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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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号的开山字号平遥日升昌,在创业之初,因仅限于西帮商号间写票,业务不
频,走票只是托熟人捎带。后生意做大,就雇佣了走信的“专足”。再到后来,宁
波帮的私信局兴起,就将走票的业务全托付其承揽了。
票号的分庄遍天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建有一个覆盖全国、延及海外的金融
网络。控制这个网络,那时代也是靠信函。西帮票号又实行总号独裁制,资本在总
号,各地分庄利润也全归总号。所以,除了走票,号内的商务信函不仅频繁,更有
周密成规,立法甚严。
这种内部信报,一般都设四种:正报,复报,附报,叙事。正报、复报,是报
告本号做的每笔生意及生意变化、结果。附报,是报告他号所做的生意。叙事,则
是报告当地商情、时务、政局、人事,以及本埠风俗趣闻,托办的杂事。各票号书
写信报,又有自家独用的暗语。
所以在票号内与账房并列,特别设有信房,每日都有信报发出。
到光绪年间,西洋电报逐渐在大码头间开通。西帮票号自然成了国中最先使用
它的商帮。只是,电报费用昂贵,文字又有限,说不了多少意思,保密也差。所以,
除非紧急商务,一般还是靠信报。
老东家和大掌柜到达汉口后,差不多是将天成元的总号移去了,各码头庄口与
汉号之间的信报往来,自然格外多起来。其中,又以叙事信报居多,京号尤甚。因
为康笏南和孙北溟两位巨头,会同汉号老帮陈亦卿,正就复兴“北存南放”势头,
谋划新举动。
西帮票号做银钱生意,本就奉行“酌盈济虚,抽疲转快”八字要诀。各分号间
不分畛域,相互接济,快捷调度,总是把存银调往最能赢利的码头。清代经历康熙、
雍正、乾隆三朝,江南经济之发达,已远胜北方,成为国内商业重心所在。但北方
京师,又是国库的聚散之地。
这就形成北方聚银多,江南用银多的金融格局。西帮票号正是看准这种格局,
常做“北存南放”的文章。就是在以京师为中心的北方,吸收存款,再调往江南放
贷。西帮票商巧理天下之财,这是一大手笔。
只是,在光绪二十五年这个时候,西帮票号面临了两大危难,使“北存南放”
大布局变得举步维艰,风险莫测。
一是在年初,朝廷发了一道上谕:不许各省藩库将上缴中央的各项官款,即俗
称的京饷者,交给票号汇兑。原因是京师银根短缺,不敷周转,市面萧条,商民俱
困。朝廷也不知听信了哪些糊涂大臣的谏言,居然把造成这种困局的症结,归罪于
西帮票号。说是各省都不解送现银到京,一味托付票商汇兑,所以京师重地的现银
越来越少。其实,票号为各省汇兑京饷,交给户部的,也还大多是白花花的银子,
并不全是一纸汇票。票号一时周转不开,或户部银库愿收银票、汇票,也是有的,
但也不至造成京师现银短缺。京师银根紧,那实在是另有原因的。
去岁戊戌年,朝局不靖,先是变法,后又废了新法,时势天翻地覆,血雨腥风。
京城那班高官权贵,早暗中将银钱弄出京城匿藏了。京内各业商家,又收缩观望,
市面哪能不萧条!
但禁汇是朝廷上谕,西帮也不能等闲视之。承揽京饷官款的汇兑,早已是票号
的大宗生意,断了此财路,不是小事。历来做“北存南放”,也主要是靠汇兑京饷
来支持。票号在江南承揽了解京的官款,在京城又吸纳了种种存款,两相抵杀,走
票不走银。即用京城存款抵作京饷,交户部入库,同时将江南官款转为商资,就近
放贷。不许承揽京饷,“北存南放”还怎么做?
再一危难,就是北方直隶、山东、河南,甚至京津,拳民蜂起,教案不断,时
局不稳。票号生意,全在南北走票,纵横调银,中原一旦乱起,生意必受阻隔。时
局不定,商界也必然观望收缩,金融生意也要清淡了。谁家能无几分近忧远虑?
面对此两大危难,康笏南毒辣的眼光,还是看出了其中大有商机在。
从京号的信报中,康笏南断定,京师市面萧条,决非银根短缺所致,反而是银
根疲软的一种明兆。时局不明,商家收缩生意,市面自然要萧条。各省应缴朝廷的
京饷,更以时局不靖为借口,设法拖延不办,户部收库的银子哪里会多?加上高官
权贵又暗里争相往京外匿藏银钱,自然要形成一种银根紧俏的表象。京号早有信报
:一般商家,还有那些高官权贵,都找上门来,降格以求,要我们为其存储现银,
或外调积蓄。所以京师银市,实在是明紧暗疲。
此种时候,反倒是西帮可以在京城从容吸纳疲银的良机。这样做,不仅有厚利
可图,亦有大义可取。在这种危难之际,人家来托靠你西帮,还不是因为信得过你
吗?此时拒人自保,最毁西帮信誉,以后人家谁会再来靠你?万不可作一般见识,
也取收缩之势,拒绝收银承汇。
至于中原诸省的拳乱教案,康笏南也觉成不了大气候。来汉口途中,已亲身遭
遇了那班拳民,只是镖局的两位武师,就将他们摆平了。中原诸省为拳乱所惑,商
界多取守势,我们也同样可乘机收存疲银,调往他处图利。
如此收存的巨量疲银,调往何处放出?
康笏南与孙北溟、陈亦卿议来议去,也惟有调来江南一途。口外虽也能作腾挪
周转,毕竟做不了大文章。此次两巨头来到汉口后,已看清江南局面比料想的要好。
市面繁荣,洋务方兴,商机不减,银钱流动也旺,尤其依托票号而立的大小钱庄,
生意甚好。湖广、两广、两江的督抚,又都是可以指望的疆臣重镇。康笏南见过张
之洞后,更对江南局面放了心。制台大人虽不与他言及官事时务,但康笏南老辣的
眼光,什么看不出来!
如此巨款调来江南,又用什么来与之相抵杀?总不能在如此不靖的时候,将巨
银交给镖局押运吧?康笏南说:“也只有在江南尽力兜揽汇京的官款!”
孙北溟说:“有朝廷上谕,谁家还敢交我们解汇?”
康笏南说:“我见张之洞时,制台大人还提及西帮汇兑官款库银,很值得称赞,
说那实在是便捷的办法。比之各省委员押运,不知要省去多少费用。押运京饷的差
事,一向就不大好办。路途辛苦、风险丛生不说,就是千里迢迢押到京师了,交部
入库也不那么容易。户部衙门那班阎王小鬼,一处打点不到,都过不了关。哪里像
你们西帮票商,早将他们上下喂熟了!
张大人把话说成这样了,也没有提及朝廷禁汇的事。“
陈亦卿也说:“现在中原拳民生乱,各省恐怕更会引为借口,拖延了不起
运京饷。我们倒是可以乘机往各省藩库运动,撺掇藩台抚台,上奏朝廷,说明押运
现银的种种艰难。要解京城之困厄,还是汇兑最能及早见效。”
孙北溟说:“那陈掌柜,你能运动下张制台吗?”
康笏南说:“湖北比邻中原,距京不算遥远,张大人就是想成全我们,他
也没有多少借口可找,还是先不要难为他。”
陈亦卿说:“你康老东台出面,张大人都不愿言及官事,我更没有多大面
子。这种事,得曲折斡旋,不宜直言的。我寻别人从中试探吧。依我看,制台大人
深谙洋务,通晓西洋银行之运作,或许也会上一道奏片,陈说异地运现的弊端吧。”
康笏南说:“我说句狂言吧,扫除京师萧条,非我西帮不能为!现今京师商界
俱作观望状,既在观望朝局,亦在观望我西帮。除我西帮外,京师再没有可以左右
银市的商帮了。我们一旦在京从容吸收疲银,商界也会随之振作的。在各省码头,
我们再巧为张罗,多揽汇京的官商款项,促成京饷入库。户部库银多了,朝廷还禁
我们做甚!”
孙北溟说:“老东台雄才大略,为西帮计,也是为朝廷计。可我还是担忧,江
南行省中,究
竟会有几家肯被我们说动?“
康笏南一笑,说:“这就要看大掌柜你麾下的那些老帮了。我倒还有一小计谋,
不知你们肯不肯笑纳?”
陈亦卿忙说:“老东台有什么妙计,快说吧!”
康笏南便说:“我们何不先借出余银,为某些省衙垫交京饷呢?”
陈亦卿说:“借钱给他们交京饷?近年各省藩库,哪有几家不支绌的?每年只
是分摊的甲午赔款,就够他们叫苦不迭了。借了我们的钱,他们怎么还?”
其实,陈亦卿早想到了这样一着。春天时候,他已经联络福建、江西的庄口,
叫他们先借银,再揽汇,鼓动藩台抚台上奏朝廷,开恩解禁。现在,老东台也说出
了这一着,他当然得装糊涂,故意说出这些话。
孙北溟想了想,却说:“我看老东家这一着,倒毒辣!我们借银给他交京饷,
他也不便管我们是汇兑,还是押现。就是朝廷知道了,也不能太怪罪我们吧,商银
官用,也算是忠义之举。”
陈亦卿说:“当然,在我们说,这也等于将京号吸纳的疲银,转手之间就
放贷给官府了。只是,借贷给行省藩库,就怕它拖延不还!”
孙北溟说:“他们该了咱们的钱,或许会上奏朝廷,废止禁汇的。”
陈亦卿这才赞叹说:“原来有此老谋深算。”
康笏南就说:“此不过小伎俩耳!要振作‘北存南放’的势头,恐怕还得联络
我西帮各大票号,协同来做。咱天成元一家,救不了京城困局的。”
孙北溟说:“按说,这也是咱西帮露脸的时机,该联手图利取义。只是,
别家倒也好说,惟平遥日升昌、蔚字号两位老大,岂肯听我们的?此举动若是他们
谋出,我们大家跟随了,还可成事。今由我们谋出,两位老大只怕连听也不想听,
哪里还敢指望他们联手?”
陈亦卿说:“他们那些老总,真会反对此种谋划?”康笏南笑了,说:
“那就不要说出由我们谋划。我已想到这一层。这件事,我们都无需出面,只托付
一人去办。”
孙北溟问:“谁?”
陈亦卿说:“京号戴老帮吗?”
康笏南说:“对,就是戴掌柜。此举京师是重头。西帮各号驻京老帮,都
是商界高手,平日联手就多。由戴掌柜从中巧为张罗,为大局计,就是推举日升昌
的京号出面挑头,也无不可的。”
孙北溟说:“这样,还可作为。”
陈亦卿又特意说:“好主意都叫老东台抢去了。”
康笏南说:“那就麻烦陈掌柜,亲笔给京号戴掌柜写一信报,将此重任托
付与他。我和孙大掌柜,也该寻处凉快地方,避几天暑了。”
在这次谋划中,康笏南、孙北溟两巨头审时度势,巧作运筹,藏而不露,按常
态应是握有胜算的。只是,他们太轻看了中原拳乱,为此次振作“北存南放”留下
了隐患。这是后话了,先不说。
天成元京号老帮戴膺,受此重任,实在也并不感意外。
西帮票号自开创已有百多年了,运转到光绪年间,正走向它的峰巅。其时各大
字号的驻京分号,地位变得举足轻重。可以说,谁家没有一个强手领庄的京号,它
就难成气候。在光绪二十五年这个时候,西帮票号在京师开有四十八家分号,代表
的都是当时西帮中的翘楚。这四十八家京号的领庄老帮,可以说个个都是金融业中
的一时之选。他们中间的许多人物,无论器局、眼光、手段,乃至学养、文才,都
远胜总号的大掌柜。因为在京号老帮这个位置,庸常之辈那是难以立足的。西帮票
商历百年发达,既在做理天下之财、取天下之利的大事业,领航人物不厕身雄视天
下的京都,那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到后来,票商京号的地位,实在也不逊于总号的。
只是因为西帮票号体制独特,内部立法严密,不至发生重臣压主的麻烦罢了。
常有的麻烦,只是京号老帮的许多卓见良策,不为总号所看重。领东的那些老
总们,长年局促于晋省祁太平老号,与外间世界日渐隔膜了。外埠老帮的卓见良策,
非不用也,是不识也。先就不识,谈何采用?
所以,天成元京号老帮戴膺,总是不断劝说孙北溟多出来看看。外间世界日新
月异,出来一半游奇览胜,一半巡视生意,何乐而不为?再说,腿长本就是西帮之
长。可孙大掌柜,只是不出动。这些年,倒将巡视外埠庄口的重任,一分为二,交
给两位老帮了。一位是汉号的陈亦卿,叫他巡察江南各号。一位就是京号的戴膺,
由他巡察北方各号。他们代为出巡,并不怕辛苦,只是老号与外埠的隔膜依旧。
康老东台倒是一向喜欢出来走动,可惜已经年迈,出动不容易了。戴膺前次下
班回太谷,曾婉转示意老东家,希望他能说动孙大掌柜,出来走走。没想到,老太
爷居然亲自拉了孙北溟,冒暑南下。听到两位巨头出巡的消息,戴膺真是感奋异常。
起因虽出于邱泰基,可戴膺心里明白,老太爷到底是听懂了自己的劝谏,才有此非
常之举。以老迈之身,冒暑出巡,太难为了老太爷,可天成元毕竟是你康家的生
意。在此非常之时,没有这样的非常之举,是实在不足以应变的。
去年朝中闹变法,政局不稳,西帮各号都取收缩之势,生意减少三到五成。今
年开市伊始,朝廷又下了一道禁汇的上谕,不谋对策,生意还怎么做?可晋省老号
那些当家巨头,依旧浑然不觉,以为朝廷以往也禁过几回,都没有禁得了,只令静
观等待。
孙大掌柜呢,借口今年正逢天成元合四年大账,本该收缩,也令取守势。岂不
知方今天下,早大不同于往昔。不但江南钱庄渐成大势,单是一个西洋银行,也已
在咄咄逼人,抢夺西帮利源!西帮这样一味在北方观望收缩,不能将银资源源调往
江南,别人就会乘虚而入,攻城掠地。江南一旦失去,西帮大势将不复存在!
光绪二十一年,甲午战败,中日媾和,大清赔偿日本军费二亿两巨银。朝廷它
一时哪能还得起如此巨款!英、法、俄、德列强便乘虚而入,将这笔巨款转为四国
借款,每年还本付息一千二百万两,户部摊二百万两,各行省及边海关分摊一千万
两。这一千二百万巨银,每年都汇往上海江海关,国中银钱流向,更是南下的多,
北上的少。西帮票业生意,全赖南北金融调度,南北失衡,本已使汇兑维艰,现在
又禁汇北上京饷,江南之失,岂不近在眼前!
这种危言,戴膺是给老太爷说过的。他终有此非常之举,那实在也是康家之幸,
西帮之幸。
所以,听说老太爷拉了孙大掌柜已经出动,戴膺便与汉号的陈亦卿老帮,频通
信报。其实,他们求之于两位巨头的,只是一句话:“无须收缩观望!”为了求得
这句话,他和陈老帮还颇费了一番心思。不露痕迹地鼓动老太爷拜见张之洞,会见
英汇丰银行的福尔斯,都是他们预谋的安排。
现在终于有了好结果。陈老帮在他亲笔书写的信报末尾说:“一切如你我所愿。
我遵兄旨,在两巨擘前引而不发,装糊涂,只怕老太爷也不糊涂。现全看兄之动作
了。”
戴膺读到此,会心一笑。
接信报后第二日,戴膺就去拜见了蔚丰厚京号老帮李宏龄。
天成元京号在前门外打磨厂,蔚丰厚京号在崇文门外草厂九条胡同,离着也不
远。西帮票商中老大日升昌,它的京号也在崇文门外草厂,与蔚丰厚隔着一条胡同。
它们两家同属西帮中的平遥帮,又都是票号的开山老号,因为创业时两位大掌柜失
和,弄得两大号一向争斗不止。不过此时两位京号老帮,倒都是很贤能的人物。日
升昌的京号老帮梁怀文,与蔚丰厚的李宏龄来往密切,常常联手做一些事。戴膺与
他们二位都有交情,只是与李宏龄更气息相投些。他觉得李宏龄在京师票界,深孚
众望。
李宏龄见戴膺此来气象不同,就问:“你们两位当家的,是不是已叫你说动了?”
戴膺一笑,说:“我哪里能说得动他们!我只是劝他们不要久留汉口,反正是
热,不妨顺江东下,早去上海。我们天成元的沪号不强,叫你们几家大号压得快倒
塌了。”
“你这又是说谁呢?”
“大号能有谁,除了日升昌和你们蔚字号,还能有谁?”
“别人不说,我们蔚丰厚可没有惹你家。再说,沪上商机太多,谁也独霸不了
的。我看你们沪号的孟老帮,也不是庸常之辈。看着拙笨,实在是将过人的机巧深
藏了,叫你难以识破。
他不会欺负你,但你也别想欺负他,能给人这种感觉,不好把持。“
“那你们是想欺负他?”
“我们能识破,还惹他做甚?只是沪上那些爱将机巧写到脸面上的主儿,常上
你们孟老帮的当。”
“看叫你说的。我倒真想请求我们老号,将我调往沪号得了。沪上如今已成国
中商务总汇,商机遍地,正可作为,不像在京师,掣肘这样多。所以才撺掇两位当
家的,赴沪走走。不知子寿兄有没有这种意思?你我如能结伴转沪,当能联手做番
事业。”
“我在沪上倒也领过几年庄。沪上商机是多,只是那里气候水土,我终不能适
应。”
“那是因为你居京太久了。西帮商家,哪里不能立身!去年,你老兄不是将公
子也送往浙江读书去了?到了沪上,离公子也近些,可尽享天伦。”
“去年,带犬子出来,本来是想在京为其择师课读。恰巧遇了翰林院的赵寅臣
大人,正要散回浙。赵大人当年来京科考时,曾得我们蔚丰厚资助,荣点翰林后,
也未相忘。所以,有些旧谊在。说起犬子拜师课读的事,他就主张送往文运兴隆的
江浙。还说,他们赵家的学馆,正聘有一位极饱学的塾师,授业相当有一套。现在
也只收了他的两个孙儿做学童,如不嫌弃,何不将公子送去,一道课读?人家贵为
翰林,我能嫌弃这番美意?就将孩子送往浙江处州赵大人府上了。”
京号老帮课子,都要这样择师,足见他们的地位和眼光,不同一般。
“子寿兄,不是指望你家公子来日也点翰林吧?”
“翰林不敢想,他只如你我,能做个京号沪号老帮,就足够了。”
“到他们这一辈人做老帮时候,还不知西帮票业成什么样呢。要叫我说,他们
果然有出息,还入票号做甚!”
“不入票号,真去求仕做官?”
“求仕做官哪能叫出息?有出息,就宁进银行,不入票号。”
“没有自家银行,叫他们去给洋人为奴?前年,盛宣怀在上海开办的通商银行,
虽为第一间吾国银行,可那也是朝廷的银行。势强技不强,并不起山。”
“所以,我劝老兄同去沪上。你我出面办一间银行,如何?”
“静之兄不是说梦话吧?你我哪来许多股本开银行?”
“我们回晋广为游说,不愁招不来股本。贵号的开山老总毛大掌柜,当年若不
是从日升昌中退出,另觅新主,哪来你们蔚泰厚?”
“静之兄,我听出你的意思了。莫非你们天成元的两位当家巨头,已经有意仿
办银行了?”
“没有的事。”
“你们康老太爷和孙大掌柜,算是开通人物。两位到了汉口,何不请他们见识
见识西洋银行?”
“我们汉号陈老帮,倒是安排老太爷会了会汇丰银行的一位帮办。这位英人帮
办太狡猾!他在老太爷面前,只是一味盛赞西帮票号如何了不得,仿佛比他们西洋
银行还要高明。听得老太爷那个得意!”
“竟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呢。你想老太爷受了这番盛赞,他还会改制票号,仿办银行呀?”
“这也像英人做派,软刀子杀人,不叫你觉出疼。只是,你们老东家、大掌柜,
毕竟还出来走走,会会洋人,别家谁肯出来!”
“我们老太爷还去会了会张之洞,也受了些夸奖。陈老帮就趁着老汉高兴,说
了我们的意思。”
“仿办银行?”
“你只是想着办银行!陈老帮给老太爷说的,是我们眼前紧急要走的一步棋:
不能再一味收
缩观望,当巧为张罗,广收疲银,违旨揽汇。“
“你们当家的松口了?”
“老太爷正高兴,点头了。还放了一句要紧的话:为便于兜揽官款,可在江南
相宜的行省,给藩库垫交京饷,逆汇到京。”
西帮票号承揽异地汇兑生意,有顺汇、逆汇之分。顺汇,就是客户先交汇款,
才写票,走票,然后在异地取款。逆汇,则是在未交汇款的情形下,即可先写票,
走票,在异地取款,然后于约定的期限内,将汇款交清。此为西帮揽汇的一种灵巧
手段。逆汇的汇水,即汇费,自然要比顺汇高出许多。
李宏龄听罢就笑了,说:“静之兄,今日你一来,我就看出你带来了好消息。
你倒还要装着无事,说许多废话!”
“我可不是说废话,是真想改就沪号的。”
“什么改就沪号!你还不是嫌我说不动我家大掌柜吗?有你们康老太爷和孙大
掌柜这番举动,我也有棋可走了。”
“谋出什么新着儿,说出来听听!”“你们天成元一动,我即将此急报平遥
老号,说你家两位巨头已从张之洞处探得密讯,要趁大家收缩,抢先大做。你想,
我们毛大掌柜岂肯叫你们独家抢先?”
“子寿兄,你这不是要害我?我家老太爷一再吩咐,我们天成元不可太出风头。
更不想独自大做,招惹全帮。要出头,还是得请你们平帮,请日升昌和贵蔚字五连
号。给你们老号去一道这样的密报,还不是想毁我们?”
“你们东家大掌柜,此次冒暑出巡江南,已经惊动了西帮。要说出风头,早已
经出够了。康老太爷何等人物,他还怕同仁说几句闲话?再说,我不这样做,我们
毛大掌柜岂能给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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