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雾里的光鲜女人
黄啸
平平淡淡的婚姻能过一辈子。要是太幸福就令人担心了,因而所有看起来幸福
光鲜的女人都特别可疑。
阿凡是我的作者,她的照片拍得很漂亮。公园里的一张小黑椅子,湖里泊的两
只小舟。有的时候是雪域高原,有的时候是傣族美少女。从阿凡寄来的照片里我触
摸到她雪泥鸿爪的生活,羡慕之余,就已经引为知己了。电话里面聊聊说说熟得不
得了,还知道她的汤煲得很靓,在我们没见过面的时候。
网络之恋都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别说我们这么在同一个城市住着。第一个十一
长假前阿凡打电话跟我说安排了3 天的节目,去南澳海边,预了我一个。我爽快答
应下来后才发现我们居然还没见过面。
阿凡说:“行了,我能认出你。明天别睡懒觉,一大早到报社楼底下接你,介
绍深圳最靓仔的几个男人给你认识。”深圳女人嘴里的靓仔可不是浓眉大眼好看就
行,得有料,有钱有闲好玩不闷人。
第二天一下楼,就看见一辆三菱吉普里,一个五官精致的长发女人笑吟吟地看
着我。我知道这就是阿凡了,我们像真正的老朋友似的彼此“嗨”了一声。
在海边我们玩得很好,阿凡带来的几个朋友阿志阿华阿波果然不闷,都是自由
职业,做室内设计或者广告创意什么的,是阿凡玩摄影圈子里的朋友,城中挂得上
号的几个钻石王老五。后来我发现阿凡手里像样的男人特别多,深圳的靓仔都在她
那里挂了号似的,层出不穷。这几个家伙身上有股什么都罩不住的劲头,车里鱼竿、
猎枪、网球拍堆得满满的,玩起来能把天掀个个,遂了我人来疯的性情。
倒是长得小巧玲珑的阿凡的真面目让我吃了一惊。她居然是深圳一间上市公司
的常务副总,出来玩穿着ESPRIT的休闲T 恤,都挡不住职业女性的干练。能想象得
出阿凡平时一身浅灰色马天奴套装,晃着蓬松的长发在写字楼里一呼百应的派头。
打拖拉机的时候阿志说起阿凡的老公∶“放假不用陪陪他?”
阿凡说∶“老公放我出来玩的,他要赚钱嘛,生意人哪儿有什么假期不假期的。”
说这话的时候阿凡露出女人本色,很满足的样子,女人说有人管束着自己的意思就
是有人疼着自己。
第三天要回去的时候,发现我们开来的两台车其中的一台出了问题,阿凡拿出
手机说,call我老公过来接吧。
我说∶“好不好呀,出来玩不叫人家,车坏了就想起人家来了,来回四五个小
时的山路呢。”
阿凡不当回事地说∶“当老婆的这点面子总要有吧。”
阿凡的老公翻山过岭的说来还真就来了,一辆金色的凌志跑得浑身是土,笑眯
眯的,真是很随和的一个人。他很耐心地等我们恋恋不舍地又在海边打了几盘拖拉
机,我跟阿凡一家,把阿志和阿波一勾到底,欢呼着上路,路过大梅沙的乳鸽王,
阿凡的老公又请了宵夜,才打道回府。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累了,蔫蔫的没有来的时候的劲头了。我也睡着了,睡梦
中老听见电话铃声响,响了几声,一个声音说“打错”就挂了。过会儿又响,又说
“打错打错”。
阿凡当着两个家。一个是总部位于罗湖商业旺地的上市公司。虽说是副总,人、
事、财、物都在她心里,她对上不争功,对下和气周到,老总常年在香港,偌大的
公司就交给阿凡,阿凡落落力力将其打理得妥妥帖帖,公司百十口子人,没有不喜
欢她的。阿凡是客家人,看来以贤惠著称的客家妹理家的本领如果用在事业上也同
样了得的。
熟了后,去罗湖逛街的时候,总去阿凡那里落落脚。我去阿凡公司玩的时候就
是皇亲国戚了,个个对我笑眯眯地一口一个黄小姐来了,秘书小姐还端来浓香的咖
啡!
我粘着阿凡说:“夫贵妻荣的感觉真好,我要找一个你这样有地位有权势的老
公。”
阿凡神色有点古怪地说:“你心里有这么明白我就放心了,怕的就是你这种糊
涂虫逃不过所遇非人的劫数,到时候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阿凡的另一个家是位于益田花园的她的小家。这套连百叶窗都是用木头精雕细
刻出来的装修得相当有味道的复式房里,从冰箱上贴着的黄色的太阳花磁铁,到衣
柜里一条条挂着的老公的名牌领带;从客厅墙上装饰的一轮圆月到女儿房里的每只
小公仔,都是她一手一脚收拾出来的,充满了一个能干主妇的拳拳心意和一个摄影
家对构图和色彩的理解。相形之下,阿凡更看重后者这个家。也是,深圳能干的女
人不少,但能修到家庭、事业双丰收的不多,算是上帝的厚爱了,阿凡总说她知足。
阿凡8 岁的女儿在关外的贵族英文学院里住读,一周接一次。她把自己的生活
安排得很充实。下班之后,没有应酬的话,不是去KEEP FIT,就是约朋友吃饭打保
龄打网球,要么喝茶逛街,买衣服。因为锻炼多,皮肤紧紧,脸光光,活力四射的
样子,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我们节假日里一班朋友总是被她招呼着“上山落
海”地折腾,把广东周边可玩的地方都踏平了。
这个春节更起劲,她把女儿送到惠州老家,投资3 万块钱跑到香港买了整套的
尼康F4,领我们去贵州大山里过去了。阿凡身上有种成熟女人周到细腻的亲和力,
又不似一般女人成家有了孩子,对外界就是一副无欲无求大功告成飞鸟尽良弓藏的
迟钝相。阿凡眉精眼企八面生风,跟着她玩,什么都不着痕迹地安排妥帖了,我们
这帮乌合之众都是自顾自的主儿,没了阿凡招呼真捏不成个个儿。
我一高兴就老腻着她说要找这样的老公,或者嫁给她也行。
阿志骂我变态,委屈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身边摆着靓仔不入眼,老闹着嫁给女人,什么不好玩玩同性恋呀。”转脸又
正色警告阿凡∶
“阿凡,你也是,整天不着家在外面疯,深圳这地方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心老
公飞啦。”阿凡平时叫阿志大哥的,也就他可以这样对阿凡说话。
阿凡一副大方相∶
“老公也不在家,他要赚钱嘛,不赚钱老婆哪来钱花天酒地地玩?我打的可是
国企工,好听不好用的。再说上个周末没出门,两个人看了一天VCD ,再就是脸对
脸发呆,腻都腻死了。”
我向着阿凡∶“就是嘛,人家是一手一脚赚钱的正当商人,不勤力怎么行,像
你们这帮浪荡子,今天富得钱花不出去吃饭给小姐开瓶费都是几百块,钱多给我好
不好。明天穷得恨不能卖楼当车。嫁给你们,一惊一乍上天入地的,心脏病都得吓
出来了。”
阿凡说∶“人不可貌相,这帮朋友闹归闹,都是长情人,对朋友够意思,心里
有数着呢。真正可怕的人是老实人翻脸不认人,伤人伤到骨头里。”
阿志从西藏拍片子回来,招呼我们在他家开PARTY ,打幻灯看照片,喝啤酒。
酒喝得不少了,镭射音响中闲闲地放着辛晓琪的歌《味道》∶“想念你的笑,想念
你的味道,想念你的白色袜子,还有身上的味道……”这样一句已经很家常的心酸
歌词,突然就揭开了阿凡心中的痂,露出了阿凡的伤口。
太阳底下还有没有新鲜一点的故事。
泪流满面的阿凡对惊慌失措的我们说∶“我已经分居2 年了,离婚是迟早的事。”
其实阿凡的两个家都快不是她的了。她遇到了躲不过的劫数,平时呼朋唤友过
得热闹,是为了把苦涩的心藏在人声之中。
三年前公司老总有一千万收购国营公司,先是成了新闻人物,后来贪污漏税的
窟窿被捅了出来,收购成了国有资产流失,进了班房。整个公司一段时间因此陷入
了瘫痪,墙倒众人推,转眼剩个烂摊子,阿凡一个人顶着,整天因为债权债务被法
院唤来传去的。事业虽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但做到今天这个局面,也不是不付出
的,转眼就这么毁了。阿凡觉得名利真是过眼烟云,没有意思。
公司的事情不开心,阿凡庆幸自己有个大后方。心中再堵,想想自己是个女人,
有个家,有一个为自己打天下的男人,还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心就平下来。阿凡像
鸵鸟似地把头埋在莲花北的小家的温馨里。
事情是这样暴露的。
这天是老公的生日,老公例外早早回到家。阿凡很高兴,张罗着两人出去吃餐
饭。这时候老公的手机不停地响,他就像后来到海边接我们那样对着电话说:“打
错,打错,打错。”阿凡是个敏感的人,当时就觉得不妥。这时候老公说:
“整天在外面吃来吃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去菜场买点菜,回来自己烧。”
说完就拿着手机出去了。阿凡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结婚不止十年了吧,老公从来
没进过菜场的,更别说厨房了,广东男人嘛。老公的反常显然跟刚才的电话有关,
他是找机会出去接电话去了。
人不疑心则已,有了疑心,就看出处处是破绽了。阿凡不是吃素的,她不动声
色到电话公司查了清单,查出关外一个电话最频繁,有时候一天要通十次都不止。
电话打过去一个女孩子接的。阿凡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她目瞪口呆地发现家里的月亮早就不圆了。老实巴交、恩恩爱爱、青梅竹马的
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衣柜里的恤衫领带和袜搬了个七七八八,剩个空壳子糊弄她。
阿凡查清楚了那个电话号码的地址,开了车就去了宝安县城。她在一幢三层的
出租屋下亲眼看到老公跟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下来,上到车上,绝尘而去。这是老
公的另一个家,三年了。老公和一个做小姐的四川妹孩子都有了。她没想到她心中
最后一道防线是这样不堪一击,她一心一意爱着的男人早就不是自己的老公了。
老公对阿凡说:“我一直觉得对你不起,那天是真心回来跟你过生日的,怪你
眼里太揉不下沙子了,自己把事情捅出来,我没有退路了。你放手吧,那女人是做
小姐的,哪方面都不如你,我是被她粘上了身,身不由己了。”
阿志家里,幻灯机咔喳咔喳地换着片子,落日熔金的藏北风光孤独地闪过。阿
凡讲完了她的故事:
“我当时想不顾一切挽回这个家,我情愿和那个女人换,让她什么都比自己强,
自己什么都不如她,换回让老公回到自己身边来。事后想想,我也是昏了头,如果
老公不要你,要什么理由,什么谁好谁坏都一样,他就是要换一个女人这么简单。”
这种陈旧的男人移情别恋的故事发生在任何女人身上,都有新鲜伤口,让人丧失理
智。
阿凡长得漂亮又能干,从小到大被人羡慕惯了,她要强,她不能接受自己是个
被抛弃的女人,她就是要做全深圳最幸福最出色的女人,有老公疼,有朋友爱,前
呼后拥的过日子。
我们逛街的时候她照旧给老公买领带、买袜子,还摇着头说:
“男人什么都不懂的,自己衬衫领圈多大都不知道,我不管他不知道他怎么过。
你不给他买,他就用旧的,旧成一丝一丝的都不知道,还说旧的舒服。衣服永远从
上往下拿,你不给他经常倒换倒换,上面的穿来穿去,下面的还簇新。”
她整整齐齐地把这些崭新的衣物摆在衣柜里,用来被我这种一惊一乍的人赞叹。
有次我吸着鼻子说她的香水好闻,阿凡说你别看我老公不懂买自己的东西,对香水
的品味不差的,是Elizabeth Arden 的第5 号大街,他从香港买给我的。
“唉,懂香水会赚钱的男人。”我无限羡慕地叹口气。和我们这班朋友聚会的
时候,阿凡就是这样滴水不漏自己暗淡的心情,亮亮丽丽地做她身心幸福的主角。
阿凡给了老公自由,日子让他跟那个四川妹过去,但有个要求,要在她的朋友
面前给她面子。
话说到这里,我想起了阿凡常常露出来的古怪表情和那天从海边回来在车上那
个不停打进来的电话。
据说“打错打错”是深圳男人与情人之间的暗语,说话不方便的意思。心里比
谁都明白的阿凡当然不会打这个男人一个耳光,她好像和我们一样都睡着了,心却
被“打错打错”错得碎碎的,碎得都拼不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老公还算给她面子
的,斯复何求。
因为原来的架子在,资产重组之后,阿凡所在的公司慢慢又恢复了元气,她越
发忙起来,真正成了深圳工商界的名人。我的同事给她做专访称她的生活多彩缤纷,
是城内少有的家庭事业两相宜的女能人。同事说知道我跟阿凡熟,拿了大样给我看,
我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一言不发地放下走了。
那次失态后,阿凡不怎么召见我们这帮狐朋狗友了。散兵游勇们没了首脑,自
己试着聚了聚,不是找不着这个就是凑不上那个,挺泄气的,慢慢也疏远了。
我一空虚,就把自己给嫁了,尝到了婚姻的滋味,不再抱什么幻想地过日子。
偶尔见了阿志,像见到了亲人似的诉苦说老公平庸,生活寡淡∶“不咸不淡的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阿志说这说明你的婚姻还算稳定,平平淡淡的婚姻过一辈子的。你要是太幸福
了,我要担心了,我现在觉得所有幸福光鲜的女人都特别可疑。阿凡的事情算是成
全了你,不然整天跟着她云里雾里的,你哪里有过普通日子的悟性。(题图:卢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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