,赏识你,你倒不知天高地厚了!想爬到我头上来?告诉你,我 旗下几十个设计师,还不包括自由职业者,没谁都行!”又是一个挥手劈下的姿 势,好像要挥刀砍了敌人的头颅! 然后,他突然停住,转向汤潘,压低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 “可是,这幢大楼里却不可一日无主!”又是那只粗大的食指正工中中地指 向他的心口窝。“我,就是这个主。我能把你扶上来,就能把你赶下去。来吧, 汤潘,把你的手段都使出来!我早知道你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对我来说,这样的 对手才有意思呢!” 汤潘几乎目瞪口呆。什么?她要爬到他头上去?这样的念头她有过么?回想 起来,新闻发布会上有些话确实欠考虑,可因此说她有篡权之心,却实在冤枉。 不过,不管她有没有过那样的念头,现在的雷恩已经把她视为对手,再怎么解释 也没用了。 汤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辛西娅忧心仲冲地迎上来。 “出什么事了?”辛西哑问,傻子也能看出汤潘这会儿脸色不对,“狗娘养 的!”汤潘骂道。这是美国人常用的一句脏话,也是英语的脏话里比较解气的一 句。 “居然说什么我要爬到他头上去!辛西娅,你可以作证,我汤潘是那种人么?” “怎么会?雷恩说你要爬到他头上去?” “难以相信是不是?” “一定是误会,你向他解释了么?” “解释?他根本不要听什么解释!”汤潘怒气未消,接过辛西娅递过来的一 杯冰茶,一饮而尽。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窜人脑海! “辛西娅!”汤潘叫住正要到外间去接电话的辛西娅。 “新闻发布会的录像带,你给过雷恩么?” ‘我……,先接了这个电话,啊?“ “让它响去!”汤潘往高大的皮椅背上一靠,两眼直逼那张从来没有血色, 如今却升腾起两团粉红的俏脸蛋儿。 “well……”这个well不仅含义不清,连吐字也含含糊糊。显然,情急之下, 辛西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对应方式。 她居然就找到了,扬起脸,泰然自若或恬不知耻地微笑着。 “我给他的。我知道,你反正也要给他。” 汤潘盯着眼前这个小个子女人,这个羔羊似的雪白温顺勤勤恳恳的小女人。 她一向是把她当心腹看待的。 汤潘眯起眼睛,羔羊似的女人变得模糊起来。 “你特意送到他办公室去的?”她费了好大劲,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啊……,丽利安向我要去年春夏装的档案,顺便就拿过去了。”装出来的 坦然仿佛烈日下的冰壳,一点点地融了,羔羊极力掩饰着踏进烂泥塘里的惶恐。 “你还跟雷恩说了些什么吧?!” “戏说你表现得棒极了……” 汤潘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辛西娅,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毒蛇!汤潘在心里惨叫一声。这个女人,这个羔羊似的女人啊!她明明知道 我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了过头的话,甚至还当场提醒了我!可转身就把录像带交给 了雷恩!奇怪么?不!奇怪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汤潘如梦初醒,她发觉自己几乎完全没意识到新闻发布会上那些有口无心的 过头话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可是辛西娅全看到了。她曾想——也许出于本能地想拉汤潘一把,但事已至 此,说白了,雷恩早晚也会看到那盘录像带,与其跟汤潘一块儿背黑锅,不如及 时转舵。她早看出来了,一场争斗即将开始,而在这场争斗中,汤潘不是赢家。 既然她这么做了,汤潘就完全可以想象她会在雷恩面前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 也许她还会说,若不是她及时提醒,汤潘还不定说出什么让老板更加难堪的话来 呢! 什么叫政治?这就是政治?谁说美国人天真不懂政治?利益二字是一个放之 四海而皆准的政治准则! “Out (出去)!”汤潘看也不看辛西娅一眼,沉沉地吐出这两个宇。 “请让我解释,汤潘!”羊羔可怜得快要哭出来了。 “Out !”汤潘像一只受了伤的母狮于一般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