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纯情岁月
林贵相
后现代的今日,还有谁在玩纯情?
1
林老师:
您好!
我是您的一个读者,非常仰慕您的才华,想和您见一面,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如果您同意的话,请于下星期五上午9 点去红旗南大街的“梦梦咖啡屋”,我
在那儿等您。
附上一张丑照,便于见面时您辨认我(一个灰姑娘,让您见笑了)。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祝
万事如意
陈雅宁
某年某月某日
又一个文学女青年自投罗网了,我心中的高兴简直没法说。
积我30年的人生经验,我觉得泡妞还是泡文学女青年为最佳,好处有二:一、
经济上比较划算。这种女孩一般不会整天逼着你给她买这买那,或上酒店大吃大喝
(那多俗啊)。一般说来,一束郊区农民栽植的假玫瑰真月季外加几句稍有情调的
甜言蜜语,就能把她哄晕。破费无几,可谓好而不贵,真的实惠。当然,如果阁下
是根本不拿钱当回事的大爷,可以不必抠这种经济帐。不过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
的,还是能省则省为好;二、分手时比较安全。即使她真对你动了感情,而你已经
玩得不耐烦了提出分手,她顶多也就是写两首“你走了,我的心都碎了”之类的断
肠诗,或三篇“你已离去,天空变得那么忧郁。风吹起小径上的落叶,像我飘零无
依的思绪”之类的悲情散文,如此而已。一般不会演出提刀追杀的壮烈场面。这点
对于贪生怕死的色兄色弟来说尤为重要。
照片中的女孩看上去约有二十二三岁,长身玉立,长发披肩,长眉秀目,一副
清纯可人的样子。可能她深知寡人好色的特点,信中附上这么一张玉照,对男人来
说其效力胜过千言万语。本人除了乖乖赴约,还有什么话好讲?
2
叫我想不到的是,和陈雅宁的见面不仅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浪漫,我们还谈了
一笔非常奇怪的交易。
“林老师这么年轻啊。”一见陈雅宁就夸我。
“年轻谈不上多么年轻,还不算老吧。”我笑呵呵地说,“你也别叫什么老师
了,叫我大哥就行了。我这人很平易近人的,尤其是对女孩子。”
“你真幽默。”陈雅宁轻轻一笑,很优雅。她对我的态度明显保持着一种距离,
不像别的文学女孩见到了心目中景仰的作家,一副什么都肯献出的傻样(而且还特
圣洁,像为整个文学事业献身一样)。所以我在一些场合不止一次地说过:对于一
个热情的文学女青年来说,最危险的事就是撞上一个同样热情的男性作家,危险程
度超过撞上一只大老虎。
同理,世界上最无耻最下流最恶心人的事就是男作家利用文学这件神圣的外衣
勾引文学女青年,恶心程度超过咽下一只绿头苍蝇。与吃苍蝇不同的是泡妞者本人
是不觉得恶心的。比如本人,干起这种事来就乐此不疲。
“我看过你发表的几篇言情小说,觉得你很有才情,所以……”
“吃了一只不错的鸡蛋,就想认识下蛋的母鸡,对不对?”自从《围城》火起
来后,几乎人人都会说钱大爷这句名言了。
“所以,我想请你给我写情书。”陈雅宁说出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当然,
不会叫你白写,我付费。你写小说一个字挣多少钱?”
“一般的纯文学杂志稿酬是千字四五十元,时尚生活类杂志千字二百至五百元
左右。其实你不用付费的,一看见你这种漂亮女孩,我情不自禁就想给你写情书,
白尽义务也行。”
“那可不行,你付了劳动,就应该得到报酬。”陈雅宁固执己见,极为认真,
“打个不好的比方,就像妓女接客一样。”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我很难想象这句话会出自这样一个优雅漂亮的女孩之口。
看来今天我是碰上异人了。女孩打的比方让我想起一个小故事:一个作家采访一个
妓女,问她为什么要干这个,不找个正当职业干。妓女反问他:“你写作是靠脑子
赚钱,我是靠身子赚钱,脑子和身子,都是器官。咱们都是靠自己的器官赚钱,性
质有什么不同?”该作家张口结舌,无以应对。
“你准备给我按一千字多少钱计酬?”
“你半个月给我写一封情书,每封不少于一千字,我一封情书给你五百块钱。
你认为怎样?”
“好啊。你这就等于在《知音》、《家庭》之类的杂志上给我开了个专栏,不
同的是读者只有一个。”我心里是由衷地高兴,这事要真成了,可比写小说来钱容
易。我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能不能预付款?要是我给你写了情书,你看完后不给钱怎么办?我不白忙
活了吗?就像你打的比方,要是嫖客干完了不给钱,那不白让他玩了吗?”
话说完我才觉得不对劲。我这不是把自己摆在同妓女相同的地位上了吗?
“杂志社是先发表你的小说再给你稿费,还是先付给你稿费再发表你的小说?”
“那当然是……先发表东西后给稿费了。”我不好意思告诉她,还有一些所谓
的纯文学杂志发表了你的作品根本就不给稿费,没钱。身为作者,那种感觉还真就
像妓女给人白玩了一样。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叫陈雅宁的女孩不简单。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收到一封情书付你五百块钱,保证不拖欠。”她递给我
一张纸条,“就照这个地址给我寄。”
“对了,你想要什么风格的情书?本人具有多副笔墨,供您挑选:有委婉缠绵
的,有情感炽烈的,有纯情浪漫的,有火热奔放的……”
“就要纯情浪漫的吧。越纯越好,最好像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似的那么纯。”
“好咧,您就放心好吧!玩纯情那是我的强项,我保证给您写得像‘娃哈哈’
纯净水似的那么纯。”
3
以前我是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我曾发誓要在纯文学领域干出一番名堂来,我
要成为全国知名的一流作家。可是我在省市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了数十篇小说,在文
坛上却连个屁大的动静都没闹出来。那些文学批评家冷酷如木石,面对着我如此风
格鲜明独树一帜的作品不置一词。我深深感到了文坛的黑暗。另外我也慢慢感到了
自己才力上的不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像我原先想象的那么优秀,也许这并不是文
坛的过错,而是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如果我写出了像《许三观卖血记》、《贫嘴
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那样优秀的作品,人们是否还会对我视而不见?我犹豫了。最
主要的一点,是纯文学作品的低稿酬让我实在难以维持生计,费劲巴拉写出一个万
字的小说,通常只能挣三五百块钱,和付出的心血实在不成比例。所以后来的我就
改变了路子,开始为一些时尚生活类杂志写言情小说。我优秀的文笔让我在这一个
领域很快混出了一点小名气,一时之间约稿不断,一些杂志开始说我是青春文坛的
白马王子,时不时还能收到一些年轻女读者的热情来信,再加上优厚的稿酬收入,
我心理上也获得了某种成就感。回首过往,我甚至觉得自己以前太傻了,何必太拿
自己当回事儿呢?其实说穿了,写作也不过是一种混饭吃的手段,没必要把它看得
那么崇高与神圣。
据说有一些女孩在做“鸡”赚了大钱之后,会后悔自己以前把贞洁看得过重,
以至于失去了早日发财的良机,因此极力鼓动那些至今仍执迷不悟的姐妹“看开点”、
“不过就那么回事”。最近不知怎么搞的,自从陈雅宁给我打了那个不好的比方之
后,我时不时会把自己的写作同妓女接客联系在一起,发现二者之间还真有不少共
通之处。其中它们最主要的相同点是:要脸就不能赚钱,赚钱就不能要脸。
我跟陈雅宁说“玩纯情那是我的强项”,那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其实我已
经好长时间没写过纯情故事了,我现写的多是一些风尘故事:富有冒险经历的流浪
汉与寂寞无聊的包二奶啦,落拓文人与美丽富有的少妇啦等等。后者纯粹就是小文
人的自慰,哪有那种好事啊,我怎么从没碰过?可是这年头人就爱这个,你弄个梁
山伯那样的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出来,现在准没人爱看。
原以为是轻而易举的事,操作起来却遇到了困难,我已写惯了那种商业爱情故
事,回过头来再想玩纯情一下子却改变不了笔法了。一连几天我都进入不了状态,
怎么也找不着那种小男人的又生又涩的感觉。陈雅宁打电话来问我怎么回事,是不
是干不了,干不了的话她就另找人了。我对她说我正在应付一家杂志的约稿,写完
了就给她写情书。
后来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我翻箱倒柜,找出厚厚一摞尘封已久的信来。那
是10年前我谈第一个女朋友时写给她的全部情书,我们结束关系时她退还给了我。
那是我的初恋,也是她的初恋,那时的我们要多纯有多纯,我们谈了半年恋爱都还
没接过吻,更别说干别的了。现在说起来我都感到丢人,我们直到关系结束居然都
没上过床!我就那么让她质本洁来还洁去了。
我找出当年写给女友的第一封情书,仔细看了两遍,觉得完全符合陈雅宁的要
求,于是对个别没有文采的地方稍加润色,便在电脑上打印了出来: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你写这封信,也许你从前根本就没注意过我的存在,
也许我的表白会引起你的反感,但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要鼓起所有的勇气对你说:
我……喜欢你……”
4
林生:
您好!
来信收到。想不到一个在物欲横流的俗世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男人,还能
写出这么纯情的文字。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的话,我真会以为这封情书是出自一个
清纯的小男生之手呢。
阅读您的信,让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年我才18岁,我的男朋友是一个
羞涩、内向的男生,暗恋了我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写信向我表白(别说,大致意思
还真跟您写的差不多,只是文字没有您的漂亮罢了)。我们谈了近一年的恋爱,竟
然连手都还没有拉过。他真是太胆怯了。后来在一个月夜,我们在一个公园的湖边
坐了足有两个小时,什么话都说完了,他还不敢有所作为,最后还是在我的暗示下,
他才敢拥抱了我……
希望您能继续保持这种风格。再有,下次写信请不要用电脑打印了,请用手写,
这样读起来会感到更亲切。
祝
好!
陈雅宁
某年某月某日
又过了一天,我收到一笔500 元的汇款。
5
这天我接到一个自称吴有为的男人的电话,说要请我吃饭,并有事相商。我虽
然不认识这个吴有为,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管他是谁,管他有什么事,先吃
他一顿再说。
“那好,中午我过去接你。”吴有为说。
“不用,你告诉我在哪家饭店,我自己骑摩托车过去就行了。”
“我自己的车,很方便,你不用客气。”
“我自己的摩托车,也很方便。我不是跟你客气,我是不爱坐汽车,而且是越
豪华的轿车我越坐着不得劲。我就喜欢骑摩托车的感觉。”我没实话告诉他我晕车,
尤其越是高级轿车越晕得厉害。我做过实验,我坐那种国产的“面的”可以坚持20
公里不晕,坐桑塔娜只能坚持5 公里不晕,坐奥迪一起步就晕,再高级的就没坐过
了。估计坐奔驰的话一坐上去就得晕。
“哈哈哈哈,有个性!那好,中午‘王朝酒家’见!”
吴有为是个40多岁的男人,那模样长得,一看就像个老板。
“早听说林大作家不但才华横溢,而且年轻英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哈哈哈哈!”
“过奖过奖。吴老板不但相貌堂堂,而且出口成章,一张嘴就往外蹦四个字的
成语,真是个儒商啊,哈哈哈哈!”我一边看他递给我的名片一边随口跟他寒暄。
落了座,吴有为问我喝白酒还是啤酒。我看了看桌上的菜说:“白酒吧,咱主
要是吃菜。要是喝啤酒,上来就把肚子灌饱了,这么多菜吃不了岂不可惜。”
喝着酒,吃着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借吴有为手机打了个电话。把手机还
给他,我跟他解释:
“富强大街上新开了一家小吃店,卖高粱面饣合饣各,1块5 一碗。本来我和
几个朋友约好了今天中午一块儿去尝尝,这不,被你叫到这儿来了。”
“那家小吃店在什么地方?”吴有为对此居然大感兴趣,并大发怀旧之感慨,
“哎哟,饣合饣各,多少年没吃过那东西了!有时间我也得去尝尝。”
“吴老板想吃的话我这就告诉朋友,让他们给咱订个座,晚上咱去吃,我请客。”
“吃饣合饣合还用订座?”他狐疑地看着我,“啊,明白了,幽默,幽默,哈
哈哈哈,不愧是作家。”
几杯下肚,我和吴有为就像是多年的好兄弟了,变得推心置腹,无话不谈。
“我说兄弟,像你们这写小说的,是不是都得亲身经历过才写得出来啊?”
“阅历丰富当然对写作有好处,但也不是绝对的,有时候想象力就比亲身经历
更重要。”
“我不信。你要没乱搞过,你能写出那么乱搞的小说?”听听,这家伙竟然管
我的言情小说叫乱搞的小说。不过他说得也不是有道理,我那些小说可不就是乱搞
的事吗。
“你这说的都是纯粹的外行话,照你这么说,那写武侠小说的就得全都是身怀
绝技的武林高手啦?”
“反正我觉得你搞女人的经验准得比别人丰富。”他十分肯定地说。
“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搞女人主要得有钱,没有钱,光有经验顶屁用。”
“两码事!那是两码事!用钱搞和用经验搞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吴有为几
乎是在跟我嚷。
我们又干了几杯。吴有为看样子已喝到了一定的境界,到了这一步,在他嘴里
就没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来了。他说:
“大作家,你老实跟老哥说,你搞女人是不是很在行?”
“一般般吧。”这话叫我怎么说呢?我说“在行”显得太流氓,咱好歹也是个
作家,这么无耻的话怎能说呢?说“不在行”又显得自己太无能,这年头不会搞女
人那还叫男人吗?
“你搞过多少女人?”
“反正没搞过你老婆就是啦!”这家伙真是越说越不像话,非得逼着我说粗话。
“我操!作家就是作家,一点就透!”吴有为兴奋地一拍大腿,“我找你来就
是想让你搞我老婆的!”
“你是喝多了还是脑子有病?”
“我没喝多,我脑子也没病。你想想,我要是不是想让你搞我老婆,我干吗又
是请你吃饭又是请喝酒的?我钱多得没地方花啦?那我才真是脑子有病呢!”
6
陈雅宁又给我回信了。
现在我给陈雅宁写情书已是渐入佳境,不需要再借助往日情书了。给陈雅宁写
信时,我常常产生幻觉,好像又回到了初恋季节,好像自己又变回了当年的纯情小
伙儿。陈雅宁给我的回信,也总是谈她当年和第一个男友的事,甚至连当年的某一
个场景、某一个眼神,都说得很细致。我总是克制着自己不去猜想这个陈雅宁到底
是个什么人物,为什么她会愿意出如此大的价钱买一个假冒伪劣清纯男生的情书。
管她呢,又不是让自己卖身,自己本来就是卖字的,卖给她一个人和卖给很多读者
又有什么不同?其间的差别大概如同二奶与“鸡”差别。
这一次她在信中细致地谈了她和男友一次过生日的故事:她过19岁生日,父母
都出差,晚上男友来到她家,他们在房间里点了很多蜡烛,挂了很多红气球,搞得
很浪漫。后来两个人吃了蛋糕,喝了红酒,相拥在沙发上接吻,吻得心旌摇落,情
难自禁,互相解开了对方的衣服,眼看就要做成男女之大事。这时风吹起落地窗的
窗帘,带倒桌上的蜡烛,把窗帘给点着了,两个人赶紧起来慌慌张张地端水救火。
把火泼灭,两个人看着对方衣衫不整鬓发散乱浑身水淋淋的样子,都不禁笑弯了腰。
男女之事终没做成。
看到这里,我也不禁莞尔。
在这封信中,陈雅宁还建议我不要光写那种风尘故事了,不妨写一部纯情小说,
相信也会有人喜欢看。
恰好我自己也产生了这种写作的冲动,我听从了陈雅宁的建议。原来我只计划
写一个万把字的短篇的,想不到一写起来,竟是灵感如潮,文思如泉涌,各种生动
的细节纷至沓来,让我欲罢不能。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我30岁生日到来之前,
完成了这部15万字的小长篇:《致纯情岁月》。
抚摸着打印出的书稿,一时之间,我有一种对自己终于有了个交代,总算没有
辜负青春的感觉。
7
我把书稿拿给一位在出版社当编辑的朋友看,他看完后当即就给我毙了。
“不行,这样的书肯定没有市场。你看你这本书,从头至尾连一场性交都没发
生,这叫什么言情小说?还有男女主人公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换对象,连个情敌都
没有,多么单调!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图书市场的行情,现在读者谁看这样的爱情
故事啊。就是那些十六七岁的小毛孩子写的小说,言起情来都比你这个火爆。我说
你发什么神经啊,怎么突然玩起纯情来了?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啊!”
“也许会有一些三四十岁的怀旧情绪的人会喜欢这本书的。”我有点不死心。
“也许吧,不过那太冒险了,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一家出版社肯冒这样的风险给
你出版这本书。”
我承认朋友说得对,但我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我玩一次纯情容易吗?15万字哪!
后来朋友建议我考虑自费出版,我说那得多少钱啊,朋友说连书号带印刷费搞得像
样点的话,怎么着也得两三万吧。
我一下子想到那天在“王朝酒家”,吴有为和我说的事来。
8
那天吴有为对我说,他愿出2 万块钱请我勾引他老婆。因为他想和他老婆离婚,
而老婆又死活不答应。他便想出了这么一个高招:请个男人勾引他老婆,让他老婆
迷上这个男人要和他结婚,从而答应同他吴有为离婚。这条妙计实施的难点在于他
老婆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轻易不会红杏出墙。他认为写言情小说的本大作家可能
是个中高手,因此才不惜重金想请我出马。
“我对年老色衰的女人向来不感兴趣。”我说。
“我老婆还风韵犹存呢!她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个子高高的,而且一点
也没发胖,从后面看就像二三十岁的人。”吴有为为了让我动心,把他老婆夸得跟
一朵花似的。
“你这么做是不是忒卑鄙了一点?”老实说,无耻的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但像
这么无耻的人还真是头一回碰到。
“我这也是为她好。我又不爱她了,在外边又有别的女人,这么勉强维持着婚
姻,她也感到十分痛苦啊。长痛不如短痛,干脆离了算了。到时候我会给她一笔生
活费,至少10年她可以衣食无忧。现在像我这么有情有义的男人还是不多的。”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越来越堕落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和
这位吴大老板比起来,我简单可以称得上是个完人。
看在一桌酒饭的分上,那天我没给吴有为弄得过于难堪。我说谢谢吴老板赏识,
只是非常不好意思,本人属于那种有色心没色胆的人物,在小说中胡乱搞搞还可以,
实战经验却实在不足,恐怕不能担当此重任,请吴老板另请高明,以后再有不那么
缺德的发财机会还望多想着兄弟点。
人家吴有为一点都不觉难堪,我想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脸皮大概早练得标枪
都扎不透了。他说你先不要忙着拒绝,我选中你勾引我老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
你通晓勾引女人的理论,就算如你所说,实战经验不足,也完全可以在游泳中学会
游泳,在实践中学会勾引女人;二,你老弟可以说长得仪表不凡,风度翩翩,完全
能讨得女人的欢心;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老婆也非常爱好文学,曾在市报上
发表过散文,你们在一起肯定有共同语言,这就好办。所以到目前为止,你是执行
我这个计划的最佳人选。另外这事对于你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第一,可以泡妞,
当然这个妞是老了点。但是鲜桃固然甜脆可口,熟透的桃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第二,
你可以得到2 万块钱。我打听过行情,这笔钱相当于两部长篇小说的稿费收入。要
一口气写两部长篇,恐怕会把老弟累得吐血吧;第三,你可以丰富自己的经历,以
后写起小说来理论联系实际,会写得更精彩。如此一举三得之美事,老弟何乐而不
为呢?请三思。
那天我们的谈话不了了之,没有达成最后协议。
当我得知要出版我的长篇需要一大笔钱时,回到家我就拨通了吴有为的电话:
“吴老板,我决定勾引你老婆了。”
“啊,那太好了!哈哈哈哈!”电话那头,吴有为哈哈大笑。我还是头一回见
到一个男人因为别的男人要勾引自己老婆而如此高兴。
9
陈雅宁在信中又讲了一件好笑的事。
她第一次去正式拜访男友的父母,心里紧张极了。男友劝她不要紧张,说自己
的父母如何脾气好,性情多么温和,一直讲了一路。她总算觉得自己不那么紧张了。
到了男友家,男友先给她介绍父亲说:“这是我爸爸。”她张嘴就叫了声:“爸爸!”
唬得那老头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她反应过来后真是羞愧难当,当时的情况要多窘
有多窘。
我边看信边乐,很难想象信上说的那个笨笨的傻傻的纯纯的女孩和那天说出
“就像妓女接客一样”这种话的女孩会是一个人。
我写信告诉陈雅宁《致纯情岁月》已经脱稿了,正在联系出版事宜。她来信表
示祝贺,说等书出版了一定要我签字送她一本。
10
女人天生爱冒险,但是多数女人又不可能像男人似的去进行那种超越生命极限
的冒险,于是婚外情便成了她们最方便的冒险方式之一。这和道德基本上关系不大。
吴有为安排了一次机会让我和他老婆陆霞认识,以后的发展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近来本人的作品越来越有毒害青少年之嫌疑,故此删去关于勾引陆霞
过程的2000字)很快我便把陆霞搞上了床。
吴有为得知我把他老婆搞上了床,对我的本事大大吹捧了一番,并对自己自称
自赞,说他果然有眼光,没有看错人。
为了使这件事速战速决,尽快拿到剩下的1 万块钱(吴有为提前付给了我1 万,
另1 万事成之后再付),我安排了一次捉奸行动。我让吴有为于某日上午10点钟突
然回家,我将于10点以前把陆霞搞上床,到时他把我们赤身露体当场拿住,便可逼
迫陆霞离婚。吴有为大赞此计甚妙。
到了那天上午,我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老实说,对于吴有为这样的人我是绝对
不敢完全信任的。要是他带人来当场抓住正在床上胡搞的我和他老婆,突然翻脸,
根本不承认我和他事先的约定,不但把我这奸夫先暴揍一顿,反过来还让我赔偿他
老婆被搞的精神损失,那么我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而他照样可以达到逼老婆离婚的
目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于是,我把和吴有为的阴谋诡计对陆霞和盘托出,直惊得她面无血色。我劝她
还是和吴有为离了吧,至少现在和他离婚她可以多要些生活费,否则他一计不成再
生二计,不定还会想出什么损招来害她。下次她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碰上
我这样良心未泯的男人。要是今天的捉奸行动照原计划进行的话,吴有为捉奸拿双,
说不定和她离婚一分钱都不给她。陆霞喃喃地说:
“吴有为,你好毒啊!对和你生活了20年的女人,你竟然能下这样的毒手!”
10点整,吴有为带着两个人准时闯回家。他们看到的是衣冠整齐端坐在沙发上
静待他们到来的我和陆霞。一看到吴有为带的那俩杀气腾腾的彪形大汉,我不由倒
吸一口冷气,暗叫庆幸,幸亏自己这次做得聪明,否则真给这两位暴揍一顿,恐怕
不死也得落个生活不能自理。
看着吴有为大失所望的表情,陆霞说:
“吴有为,你不用失望,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同意跟你离婚。我不能和畜牲生
活在一起。”
11
由于是自费出书,我对自己这本书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从找印刷厂,找人进行
装帧设计,到校对、选择印刷用纸,忙得我都忘记给陈雅宁写情书这茬了。
《致纯情岁月》出版了,印数2000册。我第一个想到送书的人就是陈雅宁,但
我怎么也联系不上她了。我们只见过那么一次面,以后就一直靠通信保持联系(这
也是她的意思)。我拿着签好名的书,按照她的收信地址去找她,那座房子的主人
告诉我陈雅宁已经退房搬走了,去向不明。
以后的日子里,我到处找书商推销我的书。那些书商众口一词,都说我的书没
有市场,我给他们打对折他们都不愿给我发行。两个月过去了,我连送人带贱卖才
打发出去了500 本书,而且反应平平。
吴有为又结婚了,他给我发来了请柬。我去“王朝酒家”参加他的婚宴,心里
想这次老吴娶的一定是个年轻貌美的美眉,过两年老吴玩腻了又想离婚,说不定又
会找我去勾引他老婆,那可是桩美差,不同于这次勾引一个半老徐娘。这样想着我
觉得自己前程无比灿烂。
美丽的新娘出来了,我瞪大了眼睛,心中说不出是激动、愤怒还是恐怖。
新娘是陈雅宁。
那一刻,我的感觉像是自己的老婆给人搞了一样。
日子不停地走着。
有一天,我偶然翻阅一本某文摘杂志合订本,看到两篇小女人散文。一篇讲的
是“我”和男友过生日,情不自禁差点发生性关系,后来烛火引着了落地窗的窗帘,
手忙脚乱扑灭之后,两个人都望着对方的狼狈样子哈哈大笑,情欲之火也被扑灭了
;另一篇写“我”第一次上男友家拜望他的父母,因为过度紧张,竟然管第一次见
面的男友的爸爸叫了“爸爸”……
那两篇文章的作者都不是陈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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