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影子的恋爱
                                  水果
    末末是她脚下的影子，永远也摆脱不掉。
    1.写字楼是一个洞穴
    她从一辆鲜红色的夏利出租车上下来。她穿一身韩国款式的白色套裙，配一双
白色的软羊皮半高跟鞋，右肩上背一个暗红色的意大利皮包，在别人眼中看上去很
协调，从中也不难觉出是她蓄意这样搭配的结果。她身上散发出海洋清香型的香水
气味，假如不是她每走一步高跟鞋都会发出噔噔的声响，她会觉得自己轻盈得就像
是一个白色幽灵在人世间穿行。
    她听凭身体里某个器官的指示进入那幢经常出入的白色写字楼。这幢直冲京城
天空最高的建筑物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她像
是一只被某种牵引自愿爬进洞中觅食的虫子，她在得到一种满足的同时也越发觉得
饥荒。
    她穿过偌大的工作区在属于自己那一格的写字间里坐定身体，她习惯性地作了
一个深呼吸。这块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坐下两个人，双方背对背地面对着电脑开展不
同的工作。坐在这个工作区的人唯一的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每天都面对着一台机器上
班。假如不打开电脑，她的工作将无法开展。有时，她在眼睛长时间地盯着显示器
屏幕视线模糊的时候会在心里胡思乱想，现在的计算机更新换代一点也不亚于现代
的男女更换性伴侣的速度。假如电脑可以代替做爱，恐怕有不计其数的人都将选择
不结婚。这也是社会进步带来的隐患之一。
    她头脑麻木思维混乱不清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各种各样的字符呈现出急需要解
决的问题。电话铃声不断地响起，都是约她过圣诞节。这些电话仿佛是为了提醒她
今天是圣诞节。她点了两滴眼药水闭目养神三分钟，她在想该怎样打发本周末的圣
诞节？到时，她会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会选择和谁一起共同度过这个可以
找借口狂欢的节日？在紧张繁忙的工作时间里，偷偷地开小差想一会儿自己的私事，
在她看来是对外国资本家老板的一种报复。
    她太需要放松每天都得绷得紧紧的神经。
    2.蹦迪比做爱来得痛快
    “JJ迪斯科”的人汹涌如潮。上下几层的人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遍布“JJ
迪斯科”的每一个角落。她从舞池中央被挤到第二层，又从第二层被挤到第三层，
然后她干脆坐到一边观赏眼前疯狂扭动身姿的男男女女欲望的释放。她那种不同于
常人的丰富的想象力甚至可以让她联想到他们在做爱时身体扭动的情景。
    她永远都对身边的人充满了好奇。她是一个好奇之心旺盛程度超过了性欲的人。
她喜欢呆在喧闹的环境里观看这些红男绿女们蹦迪时无忧无虑自如挥舞充满激情的
身体，更多的时候她也会加入进去，尽情地摇摆性感的身体。这种感觉和观赏一对
男女做爱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激动人心，一样的身心愉悦，一样的达到兴奋点。
在她看来，蹦迪远比做爱要来得痛快。
    她又钻入舞池，混入到杂乱的人群中，像一条美女蛇一样扭动自己的身体。周
围全是陌生的人。她只有置身在陌生的人群里才不会感到害怕和恐惧，她才会无拘
无束地释放内心的冲动和欲望。这和坐在写字楼里上班的感觉正好相反。她不喜欢
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
    与她一同来的人还有她的三位追求者，他们三个人同时约她一起过圣诞节，她
觉得回绝谁和谁一起过都没有必要。因为她与这三个人的关系是一样的，追与被追，
爱与被爱，已成定局，她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她还约了一个交往密切的女朋友，
与她一样也是一个单身贵族。她并不是存心想玩一场游戏。她想玩游戏的时候只针
对自己爱的男人。所以她对女友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一个人独享寂寞，不
如和这些追求者一起去蹦迪。女友哗然，你也够狠的，把追求者全部聚集在一起，
你身居其中，这很有意思，肯定有一出精彩的戏可以看。女友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加入进来的。
    对此，她无所谓。
    A 、B 、C 三个男士分别为她准备了三份不同的圣诞礼物，鲜花、芭芘娃娃和
毛茸茸的玩具熊。事先他们三人之间并不知道她会安排这样一个约会，却不约而同
地为她准备了三份不同的圣诞礼物，这份默契让她开心不已。他们对她唯一的了解
就是她是一个讲究生活情调的女人。
    到“JJ迪斯科”蹦迪是她安排的圣诞内容。
    A 对她说，我请你去吃富有罗曼谛克情调的西餐，然后去……她说，今天不是
浪漫的情人节，你的安排不合时宜。
    B 对她说，我们去看通宵电影，如果看得不想看了就去……？她说，今天又不
是电影节，我没有兴趣。
    C 对她说，我开车带你去海边看日出，逃离这个嘈杂的都市。她犹豫了三秒钟，
这个提议很符合她的性格，可和她不爱的人去，她还是没有兴趣。于是她说，你一
个人去吧，一个人去海边比两个人去还要有意义。她的拒绝很不留情面。
    这怪不得她，因为她不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趁与她同来的三男一女投入地蹦迪狂舞的时候，她悄然地退到了角落里，喝
了一瓶可口可乐。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回到座位上时，她突然觉得置身在喧闹的人
堆里依然抵挡不了内心里的无助和落寞。她努力地让自己与身边的人融入在一起，
可她又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她看着舞池里与她同来的四个人，他们正兴趣盎然地摆
动自己机械一般的身体，没有人关心她此时此刻的内心感受。她无奈地朝他们望了
一眼，然后独自一人离去。也许等狂欢的他们意识到她的突然失踪后，她已经回到
了自己的住处。
    这样的事故在她身上常有发生。
    夜北京，圣诞节的夜空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这种时刻越发让她觉得内心里
无比空洞。
    3.她和丁帆的故事
    她在下班的路上接到丁帆的传呼，她犹豫了一下该不该给他回电话。现在已是
夜晚十点多钟。这段时间，她经常性地加班，日子过得昏昏然没有头绪。
    每天她都踏着月色回家。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的倒影，仿佛是一个四处游荡的幽
灵。
    丁帆是她去家具城闲逛时无意中认识的一个男人。她并不热衷于逛商场，却喜
欢逛家具城。她从一本时尚杂志上看到说有此喜好的人肯定是一个眷恋家的人。
    她就是多次到那家有名的家具城闲逛时遇到了丁帆。他是家具城市场信息部主
管，是一个给人第一感觉就很有涵养的男人。穿一身名牌的休闲西服，看上去既讲
究也很随意。她对他感觉很好，就像他对她的感觉一样。
    她向他提了几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其实她明明可以向家具城的营业员咨询这样
的问题，可她却主动向丁帆提问。
    丁帆回答的态度和语气都极有分寸。她最善长的就是与陌生人打交道。她给他
的印象是一个很艺术型的女人。他俩相互交换了名片。
    这是一年以前的事，那时她刚刚从一场情劫中走出来。而他还是单身一人。
    在一个闲来无事的假日，她按名片上的电话主动打通了丁帆的手机。问他是不
是在家具城，她正准备一会儿去那里逛逛。丁帆当时正在家里看他最喜欢的足球赛。
但聪明的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他谎称自己就在家具城。
    她比他先到家具城，不见他。等了一会儿，看到急匆匆赶来的丁帆，她明白了
他刚才的谎言，她很感动。最高明的撒谎就是这种效果。很明显，他也想见她。
    末了，他们一起到“金山城”吃火锅，她的口味偏爱吃辣，他也说喜欢。两个
人都吃得满头是汗。像是相识已久的知已，他和她之间有一种难得的默契。
    他邀请她去他的家庭影院看新片子。他刚买回这套尚好的音响设备，和置身在
豪华的电影院里看电影的效果差不多。他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男人。他们一个影
片接一个影片的看。等他俩不自觉地相互对看时，目光像被粘胶粘住了似的，谁也
没有移开。
    他试探地拥她入怀，她趁势靠在他温暖的怀里。他们谁也不再说一句话。他是
历经风雨的男人。三十五岁的年龄，至今未婚。
    他们做爱，绵长持久。在一起共处的时候，他们谁也不主动说出自己经历过的
感情。他们都知道彼此曾被爱伤害得太深。所以他们越发狂热地从对方的身体里索
要一种纯粹的需要。他们无声无息地做爱，他们都很珍惜这一刻的默契。
    这是一对成熟的男女。
    在每一个高潮临近的时分，她脱口而出，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他看着怀中这个渴望爱的女人终于说出了久违的那三个字。
    这样的情境出现了几次。她退却了。她害怕再次陷入爱情。从此，她放弃了逛
家具城。如果不是丁帆主动约她，她从不主动找他。丁帆觉察出了她的态度。后来
两个人的交往就渐渐淡了下来。
    再次见面，已是一年以后。她想要订做一个书柜，她给他打电话，三天后丁帆
就亲自将书柜送上门来。他这才知道她至今还是单身一个，而他刚于上个月结婚。
他解释是被父母再三催促的情况下举行的婚礼。他是为了父母着想。他的理由在她
看来没有说服力。
    他说新娘是电视台的英语新闻播音员。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年龄三十岁，属于
事业型的职业女性，有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他们之间都懂得给对方留有一定的私
人空间。末了，他邀请她去他的新家作客。
    她答应了。她的好奇心只是想看看这个曾经和她有过某种特殊关系的男人现在
的家是什么样子。
    一个爱家的女人总是与家无缘。这仿佛是天意。
    丁帆的新家在原先的基础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连一张结婚照也没有拍。只有
一张他和新娘穿便装的合影放在客厅里。照片上那个女人看上去成熟有气质。他们
给人的感觉是很般配的一对。从这以后，她开始留意收看这个女人播报的英语新闻。
    新娘正在国外出差。她经常性地外出。家里常常还是他一个人。
    丁帆说结婚就是本着一种合作的态度做一场交易。她不言语。确切地说，对一
个刚刚结婚的男人说结婚的坏处，这样不好。虽然她一时半会儿还不想结婚，甚至
对婚姻怀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他们像往常一样并排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伸手揽过她的肩，她没有反抗。
他又开始吻她的耳垂，她也没有躲避。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他所有的举动都是她
所熟悉的。直到他熟练地解开她的衣扣，她才于恍惚中意识到他已经是一个已婚男
人。
    她的心在瞬间有一种冲动想逃出这间属于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屋子。虽然这里也
曾留有她的影子。
    丁帆抱起她向卧室走去。她闭上了眼睛。
    后来，每次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那个用英语播新闻的女人，她的脑子里变换的
都是那个女人和丁帆以及她和丁帆在一起做爱的情景。
    她关掉了电视。心情被搅和得像一团乱草。她下决心再也不前往丁帆的约会。
    现在接到他的传呼，她知道那个女人又出差了。她想见又不想见他。
    她打开手机给丁帆回了电话。他对她说，你今天有时间吗？我开车来接你，过
两天“她”就出差回来了。我很想你。
    她沉默地听着对方的表白。半晌，她说我也想你。但她找了一个借口没有去他
那里。
    4.她和姜希的故事
    在首都机场，她送一个大学时期的女友出国。她第一次看到了女友的男朋友。
女友为她引见站在面前的那个叫姜希的男人。他从小学美术，现在开了一家广告公
司，身上混合着商人和艺术家的两种气质。临上飞机的时候女友还对他俩说，以后
你们多联系。
    回来的路上，姜希和她都一语不发，坐在车里想着各自的心事。下车的时候，
他们各走各的路，根本就没有再联系的愿望。
    三个月后，她接到女友打给她的国际长途，电话里女友让她帮着去找姜希，问
为何一直不见他的信和电话。她知道，肯定是姜希主动放弃了这份感情。
    她按照女友交待的电话号码给姜希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出来谈谈。主要是为了
给身在国外的女友一个说法。
    姜希说他早就做好了女友一去不复返的打算。她听了哈哈地大笑起来，为眼前
这个男人的拿得起放得下。她喜欢他的这种聪明和潇洒。她讨厌那些为情所累的男
男女女。
    他和她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知感。他们在一起开怀畅饮。两个人一杯接一
杯地喝酒。她喝醉了之后还对姜希说，我能喝，我还能喝。姜希神智清醒地带她离
去。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衣衫完整地与姜希双双躺在一张床上。她惊讶地看着在身旁
昏昏入睡的他。突然，一股属于女人特有的柔情在她的心口流动，她伸手摇摇他的
肩膀。他醒了。像一个从梦中被惊醒的孩子，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般成熟男人所
没有的童真。
    他们侧着身子面对着面，这种情形太具有戏剧性。他是女友的男朋友。他和她
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他们却躺在同一张床上和衣而眠。
    他伸手一下子抱住了她。她也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他快速地褪去了她身上所
有的衣服。她一丝不挂地蜷缩在他的怀里，身体冰冷。直到他将她的热情全部唤醒。
他们疯狂地从对方的身体里索要他们需要的激情。做爱能让两个心灰意冷的人看到
希望的曙光。
    再次接到女友打来的电话，她说姜希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你就忘了他吧。
    姜希说她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女孩子。他还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姜希广告公司的业务遍布全国。他经常性地东奔西跑，他们很少能够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他们谁也不想再纠缠于爱情。总之两个人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对双方都
有利。
    她心里很清楚，姜希的生活里不只她一个女人。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
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相互拥有，这就足够了。太多的牵绊纯粹是为自个找累受。
    她从不过问他的生活。偶尔两个人做完爱身心疲惫地躺在床上，他会得意地对
她说起刚刚挣来的一大笔钱。做爱和挣钱对男人而言如同他的左手和右手，哪一样
也离不开。但这和她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有钱没钱他在她眼里都是姜希。
    女友出国前，姜希给了女友一笔数额不小的人民币。尽管他已做好女友一去不
复返的准备，但他还是给了女友那笔钱。这种做法在她的眼里很男人。
    她是不会接受他一分钱。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爱情，但她更不想用金钱
来为这种关系买一个说法。
    一次，姜希对她说，你别再住租的房子，住到我这房子里省得总是搬来搬去。
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
    有时，她会在心里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不尴不尬。在她的下意识里，他属于女
友。
    他是女友的男朋友这是现实，他和她有过很亲密的关系，这也是事实。除了做
爱，她和他都会为这种关系感到尴尬。
    依旧是断断续续地交往。直到他将广告公司迁移到海南。他才从她的心里消失。
    在一个快要入眠的午夜时分，接到姜希在她楼下打来的电话，她很是吃惊。感
觉电话里的这个人像从天而降，出现得太突然。这也很像他的性格，他经常会有一
些让人感到意外的行为和决定。他说他就在她楼下的车里等她。她随便穿了一件外
衣，连妆也没有来得及化，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还是老样子，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比往日更加的年轻。她看着他
问，我是不是有些老了？我笑的时候眼角会有皱纹，我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她忘了自己才刚满二十六岁。
    他问她想到哪里去？她说去酒吧坐坐听听歌。已经有很长时间，她在寂寞的时
候就依赖泡吧。酒吧文化的流行是现代人精神越来越空虚乏味没有寄托的象征。
    他把车开到三里屯酒吧。“52”号的音乐吸引了她。他们推门进去，歌手翻唱
的是一首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酒吧里人坐得满满的。只有洗手间附近的一个位置是空的，正好可以坐两个人。
他们都没有要酒，只要了两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听音乐。
    酒吧的面积太小，音乐声太大，根本不能当作叙旧聊天的场所。但她隐约听见
姜希对她说，他在海南有一个和她年龄一样大的女朋友。他还说那个女孩子人特单
纯。听他言下之意是她在他眼里很复杂。
    女孩子是个女兵，在部队里当护士，性格温顺，从不泡酒吧进迪厅，连超短裙
都没有穿过，永远都是一身军装和护士服。他说在这个社会里，特别是在海南那种
环境里能有这样的女孩，真的是很难得。他很庆幸自己遇上了，他很珍惜这个女孩
子。他说如果他选择结婚，对方非此女孩莫属。
    她被他的坦率和他对感情的态度感动了。她像个旁观者一样催促他，那就快些
结婚吧。他又说，她与你相比很不成熟，特别是在感情方面，她不是一个很敏感懂
感情会浪漫的女孩子。她甚至不能相信我对她的感情。我必须等她长大成熟。姜希
还在不停地说着他的女孩。
    她似听非听地转动手中的咖啡杯。喝一口是苦的。她很想告诉他，等那个女孩
子像她一样成熟后，就不再属于他了。通常都是这样的，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的单
纯而拥有了她，又因为女孩子的成熟而失去了她。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起身提出离
开。
    他开车送她回家。她坐上他的车不再开口说话。他按响了车内的唱机，是她喜
欢听的蔡琴的老歌，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沧桑感一下子占据她的心间。途中路过
他新搬迁的住址，他主动说上去看看。
    接下来，所有的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
    那是一套三居室，房子是新装修的，布置得很讲究。肯定是姜希的眼光。感觉
明天他就要举行婚礼。他说女孩子来过这套新房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为女
孩子的到来而买的。
    她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模糊。他坐到她身边说没想到还能和你这样
面对面聊天。她也说像是在一场梦中。
    置身在这种情形下，她忽然很想吸一根烟，他拦住了她。他说你要学会好好爱
自己。你这个样子让人很不放心。她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份怜爱之情。她很听话
地不再坚持，她站起身提出要回家。他拦腰一下子抱住了她。她不能动弹，也就没
有再执意要回去。
    那一晚，她的流露让他意识到她是在乎他的。当所有的疯狂和激情过去，她倒
在床里昏昏睡去，他也背对着她。一张床上躺着两个男女，看上去像是两个根本就
不相干的陌生人。可他们确实睡在一起。
    5.她和田时的故事
    公司的五周年庆典在新世纪饭店举行。她是负责这个活动的人员之一。到场的
嘉宾统统交给她来联系。田时是公司请来的庆典晚会的男主持人。女主持人是当时
很红的一部电视剧的女主角。公司花高薪请这两位名主持人，是想以此来制造新闻
热点。
    本来，她对这类活动并不感兴趣。举办这样的活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花钱让
公司老总高兴。这个目的达到了，活动也就意味着举办成功。
    田时是北京很知名的主持人。常常主持各种各样的晚会活动。他对于她而言仅
仅是名字很熟悉。他的一切与她无关。她也曾看过他主持的各种晚会，但她不是追
星族。
    庆典晚会进行得很成功。晚会结束后，到场的观众一窝蜂地拥上台前请田时为
他们签名。她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迷”们热情地向他表白对他的喜爱。她站在一边，
笑了。笑得很由衷。她还看见他手忙脚乱地面对这群拥护他的人，有女孩子在大声
地叫着田时的名字。她心中一阵莫名的欣喜。为他，好像也不全是。那一刻，她觉
得自己也有些喜欢他了。
    她习惯在失眠的时候就打开音响听音乐。睡觉前听音乐这是她临睡前的固定节
目，也是她的催眠曲。她听歌的时候就回想起了田时那天在晚会上唱的齐秦的歌《
爱情宣言》。她换上齐秦的那盒磁带。一边聆听一边想田时唱这首歌时的样子。她
忽然有给他打一个电话的冲动。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田时的手机，他正和朋友们在
另一个活动场所玩牌。他说他刚主持完一场晚会。他让她也过来玩。半个小时后，
她和田时再度见面了。
    他没有让她与他的朋友坐到一起，他和她选择了另一个角落。这是他的安排。
他有他的用意。他们聊天的话题很广，从小时候的成长说到爱过的第一个人，以及
彼此性格的特征。还有现在的生活状态。特别是关于感情。
    他有一个女朋友。他说女孩子的年龄很小。在此之前，他生命里有过多次感情
经历。但都过去了，已成烟云。回忆对于经历过世事后成熟的人而言，就像是吸一
根香烟，一切终将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一种感觉，或酸或甜，或喜或悲，其间的
滋味，只能自己体会。
    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她是绝口不提自己的感情经历。她不喜欢说这方面的
事情。在她看来，回忆过去的爱情是一个最没有意思的话题。她提出出去走走。他
向朋友打了个招呼，就和她离开了活动场所。她看见他的朋友们好奇地打量着她。
他们目送他带着她离去。
    外面是很冷的天气。田时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她看着他被风吹得很
冷的样子，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不妥。正好他建议到车里坐坐。她上了他的车，按
响了车内的音响。依然是齐秦的歌，却是另一首《原来的我》。
    这是一首老歌。她会唱。她轻轻地跟着齐秦哼唱。田时说你唱歌很好听。她笑
了。她说你再为我唱一遍那首《爱情宣言》。
    他唱完一首，她就再要求他再为她唱下一首。他唱的全是齐秦的情歌。那些歌
都是她喜欢的。伤感慢慢地袭上心头。她叹了口气。田时看着她，说我开车带你去
看北京的夜景。
    车飞快地在京城穿来穿去。她的情绪开朗起来。虽然是第一次和田时单独在一
起，但他们都感觉到很放松。
    车停在她租住的大楼前，她邀请他去她的闺房做客。那已经是午夜时分。她的
房间从来不来客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房间是她绝对的私人空间。走进一个女
人的房间意味着走进这个女人的内心世界。
    田时环顾完她的房间，看出房间的主人是一个内心丰富有品味的女人。她的房
间弥漫着艺术型女人的气息。
    这一晚，他没有离去。他们自然而然地拥抱在一起。他的嘴唇十足男人味的性
感，充满了诱惑力，仿佛专门是用来接吻。他的头发呈自然卷曲。她喜欢搓揉他的
头发，用手指玩捏他的嘴唇。
    他假装着用牙齿咬住她的手指。然后吻一下她的手背。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很主
动。否则不会主动邀请他来她的房间。他和她做爱。他们同时脱口而出，我们相互
拥有。
    她伏在他的怀里，像一只慵懒的猫，乖乖地用舌尖舔他的胸肌。
    早晨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多遍。他一看是那个熟悉的电话，就没有接。睡足
了美美一觉后，已是正午。他第一件事就是给那个电话回电话。她温顺地依偎在他
的身边。她听见是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她还听见他说，他在一个哥们家里打
了一夜的牌。刚刚醒来。
    等田时打完电话，她生怕一松手就失去了他。她抱紧了他的身体。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坏女人。
    他走得很匆忙。看着他的背影，她有些留恋不舍，他却头也不回。她想他大概
急于想见找了他一整夜的女朋友。
    白天工作太忙，她从来没心思想任何人。偶尔，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她就滴几
滴眼药水闭目养神。长时间与电脑泡在一起，这个呆头呆脑的机器让她爱也不是恨
也不是。一如她和田时之间的关系。
    现在，只要是手头的工作停下来，她就会想一想田时，此时此刻他在干什么呢？
可只要一想起那天早晨的那个电话，她就极力抑制住自己体内涌起的冲动。她很想
告诉他她很想他。
    有一个深夜，她洗完淋浴赤裸裸地躺在被子里给他打电话。他说一直都忙于工
作，所以没有和她联系。她用玩笑的口吻说，你又和别的女孩子约会吧。他急忙否
认。她不依地说那你女朋友呢？他很干脆地说她不算。她愣了一会儿。他问她在干
吗？她让他猜。他说你肯定是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你穿睡衣的样子肯定很美。她拿
着电话低声地对他撒娇说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她的娇媚和柔情唤起他心里的渴望。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他们约好在他的
住处见面。
    北京的深夜安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她进入他的屋子里。房间有些凌
乱。她看到了他和女朋友亲密的合影。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仿佛很甜蜜的样子。
    他说这是三年前拍的照片，那时女孩子才二十岁。她说，看这张照片，女孩子
显得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
    他为她倒了一杯干红葡萄酒。他半坐在床上，她坐在他的腿上喝完了这杯红酒，
头就开始有些发晕。她把他手头正在吸的一支香烟拿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
故意将烟雾喷在他的脸上。她借着酒劲从床上跳到长沙发上，她跟着音乐扭动自己
的身体。看上去她像是在跳一种脱衣舞。他让她自己脱去身上的衣服。她按照他的
好奇心这么做了。
    她的外衣一件一件地从她身上脱落。脱得只剩下蕾丝花边的胸罩和三角内裤。
她洁白的肌肤丰满的身体显露在他的眼前。他走过来抱起她转了一圈放到他的床上。
她发出欢快的尖叫声。
    有一次，电话打过去，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那是在凌晨一点钟。她挂掉电话
后心就像被谁拧痛了。他知道是她打来的电话。她的善解人意不允许她给他带去任
何麻烦。不久有人告诉她田时要和女朋友结婚。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什么也没问。
只低声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他约她明天见面。他喜欢她在他跟前流露出来的可爱的放纵和成熟的女人味。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和她照常做爱。她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与他在一起。
她要留给他最美好的感觉和回忆。
    一整夜，他和她都纠缠在一起。他不知道她心里的伤。他吻她的时候，她忽然
想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唇印和齿痕。她要他也能像她一样的记住对方。
    6.你是我的空白
    偶尔，她还能于恍惚中想起末末。一想到末末，她的眼前就出现错觉。沙滩、
海浪、狂风、尖叫、死亡统统将她淹没。末末就像是一个钟摆，总在她的眼前不断
地摇摇晃晃。她神智不清，她思维混乱，她头痛欲裂，她掩面而哭，她歇斯底里，
她不能控制自己。
    她的末末只属于她一个人。末末曾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男人。她是他永恒
的希望，可他却死了。淹死在大海里。那天，天湛蓝，风无影，海无边，浪花像女
孩子美丽的脸，绽放，并且一浪高过一浪。
    末末整个人都泡在海水里，只剩下他的头浮在水面上。她就在他的附近，套着
救生圈，两只手尽情地拍打着海水。
    她和他像两个孩子一样在海水里忘情地嬉戏，他建议她丢掉游泳圈，像他一样
在大海里自由自在地畅游。就是在这个时刻，海浪和死神将末末带走，一阵大风席
卷了整个海上世界，淹没了她的末末，从此他从她的生活里完全消失。
    她无数次地出现幻觉。长达一年的时间，末末阴魂不散地笼罩着她的生活。她
在梦里看见末末在海水里向她招手向她召唤，他在挣扎他在求救他在呼喊。但他还
是未能逃脱死亡。等梦醒之后，她就抱着枕头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她的末末是那样小心翼翼地进入她的身体。他给过她最销魂的吻。那是专门为
爱情献上的吻。他的舌尖搅拌着她的舌尖，他的呼吸连着她的呼吸。他和她浑然一
体。
    他给她最缠绵的吻。他给她最想要的爱情。他给她全部的身心。他的手充满温
情地爱抚她的身体，他总是很温柔地进入她的体内。他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的天
使。她喊疼的时候，他就自责地紧紧地搂住她。她躲在他的怀里无助地说：我害怕
怀孕。
    她是他的风，她是他的云，她是他的家，她是他的梦想，她是他的欢笑，她是
他的希望。他对着大海喊着她的名字说：我爱你。他要向全世界宣誓他要娶她为妻。
那是她听到的最美的情话。可是末末却死在了大海里。他是那样万般地珍爱她以及
与她相关的一切东西。那一年，她二十二岁，末末二十四岁。
    关于末末，他是大海，他是浪花，他是风暴，他是阳光，他是爱人，他是空气，
他是海岸，他是她永远也摆脱不掉的影子。
    他是她生命的空白。是她生命里流也流不完擦也擦不干的泪水。末末，她的末
末，他的气息穿透她的身体和她的灵魂没完没了地做爱。
    末末，海水，风浪，拥抱，热吻，高潮，死亡，空白。
    7.我与影子恋爱
    她坐直身体，将头向后仰。她的肩部酸疼。这是她在下班走之前常做的一个动
作。一整天，整整一整天，她都坐在电脑面前，写文件，上网，接收E-mail，回邮
件，查看网上的新闻和信息。
    一个冬季，每天晚上她都在加班。假如末末还在，他会守时地来公司接她回他
们共有的家。她和他的同居就像两个小孩子在一起过家家。她累了的时候就对他说，
你背我回家。北京的大街上出现一个男孩背着一个女孩，嬉笑地走在大马路上，那
个男孩就是末末，那个女孩就是她。
    她穿一身韩国款式的白色套裙，配一双白色的软羊皮半高跟鞋，右肩上背一个
暗红色的意大利皮包，在别人眼中看上去很协调，从中也不难觉出是她蓄意这样搭
配的结果。她身上散发出海洋清香型的香水气味，假如不是她每走一步高跟鞋都会
发出噔噔的声响，她会觉得自己轻盈得就像是一个白色幽灵在人世间穿行。
    她从那幢白色的写字楼里出来，她披上紫红色的羊绒长大衣。她放眼望去，外
面的世界一片雪白。这是今年北京冬天下的第一场雪，被雪覆盖的城市是一片纯白
的世界。
    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寥寥无几，城市安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一样。走
在雪夜里，她冻得直哆嗦。
    她又想起了末末，他温暖的怀抱，还有他的爱情。她看着雪地上的倒影，不禁
又一次悲从中来。
    末末是她脚下的影子永远地追随着她。她脱下高跟鞋，以鞋作笔在雪地上写下
一行谁也看不懂的文字：我与我影子的恋爱。
    雪地上，这几个醒目的字像是刻在墓碑上的悼词，充满了冰凉。
    她随手拦了一辆鲜红的夏利出租车。第二天，她再经过那里，那一行字已结成
冰凝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