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 第五章 白宅二房院。夜。 颖轩一人站在北屋台阶上,背着手仰望夜空,呆呆地一动不动。满天星斗,月 儿弯弯。 跪在炕上铺被的白文氏凑到窗前,向外看了看:“你想在院儿里站一宿是怎么 的?” 颖轩没有理睬。白文氏下了炕,来到门口,拍了一下颖轩的肩:“别发楞了啊, 睡觉。”颖轩似乎没听见。 “我已经叫底下人明儿一早都出去找,谁找着了有重赏。”颖轩仍不动。 “祖宗!别这么傻不傻痴不痴的,你这个样儿,弄得我心里直毛咕,别再急出 个好歹来,快进屋。”白文氏把颖轩强拉进屋里。 颖轩坐到炕沿儿上,白文氏忙给装烟袋点火。 颖轩:“咱们这是得罪谁了?这孩子就这么丢了?” 白文氏:“要说得罪,就是詹王府和关家,可他们还不至于下作到这个地步。” “那还有谁?” “我也想不出来了,这孩子丢得真邪性。就出在那个带他看摔跤的人身上。” “会不会是碰上拍花子的了?” “那可就难往回找了!” “别看这孩子淘,在眼面前儿老嫌他乱.这一不在眼前儿,心里跟掏空了似的 ……”颖轩抽抽搭搭地掉了眼泪。 “你别招我啊!……哭管什么用……遇见事就知道……”白文氏也抽抽搐搭地 哭了。两人一动不动,各哭各的。 北屋的灯光映在窗户上,院子里一片宁静。 白宅大门道。清晨。 门道里光线很暗,大门紧闭,从门房出来下闩开门的秉宽,见颖宇架着鸟笼子 走来,问候道:“三爷早,遛鸟您呐!” 颖宇:“哎,这两天这只画眉有点儿打蔫儿。” 秉宽低头发现一个帖子扔在地上,伸手拣起,对刚走出门的颖宇道:“三爷看 看写给谁的?” 颖宇接过一看大惊失色:“得咧!我也甭遛鸟儿了。”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萌堂刚刚起床,披着衣服连忙打开了帖子,颖宇站在一旁:“您瞧,也没抬 头也没落款儿。” 只见那帖子上写道:“初八卯时,携银一万两到南窑台赎白景琦。” 白萌堂大惊抬头:“景琦怎么了?” 颖宇:“昨儿逛庙会丢了,这不是叫人绑了票儿了么?!” “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怕您着急没敢说。” “赶紧筹银子,把人都叫到东账房去。” 白宅东账房。 白殷氏、雅萍、颖宇、白方氏、颖轩、白文氏、胡总管有站有坐围了一圈儿。 白萌堂:“这笔银子不能从公中出,我拿一半儿,剩下的大伙儿凑。” 白文氏:“我不能叫大伙儿出银子,还是我自己想法子吧。我老觉着这绑票儿 的不是冲着银子来的,他是趁咱们之危,给咱们点儿颜色看看,就算把银子送去, 孩子也未必领得回来。” 白萌堂:“可这一步不能不做,能绑票儿就能撕票儿,万一出了事儿,孩子就 完了!” 白文氏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可真是祸不单行啊……” 白殷氏将二百两银票放到桌上,雅萍将一包碎银子也放到桌上。 “行了吧,姑奶奶……”颖宇见雅萍的碎银讥讽道,“您这点儿银子还不够塞 牙缝儿的呢,起什么哄啊。” 白萌堂不悦道:“你拿多少?” 颖宇满脸愁苦:“这您知道,咱家里最穷的就是我们三房。” 白萌堂:“明儿我把你们家景武绑了票儿,看你拿得出拿不出银子。” 颖宇却道:“那我也拿不出,可我也不拿这点碎银子来蒙事。” 说得雅萍低下了头。 白萌堂瞪着领字:“银子虽少是雅萍的一片心,这是她每月省下的份例银。 你穷?你小子黑了多少银子别当我不知道!“。 “这是谁说的?这是谁说的?”颖宇目光立即转向了白文氏,“二奶奶,你不 是说没告状么?跟我玩儿阴的是不是?” 白文氏抬起泪眼惊讶地望着。 白萌堂猛一拍桌子:“你少在这儿攀扯好人,你那点小心眼儿,还想瞒过我?!” 颖宇低下头不说话了。 颖轩赌气地大叫:“别再闹事儿了行不行,这孩子我不要了。” 白文氏也急了:“你说得轻巧。孩子找不回来,我就不活了!” 颖宇:“怎么冲着我来了,好像我是绑票儿的。” “这不是赌气的事儿,我看,你们谁我也指望不上!”白萌堂感慨地说罢,慢 慢走出了屋子,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站着坐着,沉默着。 白宅祖先堂。早晨。 祖先堂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白氏祖先遗像安置在高台上。那个背着药箱,手拿串铃的先祖,似乎带着嘲弄 的微笑。香案上摆着一溜打开的装元宝的匣子。 白萌堂双手将香插在炉内。他站在中央,身后两排站着全家老小。白萌堂跪下, 后面的人全跟着跪下。白萌堂磕头,全体跟着磕头。白萌堂伏地久久才抬起了头, 眼望祖先像:“列祖列宗在上,家门不幸,连遭横祸,儿子颖园入了大狱,孙子景 琦又被绑了票儿……白萌堂一生谨遵祖训,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祖上 有灵于冥冥中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本拟今年重修祖坟,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今遭劫难,只有先动用修坟之资以教子孙,今特开堂祭祖,以晓渝全家老小, 望列祖列宗体谅萌堂之苦衷,待渡过难关,再修坟茔。“ 白萌堂磕头。众随着磕头。 一排木雕祖先像和画像上的祖先脸上似都浮着嘲弄的微笑。 神机营院。 拐子和流子两人架着景琦从廊上走来,景琦不时抬脚踢着拐子的腿。 拐子:“嘿,这小子真刺儿头!” 武贝勒从廊子另一面走来:“拉东屋里去!” 二人将景琦架着,拐弯来到东屋门口,贵武走过来,看着孩子。景琦满脸倔犟 地望着他。 贵武踢了景琦一脚:“你还瞪我?!” 是琦也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贵武:“嗬,敢踢我?!我把你小鸡巴拉下来,送宫里去当太监!” 景琦:“我要回家!” 贵武戏弄道:“儿子!这儿就是你的家,明儿把你送到宫里,你就享福了,白 公公!” 景琦大叫:“我不去宫里,我哪儿也不去……”二人不由分说将景琦凌空架进 了屋里。贵武得意地:“白公公,哈哈!”扭头欲走,却发现了季宗布。 廊子一头站着季宗布,正向这边望着,一脸嘲弄的神态。 贵武向季宗布走来:“你在这儿照什么影子?” 季宗布:“你又缺什么德呢?” 贵武站到季宗布前:“你少瞎掺和啊!” “谁家的孩子?一个孩子怎么招着你了?” “他就招着我了,他们家招着我了,弄得我妻离子散。” “找他们家算账去,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儿?” “姓季的!你少管我的闲事!”贵武越过季宗布向前走去,季宗布没动,抬眼 望着东屋。他慢慢走着,路过东屋门口不经意地向里一瞥,大步向前走去。 大狱囚室。 颖园站在囚牢里,衣服整洁,面色也好。严爷站在一旁,白文氏将一包衣物递 给颖园,只见颖园的头发已经白了很多。 白文氏:“大奶奶给你打点的衣裳用的,我没叫她来。” 颖园:“她挺好的?” “不好,打你一走就躺倒了,一直没起来。” “叫她甭惦记着,我没事儿,孩子们呢?” “都好,非要来看你,我想小孩子到这种地方来没好处。” 严爷在一旁道:“放心吧,不会委屈了大爷。” 颖园:“全亏严爷照应了。” 白文氏拿出一张银票给严爷:“严爷,您辛苦!” 严爷忙推拒道:“别,别介,您把这银子用到该用的地方去,我和朱顺一家是 三代人的交情,有朱书一句话,我就不敢不尽力。” 白文氏:“这太过意不去了。” “我外边看看,你们聊。”说罢严爷走了出去。 白文氏问道:“过了堂了?” 颖园道:“就过了一堂。” “怎么样?” “倒没动刑,可谭大人话里话外都是向着詹王府的。” “詹家上下都使了银子,照这样,这案子还有指望吗?” “唉!天知道,在劫难逃,我该着有这一难!”颖园两眼茫然地望着空中。 “千万想开点儿,老爷子也在上下使银子,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你救出去!” “我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一家老小……”说着颖园不禁落下泪来。“快别这么 说了,谁不知道你是冤枉的。” 詹王府外客厅。 关少沂将一张银票交给詹瑜:“我爸爸和刑部的谭大人都打了招呼,一定问他 个死罪。” 詹瑜:“他们白家也没闲着,看这架势非打个倾家荡产啊!” “银子不够你说话,我宁可倾家荡产,也得报这杀子之仇!” “这打的叫什么官司,已经死了俩,非再死一个,大伙儿心里就全踏实了。 其实两家都无利可争,可银子全揣到别人兜里了,无非白家再添一堆孤儿寡母。 “ “听你这话怎么要撤火呀?” “不是我撤火,自打上次白家二奶奶送马车来过以后,王爷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对这事儿也不那么热心了,说掐得死去活来也不知图什么?” “图的这口气!” “这口气争回来又怎么样?你的儿子也活不了,我的姐姐也回不来了。” “人活的不就是为这口气吗?千万别听白家二奶奶的,白家门儿里最坏的就是 她,告诉王爷万万不能心慈手软,宫里的事儿只有王爷使得上劲儿。拜托了瑜兄。” “这点儿破事儿弄得人人心力交瘁,还有糟心的呢,老福晋一直胸闷,非点着 名儿的叫白家大爷来看病。” “老福晋不知道他进了大狱?”‘“哪儿敢跟她说呀,我编了一大套瞎话才遮 过去。” “请个别的大夫不就成了么?” “请了,不行,老福晋一见——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愣把大夫给撅 了出去,病反而更加重了。” “总不能从大狱里把颖园接出来看病吧!?” “说的就是!哎,听说白家的孩子丢了,是不是你弄的?” “谁的孩子丢了?我不知道啊!” “二奶奶孩子丢了,大伙儿都说是你为了报仇?!” “什么话,要报仇我当年在白家就把他摔死了,等到现在?!” “我说你也不至于这么下作,可这是谁干的?” “这下白家可真乱了营了。” 白宅上房院东书房。 白文氏、颖轩、颖宇、胡总管都坐着,看着白萌堂在屋中走来走去。 白萌堂停住脚步:“官官相护,刑部历来黑暗!” 颖宇:“你说关家这小子起什么哄?又不是大爷把他孩子摔死的。” 胡总管低着头似是自言自语:“依我看,嫔主子是怎么死的,只有太后老佛爷 心里最清楚……” 大家惊讶地望着胡总管。 胡总管:“詹王爷一个劲儿地上折子,就是逼着老佛爷找替罪羊。” 白萌堂站定望着门外:“魏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可老佛爷会听他的么?” 白文氏:“我想明天再去趟詹王府。” “干什么?不去!好像咱们怕了他们了!他们会上折子我就不会上?”白萌堂 回头瞪眼道,随后大步走到书桌前,抽出一个折子,“我也上折子,我不信老佛爷 只听他一面之词。老三!明儿再托托宫里的王太监,无论如何把这折子送上去。只 要送上去,我情愿给王公公一笔银子!咱们拼到底了!” 白文氏忙走上前:“老爷子,使不得,小不忍则乱大谋!” 白萌堂突然发作了:“去你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吧!你倒是忍了,马车不照样叫 他们砸了!” “事情得两说着……”白文氏还想解释,被白萌堂粗暴地打断:“我不听!我 的事不用你管!” 大家都沉默了。 白萌堂坐到桌前拿起笔,忽然回头问:“景琦的事怎么着了?” 颖轩:“明儿一早我带着银子去窑台儿。” 白萌堂冷笑一声:“哼!你?别连你一块儿让人绑了票儿!” 、胡总管:“我去我去,秉宽跟我一块儿去。” “都去吧。我要写奏折了。” 白文氏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 白萌堂开始写奏折。 神机营东屋。夜。 拐子、流子和两个武师在赌牌九,拐子正在开牌,流子望了一下里屋。 “里边怎么没声儿了,这小子真够皮实的。”流子走到里屋门口向里望了望。 只见景琦已躺在光板席子的炕上睡着了。流子又走回来:“你瞧嘿,这小子愣 睡着了,他倒大松心。” 拐子:“小孩子么!” 流子:“大哥,明儿把他送刀房骟了吧。往宫里一送没咱们事儿了。” 拐子:“贝勒爷得拿他先赚钱了再卖,明儿早上一万两就到手了。出牌!” 武师:“这孩子不给人家送回去?” 拐子:“先诈他个三五万再说,白家有的是银子!诈完了转手一卖又一笔银子, 人不知鬼不觉!” 季宗布一推门走了进来。据子等四人同时回头一惊。 拐子:“哟!季爷,什么事?” 季宗布也不答话径直走进了里屋。据子等面面相怵,不知怎么回事。一进屋, 季宗布便将景琦抱起,景琦惊醒了,迷迷瞪瞪望着季宗布,“下地跟我走!” 季宗布拉着景琦走出里屋,拐子等人忙上前拦住,拐子手指上还捏着一张牌: “干什么?干什么?谁叫你来的?” 季宗布:“拐子,有好处别独闷儿,你要人家事主一万银子,这里有我多少?” “什么话,这里有你什么事儿?” “见面儿分一半儿。” “门儿都没有!有本事自己去绑一票儿。” “我就要你这一票儿!”季宗布拉着景琦就走,拐子等人急忙又上前拦住。 “季爷,没这规矩吧?再说这事儿您跟我说不着,您找武贝勒去!”拐子道。 “叫武贝勒来找我!”季宗布拉着景琦又走,拐子一手抓住季宗布肩头。 季宗布不动声色地:“把手拿下去!”胡子知趣地放下了手。 拐子换了口气:“季爷,您是我大爷,别难为我了。” 季宗布:“我能叫事主出两万,也不分给你们,你信不信?” “说好话你不听是不是,哥儿几个,上!”拐子又变了脸儿,用夹着牌的手指 着季宗布,“我就不信我们四个打不过你一个!”几个人撤凳子、捂袖子欲上。 只见季宗布顺手摘下拐子手中的牌九,只用三个手指一碾,牌九登时被碾成粉 末撤落地下。 拐子、流子和武师都惊呆了。 景琦抬头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弄的?” 流子:“哎哟妈啊,这叫什么功夫,这叫……”。 季宗布拉着景琦悠闲地走出屋门。 拐子:“他奶奶的!快去告诉武贝勒去。”众人拥向门外。 白宅门口。夜。 大门口对面的照壁前,季宗布蹲在地下接着景琦指着对面:“小子,认识么? 这是哪儿?“ 景琦:“认识。这是我们家。” 李宗布:“去!叫门儿去!” “你怎么一下儿就把那牌捏成末儿了?” “这是功夫。快回家去吧。” 景琦忽然举起一张牌:“你再捏一个。” “嗯?你哪儿来的牌?” “你们打架的时候我偷的。” “你有两下子,快回家!”季宗布轻轻一推,景琦向门口跑去。 景琦停住回头:“待会儿你教我?” 季宗布笑了:“快叫门儿去吧!” 景琦跑到门口用力拍门:“开门!” 里面传来秉宽的声音:“谁呀?” 景琦:“我!是我!” 里面再次传出惊喜的喊声和慌乱的开门声:“是景琦,我怎么听着像景琦啊!” 门开了,秉宽一见景琦,一把将他抱起,语无论次地叫着:“哎呀!小祖宗, 小祖宗,你个小兔崽子,小祖宗,疯了疯了!急疯了,你他妈的!上哪儿了你! 一万银子!小祖宗,明儿去赎你……“ 景琦不住地叫道:“放下我,放下,放下,人家把我送回来的。” 秉宽从狂喜中醒过来:“啊!谁送你回来的?” “不认识,在外边儿呢!”说着景琦在先,秉宽在后跑到门外四下搜看。街上 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秉宽:“哪儿呢?啊?小祖宗。” “怎么走了? ” 景琦着实奇怪。秉宽不由分说,抱起他冲进了大门,大吼: “快来人响!景琦回来啦!快来看呐——” 他向敞厅跑去,四下传来了各院的叫声和开门声。 范记茶馆单间。 朱顺一身平民打扮,戴个大草帽与胡总管站在门前悄声地说话。 朱顺:“赶快准备准备吧,我不能去见白老爷,我得赶紧走。” 胡总管忙拉住他:“朱爷,朱——爷!还有什么法子没有啊?” 朱顺低下头十非懊恼地:“山穷水尽了。”说毕转身匆匆走出胡总管呆呆地发 着愣,忽然也急步跑了出去。 白宅西客厅。 白萌堂焦急万分地。“你听明白了吗?啊?!” 胡总管仍气喘吁吁地:“没错,大爷已经问了斩监候,秋后问斩!” 日萌堂端着盖碗的手发抖了,胡总管忙上前接过盖碗放到桌上。 白萌堂:“不能够,不能够,那是太后老佛爷没看见我的奏折,去,去叫老三 来,我问问他,奏折递上去了没有。” “老爷,是朱顺送的信儿,还能有错儿么?” 白萌堂大叫:“快去呀!”.“是,是!”胡总管忙向外走。 颖宇、颖轩带着魏大人从院中奔来,直进西屋。 白萌堂忙迎了上去:“魏大人,快说,到底怎么着了?” 魏大人气喘吁吁地问道:“是谁?……是谁给老佛爷递的奏折?” 日萌堂惊诧地:“怎么了?我,是我,老佛爷看过了吗?啊?!” 魏大人气急败坏地:“哎呀!看过了,把送折子的小太监王喜光抽了两三百个 嘴巴,打了个半死……” 白萌堂已知不妙:“这是……为什么?啊?” 魏大人道:“白爷,你真糊涂啊!我早就说过,落个不予追究已是万幸了,你 较的什么真儿啊?!你惹老佛爷干什么?!” 白萌堂完全傻了:“怎么了……我写的是……詹王爷,不是冲着老佛爷。” 魏大人气急地道:“那是一回事儿麻!老佛爷正找不着替罪羊呢,你这不是送 上门儿去吗!” 日萌堂而眼发直,下意识地向桌旁走,又回身蹒跚地向门口走,慢慢又转过身, 似乎求助似的望着众人。 颖宇、颖轩、胡总管和魏大人都无奈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白萌堂声音颤抖地:“这么说……老大他……真的是判了……判了……” “判了轨监候了!”魏大人无可奈何地接过。 白萌堂晃了晃终于不支,倒了下去,颖宇、颖轩和胡总管忙上前抱住。 白宅上房院北屋卧室。 白萌堂斜倚在床上。丫头金花端着汤药掀带走进,白周氏忙接过来走到床前: “吃药吧,温乎了。”白萌堂轻轻推开了药碗:“二奶奶怎么还不来?” 金花:“胡总管叫去了。” 白萌堂吩咐白周氏:“开开抽屉,把钥匙递给我。” 白周氏:“哎呀,好好躺着吧,又瞎操什么心!” 白萌堂不耐烦地呵斥道:“快拿来!” 白周氏走到红木柜前拉开抽屉,拿出钥匙,回身交给了白萌党。这时,随着胡 总管进屋的白文氏,看了着屋里的人,很是疑惑:“爸!妈!……” “你坐。”日萌堂看着白文氏说道,又转头看其他人,“你们都出去,出去!” 金花和胡总管忙出去了,白周氏却站着没动。 白萌堂斜了白周氏一眼,烦躁地:“听见没有,出去!”白周氏吓得忙往外走。 白文氏目送她出了门,回头更加不安地看着白萌堂。 日萌堂看着白文氏,慢慢地一嘀眼泪流了下来。 白文氏忙走到白萌堂床前,坐到了方凳上:“爸,别伤心了,大家伙儿还在想 辙呢。” 白萌堂无力地:“没辙了,是我把老大害了。” 白文氏:“怎么能这么说呢!” 白萌堂十分感叹地:“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白文氏:“爸,人活一口气,不能事事都忍,您能支撑这么大的家业.是争气 争来的。当忍则忍……不过是为了将来争回这口气。” 白萌堂:“我知道你精明,可没想到你城府这么深,这个家里只有你这么一个 明白人,连我都是老糊涂!” “爸,这我可实在不敢当!” “二奶奶!我叫你一声二奶奶!”白萌堂说着拿起钥匙,“我要是早听你的, 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拿着,今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您这是干什么?”白文氏慌忙地站起来,大惊道,“自然是您当家。” 白萌堂:“我不行了,你坐呀!” 白文氏慢慢坐下:“快别这么说。您的病养一养……” 白萌里急了,吃力地大声道:“你听我说!” 白文氏不说话了。白萌堂吃力地喘息着,白文氏忙递上药碗,又被白萌堂推开: “我知道我不行了;这我比你们内行。不行了就是不行了,我死了以后不管多难, 你都得把这个家撑着,头一件就是不许分家!” “爸,这个担子太重了,我挑不起,也不合规矩……甭说您还健在,退一万步 说,就算您有个好歹,也该是二爷当家!” “二书?你说他成么?”白萌堂笑了,故意调皮地问。 白文氏也笑了:“二爷是不成,那也该是三爷当家。” 白萌堂正色道:“二奶奶!你要是想把这个家毁丁,那就交给老三!” 白文氏坚决地:“爸,这说什么也不行,叫二书当家,我帮着科理还不行?” 目萌堂生气了,狠狠地:“不行!不行!”两人斗气似的凝视着对方。白萌堂 突然挣扎着要下床,两腿往下出溜。 “二奶奶,你想叫我给你跪下是不是!”白萌堂哆哆嗦嗦地要下地,白文氏忙 用力地挡住,把白萌堂的腿往床上抬,吓得手忙脚乱。 “老爷子,您这叫我折寿啊——”白文氏大叫着一下子脆到了床前。 白萌堂用手捶着床活儿:“起来!起来!快起来!” 白文氏慢慢站了起来道:“爸,那我就先管着,等您病好了,还是您管。” 白萌堂拿起钥匙递给白文氏:“这个烂摊子,就交给你了。”白文氏满面愁容 地看着手中的钥匙。 白宅三房院北屋卧室。 颖宇和白方氏正躺在炕上抽大烟。 颖宇吐了口烟道:“我看老爷子是不灵了,他要是死了,咱们头一件事儿就是 分家。” 白方氏:“你有六儿没六儿?盼着老爷子死呀?” “我盼他死干什么?你看他那架势,活不了几天儿了……”颖宇抬起头,“这 一大家子怎么弄?大房成了一群叫花子,二房是又奸又贼。” “分了家也好……可老太太还活着,能叫分吗?” “嗨!老太太知道什么?一辈子活了个稀里糊涂。” “分了家咱们出去单过,省得跟他们糟到一块儿。” 突然传来丫头的喊声:“来人呐……快来人呐——!……” 二人忙侧耳听,几乎吓得同时坐了起来。白方氏慌道:“妈吔——谁喊得这么 惨的慌?” “来人呐——”又响起丫头的喊声。 颖宇道:“这喊声不对了。” 白方氏怯怯地:“我这阵子一听见这声,心里就扑通扑通地跳,出事出怕了。” 颖宇忙下地:“这是大房院,又出什么事儿了?” 丫头变了声儿的哭音:“快来人呐……” 颖宇两口子前后脚跑出来,甬道上已然有闻声跑出的颖轩、白文氏、胡总管, 还有孩子们,大家混乱不堪地冲进大房院向北屋跑去,雅萍从北屋跑出,一把拉住 了白文氏,两眼发直地:“大奶奶她……她自尽了。” “怎么就没看住她呀!”白文氏懊悔地一跺脚,旋即向大房院跑去。 一见白文氏挤进来,玉芬立刻扑到她怀里:“二婶儿——!”四个孩子同时哭 起来。 “不哭不辞,有二婶儿呢,啊,好孩子,有二婶儿啊!”白文氏拍着她的背安 慰道。 里屋,白方氏抱着白殷氏的尸体大哭:“大嫂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啊——你 怎么就走了——” 金花搀着举步艰难的日萌堂走进了屋,白萌堂跺着脚:“这是何苦啊,何苦啊, 啊?!” 颖宇从里屋出来道:“不行了,已经没气儿了。” 玉芬等抱着白文氏又失声痛哭起来。白文氏对刚进屋的白萌堂道:“爸,您快 回去歇着吧,身子骨不好,别再添堵了。” 白萌堂伤心地扫视着大家:“这一档子接一档子,怎么了这是?千万别叫老大 知道,快准备后事吧。”“快扶老爷子回屋去、这儿有我呢。”白文氏招呼着丫头。 忽然,白萌堂转身对着众人道:“都听着,我说一声,我身子骨不行,不再管事儿 了,今后家里的事儿都听二奶奶的。” 颖轩大惊:“这……她哪儿行啊?” 白萌堂没好气地把眼一瞪:“你行?!” 颖轩位低头不语了。 颖宇惊愕万状地张着嘴来回望着白萌堂和白文氏。 詹王府正厅。 丫头们正伺候詹王爷穿朝服,詹瑜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福晋这几天 老吵吵着要看大格格,说这些日子怎么也……”话到半截儿,偷眼见詹王爷脸色阴 沉,便不敢再说下去了。詹王爷冷冷道:“就说大格格回老家了。” “这些天她光发脾气.说请的大夫都是治牲口的蒙古大夫。”“又是大夫!我 有什么辙。我总不能把白家大苍从大狱里请出来吧?” 这时,车老四兴高采烈地从院里跑进来:“王爷,这下可好了,白家大爷问了 斩监候,白家大奶奶一听见信儿就自尽了。” 詹王爷见状怒声喝道:“滚出去!” 车老四被吓得莫名其妙,不觉直往后退。 “这是什么喜事儿,你屁颠儿屁颠儿跑进来告诉我?!” 车老四忙转身跑了出去。 詹王爷心烦意乱地轰开丫头:“去去!我自己来。”丫头退后,詹王爷系着扣 子自言自语:“两败俱伤……两败俱伤!” “你去白家,送份奠仪过去,再叫文书房的先生写副挽联。”詹王爷整好衣, 想了想道。 詹瑜:“这怕不合适吧,白家还当着是咱们幸灾乐祸,存心要恶心人家呢。” 詹王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两败俱伤。” 安福走到门口:“王爷,您么看看吧,老福晋那儿发脾气呢,说什么也不吃药, 把药罐子药碗全摔了。” 爷儿俩忙向屋外跑去。 詹王府老福晋卧室。 地上掉了一地瓷器和陶器碎片,丫头们正在收拾。 詹王爷和詹瑜神色惊慌地站在床前。老福晋余怒未消地坐在床沿儿上发脾气: “我不要这些蒙古大夫给我看!” 詹王爷:“这都是名医,也都在太医院当差呐。” 老福晋:“叫他们治牲口去吧!去把白家大爷给我请来!” 詹王爷万分为难地,看着老福晋,又转过头去看詹瑜。唐瑜只是低着头。 老福晋不高兴地:“快去呀!” “其实白家大爷也不见得怎么样……”詹王爷小心试探着,“我再给您换个别 的大夫,新近湖南来了一位……” 老福晋大为不悦地打断了他:“我不要!哎,我叫你们请个白家大爷怎么就这 么难?” 詹王爷:“不是难,我是想换个大夫也许……” 老福晋:“你这是想要我的老命是不是?” 詹王爷惊恐地抬起头,急得无言以对。 老福晋站起身:“我知道你们多嫌着我。安福!” 安福忙上前一步:“老福晋——” “收拾东西,咱们回蒙古老家去!省得咱们……”说着,老福晋突然捂住胸“ 口,詹王爷跑上前急忙搀扶老福晋:“快快!快躺下。” 躺下的老福晋瞪着詹王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詹王爷见势不好,忙道:“额娘,千万别生气。我这就去请。我这就去!” 詹王府正厅。 詹王爷恼丧地:“这可是要了我的命。” 詹瑜:“干脆说实话吧,白家大爷在大狱里,无论如何是请不出来的。” “荒唐!那不是把大格格、二格格的事儿全抖落出来了,那才真是要了她老人 家的命呢!” “编个瞎话么,就说他治死了别人进了大狱。‘”说得容易!那她准找白家的 人来问,那就更麻烦了。“詹王爷说着扭脸儿看安福。 詹瑜道:“没别的办法,能瞒一天是一天。” 安福开口道:“现在就看能不能把白大爷从大狱里弄出来。” 詹王爷:“弄出来又怎么样?” 安福:“弄出来再说,下一步再找白家就好办多了。” 詹王爷:“这个我可以找刑部去疏通,上边儿的事怎么也好说;有银子就能办 事。” 詹瑜却道:“怕没那么容易吧?他是死囚,判了斩监候的!” “看个病两个时辰就够了,再把他送回去嘛!”詹王爷不以为然。 “他秋后就要问斩了,这么深仇大恨的,他能给咱家的人看病?”詹瑜又提出 新难处。 安福:“你看老福晋气得那样儿!非请白家大爷不可了,去求求白大爷吧。” “怎么走到这绝路上来了?!”詹王爷叹道。 “就算白大爷愿意,那白家别的人愿不愿意,怕是还得两说着。”詹瑜又想到 一层难处。 詹王爷急得来回转磨:“说的是嘛!怎么和人家白家开这个口?人家的人要死 了,反而叫人家来救咱们的人!还是因为咱们判的死刑。” 安福:“这个口是挺难开的,我去吧。王爷,上回二奶奶来,明摆着是来讲和 的” 詹王爷:“那我能看不出来,我也心动了,可车老四那混账东西把人家的车又 给砸了。” 安福:“我去说吧,没工夫再商量了,可有一条,万一白家要提出他们大爷案 子的事怎么办?” 詹王爷:“那可就没什么可商量的了。死罪已定,万难更改,那就只好委屈老 福晋了……我这会儿也闹不明白,这事儿究竟七错八错的错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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