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但不嫁给你
刘景乔
林澜有老公却与苏文同居,并又把自己的好友介绍给苏文做女朋友,这女人怎
么回事?
现在是晚上十来点钟的光景。苏文躺在床上很不在意地翻弄一本画册消遣。就
是在这时候林澜敲响了苏文宿舍的门。
林澜说,我找欧阳。
苏文说,这里没有欧阳。
林澜说,我可以进去吗?
苏文说,我不认识你。
其实苏文对林澜并不是不认识,苏文经常看到她和自己出入同一座办公大楼。
准确地说是彼此没有搭过话,相互之间不了解。
林澜并不在乎苏文的不友好。林澜说,你放我进去不就认识了嘛。
林澜进苏文的宿舍,苏文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林澜。林澜说,你不用这样看
我的,我进你宿舍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你一个人不闷吗?我一个人很闷,我想找
人聊天。林澜坐在苏文的床沿上,低头翻看苏文刚才看过的画册。一绺黑发从额上
斜着滑下来,吊在领口那儿。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苏文伸手给林澜理额前的头发,
当他的手触到林澜额头的那一刹那,两个人突然觉得彼此已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了。
林澜是后半夜离开苏文宿舍的。
苏文说,你不是鸡吧?
林澜说,我找你收钱了吗?
苏文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性病。
林澜说,我又不是鸡。
苏文说,反正你不是处女。
林澜说,我给你表白我是处女了吗?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苏文没有看到林澜出入这座办公大楼,也没有接到她
的电话或信件,林澜更没有到办公室或宿舍找他,林澜就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机关组织篮球比赛,苏文参加了。林澜出现了。等球赛结束之后,林澜拣个时
机凑上去在苏文的耳朵边上说,咱们俩租间房子吧。说完这句话林澜就像影子一样
飘走了。在什么地方租房子,租什么样的房子,林澜一点都没有交代。
林澜要和苏文租房子,苏文没有问为什么。可是林澜的这个提议很有磁性的,
而苏文就像是一粒铁屑。从这一天起,苏文开始特别注意晚报报缝里的房屋出租广
告。
在晚报的报缝里苏文发现了比手指肚还小的那么一则信息。苏文把它剪下来和
自己的身份证放在一起。苏文打的去看房子。几乎是在苏文下车的同时,从另一个
出租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林澜。他们事先并没有相约,但是他们却
神奇地同时出现在这里。林澜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飞快地冲上去给
苏文脸上吻了一下,苏文使劲擦去林澜印在自己脸上的口红唇印。
这间楼顶小屋不大,但是很明亮。平时苏文和林澜不住在这里,只是到楼顶小
屋来度周末。他们是同住在这套楼顶小屋里,但是,不论谁,只要有些微暗示,他
们的关系就会深入地向前发展一步。但是谁都像是怕破坏了什么似的,认真保持着
沉默,吝啬到谁都不提起和情感有关的字。
苏文一直在为他和林澜的行为找一种合理的解释——这个世界一天比一天变得
繁华起来,但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却越来越找不到自己的去处,这个世界的通
讯一天比一天发达,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灵越来越难以沟通。苏文为能找到这样
的解释十分满意。
垂落到地上的窗帘是粉红色的。壁灯的光线透过灯罩射到窗帘上,窗帘反射给
房间的色调太容易滋生情感。林澜面向墙壁,背对着苏文脱掉内衣,把内衣一件一
件地扔在地板上,穿起那件洁白的真丝睡衣。等林澜转过身来,苏文看到林澜的眼
中水波荡漾,邃如深潭。苏文说,林澜,你睡床吧,我去睡客厅。苏文出去了,睡
到了客厅的长沙发上,林澜没有阻拦。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他们隔着房门使劲说
话,一直说到凌晨四点都没合眼。这就是他们第一次到楼顶小屋度周末的情形。后
来,苏文睡沙发林澜睡床就成了他俩之间的惯例。
时光一步步走向季节深处,终于,苏文和林澜决堤了小心守候和关闭着的情感。
这天晚上,苏文不由自主地走进了林澜的房间。当苏文看到林澜穿的还是那件
洁白的真丝睡衣之后,他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短内裤。苏文举着一本杂志走到林澜
的床边,用这本杂志蒙上了林澜的眼,整个这张脸上,林澜鲜艳的嘴唇就显得格外
突出。苏文俯下身去把这两片红唇含进自己嘴里。林澜没有移开盖在脸上的杂志,
而是把一双光滑的玉臂缠到了苏文的脖子上。林澜用极大的热情迎接了苏文强壮的
身体。这一天晚上他们谁也没有合眼,当火红的太阳升上中天的时候他们才相互缠
绕着进入梦乡。苏文醒来后突然觉得,不论自己的观念如何开放,在交出自己身体
的时候就无法不交出自己的心。
苏文说,我想我不能老是埋伏在地下,我想请你带我拜见你父母。
林澜说,看不出来,你这人还很传统。
苏文说,你会不会抱怨我买的东西拿不出手?
苏文看到林澜眼里的光暗了一下。林澜说,你的心意让人感到很温暖,可是我
父母不住在这个城市里呀。
苏文说,你是不是告诉我,你这是在拒绝?
林澜说,你快看,天上的月亮多美呀,那么亮那么圆。
苏文从楼顶小屋的阳台上望幽远的天,天上的月亮很饱满,饱满的月亮里有嫦
娥,有玉兔,还有那棵永远也不老的老桂花树。当苏文回过头来看林澜的时候,苏
文发现林澜在用被角蒙着眼睛偷偷地哭。
苏文说,是谁伤了你的心?你是不是在嫉妒天上的月亮?
林澜说,别说了苏文,我想要你,马上。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文小心地不在林澜面前提起月亮,他怕提到月
亮会引起林澜的悲泣。林澜悲泣苏文同样伤心。
屋外的季节已经走到秋天的末端,楼顶小屋下面的那一片一片的玉米地已经变
成空阔的田野。一群一群的喜鹊落下来悠闲地飘香的时候,在这一片空阔的田野上
将翻动起炫目的金黄。在楼顶小屋的那张双人床上,苏文把林澜紧紧搂在怀里,一
遍一遍抚摸林澜的肚皮。
林澜说,苏文,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感到孤独。
苏文说,那一片麦田都播下种子了。林澜,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
林澜说,你想结婚了吗?我知道了,你是想结婚。
苏文说,是的,我想娶你。
林澜说,咱们出去吧,到夜市上去吧,我特别想喝酒。
苏文和林澜到了马路边烤羊肉串的小摊上。深秋的夜晚天气很凉,苏文和林澜
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疲惫的摊主披着大衣靠在水泥电线杆上打起了呼噜,苏文和
林澜还在端着杯子,不回那间楼顶小屋。
苏文正在卫生间里冲澡,听到外面的门响。苏文水淋淋地冲着外面喊,林澜,
是你回来了吗?苏文裹着一条浴巾,赤着上身趿着拖鞋从卫生间出来。客厅的沙发
上除林澜之外还坐着另一个女孩。苏文的这种姿态只对着林澜非常自然,有另外一
个陌生女孩在场,苏文显得特别的狼狈不堪。林澜不给苏文打招呼就带陌生女孩到
这里来,苏文心里有些不高兴。林澜却微笑着对苏文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屋换
衣服出来见客人。
苏文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和女孩握过手,女孩很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欧阳,
在市人民医院妇产科当医生。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苏文。
林澜说,欧阳是个好女孩,也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俩很般配,我介绍你们认识。
苏文加把劲,别错过这个机会。
林澜站起身,冲苏文和欧阳友好地点一下头,然后向门口走。苏文嚯地从沙发
上站起来,一把拽住林澜的胳膊说,你先别走,你把这一切给我说清楚!
林澜轻轻推开苏文捏着自己胳膊的手,平静地说,苏文你放手。当着陌生女孩
的面对朋友粗野,很不礼貌,没风度。当心让欧阳笑话你。
苏文的修养让他不得不放林澜走。
欧阳说,看得出来,苏文你很激动。
苏文说,对不起欧阳,我不是针对你。
欧阳说,你本人和林澜给我介绍的一样。
苏文说,林澜是怎么给你介绍我的?
欧阳说,林澜说你和他是好朋友。
苏文说,好到什么程度恐怕她没给你介绍。
欧阳说,能知道的林澜会告诉我,不该让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人和人之间,
还是别把关系搞得那么沉重的好。
苏文说,欧阳小姐,我不想欺骗你,我和林澜有性接触。
欧阳说,从你的表现中能看得出来。
苏文说,所以说我现在就想送你走,因为我不想伤害你。
欧阳说,你不想伤害我,可你伤害了林澜。朋友之间的隐秘不能在生人面前抖
落。
送走欧阳,苏文再没有勇气走进那个楼顶小屋。那间小屋和林澜联系太紧密,
走进那扇门就是把自己浸泡在羞辱里。整整一个晚上苏文都在城市的街头游荡。疲
惫失意的苏文胸中燃烧着怒火,他要和林澜大闹一场。
脸色灰暗的苏文走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和林澜打电话。苏文用气得发抖的
手拨完电话号码。当林澜拿起听筒的时候,苏文突然间没有了一丝暴怒,说出的话
语异常平静。苏文说,林澜,我想和你谈谈。林澜说,好的,今天晚上八点我在紫
丁香咖啡屋等你。
紫丁香咖啡屋的光线很柔和,飘散着的酒吧音乐把这里的气氛营造得情意绵绵。
苏文和林澜在一张小台上相对而坐。苏文说,林澜,你让我很难堪,很尴尬。
林澜说,对不起,都怪我,一开始我没有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苏文说,你不嫁给我我不会强迫你,但是你不应该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别的女孩
介绍给我。换句话说,介绍女孩子给我的不应该是你。
林澜说,我们不应该在方式上拘泥或争高低,关键是欧阳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
她肯定适合你。
苏文说,可是我并不感受到你的好意,相反,我觉得你是在耍弄我。你无论如
何也体味不到我心里的感受。
林澜说,我已经向你表示过歉意。
苏文不再说什么,低下头用小匙搅弄杯子里面的咖啡。林澜说,好了,就到这
里吧。我先走,你别走。我已经给你约了欧阳,我说是你让我替你约的,她九点钟
来。
苏文说,我想她绝对不会来。
林澜说,我比你更了解她,她肯定准时来。
林澜站起来和苏文握手,林澜要走。林澜说,苏文,我想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
苏文说,要是也只能是最普通的朋友。
林澜走了。
九点整,欧阳准时来到紫丁香。苏文说,林澜告诉我你九点钟要来,我相信你
不会来,不过你真来了。欧阳说,你直接约我我不一定来,林澜替你约我我不能不
来。
苏文替欧阳要东西,欧阳说我自己来吧。她点了这家咖啡屋最贵的饮品,相见
恨晚。结帐的时候苏文发现自己口袋里没带那么多钱。以前和林澜一起出来不用带
很多钱的,因为林澜的一切消费都由她自己付帐,不让苏文管。况且林澜出来也从
来不点什么贵东西。今天晚上欧阳点的那杯相见恨晚二百元。
欧阳拿出二百元钱给苏文。欧阳说,你身上没钱没关系,我可以借给你,只是
你借我的钱得还。带女孩子出来喝东西,男人替女孩子付帐天经地义。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飘雪的冬日在不知不觉中从人们身边走向深远,
明天就是圣诞节。下午下班的时候,欧阳出现在苏文的办公楼前。欧阳对苏文说,
跟我走吧,咱们一起去见一个朋友。
苏文说,怎么,拿不定主意了,要找朋友帮你验收?
欧阳说,你这人嘴上很硬,实际你的内心很虚弱。
欧阳带苏文去的是林澜家。过来开门的是林澜的丈夫。林澜家的房子很大,三
房两厅,绝对是高知住房标准。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的时候林澜说,老公在国外添
了西方人的毛病,请朋友吃饭从不在家里,到外面餐馆。老公说这几年把我一个人
留在家里全靠朋友照顾,明天就是圣诞节了,今天他亲自下厨,在家里请我最好的
朋友吃顿饭。
苏文觉得这种场面很讽刺,苏文就无不调侃地说,感激涕零,很失算来的时候
没带一打纸巾。
欧阳说,你们看我们苏文多幽默。我们苏文就是这么幽默的一个人。
苏文说,欧阳你别老是开玩笑,免得让人产生误会。你是你,我是我,又多会
儿成了我们,你说是吧林澜。
林澜的丈夫说,打情骂俏,风趣。不过,苏文你心里装着许多怨恨,我们林澜
肯定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苏文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欧阳和林澜同时举起杯来,说,来来来,喝酒,大家喝酒。
在并不轻松的气氛中,终于结束了这场宴请。从林澜家出来,苏文和欧阳走在
大街上,街上的空气很冷。
苏文说,这算什么宴请呢,林澜是在拿这顿饭说事情。
欧阳说,对呀,没错呀。林澜的丈夫刚从国外回来。林澜的丈夫在国外的时候,
林澜一直住在现在的房子里。但她从不带你到这间房子里来,也从未对你提起过这
套房子,所以你们租借了那个楼顶小屋。就是这样呀,林澜心里怎么想的,难道你
还不明白?
苏文说,我和林澜的事林澜都告诉你了?
欧阳说,是呀,林澜很坦率。我们是好朋友。
苏文说,那你还和我在一块,难道你不觉得恶心!
欧阳说,我是妇产科医生。
这就是回答吗,这也算解释?即便这就是解释苏文也听不懂。这时候电信大楼
顶上的那个巨大的报时钟突然响起,告诉人们,现在是午夜时分。在这个圣诞前的
午夜,一瞬间天空就飘起了雪。飞飞扬扬的雪花在一排排路灯的桔黄色光线里欢快
地舞动。不知不觉中,大步流星的苏文已经把欧阳甩下很远。苏文想,这场大雪一
晚上就能把这个城市覆盖。明天早晨这个城市展现给人们的将是一派洁白和纯净。
苏文决定,今天晚上他要在雪中漫游,在雪中等待,等雪积存起来以后,他要在马
路中间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欧阳吃力地从后面追上来,紧紧挽住苏文的一只胳膊说,苏文,你伤风了?
苏文说,没有哇。
欧阳说,那你怎么就像摔鼻涕一样摔下我。
苏文说,对不起欧阳,现在我就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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