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支烟吧
                                向小艳
    伤感地痛苦吧！也伤感地燃烧自己的感情吧！
    1
    在得知自己遭背叛的那个晚上，我虽然喝得烂醉，还是把搁在手上的刀子放回
原位。视线越晕眩，就越清醒地意识到逃向死亡都难以解决的痛。我好像在他胸前
跳舞，全身的血液都冲向脑袋。
    北风怎的跟桌上的刀光一样刺冽呢？好冷，天亮了么。我说，分手吧。
    一年来，小心翼翼地奉承着Lief，我自惭形秽，时时害怕他转身离开。所有人
都称许他的优秀与前途的不可限量，我的生命一度因为他的照耀而有了月亮程度的
反射光芒。就如同没有人知道黑洞的尽头，我没有名字。
    我，Lief的女朋友。
    他说什么是什么，改变我的外貌、打扮、欣赏的音乐、喜欢的书籍，改变我的
思想观念，帮他买饭洗碗洗衣打扫房子。我却还是失去了他。
    恋人们总会高估爱情的力量天真地以为可以改变自己和另一半，所以个性不合
和第三者才会荣登分手原因的宝座。上站的次数和我发表文章的篇数成等比例增加。
内容千篇一律的贫乏低沉，因为太过悲伤。忙着擦掉源源不绝的眼泪，缝合伤口，
追悼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再向那些相劝的网友们一一致谢。然而我不相信有谁真
的关心谁的死活。那些问候，和机械符号化的笑脸，只要按掉对话方块上方的「X 」
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卖火柴的女孩怎么死的？点燃那些假象的火柴之后，冷死的。脸上挂着满足的
笑容又如何，还是死了。我有很多的网友，很多的关心问候还有信件。从电脑前离
开，仍旧孑然一身。
    网络上那些扰扰攘攘人们继续对话，发呆，寻找下一个安慰的名字。安慰他人
顺便打发自己无聊的时间。寂寞的还归寂寞。
    2
    我和Lief的分手含糊不清。他说，如果我已经尝试过跟所有类型的女生交往，
都不行。而你也尝试过跟不同类型的男生交往，都不行，那我们就在一起吧。说分
手的那一天，我们抱头痛哭。然后，就听到Lief跟她在一起的事。正确地说，应该
是Lief发了一封E-mail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没有掉眼泪，只是重新看着电脑屏幕上
显示的那几个字：
    “不要再等我了，我不值得。我从你身边带走太多太多的东西，除了抱歉还是
抱歉。或许我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你的世界。然而，我仍旧希望我们是朋友，毕竟你
是唯一了解过我的女人。”
    我天真地以为分手之后，就可以让嫉妒消失。我恨嫉妒这种情绪，因为我痛苦。
可没有想到的是，嫉妒跟男女朋友的资格无关，跟交往多久无关，跟分手多久也无
关。我们还没交往的时候，我嫉妒跟他讲话的男生女生，爱跟喜欢的区别在于排他
性。嫉妒了很久很久，仿佛熏了一身烟草香。
    从提出分手的那天起，我没有掉过眼泪，一次都没有。面对所有朋友惊讶的眼
光，笑笑说，是啊，我厌烦了所以把他丢掉。除了这个，我几乎没有提起其他的事。
发表文章之后，勉强可以把快要流出的眼泪，和快要爆炸的胸膛，稍稍平息。可是
我明白而清楚地感受到，心里面某一种温暖的东西正在消失。我一个人上课，回宿
舍，吃饭，睡觉。花很多的时间上网，发呆。没有人真正认识我的虚拟世界里，我
脆弱。脆弱无助的人容易博取同情，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是输在她比我更可怜，
而且处处退让不逼他二选一。而我只是嫉妒得变形的压迫者。
    我在网上贴的文章很快地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有很多骑士纷纷跨上他们的白
马，往我紧闭的城堡出发，他们说，你还好吗？千万不要太伤心哪！世界上还有很
多好男人，例如我。童话故事里，真正可以拯救公主的王子通常只有一个，其他人
都会失败。但是在站上等待白马王子的出现，真的是一件很蠢的事。我甚至连个好
好聊天的人都找不到。对话落入千篇一律的公式里，我还是坐在电脑前面，忍受，
麻木。
    寂寞，寂寞甚嚣尘上。
    我选择在烟雾朦胧里做个短暂获得温暖的火柴女孩。
    3
    这个星期听说了一个女孩子的事。就暂时称她做A 好了，名字不是挺重要的。
A 是个大一的女生，就是那种应该算单纯的年纪，她快快乐乐又满怀浪漫梦想地上
来念大学，但是人际关系的不顺遂渐渐让她力不从心……为了买一台漂亮的摩托车，
她开始在晚上打工存钱，但是买了摩托车的目的是什么呢？她说，打工赚钱的时候
方便呀！
    她越来越沉默，跟同学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某一天，她发现有种东西，叫
做BBS ！她可以隐藏自己胖胖身躯的事实，她可以轻易地得到很多友谊，于是她所
有的生活除了打工就剩下BBS.并且，天天等待她的白马王子突然发现爱上她的事实，
回来找她。之后她跟网友见面的约会还是满满排了二十几个，声称每个人都对她很
好很关心她。这个A 女生，是我弟弟的同学。日子，还得在BBS 上继续过下去……
    你知道烟抽到底，只剩下烟屁股被人随手丢弃的惨状吗？网络营造出多么梦幻
朦胧美丽的世界啊！然而，寂寞到底只剩下嘲讽的凄凉。很多人，包括我，莫名其
妙一得空就坐在电脑前，搜寻那些好玩的昵称，按下键盘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或
者只是发呆，让时间用小时为单位快速跑过去，让人觉察不到间隙。
    空洞的疲惫，朝里头喊话还可以听到更大声的回音。
    反正，都没有爱人的力气了……
    放任自己把这些关心、这些所谓的好友关系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上，荒废我的时
间，荒废我的爱情。后来，索性把自己的小信箱关掉，每隔一两天就更换昵称和名
片，作为我上网的唯一乐趣。
    春天三月天气正好的某一天，我再度踏入那个BBS ，收到一封神秘的E-MAIL…
…
    4
    那封信，是一只羊寄来的。很像村上春树写的那个羊男。
    我的签名档跟我的文章一样，得了白血病。只要一个不起眼的小伤口，例如走
在学校里不小心看见Lief这种事，悲伤和绝望就会汩汩地流出来，从我的心脏，流
到我的手指间……渗出，渗入电脑键盘，变成符号、文字。那些关心的网友们，意
图充当拯救我的王子，却像伤口久未医治而招来的飞虫一样。当然很多的时候我会
假装我一点都不在乎，这种烂男人怎么能够再伤我一分一毫？或许，只是另外一种
的自我说服，我拒绝去承认。我的签名档里写着：
    “活著，一个人，或许会有些寂寞，I enjoy it. ”
    “是的，我很美丽，为自己而美丽。”
    我每天机械式地上妆，出门，再走回来，就是所谓为自己而美丽。羊男寄给我
的第一封信，把我的名片改得乱七八糟：
    “活著，年轻，常常会有很多寂寞，I don't like it.”
    “是的，我很美丽，然而他看不见。”
    我生气的是，简单几句话就把我悲伤的文字变成乐观进取的样子，我害怕的是，
他知道我。就算把开始腐烂的伤口盖上几层烂布，他还是看见我咬牙的痛。我回了
信，客气地谢谢他的注目还用心帮我改写了一部份。我说，你写得很好。人人都有
所保留，我又有何不可？BBS 上的习惯用语和符号，是用显微镜放大的情绪，就算
撒下漫天大谎也没有人知道，对方在黑色视窗后面真正的表情。
    村上的海豚饭店里，羊男为“我”开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署名——yang的那只羊，应该不是羊男。
    不，没有任何可能性！我任性的这样想着……
    5
    站在镜子前面，流泪。
    去年的四月份，Lief愤怒地要我把头发剪掉。
    都怪我太过诚实的招认，我及腰的发是为别人而留。
    “给我一个全新的形象，好不好？”
    从那之后，我的头发就一直是短得可以。
    我很听话，甚至在妈妈面前辩驳我短发的理由都可以振振有词。
    五个月后，他又兴致冲冲地要我把头发留长，也是一副无赖的口气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我还来不及养起一头长发，就失去了蓄发的理由。分手了，还固守着一些
莫名其妙的东西么？伸手放在颈后，顺着短短的发根来回摸索，那是Lief最喜欢咬
我的地方。这是他熟悉的地方，有他熟悉的触感。我伸手环绕着自己，想念他。他
竟然可以在爱着我的时候拥抱别的女人，享受欢愉……
    男人跟女人，真的有这么大的不同吗？上帝用男人的肋骨造出女人，就把爱情
这种东西从男人身上拔走了吧！由原始构造便知道男人天生自私，从一而终可以不
用在自己身上。种种的社会制度道德价值都是掩盖自私的无聊东西而已。不让爱自
己的人伤心，这才是应该遵守的法则。
    我无法忍受Lief在感情上的背叛。
    虽然他辩解，没有感情也可以享受欢愉……至少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吧。
    沉默。
    “你，真的爱过我吗？”眼泪涌出来，滴在肩膀上缓缓地流动……我，已经不
完全了。
    残破。
    Lief跟我陆陆续续又见了好几次面。走的时候，他伸手放在我的脸颊上，眼神
无比温柔。
    “好好照顾你自己。”
    我老是以为，这只是场梦，醒来，我们还是一对幸福的恋人。忍着痛楚，还要
问起他们的事。如果就这样昏厥就好了吧，如果就这样死去就好了吧！！无止境的
梦魇让我呼吸不过来，无止境的空白让我窒息。嫉妒让我双眼红肿，悲伤让我步履
维艰。原来原来，我还爱着你。
    第二封信。
    你知道要把鸟放生，笼门打开的时候鸟儿不会怯场的哟！明明那一扇门没有上
锁，你却赖在里面不走啊！不说任何安慰你的话……自己看著办吧！
    Yang
    什么叫我自己看着办？他不过是一只烂山羊！可怜的我依赖那些我不屑的安慰
过活，我营造出受害者的姿态，像一株沾满花蜜大加绽放的花朵。
    不得不承认，yang的话是一面超级大镜子，是我要人家来救我的，不是吗？这
是个无解的论证，我无法证明对方的虚假，一如无法证明对方的真心诚意。
    6
    恨也需要动感情。
    梦见自己浮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伸手看见手指上的皱折。
    黑夜的渺茫……月光下的水纹……无声。就这样飘着飘着直到我醒来，仿佛还
感觉得到水的温度。星期天的早晨，窗外下雨了。
    生命里的不确定把我孤立起来，总有一天我会消失在人群里，就像一滴雨水落
入海洋，连简单的浮木都没有的下沉，挣扎的慌乱恐惧都化为泡沫，被自己制造的
大水淹没溺毙。
    我连恨他都不敢。Lief削瘦的脸上，有我不能拒绝的愧疚。
    我每天都待在网上四个小时以上，看着使用者名单上各式各样的英文代号来来
去去。
    我的伤口越大，上站就越凶。
    偶而会解开手机，呼叫谁来聊天，然后落入沉默，结束聊天。
    渐渐地连叩门的骑士也不再来了。
    第三封信。
    放假的时候一个人逛着C 市，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忍不住想起在家里的朋友
现在在忙些什么……我的生活是游牧而非放牧。游牧没有固定的羊圈可以休憩。你
还在笼子里面，我却有些厌倦驱赶羊群了。来这里工作了两年，还是有很多地方不
能习惯……下次不要一个人逛街了。
    Yang
    气象报告说，C 市有雨。
    羊男撑着伞在繁忙的人群里走的时候是用哪一种节奏？看得见彩虹吗？突然想
起梦里面的我，是攀着一只木筏漂浮。
    某种温暖的东西。
    7
    是不是太过在乎，所以什么都无所谓……
    Lief起得很晚，我必须骑车出去帮他买中餐。
    “这是什么便当？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把饭跟菜装在一起！”
    我堆着一脸的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狗。”
    “菜都没味道，我喜欢吃什么你怎么还是搞不清楚。”
    “可乐呢？只吃饭怎么吃得下去？”
    因为没有经过超市，我想，喝白开水就好了。
    “我知道你很节省，也不用省到我头上来吧？”
    我看着他打开便当盖那一脸愠恼，起身出门去帮他买可乐。
    而外面下着跟今天一样的雨。
    为什么要这么讨好他？所有的人都问我相同的问题。我只能嗫嚅回答，我爱他。
他爱我吗？那当然，他从不放弃任何教育我的机会说：“要追我的女生多的是，你
上辈子不晓得烧了多少好香才跟我在一起。”是的，我一直都很相信他是我最优秀
的男人，太过在乎，连自尊都可以无所谓。在学校餐厅里，看到Lief帮新女朋友买
午餐的温柔样子，我躲在角落里，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发愣。为什么我换不到一个
这样的眼神？是我太贪心了吧，像我这种人不值得他用平等的态度相待。所以在网
上跟网友讲无聊的话无所谓，被骚扰了无所谓，随便给人家电话也无所谓，单独跟
网友出去也无所谓。我笑着对那些陌生的男人也无所谓。能有多坏呢？我根本不是
被解救的公主。
    我什么都不是。
    寂寞这只猛兽，一口将我吞进肚子里，我陷入了酸楚的胃液包围群，分解、剥
离、消失。
    8
    我草率地关掉跟其他人的聊天窗口……
    这一天，正好是我跟Lief相识满周年。
    我显得有些慌乱，拼命地打字掩饰我颤抖的手指。突然而来的静默让我难以适
应，Yang在黑幕之後的表情，我一无所知。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该死的诚实的时
候了……原来以为BBS 的匿名把我隐藏，就算表现得痛苦也没有关系，最终不会有
人知道我的。下意识里的操纵欲望，从背叛的刺激蹦跳出来，因为我对不可控制的
情况太过熟悉，也太过害怕。Yang的打字速度不慢，可是他常常等我说完三行话才
会开口。他表现得温缓理智，甚至对我的愤怒和悲伤也不置可否。为什么不说一些
安慰我的话呢？为什么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呢？
    Yang：等你够老的时候，你会感谢自己拥有这些回忆。伤害他的不是你，是你
自己！他走得够远了，你还拼命向后张望。
    我说：难道我不能悲伤吗？为什么我必须为他的不负责任负责？很明显的我还
不够老，但是我质疑自己是不是能活到那个年岁。看起来，你已经老了。
    Yang：呵呵~~~
    他竟然没再说什么了，真的很老了么？一个老人呆在C 市做什么呢？
    Yang：嗯……
    我说：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Yang：很复杂，说了你也未必会懂。我的公司是处理电脑和网络的相关工作…
…我说：那倒是，反正我也不懂，你就别说了。
    Yang：你就是这样对待Lief的？
    是的，纵容。我从来不勉强他改变任何东西，他也理所当然。他要我改变的东
西，就用所谓理性逻辑说服我。我既笨又丑又……
    Yang：他曾经爱过你。但是没有爱过真正的你，因为你连自己都不爱。
    他跟你分手时流的眼泪，大概是因为再也没人听他的话了。是的，他说过无数
次，以后不会有个傻女人对他这么好了。是的，我连自己都不爱。
    Yang：……给你一个拥抱。
    在这么遥远的羊男阿，给了我拯救灵魂的拥抱。
    蜷曲在我自怜的角落里，冷着而且孤单。
    我很贪心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只是希望有个人对我好……专心一意。
恐怕是奢求了。
    9
    Lief骑车经过我身边，三秒钟，我瞪着他。
    我继续走回学校，感觉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喷泻出来。酸楚的胃酸混合
着嚼碎半消化的食物残余滚烫的挣扎的迫不急待的……微微发抖的四肢已经不听使
唤。我爬回宿舍蜷曲在床上，拥抱自己，仓惶把我逼到角落里。咬着牙再也抑制不
了我的眼泪，不能哭出声阿！告诉朋友我已经复原了，我不在乎了，他们会发现我
撒的天大谎言。然而，正常活动的我终于迸裂碎开，一块一块地剥离，直到整个瘫
成废土。把午睡的室友吓一跳，我嘶哑着哭喊出来。
    “走开，走开，我求求你快点走开！用最快的速度走出我的脑袋，走出我的现
在我的未来，你快点走开！求你……”
    在那三秒钟，我们都面无表情。好冷漠的眼睛，仿佛我们从来未曾相识过。
    他送给我的表定格在八点十六分，坏了，死了。真的，没用的，结束了。晃到
电脑面前，上机，点亮火光。又是我一个人。写了一封信给Yang，这些日子以来习
惯把生活中的大小事件寄给他，他并不是每封信都有回，我渐渐地被他养成一只有
失落感的狐狸。信尾附上我的Call机号码，这种行为像丢石子入无底井，空悬着等
待回声。
    Yang在C 市漂浮，没有听说他打算回来。
    “Yang刚刚上站”屏幕的右下角出现了这么一行字符。
    我飞快地敲击着键盘：我哭了三个小时。忍不住又打电话给Lief，求他……求
他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礼物。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帮我庆祝~~~ 他摆明知道
也不需要过的态度。我希望在我生日那天，他能抱我一下。那天看到他，Lief的眼
里没有温度，我知道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
    Yang：看到你的信了。悲伤是必然的，不要压抑自己……但是，千万不要变成
“不堪”的地步。分手了还低声下气背着他的女朋友求他，就是不堪。
    电脑屏幕在不停的闪烁。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羊男。一直都是这样不堪……
    10
    昨天碰到小西，漾着一脸的幸福笑意，说是在站上遇到另一半了。我难以遮掩
我的震惊，没有见过面的恋人？小西说：我们很聊得来，某一天感觉来了，就这样
啦！一天讲一两个小时的长途电话……我跟他预计暑假要出去玩，距离我们见面的
时间还有两个月零三天。
    小西对Yang非常好奇，因为我什么都不问。
    我只知道羊男，其余的不是很重要。
    还知道他有个叫崧仔的朋友，喜欢看电影，是那个BBS 上的一个斑竹。我不知
道羊男的样子，连照片也没有，这也不是很重要。他知道我痛楚萎缩的灵魂，给我
继续微笑的力量，这才是重要的东西。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两个人就这样暧
昧悬宕着。
    我害怕。
    什么是寂寞，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或许，幸福也是一种错觉。相爱有
什么用？信任有什么用？努力有什么用？到最后一定只剩下自己空洞的拥抱而已…
…我对心里逐渐温暖的部份厌恶起来，多么害怕羊男轻易地把我装在袋子里带走，
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已经不想再失去谁了……
    五月二十五日，一个没有Lief的安静生日。
    分手后可以做朋友一定是爱得不够深刻，我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
    机子忽然疯狂地响起来，有新留言……
    “我是Yang，祝你生日快乐……”
    “昨天晚上过了十二点，本来想直接跟你说声生日快乐的，怕你已经睡着，所
以今天留言给你。别再掉眼泪了，要开开心心的。”
    羊男的声音，像一座山。
    11
    我毕业了。
    要搬离学校的前一天，看到Lief，我躲在栏杆后面。这辈子是最后一次看他了，
看他朝别的女人走去的背影消失。背叛终将人遗忘，我反而是他生命里短暂的过客。
他们会在一起很久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转身而去的以后，我猜测他过得好
不好，猜测他们究竟幸不幸福，没有正确答案的猜测也是好的，这样我可以偶而假
装其实Lief会想念我。这是我的板上第一个故事的最后一篇了，我自己也想知道结
局。
    小西的一句话，把我自以为的暧昧点破。
    “你太依赖Yang了，他这么客气，客气得只是个朋友。”
    跟他若干次的对话，有很多问题他是不敢回答还是根本没有可能？我竟然没有
看出来。
    跟Lief在一起，失败在两个人关系的不平衡。
    我总是低头，认错，没有自尊。就连最不可原谅的出轨，我都只能退出。而在
不知不觉里，羊的分量超过了两边的平衡，此事无关拯救与否，我很需要他，而羊
需要我么？
    我问他：在现实世界的你为什么写信给我呢？
    羊沉默很久，终于回答：因为同情……
    跟所有的人一样的答案。
    我所依赖的，原来是自己寂寞的回声。
    点燃一支烟，熄灭。
    12
    生日的当天晚上，机子又响起来：对方正在等待线上通话。
    “我是Yang. ”
    “要和对方通话请按1 ”机器如是说。
    “哈罗，我是Symour……”
    我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Yang稳定不动，连笑起来也没有波纹。
    “你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Yang主导谈话的内容，问的都是一些生活的琐事。我像一颗被顽皮孩子打下枝
头的涩柿子，不成熟地尴尬着。
    “今天是你的生日，有没有什么愿望？”
    “什么都可以么？”有希望就会有失望，失望了就会伤心。
    “呵呵，生日的人最大，你说说看。”
    我说不出话来，我要的就是这样而已。
    Lief从没有问过我要什么，从来都是我要给他什么。
    “对了，版上那一篇故事快要写完了，你希望看到怎样的结局？”羊咩咩叫。
    “唔，我希望让Symour去C 市，看见真正的羊男。”
    “如果是这样话，羊男会去接机么？”
    我试探性地问他，因为我的确打算暑假去C 市一趟。
    “羊男没办法去，他……”Yang沉默的时候似乎很用力的压抑什么东西。
    “羊男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事，出狱之后没办法在本地找到工作生存，所以到C 
市去。”
    “很像人生了一场大病，对不？那么羊男遇到Symour的时候有没有痊愈？”
    别把我当孩子似的哄着，说什么都模糊不清。
    “怎么这么好奇呢？”他又笑了起来。
    “羊很高兴可以在这个时候认识Symour，一个好女人不需要为坏男人流泪。你
还这么年轻，生活没有想象中困难。如果羊男也有一个愿望，他会希望看见Symour
的笑容的……好了，你还要念书呢，我也要回去休息了……你的生日礼物，我会想
办法送给你。”
    这是我和羊第一次也是唯一的通话。
    毕业典礼那天，有个陌生的男人守在宿舍前等我。
    捧着我抱不动的一束向日葵，比太阳还要亮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那不是他，他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