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哄哄的世界你还能爱谁
厦利安
好的男人看不上你,不好的男人你又看不上。如今这世道你还能爱谁?
一
星期三(2000 11 15多云)
计划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的,现在看来有点不大可能了。我的要求其实不
高,比方说,在某个场合,我一眼望去,某个异性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彼此能
擦出一点点火花,这戏我就愿意唱下去。但人家都不太主动。我长得又不是不好看,
笑得也还迷人,多少又还有点学问,就是没人主动来投奔我,真是见了鬼。这令我
越来越伤心。
我跟同事周静说:“你给我找个男人吧!哪怕找个离过婚的。还这么拖下去,
我自己不急,我妈会急死。我有个读哈佛的同学也是,她的终身大事硬生生被周围
的人念叨成了她的心病。大家都很热心,就是不见义勇为,那管什么用啊?”
周静就说她有个表弟刚离婚,现在南海。“请一个月假,加上寒假,近两个月,
别人不投奔你,你试试去投奔他吧!”她说。
“我是不是想男人想发疯了?我不可能这样贱卖自己。”
周静说她表弟一表人才,又善良聪明。“不信给照片你看。”
看照片,这男人还是有几分魅力的,自然卷曲的长发,明亮深邃的眼睛,高高
的鹰钩鼻,有点像混血儿。还有点书卷气。缺点是太瘦。周静说他有一米八,这么
瘦,有没有病?
“给个地址和电话你,好就好,不好拉倒。他总要招待你几天。你不会赔本。”
周静找了一本地图册出来,边查地图边说,“南海黄歧就在珠江大桥旁边,你自己
看吧。”
“现在不打电话给他,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我必须处处占主动,我站在明处,
把他蒙在鼓里,只能让我打他。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尴尬局面,你说呢?周静。”我
边看地图边说。
周静说:“这不行,你占尽了便宜,我不能眼睁睁看我表弟受难。人家刚刚挣
脱枷锁,我又把你派去虐待他,我的心也是肉做的。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去。”
“我看还是这样吧,我装成落难的保姆去找他,说你是我姑妈的同事,临出门
前,你有交代,实在走投无路了,就来找他。这样还可以检验他是不是真的善良。”
“他若收留你,你就和他圆房;不收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
“只要他收留我,圆房的事好说。”
二
星期日(2000 11 19阴)
我真请了一个月假,散散心也好。
周静叫我坐长途卧铺汽车,直接到广州。
和我同铺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我们睡一头,同盖一床被子。这是没有办
法的事,车上都这样。这人看上去比较干净,样子还算英俊。他朝我笑笑。
路上很冷,被子又薄,我们的脚紧挨在一起。
他问我去广州干什么,我说:“我在广州交了一个老板,四十岁,他跟我在南
海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酒店,我这次回去是想招几个小姐。但看得上眼的又不愿在
酒店干,愿在酒店干的我又看不上眼。所以白跑了一趟。”我跟他胡说,把自己尽
可能说坏一点,和陌生男人说话不能太客气。我现在不是教师了,是个去找男人的
贱女人。“你去广州干什么?”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坐起来,说:“我去惠州有点事。咱们聊聊?”
我望了他一会儿,不懂他一下子怎么这么来劲了。我点头。
他问:“你家里的男人怎么看待你在外边有情人?”
“这都什么世道了?你还问这种问题。有钱给他,以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是两只眼全闭上了。就这么简单,你不懂?”
“那个老板怎么看待你家里的男人?”
“他们是好朋友。去年腊月二十四,那黄老板打了一套红木家具,千里迢迢从
广州派车亲自送到湖南常德我家里。路上堵车,寒冬腊月下大雪,他在车里冻了半
夜。黄老板最后说这家具不是送给我的,是送我老公的。”
“肯定有很多老乡去投奔你,哪天我在那边讨不到饭了,到了你门口,你别放
狗出来啊!”
我没答话,在想下边的话怎么编。他用脚趾头在我脚板心里挠了一下。
“啊?你别怕,我那狗不咬人。”我笑笑。“那男人问我开不开工厂,开就给
你买一个厂试试。我还没想好,一星期后他就把一个有五百人的塑料厂写到了我的
名下。我问他这得多少钱。他说不到二十万块。我当时就在心里骂:”你他妈妈的,
这二十万你给到我手里不舒服些吗?这破厂子也能赚钱?‘没一年工夫,那厂里的
机器全被我捣毁了,他说我不是开工厂的料,又让我开酒店试试。你有没有路子?
那厂房你帮我卖出去,三七分成。“
“我可以跟你去管理。那些机器不能修复了?”
“全毁了,不能修复了。那里如今成了老乡大本营,湖南湖北江苏江西,不管
哪来的,都是老乡,都在那儿安营扎寨。为此,我和黄老板吵架。他要赶他们走,
我不让。前几天,就在我回去之前,还和他吵了一架。我说赶不得就赶不得,我回
来,他们若走了,我和你没完。我现在不想和黄老板结孽了,你有路子就帮我卖出
去,我跟他三年了,手里现金还不到十万,可我的青春是无价的。”
他问我名字和电话号码。我把手机号给了他,我要他叫我珍姐,说我那“大本
营”里,男女老少见了我都是珍姐珍姐的。
我问他:“你到底干啥的?道貌岸然的样子,不会是骗子吧?”
他顺手抓起我的手,把他的手机号写在了我手掌上,还边写边把他家住处的门
牌告诉我。“叫我猫哥。我原在湖南一家报社做记者,现在惠州一家化工厂实验室
做化验。无聊时也写点东西,你的事让我写出来吧!”
“写吧写吧!随便。那男的还许我把我的户口办到广州来,条件是要我听他的
话,什么话都得听。你说那日子咋过?那种人说人话的时候少。他想我干点事,又
不放心我,那酒店在装修,说一星期后开张,叫我全权负责,又只给我一千块钱,
菜钱都不够。我的脾气不好,不喜欢在男人面前低三下四。搞不好,哪天我们就散
伙了。我真不知道他看上了我哪一点。”
“他可能就喜欢你这一点,有个性嘛!他什么文化?”
“化工工程师。对我很严格,规定我什么时候开手机,什么时候关手机。一次
他老婆找他,我接的,第二天那女人就找来了。我从后门溜走了。我再见到他时,
他脸上的指甲印纵横交错。我在心里可怜他,也可怜自己。”
三
星期六(2000 11 25晴)
我真是疯了,这些话我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猫哥听得这么入神,津津有味,
显然是相信我这些鬼话了。这人结婚没有?我总是关心别人的婚姻大事。
我说:“我得睡一会儿,你也睡一会儿吧!”凌晨三点多了,再过五个小时就
到广州了。
我闭着眼睛想周静的表弟夏清。相貌放在次要位置,关键是看他待人处事如何。
到了就给他打电话,叫他接我。他会不会接呢?管他呢!也就半个月,弄不好,过
一夜就走人。唉!自己找婆家也麻烦。见了他说点什么?说我教了十年书,厌倦了,
想找点别的事干。我中文本科,还自修了医药专业。英语六级,写作功底厚。还会
电脑。别这样,还是把自己说低档些。我样子比实际年龄小,说逃婚出来的。保姆
什么活都会,而我会的家务活不多。
有人推了我一下。睁开眼,是猫哥,车窗外阳光明媚。到站了。
我坐起来把长发挽在脑后,背起包,看了一眼车内,人都下完了,就猫哥在等
我。
我跳下车,快步走出车站。
“你跟着我干嘛?”我头也不回地问他。“没事你去干你的事吧!有事电话联
系。你打住打住,别送了。”
“你那‘大本营’真卖假卖?”他一步不离地跟着。
我停下来,朝他笑笑:“商量好了再打电话给你。说实话,我一个人还是当不
了家。”
我给夏清打电话,把声音弄得娇滴滴的。
“你是谁?我是夏清。我没有朋友说话声音有你这么好听的。”这人普通话还
比较标准,音质有点女人气。
我巧笑倩兮:“周静叫我来看你的,我是她的同事罗莹。你等一下。”我捂住
手机,问猫哥:“你还站着干嘛?你走吧!走吧!”
我不等他走,就先往火车站方向走去,边走边跟夏清说:“我来广州一星期了,
没找着事。准备回去。想起周静的嘱托,就顺便来看看你。方便吗?”我回头看了
看,猫哥还远远地跟着。
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周静还记得我?谢谢你。”夏清的声音有些清脆了。“你在哪里?”
“火车站。”
“是要我去接你还是你自己来?”
“你告诉我路线。”
“身上有钱没钱都打的过来吧!我在厂门口等你。”他那意思好像是我没钱了
才去看他的。我知道从内地去广东找工的人,若是没钱了,一般都找老乡。不管在
家认不认得,只要找得到,就抓住不放。我不是这种人,我带了两千块钱。
猫哥还跟在后面,这人怎么还不去惠州?他自己说要去惠州,怎么又不去了?
我招了一辆的士,迅即钻进去,叫司机去南海黄岐。
周静说夏清在一家大型钢瓶厂搞X 射线无损探伤检测,助理工程师。
司机把车停在厂门口,说到了。
厂门口一边有一大石狮子,蛮气派的。
我下了车,那个高高瘦瘦、有一头卷发、鼻子又高又尖的男人,笑着向我走来。
他握了握我的手,接过我手里的包,然后去付了车钱。他风度翩翩,我一见到他,
就有点喜欢他。我朝他微笑,脸上火烧火燎的。
已是中午,他说他带我去厂招待所吃饭。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等的人?
“那娇滴滴的声音,只能配你这种仪表的人。”
“周静说你很会甜言蜜语。真的啊!”
吃完饭,他带我去六楼他宿舍。是集体宿舍。
他拿热水器烧水:“现在浴室不供应热水。”
我打量他们宿舍,上下12个铺位,有7 个空着。地上比较干净,也没有烟头。
有两张床乱得好像猪窝。他床上有一半地方放了书,被子没叠,蚊帐可能有半年没
洗了。
“你工作很忙吗?”我倚在他床栏上,手在蚊帐上摸了一下,还好,没灰尘掉
下来。
他把椅子推到我跟前,说:“不忙,通常情况下,我一年洗一次蚊帐。洗蚊帐
其实不麻烦,麻烦的是拆下来和挂上去,你看那些书,全得搬开。”
“这也是理由?不就是懒吗?”我叫起来。
我说着就要拆帐子。
他说:“不急,你先休息。等水烧开了,我带你去四楼女浴室。洗完澡后美美
地睡一觉。我床上的被单常换,你放心睡。
“这房里别的男人呢?”
“安心睡,都是老头子。”
我把衣服拿出来,他顺手给了我一个塑料袋。
他把开水倒到桶里,又给了我一条新毛巾,再把拖鞋香皂放到一个空桶里。他
提了两桶,带我去女浴室。
晚上我们去饭店吃四川火锅,他问我真的来找事做吗?我说真的,现在教师也
下岗。他说那就先租个房子住下来。我说租便宜点的。
我给他洗东西,那层楼的人都认定我是他妻子。夏清就说人家还是黄花闺女。
他们就说是还跟黄花闺女一样。你把她一个人放家里一放就是一年半载的,你也放
心?夏清说这不找来了吗?
这个男人一点都不令人反感。
华侨花园,三室一厅,与人合租的,租金不到一百元。室内整洁,向阳。液化
气罐和灶是借的。被褥被套床单是他买的。
我把床铺好了,他从塑料桶里把大米油盐酱醋碗筷拿出来放在竹桌上,说:
“我在周静家里看到过你的照片。”我想,真能和这男人厮守一生也算过得去。
“你把这里当成你临时的家吧!慢慢找事,我会尽力帮你。”
我问:“我出去找事了,你会不会做饭?”
“会,但味道不好可别怪我。”
“你喜不喜欢别人给你做饭吃?”
“我喜欢我妈妈我姐给我做的饭,别的人我不敢奢望。”
“要是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饭呢?”
他走近我,看了看我,在我肩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又走开,背靠门框,说:
“先把自己安顿好,然后一心一意去找事。”
我懒得找事,天天去广州玩。这里的81路和132 路和205 路车去广州才一块钱。
乘水上巴士八分钟就能到南方大厦。
我一般很晚才回来,他给我准备的饭菜味道真的不好。我边吃边教他什么时候
倒油,什么时候放盐,什么时候下锅,什么时候盛到碗里。九点之前他就回去了。
他也不邀我看场电影,我不会再主动了。再主动就会让他瞧不起。
四
星期一(2000 11 27阴)
我开始找事做。
我在报上看招聘启事,看到适合我干的事,就打电话,写简历,寄信。三天后,
有一家药店招一名药剂师,打电话叫我去面试。
和我一起面试的有三个人。
经理说:“先考考你们的专业知识,……”没等经理把话说完,一名女工敲门
进来,说:“经理,有一位老太太想要一盒山参,但她没现钱,说帮我们打扫卫生
来抵偿。”
“哦?有这样的事?”经理很惊奇,“我去看看。”我们跟着他往外走。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坐在长椅上,见到经理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紧紧握住
他的手,问:“行不行?”
经理说:“老人家,您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老太太无儿无女,和老伴相依为命。老伴身体虚弱,需要吃些补品,但没
那么多钱,只好想出这个办法。
经理摇摇头,“老人家,您身体行吗?打扫卫生很辛苦的。”
“唉!”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突然想起了我奶奶,同样是苍白的头发,慈祥
的面容,我就想叫她一声奶奶,咱们回家去。
我走到经理跟前,说:“这样吧,用我的工资来抵偿。”
经理看看我:“我一定会聘用你吗?”
“我可以做清洁工。”我紧盯着经理。
经理点点头:“好!小姐,还是做药剂师吧!”
这个月我只上了五天班,经理没扣我的工资。我问他是不是忘了,他说:“那
老太太是我母亲。药剂师适合你这样的人,有爱心才会对病人一丝不苟。”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轻松,待遇也不错。
这天我准备下班,去后房换衣服时,有人说给他拿瓶蛇胆川贝枇杷膏。转过身
来,就看到了猫哥望着我笑。我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说找来的。我说我正好
下班了,去后面换衣服,你等等。我换了衣服,奔后门就溜了。
也就是这天晚上,夏清告诉我,他厂里招检验员,他已帮我报名,明早八点参
加考试。
五
星期五(2000 12 1 晴)
和夏清在一个厂上班,能更多地了解他。我出来的目的不是挣钱,我明白,我
必须对他彻底了解。
我给周静打过电话,周静说她没有插手此事,夏清跟她联系过,周静跟他说:
“你待人家好点,人家不为难不会去找你。”
我进夏清他们厂当了一名检验员,做水压试验。两班倒,一星期转一次班,工
资在一千块钱左右。上夜班很难熬,比在药店辛苦多了。和夏清一个班,他在X 射
线无损探伤检测室搞电视摄像,上夜班我偷空在他那里睡觉。
我就有个发现,他若上班,这房里就经常有女人来睡觉,来聊天。特别是凌晨
三四点的时候,当官的都走了,他这小房子的玻璃门帘子一拉,外边什么都看不见,
还能上锁,冬天特别温暖。
这个厂的员工有绝对自由,晚上没事干时,只要不离岗位多远,你找个地方就
可以打盹。
我从没跟人说过我是夏清的老乡或朋友,他也没跟人提过。
张清芝是我们这个班的现场质量主管,责任工程师,比我大两岁,重庆人。没
事时,我听那些女检验员说起她和她老公吵架打架的事,总要把夏清扯进去。她老
公是自动焊焊工,爱赌爱嫖。夏清的工作是检测环焊缝质量,张清芝常去夏清那里
问质量情况,夏清见了她最爱问的一句话是:“昨晚睡得好吗?”那些女检验员就
怀疑他们是不是有点不清白,她们背后补充:“意思是我走后你睡得好吗?”她们
一怀疑我也跟着怀疑。
还有很多女检验员找他借书。
那天赵生玉还书给他,我在那里写交接班记录,夏清对她说:“你跟卫慧长得
相像,我以后定娶一个像你这样的媳妇儿。”
“你娃她妈知道了要打死你。”
“娃她妈早跟我拜拜了,不信你问罗莹小姐,罗莹你说。”
我说:“是的是的,我都看见过。其实,赵生玉,我说出来你可能不大相信,
我和夏清是亲戚,你听我们的口音。所以我的话值得你信任。”
赵生玉是江西的,是有点像卫慧,她手腕上有一只蝴蝶的纹身。不知道她结没
结婚,别人说她没结,她自己说结了,她自己又说不出自己男人是干什么的,一会
儿说走私,一会儿说拉皮条,还说因盗窃至今关在监狱里。
赵生玉说:“夏清养我不活,我好吃懒做。罗莹是个会过日子的人,罗莹至少
比张清芝强一万倍,比我强一千倍。”
夏清看了我一眼,又对赵生玉说:“人家还是姑娘,你别胡说。”
“你们是什么亲戚关系?”赵生玉问我。
“罗莹你告诉她。”夏清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按计算机键盘。
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可以和我做一些很出格的动作,说一些好听的话。只有我和
他时,他就什么都不敢了。我最恨他这一点。
“夏清,你少跟我耍花招。”我已写完交接班记录,甩开他的手,站起来。
“周静都跟你说了,什么都说了,你别装聋作哑,气脉不活。”我推开门出去。
晚上我准备搬进女工宿舍,但一坐下来就不想动了。上班站着的时间太长。
我躺在床上看卫慧的《上海宝贝》,手机响了。以前一直关着。今天一开就有
电话来。
“喂?你是谁?猫哥?你还记得我啊?有事吗?”
“我想和你聊聊,你为什么躲我?手机也关着。”
“不是躲你,是临时有急事来不及跟你打招呼,我那老板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猫哥,你在哪里打电话啊?”我心情一下好了起来,你夏清对我不好,还是有别人
对我好。
“就在黄岐。”
“你干什么呢?回你们厂上班去吧!都这么久了,还不回去会被炒掉的。”
“惠州的工作我辞了,现在黄岐上班,我还看到过你几次。”
“你为啥不喊我?”
“你挺忙的。”
“笑话,我忙什么?我不忙,我天天在家睡觉。”
“你没开饭店了?”
“我和那男的吵了一架,有可能回家过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来。哎!
你怎么不把你老婆带出来?”
“我在找她,已经找到了,但她就是躲我。”
“你们也是吵架了?你要么伤了她的心,要么打她了。”
“我想找到她结束我的单身。”
“哈!是这样啊?真不敢相信你还是单身汉。再见猫哥,有空我再跟你联系。”
我关了机,倒在床上笑起来。这个男人八成迷上我了。谁信他的鬼话?如今这
世道你还能爱谁?
六
星期三(2000 12 6 晴)
我想起来了,那篇《你还能爱谁》的文章说:
“好的男人貌丑;
英俊的男人不好;
英俊、好的男人同性恋;
英俊、好的、异性恋的男人结了婚;
貌丑、好的、有钱的男人以为你看上他是为了钱;
英俊、好的男人看不上我们;
看得上我们的男人是懦夫;
英俊、好的、有钱而不是懦夫的男人高傲,永远不肯主动;
天啊,女人还可以爱谁?“
夏清属英俊、好的男人,看不上我们。
还有个把月就过年,我决定今年不回去。我死了找男人的心,我觉得在外边干
什么都比在家教书好玩。那就让自己玩个够吧。
猫哥可能跟我一样脑袋有毛病。我听了周静一句话,就请了一个月假,不远千
里从湖南跑到了南海,却不知道那男人,门向何处开,水往何处流,这不是想男人
想疯了啊?这猫哥也可能是想女人想疯了,在车上和我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竟
然把惠州好端端的工作辞了,跟着我瞎转。我不是富婆,骗人的话都听不出来。我
不知道他会追到哪一天。我怎么会让他追到?我对他的感觉比不上对夏清的那样好。
尽管他看上去有可能比夏清小两三岁。送上门来的咱不稀罕,稀罕的偏偏不容易得
到。“英俊的男人不好”,夏清和哪个女检验员都打得火热,唯独对我冷淡。
赵生玉说:“从这一点看,他对你是另眼相看。”
这个星期我上夜班。
我不吃夜餐,依然在他那里睡一会儿。
朦胧中听到夏清在打手机。“……大姐,那男的又找过曼华?……曼华跟我哭
诉了个把钟头,……”夏清的声音异常柔软,语气像平时跟我说话一样。“……这
事曼华早跟我说了,都说了。我不怪你们,更不怪她。……她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给她点时间,别急,我放心,……”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我偷偷看他,他一脸的幸福。
我靠在那儿又假装睡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我突然好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哭一会。我浑身无力,像要瘫倒了。又觉得好饿一
样,盼望快点天亮,吃点东西,睡一觉后就回家。
我坐在花坛旁,冷风直往我心口里吹打。
我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我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怎、怎么是你?吓死我了。”我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我以为自己梦游,
就在他脸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哎哟!”他叫了一声。
是的,猫哥,又是猫哥。
我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老跟着我干嘛?你怎么进来的?我是个骗子。”
“我是这个厂的焊接责任工程师,我没跟着你,我和你同一天进这个厂,天天
都看见你。”
“怎么这么巧?没有阴谋吧?”
他笑笑。
我说:“我想回去,我不适应这里。”
“你不是这种人,你不会这么脆弱吧?”
“啥意思?你这话我就有点不懂了,我干吗脆弱?我脆弱什么?你知道我的想
法啊?”我真想冲他大叫大喊一通,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似的。可这不是叫喊的地
方。
我扭头进了车间。
我回不回去任何人管不着。我还没爱上夏清,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没见他有什
么好言行,只会哄女人,仅凭这一点就能断定他不是什么好鸟。张清芝老跟着他屁
股后头转,那天摄像机坏了,要用胶片拍片,夏清去暗室冲洗底片,张清芝也跟着,
花了个把钟头,不知他们鬼鬼祟祟在干什么。洗几张片子,要个把钟头?那可是真
正暗无天日的地方,什么事干不出来?我就爱感情用事,一个想法一个念头就跟疯
子一样来了。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管住自己?
我决定不搬了,一个人住有很多好处,起码一点,安静。写点东西,看点书,
没人打扰,况且又不是我出钱。住到开学,走的那天,不跟他打招呼,上了火车再
告诉他。工资让他领,他会给我寄回去的。总要想点办法害他。
那个曼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还有别的男人找她,而夏清都知道,还要曼华自
己处理,夏清怎么那么相信她?交情看来不浅。
是不是他前妻?不可能,周静说他们都成死敌了。
算了,都是过眼烟云,人家的事,瞎操心什么?自己的事也少想一点,想得再
多又有什么用?
猫哥要请我吃饭。我不去。吃了人家的饭,就欠了人家的情,我不喜欢欠人家
什么。但人家欠我什么我是不会计较的。食堂里三块两块一餐的饭,我看还可以。
我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上下班。夏清那里还是保持平常关系。对他似乎更亲切
一些了,不是做出来的,而是对他不抱什么幻想了,心情就自然平和了,一切便随
意起来。
猫哥那里,不和他说很多话。他在科技楼办公,烦了,也到车间找那些不听话
的焊工出气。出完气,就来找我聊天。老觉得他对我心怀不轨,比夏清危险。
那天午饭后,他塞给我一张字条。
七
星期二(2000 12 12雨天)
那天午饭后猫哥塞给我一张字条,是这么写的:
我朋友的老板对他的员工说,很久很久以前,他爷爷去瑞士办事,钱快用完了,
去邮局给妻子发电报叫汇些钱来。电文拟好了,交给发报小姐。小姐说要多少多少
钱,爷爷把兜里的钱全拿了出来,还是不够。爷爷对小姐说:“请你把‘亲爱的’
三个字删掉吧!”小姐说:“这三个字不能删,你妻子最需要的也许就是这三个字。
不够的钱,我帮你垫上。”
朋友的老板说完这件事,一高兴,给员工们放了一天假。朋友很久没跟妻子团
聚了,忙给妻子打电话:“亲爱的,你说你要什么礼物?我都满足你。”朋友的妻
子说:“我要你宽厚的肩膀。”朋友买了当晚的车票就回家了。
亲爱的珍姐,当你累了或者寂寞了,也许想听到一声“亲爱的”,也许更想有
一个能让你靠的肩膀。你看看我,看看我吧!——我的肩膀。亲爱的珍姐,看看我
宽厚的肩膀。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冒出来了。从中学到大学到工作,收到过不少情书,哪有
这样写的?一写就写到了心尖儿上。
我靠在操纵台上,头埋在臂弯里,让泪水不断地流,不断地流,流完。我不知
道该高兴还是悲哀,这么爱我的人,我会爱上他吗?他凭什么爱我呢?一开始,我
就跟他胡言乱语,自己不把自己当人。
上白班,晚上十点猫哥会准时给我打电话。
我问他:“猫哥,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我这个人很爱说瞎话的,无事生非
无中生有的事,一说就是一串,不假思索。你又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劝你别给自
己找麻烦。我快三十一岁了,你睁眼瞧瞧,真正好的姑娘哪有三十一岁还没嫁出去
的?”
“你总不能剩在家里吧?你又没说终身不嫁,你还是要嫁人的嘛!你嫁别人是
嫁,嫁我也是嫁,何不嫁给我呢?”
“对我一见钟情?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听着。这是我们学校里的事。你知道,
城关中学旁有一条长长的林荫道直通河边,我的同事何老师一个人常去那里散步。
有一天他的眼前突然一亮,一个穿天蓝色连衣裙的姑娘走进了他的视线。姑娘迎面
向他走来,对他报以微笑,但转眼擦肩而过。他呆呆地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张开
的嘴发不出一点声音。从此,那飘然的天蓝色连衣裙便成了他美好而永远的回忆。
“他多么希望在以后的每个傍晚,还是在这条林荫道上,再次碰到他心爱的姑
娘——穿天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可惜,姑娘的身影再没有出现。两年来,他每天都
在那里守候,而穿天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始终没有出现。
“两年后,他娶妻生子,不知为什么,他心里一直还惦记着那穿天蓝色连衣裙
的姑娘,而且,从没放下过。他们夫妻间的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有一天,妻子
终于爆发了,和他吵了一架。吵完架,妻子打开皮箱找了几件衣服,抱起孩子要回
娘家。妻子临出门,还朝那皮箱狠狠地踢了一脚。看着妻子远去的身影,他似乎回
到了某些远去的记忆里。
“他在收拾掉在地上的那些衣服时,有一件还贴在箱底的蓝色衣物吸引了他,
他忙拿过来抖开,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天蓝色连衣裙。猫哥,你看,何老师日夜思念
的人其实就是自己的妻子。这就是一见钟情,可见,一见钟情不过如此。”
“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
“那是什么?算我白说。好好,我关机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不是就不是,哪有逼着人家说是的?”
“那你自己说是什么?”
“珍姐,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不可以自己糟践自己。别管我爱你的方式,我只
要你知道我爱你。时间长了,你会认为我也值得你爱,真的值得你爱。”
“你以后叫我罗莹。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要骗我。”
他迟疑了一下:“非知道不可吗?”
“哪有谈恋爱不通姓名的?”
“也是。以后叫我夏明。”
“哦?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厂还有个叫夏清的家伙。”
“不大清楚。”
我打电话问周静:“夏明是不是夏清的弟弟?你跟我玩什么鬼?”
“你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理顺了没有?”
“周静,你不该跟我耍阴谋。”
“你告诉我,他们伤害你没有?”
“我不能说他们伤害了我,也不能说他们没有伤害我,反正我觉得这种滋味不
好受。我真是自作自受。我不玩了,我明天就回去。”我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周静说:“我认为,罗莹,你不该找个离过婚的男人过日子。”
管他呢!我还是一个人过我的日子,回去。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两个人了。
夏明看上去是个英俊、好的、异性恋的男人,我可以接受他的爱,但不能让他
轻而易举地成功。我这一走,看他能弄出些什么花样来。接不接受他呢?视情况而
定。
再见!兄弟们!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