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如浮萍
智力
夜深了,苏雨就像一棵浮萍漂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朝自己的住处漂去。
苏雨站在路边马路牙子上,目光散乱。出来之前,他没有任何目的或计划。现
在他只能停在这儿,调整调整自己的情绪,寻找他真正的下一步。
街上车水马龙,经十路的拓宽工程导致车流拥塞不堪,街两边的路灯已是了无
踪影。天近黄昏,行人们在大街上匆匆忙忙,奔忙于汽车与泥土堆之间,赶在黄昏
时分,夜鸟归巢的空隙抓紧回家,家是他们的终点,是他们幸福的港湾。
苏雨还站在那儿,他对匆忙而急躁的人流没有任何反应。原因之一便是,他没
有家,没有妻儿。他还很年轻,不愿过早地走进围城。在他心中,婚姻代表着自身
价值的湮没,就仿佛是一块熠熠生辉的金子掉到铅炉中一样,毫无提炼的价值。话
说回来,他也不小了,这个夏天一过,他就整整二十八岁了。当然,原因之二就是
苏雨至今仍没有寻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城门,好让他入住。
就这样,苏雨在休息的日子里站在马路牙子上,目光凌乱地站着,没有任何方
向感与目的性。
苏雨这个人很有意思。我不是说他这个人长得滑稽,他长得并不难看,何况他
有非常美好的想象和幽默的话语。与他在一起,我们会感到非常轻松,身心仿佛是
张开翅膀的鸟儿,兴奋而愉悦。他大概有一米七二吧,属于二等公民,在北方尤其
显得他的单薄与瘦小。不过,这不足以构成他婚姻的障碍。但是我们都为他担心,
常常劝他,苏雨,抓紧找个吃饭的地方吧。苏雨很不以为然,“哎,有必要吗。合
力快餐多的是。何必自寻烦恼呢?”也有朋友说出他的隐忧,身高、年龄还有房子
等等问题。苏雨听过之后,便会直接地说,小意思,这都不是问题,要是我一高兴,
估计得有一个班的补充力量。同事与朋友们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提这一茬了,免
得刺伤他。何况他的内心总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仿佛他是一个无窝的鸟,根本不在
乎栖息何处。用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苏雨这人,毫无归宿感。
苏雨的情况的确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要他愿意结婚,会有一个班的女人愿
意与他上床。但是苏雨不愿意结婚,他乐意让自己像个影子似的飘来荡去。同时,
他希望自己多在自由的日子里呆一段时间,体验体验这个光怪陆离而捉摸不定的社
会。因为这,他的工资常常入不敷出,原因很多,主要是与朋友的聚会太多太滥,
毫无节制。你想想,工作三年,一个月能拿一千块钱的话,三年就将近四万。而苏
雨毫不介意,他实在没办法时还跟家里要钱,以至于一打电话回家,父母的问候便
是,“说吧,要多少?”由此,你可以想见苏雨这个人。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苏雨并不是乱花钱的主儿。他不赌博,也不逛夜总会这样
一掷千金的场所。同时,他对待自己也是毫不讲究,馒头就咸菜都能打发他一天。
他花钱全部在与朋友的交往及买书刊上。那次上海的同学到他这儿来看望他,
他二话不说,非常高兴而且真诚地招待了两天,去郊区看看四门塔、灵岩寺,晚上
回来又是吃喝拉撒睡,两天下来用去五百来块。他一点也不心疼,用他的话说,出
门靠朋友。还有,他逛图书馆时千万别带着钱,只要有钱他就会倾囊而出,有一次
不得不走着十几里地回来。
苏雨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他自己也承认在这儿他毫无归宿感。他说他
像一棵漂流的浮萍,注定在这座城市逗留,只是他无法扎根。这也是他不愿意结婚
的原因,用他的话说,叫做——寄人篱下。苏雨很独立,他在我们的眼中是一个傲
气十足的年轻人,只是他从来都不表现在交往上,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就
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藏在鞘里一样。
黄昏最后的亮色淹没在城市霓虹之中时,苏雨觉得自己有点累了。他迈开步子,
双手半抬,前前后后晃了几晃,那架式颇似做准备活动的足球运动员。但是,他不
踢球。苏雨从来是只看球而不踢球,上次老刘要他参加业余足球队,他就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太累;太不自由。
现在,苏雨开始活动了,像一只支上架的公鸡,踯躅在经十路上,摇摇晃晃的,
有几次都差点倒在路边的土堆上了。苏雨的工作是编辑,一周上三天班,其他时间
可以不去,这令他有充足的时光去实现自由的想法。可是,他现在却不知道该干什
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活得有点无聊。他心想,经十路还经常抠开晾晾呢,我怎么
活得就一个样呢?同时,他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走在马路牙子上就是一个错误。
你想想,这个城市的夏天,马路牙子是绝好的恋爱场所。苏雨每走两步便有两
双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他,就似四只电灯泡目送他的离去。苏雨开始还没在意,但
一路上尽是这样的眼神,以及情侣相拥时的亲密无间,让他逐渐不安起来。他不得
不退出马路牙子,径直越过人行道,走到马路隔离带的边缘去了。
苏雨一出现在马路边缘,便有几辆的士相继停下来,问他,先生,要不要车?
或者,朝他暧昧地摁几声喇叭,仿佛是夜总会的应召女郎一样柔声细语,这同
样激不起苏雨的快感。但苏雨迫于的士们的压力,和马路牙子上的敌意,心一横便
上了一辆的士,当司机问他去哪儿时,他才发现他还没有方向和目标。他很想下车,
但又不愿意再回到原来的尴尬状态,他随口就说,朝前开吧。以便有个空间来想想
自己究竟到何处去。当车子滑行到山大路口时,苏雨想起了一个去处:阿波罗。前
不久,朋友聚会时曾经去过,再加上阿波罗的氛围本身就非常自由,不必在乎别人
的目光。
阿波罗是本市一家很有名气的酒吧,兼有商业演出的功能,加上消费水准适中,
非常受青年人与孤独者的赏识。它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四周是圆弧形的座位。
每个座位上方都有一盏桔色暧昧的射灯,像少女惺忪的睡眼,横陈在你面前,
在灰暗的氛围里让你感到青春的骚动与不安。苏雨进去之后选择了一个靠近过道的
座位。
他习惯于观察别人,不喜欢将自己暴露在公众之中。此时的苏雨独自坐在座位
上,一条腿踩在座位的横挡处,这样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座位可以左右转动,苏雨
便双腿交叉发力,使自己的身躯在水平面上做节奏性的摆动。
侍者托着一盘啤酒,优雅地摆在苏雨面前。苏雨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钞
票给侍者,便自斟自饮起来。大厅里一位叫豆豆的女歌手正在唱着声嘶力竭的摇滚
歌曲,那种声嘶力竭让人想起自由,一种被压抑着的不可扼止的自由。
苏雨在这样的音乐中轻松地解决了三瓶900ml 的啤酒。当他准备喝第四瓶的时
候,摇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舒缓而宁静的萨克斯。苏雨触到瓶子的手便跟触
电似的,僵在了那儿。《回家》,是的,正是那首他经常在夜不成眠的时候,瞪着
苍茫的双眼思乡时听的萨克斯《回家》。悠扬而清脆的音乐让苏雨不知所措,这让
他想起童年。那时,他犯了错误时就是这样,不知所措,父亲的巴掌常常在他不知
所措时停在半空中,像僵硬的雕像;母亲常常抱怨他,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一切
都可以说的,你为什么不说呢?苏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不说比说要好,说
了就比如一只过街的耗子,人人都知道喊打,不说,就藏在心底了,谁也无法猜测
事情的本来面目。当然,年幼的苏雨没有想到这些,但这些都无形当中沉积到他的
心底,从而形成了他现在孤傲的性格与外表。
苏雨在《回家》的音乐中,想起了父亲和父亲有力的大手。那只粗糙,布满皱
纹,棱角分明的大手,在忽闪忽闪的灯光中若隐若现,苏雨很想看清父亲的大手,
却怎么也看不清,当他努力到快要看清时,灯光及时地亮了起来,大手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说呢?说出来不就没事了吗?苏雨很茫
然,他不想去说,又不想冲撞母亲,所以他只能沉默,但是他无法让自己很好去看
那双大手和倾听母亲的声音,嘈杂的人声在他耳边构成了庞大的噪音,裹挟着他,
冲击着他,让他无法安下心来去做这件事。
音乐舒缓地倾泻着,如细雨缠绵不断。苏雨放弃了他的努力,在《回家》的节
奏中开始喝他的第四瓶啤酒。举起酒杯的时候,他感觉到这样的氛围是伤感的。他
想,这里的人们都和他一样,沉浸在一片伤感的情绪当中。因为刚才舞池中仅有的
两对舞者,此时已不欢而散,坐到他们的座位上去了,苏雨从这可以清楚地看到他
们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嘴唇动了几动,便仰着脖子干了。他在这儿似乎都听见了
酒杯的碰撞,像恋人的吻别一样,清脆而又缠绵,真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苏雨将
啤酒缓慢地倾倒到口中,然后喉头上下移动着吞进肚里。苦涩的酒汁便如刀子一样
从食管直奔心脏,有点疼痛,有点心酸。
苏雨生活在这座城市十年了。自从大学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融入到了这个
城市,偶尔有一种生了根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时常会莫名其妙的丧失,就像性高
潮尚未来临就不行了一样。这令他非常沮丧。曾有一段时间他想结婚算了。可是又
没有决心,就这样游戏了十年。直到现在,苏雨还只能睡单人床,住单身宿舍。有
一点让他十分开心,朋友们时常关心他的未来,他自己也时常给自己一个惊喜,自
己的努力终于在报头刊尾诉之于人。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如同喜欢女人一样。
苏雨的啤酒快空的时候,他的对面来了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端着酒杯,
手里拿着香烟的女人。苏雨很惊讶,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无权干涉别人坐哪儿,
所以他只能默不作声。苏雨用手从盒里摸出一支香烟,同时用余光扫着对面的女人,
他有点慌乱,虽说不清楚,但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他努力想使自己平静如初,当
他点燃香烟,吸上一口之后,他才如释重负,这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与自己毫
无关系。
酒杯里尚有大半杯啤酒,橙黄的酒色在灯光下变幻着,扰乱了苏雨的思维。苏
雨在吸完一口烟后,拿起酒杯准备喝的当儿,对面的女人开口了:“怎么,不碰个
杯?”
柔软的声音像一枚子弹穿过苏雨的胸腔,顿时便有了一份泄气的感觉。苏雨心
想,我并不认识你,为什么要与你碰杯呢?手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这让他想起
父亲那粗糙的布满皱纹的手。心便有些恍惚起来,但苏雨还是很有礼貌地说:“小
姐,有必要吗?”
“有必要。”女人毫无尴尬的神色,语气也坚定有力,好似久违的朋友。
苏雨从来不拒绝朋友,但他心里确实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他无法阻止女人的
要求,只得碰碰杯,一口气将啤酒灌进胃里。
女人在苏雨喝完之后,轻轻地拍了几下巴掌,那节奏就是典型的欢呼式。这令
苏雨有些欣慰,不管怎么样,都算是朋友吧。四瓶啤酒尚不足以让苏雨醉倒,但苏
雨感到有点多了。因为他情不自禁地想说话,清醒的苏雨从来都不会这样的。
“很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苏雨扶着空啤酒瓶对女人说。
“不错,我们并不认识,但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是,”苏雨心里努力地寻找这样女人的影子,没有,但他并不甘心,“不过,
我的确是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女人愉快地笑出声来,“你这人真幽默,来,再干一杯。”
侍者及时地又端来四瓶啤酒,苏雨与女人在过道附近的酒桌上边喝边聊。他的
心情颇为放松,在他心里,多一个朋友也无所谓。酒,两个人喝总比一个人喝要有
意思多了。
女人:“你刚才说在哪儿见过我,我也觉得你有点面熟。这不,过来找你来了。”
苏雨心想,真逗,还会顺藤摸瓜呢。“在哪儿?”
“在……”女人用柔软的胳膊往脸颊上贴了贴,一副深思的模样,然后说,
“想不起来了。不过,是真的。”
“是,我相信。”苏雨看她深思得有点痛苦的样子说,“好,既然是朋友,来,
干杯。”
阿波罗的顾客们都是些有问题的人,当然我说的不是坏话。有问题是说有原因
的,原因有多方面,失落是一种,发泄也是一种,另外还有什么寻找别样的情趣、
好奇等等,反正不是一种很正常的、平和的心态。因为这样的场所在这座城市总以
一种不太雅致与光彩的面目出现的,这由不得酒吧的主人抑或城市的决策者们。完
全是由地域环境与文化积淀形成的一种偏见。是的,十足的偏见。苏雨一直这么认
为,他以前不怎么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上海的朋友来到这儿才让他领略到这一面的
生活背景。对他来说,这里简直是另一种世界,自由、疯狂而令人躁动不安,虽然,
里面掺杂着一些不太美妙的节奏,比如妓女,下三滥,但那并不能消除自由的气氛。
这里的空气并不新鲜,甚而至于有些浑浊,不比室外充满风沙的空气清爽到哪
儿去,可这里自由,这个空间如同一个巨大的培养基,用物质培养人本身潜具的、
天生的自由因子,你没有必要戴着面具,也无须装腔作势,你可以自由而纵情地发
泄你的不满与兴奋。这就是这个空间的主流,一个脱离严肃而具有本真存在的主流。
苏雨第二次来到这里是因为自己毫无目的造成的。他在此时仿佛找到了方向,
但这个方向却潜藏在内心,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我们的朋友苏雨他已经喝
多了。他与对面的女人喝完剩下的啤酒之后,知道女人叫莺,好像是夜莺的莺,也
好像是晶莹的莹。这已无关紧要,在他眼里,女人,那个叫莺的女人已是他的朋友。
莺此时正抽着他递过去的烟,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灯光下的她显得有些
疲惫,有点醉意,但这些丝毫不影响他们的交谈。他们已经非常融洽了,在别人眼
里他们此时是一对要好的恋人,抑或是亲密无间的挚友。
莺告诉苏雨,她真的在哪儿见过他。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愿意跟他谈谈她的过
去。莺说她在阿波罗已经找了他很长时间,她相信苏雨肯定会重新出现。果然,终
于出现了。寻找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缘于一种有趣的话题。莺说:你是
不是说过,你酷爱写作,你愿意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像一棵浮萍。
苏雨真不知道自己曾见过她,但莺的问话显然十分恰切地反映了他的内心。他
无法否认他说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与含义曾经无数次地从他口中涌出,已经熟
稔得跟自身的汗味一样地道,精确。听莺这么说,苏雨确信她肯定是自己的朋友,
起码也是朋友的朋友,很显然,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苏雨很是高兴,但他仍有些
不解,“难道你寻找我只是因为这些吗?”
“是的。”莺说,“在我的心底,自由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所以我想找到你,
我觉得,找到你我就找到了自由。”
“可是,我并不自由,我同样渴望自由,我每天都在寻找一个方向,但却始终
找不到出口。”苏雨很坦白地说。
“我知道,你一直说你是浮萍。我明白浮萍的苦衷。但你别忘了,水草有水草
的烦恼,它离开土地便无法生活。”
苏雨有些迷惑,他不太明白莺的用意,他只能隐约地猜出莺隐藏的心事,但无
法准确地猜出莺的心事。
阿波罗的午夜照旧是热闹的,像城市的白天,气派而富于生命气息。在这灯光
闪烁的环境中,一切都勃发着不可扼止的冲动气息。人们沉浸在这样的环境当中,
觉得自己颇似《泰坦尼克号》上的杰克一样,有种“我要飞”的欲望。当然,有酒,
有烟,有音乐,还有无所顾忌的语言,冲决了心灵的堤防。在不设防的心灵里滚动
的是原始而有力的声音:歌唱,吵闹,喝酒的咕噜声,还有在洗手间有力的冲击声,
都有力而放肆。夜生活中的男人女人们都在舞池中摇摆,将自己的身躯搅动起来,
旋转起来,不管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今天就是今天,他要尽情去发泄,发泄,发泄
发泄!
苏雨与莺随着音乐与人群一起舞动。苏雨第一次看清了莺的脸,苍白而失神,
没有生命的气息。她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模样,齐肩的长发轻轻地绾成一束
垂在脑后,两眼有点呆滞,目光游移不定,饱藏着许多玄机似的。她的手光滑而柔
软,恰似一块上好的杭绸,这给苏雨增添了美好的想象。女人是水。的确,莺的手
臂就似水,杭绸裹着的一截水。
他们在舞池中连续跳了好几曲,莺说歇一会儿吧,苏雨与她便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们没有继续喝酒,不是不想喝,而是莺表示她快醉了,苏雨才收起喝酒的念
头。
莺说,她要回家,苏雨不知如何是好。我送你,好吗?他说。莺没有吱声,她
保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苏雨不得不用手揽住她的腰,以防她滑倒在地板上。
莺没有反应,她的身体像一汪水贴着苏雨,紧密而火热,这让苏雨有了很多的
想法,但是苏雨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走吧。”苏雨拉起莺。莺在苏雨的拥抱下走出了阿波罗。街边停着几辆出租
车,城市的午夜就是这样,出租车司机们在午夜都会将自己靠在酒吧的边缘,或者
大酒店门前。省钱又省心,同样不少挣钱,这是司机们的经验,他们的生活来源有
很大一部分都是从这些慷慨的人们手中获得的。
莺在苏雨的帮助下钻进了汽车,但莺拒绝了苏雨送她的好意。苏雨心里便泛起
一丝淡淡的惆怅,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像是一棵浮萍了,彻底地漂泊在城市的街
道上,却无法生根。他隐约听到莺对司机说,“幸福小区。”莺在离去之前,给苏
雨一个浅浅的吻,似蜻蜓点水,但这已经是非常亲密的了。你想苏雨与她认识才不
过三个小时左右。当然,苏雨很想送莺回家,他很想拥抱住这个叫莺的似水的女人。
然而,莺拒绝了。
苏雨目送着莺的离去。他已经有些头重脚轻了,刚才在他眼里,汽车就像两只
甲壳虫沿着两条线爬走了一样。但苏雨不想要车,他不愿意现在就回到他的住处。
躺下休息的欲望此时尚没有产生,现在他心里想的是“幸福小区”。其实,没
什么好想的,幸福小区就是他居住的地方,只有十一二幢楼房,被一圈绿色圈成一
个独立的领地而已。苏雨记得很清楚,从幸福小区到阿波罗不超过三公里的距离,
刚才他打的时,表就一直显示着6 元,根本就没跳字,但具体是多少,他不知道,
当时只顾着想干点什么去,丝毫没介意里程是多少。
苏雨沿着街道缓缓地向前走着,跌跌撞撞的,像一根弹簧东倒西歪。路上空无
一人,鲜见汽车的踪影,偶尔会有几只老鼠仓促地从街上穿过。夜风吹在苏雨的脸
上,让他感到一丝凉意。酒精在刚才的运动中晃晃悠悠地越过苏雨的喉咙,苏雨不
得不蹲在马路牙子上,松开自己紧闭的牙齿,让它们自由地喷薄而出。
蹲在马路牙子上吐完之后,苏雨清醒了许多。他感到有些冷,不可扼制的冷,
就像酒精越过喉咙的感觉。苏雨现在想回家了,但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出现,他不得
不挪着沉重的步伐向幸福小区走去。
此时的苏雨,就像一棵浮萍漂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朝自己的住处漂去。阿
波罗离他越来越远了,幸福小区越来越近。大概快要到山大路口的时候,苏雨回过
头去,目光顺着街道延伸下去,一直延伸到阿波罗。此刻他想,阿波罗里的音乐又
换成《回家》了吧。莺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只有被吻过的脸颊尚有一丝残余的温
度。在此刻,苏雨的脑海里呈现的是一只粗糙有力的,布满皱纹停在半空中的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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