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套子
胡学文
冬日的黄昏,我看见郝生背着女人回到了北滩。清淡的炊烟拖着长长的尾巴,
在冬日的天空中凄惨地游走。寒鸦蹲在枯树上,不合时宜地叫着。风不大,但寒意
极浓。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咯吱吱响。我看见郝生穿了一双翻毛皮鞋,毛
已磨光,皮鞋面被尘垢涂抹得乱七八糟。这双鞋是七年前,郝生和女人结婚时买的。
我还记得郝生和女人结婚时的情景,民政李大头要喜烟,郝生掏出已在家中备好的
“迎宾”。李大头嫌郝生的烟差,让郝生再去买两盒好烟。郝生迟疑着,他猜不准
李大头是真的要烟,还是开玩笑。其实,一半是猜不准,一半是不情愿。这时,还
没有正式成为郝生女人的那个姑娘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买回两盒烟,那是当时镇
上最贵的一种烟。郝生又心疼又生气,女人竟然不和他商量,自作主张买了两盒名
贵的烟给李大头。
从民政所出来,郝生没给女人好脸色,甩下女人往回走。他知道女人跟了上来,
冷冷一笑。后来,女人在一个鞋摊前停顿下来。来前,郝生的娘给了郝生女人一百
块钱,让她扯块布,买块头巾,买双鞋。买了烟,余下的钱肯定买不了这些东西了。
郝生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郝生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始终走在女人前面。走到村
口时,郝生觉得这样回去不合适,停下来等女人,并慢慢地回头。他看见女人两腮
飘红,满脸细汗,女人的肩上耷拉着一双翻毛皮鞋。郝生女人瘦小,那双皮鞋如一
副厚重的马夹板。女人似乎没有觉出郝生在生气了,很吃力地笑着说,你干吗走得
那么快呀,脱下鞋,试试合适不。郝生别过脸,让女人替他试鞋。郝生的鼻子酸酸
的,喉咙被牛缰绳勒住似的。
此时,郝生就穿着七年前的那双翻毛皮鞋。我看见郝生的样子很吃力,杂乱的
头发一阵阵地扬起。若仔细看,还能看见郝生缺少生气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从镇
上到村里,起码有二十五里。女人说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走吧。郝生不同
意,郝生说你累坏了咋办?不由分说地背着女人走。郝生知道他没有多少背女人的
机会了,医生说女人最多一个月时间了。医生说再呆在医院里也没用了,让郝生早
点回来。郝生花完了最后一分钱,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院。
郝生背着女人在冬日的黄昏里回到了北滩。一个拾粪的老汉和郝生打着招呼,
问郝生女人的病咋样了。郝生大声说女人的病好了,说完,郝生的喉咙里就卡了口
痰,他的嗓眼儿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嗓里装了风箱。郝生背着女人走进院里,
才将那口痰吐出来。院子脏乱不堪,可很安静,没有鸡,没有狗,没有猪。过去这
院里是很热闹的,女人不但养鸡,养狗,养猪,还养兔,养鸭。女人是村里最勤快
的女人,每年冬日,女人都用卖鸡鸭的钱给郝生买一箱草原白酒。每天晚上,女人
用砂锅炖一锅土豆,让郝生下酒。郝生恋家,他不嫖,不赌,不串门子,喝得脸色
微红时,便早早地搂着女人睡下。当然,两口子也闹别扭。郝生脾气不好,有时鸡
毛蒜皮点儿事,他都要发火。这种时候,女人都不吭声,只是不停地干活。事后,
郝生有了悔意,但又不肯认错,只是不咸不淡地和女人乱扯。女人起先还绷着脸,
可片刻之后,便咯咯地笑起来。她嘲笑郝生怕老婆,郝生就胳肢她。
晚上,女人睡下时,我看见郝生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清冷的月光在郝生脸上
默默地淌泻着,郝生抹了一把,竟然湿乎乎一片。女人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了,郝生
到现在也难以相信这个事实。结婚的第五个年头,女人就开始生病。每年秋收一完,
郝生就领着女人看病。先是镇里,后是县里,再是城里,女人的病越来越重,女人
绝对是一个好女人,这样的好女人为什么也患绝症?郝生听见女人在说梦话,又抹
了把泪。郝生还听见了医生的嘱咐,医生说她想吃甚就给她吃甚吧。郝生不知该给
女人吃些甚,女人爱吃辣椒,可她现在茶饭不思,他总不能单给她吃辣椒吧?院里
静悄悄的,村里静悄悄的,寒意如粘稠的浆糊在郝生的身上、脸上不住地涂抹着,
郝生觉得头脸一阵阵地僵硬,他站起来想进屋,脚迈出了院子。郝生在冬日的街道
上走着,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可他的步态漫无目的。寒风从他耳边掠过,擦出了很
响的声音。郝生浑然不觉,就那么一直走到天亮。
第二日,郝生熬了小米粥给女人喝。女人一边喝,一边夸郝生的粥熬得好,可
喝下没多久,女人就吐了,吐得翻江倒海。吐完,女人苦苦一笑,说我真没出息,
一定是吃得快了。郝生咬咬嘴唇,拿手巾替女人擦了擦嘴。女人的脸和她的手一样
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擦完,郝生小心翼翼地问女人想吃些甚,女人别有意味地冲
他笑笑,然后像是很费劲地想了想,说,我想吃肉。郝生怔了怔,就说,你瘦成这
个样子,是该吃些肉。说完赶紧出来。郝生怕自己掉泪,女人的愿望太寒酸了。郝
生的情绪稳下来,方觉得女人寒酸的愿望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大的难题。郝生兜里
连一分钱也没有了,为给女人治病,郝生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卖掉了猪、狗、鸡、
鸭和兔子。没有钱,拿啥买肉?向左邻右舍借,郝生实在张不开口了。村里三百二
十一户人家,包括两户五保户,郝生都借过了。那两户五保户,一个借给郝生十元
钱,另一个没钱,但硬是给了郝生十颗鸡蛋。
我看见那一刻的郝生很是痛苦,他一绺一绺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似乎要揪下一
块肉来。郝生觉得自己太不中用,女人再有一个月就要离开人世,这样一个小小的
愿望,他竟然无法满足她。郝生的痛苦还因为想起了七年前的春节。七年前的春节,
郝生只给女人买了一斤瓜子。郝生没炒过瓜子,那唯一的一斤瓜子被他全炒糊了。
女人没舍得扔,硬是一粒粒地吃掉了。郝生还记得女人吃完瓜子后的样子,乌黑的
嘴唇,乌黑的手指,郝生不敢再想下去,他的脸上似乎有清脆的耳光声。
两天以后,郝生下定决心,哪怕被人当面扇耳光,也要借点钱,给女人买块儿
肉。郝生在村里走着,琢磨向哪家借合适。从早晨走到中午,郝生也没拿定主意。
就这样,一直走到傍晚,郝生方敲开村长家门。村长家刚吃过饭,郝生看见桌上还
放着半碗菜,粉条炖肉。郝生的眼里立刻射出贼贼的光。村长一家热情地招呼郝生
上炕。村长不错,除了村里拿出三百元给郝生,自己还借给郝生二百元。村长问了
问郝生女人的病情,同情地说,人吃五谷杂粮,难免得病,该吃甚就给她吃点甚吧。
郝生的嗓子猛地一热,可脖子蠕动了半天,那句话也没说出口。村长问郝生还有啥
困难,只要能帮上忙,他一定帮。郝生连说没啥困难。坐了一会儿,郝生脸色红红
地逃出来。村长女人在身后喊,来家坐呵。这句触动了郝生,郝生忽然生出一个主
意。
这天夜里,村庄进入梦乡时,我看见一身黑衣打扮的郝生走出院子,鬼鬼祟祟
地在村里穿行。转到半夜,郝生决定在六顺子家下手。六顺子家墙矮,容易得手。
六顺子家不宽裕,但在郝生张开口后,硬是借给郝生一百块钱。为了让女人吃上肉,
郝生顾不了那么多了。郝生翻墙进去,摸到鸡窝前,鸡窝没门,只塞了一把胡麻柴。
郝生拽出胡麻柴,伸进胳膊抓了一只鸡。那只鸡惊恐万分,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就
被郝生塞进了袋子里。郝生又将鸡窝堵住,然后越墙离去。
那一夜,郝生一直惊魂不定。大清早,郝生就听到六顺子女人的叫骂声。六顺
子女人骂得很难听,郝生的耳根子一阵阵地红。那只鸡在笼子里关着,郝生没敢宰。
郝生很难受,有一刻他真想出去承认自己是那偷鸡的贼。可犹豫了半天,没敢出去。
就算是为女人当了一回偷鸡贼,可毕竟是偷鸡贼,面对村人,他的脸往哪搁?女人
知道鸡是偷来的,她能咽下去吗?女人特别嫉恨小偷,那年她养的鸭子被人偷了两
只,她两天没吃下饭。郝生听着六顺子女人肮脏的叫骂,突然后悔了。
郝生脸色难看,细心的女人觉察出来,问他怎么了。郝生忙转移话题,问女人
想吃啥肉。问完,顿觉此话的愚蠢。女人怔了一下,那天女人也是随便说说的,此
时郝生一提,女人似乎突然有了胃口。女人像是知道郝生的难处,没正面回答郝生,
说道,给我套只兔子吧。郝生脑袋一亮,心想,我早该想起来的,我怎么就没想起
来的?冬日的坝上草原,最适宜套野兔子。郝生很兴奋,那一夜他彻夜未眠。郝生
不停地在炕上翻着,我看见他两眼黑幽幽地放着贼光,似乎无数只野兔正在他前面
奔跑。
五更时分,郝生爬起来,把那只鸡送回去。之后郝生找出一团细铁丝,拧了许
多兔套子,给女人弄好了饭,郝生就急不可耐地出来了。在村口。郝生碰见了提着
兔子的六顺子。六顺子得知郝生要去套兔子,有些意外,他不明白这个时候郝生怎
么还有心思套兔子。六顺子扬了扬手中的兔子,让郝生拿去。若在往常,郝生求之
不得,可是今天,郝生断然摇头,说自己会套。郝生想女人在走以前,吃上他亲手
套的兔子。
兔子喜欢走熟道,尤其是冬日积雪后,兔子只走同伴走过的路。因此下兔套子
只需看兔子的爪印。郝生在林带里转了转,又来到长满芨芨丛的草滩。滩里的兔子
脚印比林带里的多,郝生决定在滩里下兔套子。他将套子牢牢拴在芨芨丛上,铁丝
套子在微风里轻轻颤着,发出一种魔音。郝生觉得兔子听见魔音,就会自动地跑过
来,让套子套住。郝生似乎看见了兔子钻进套子里的情形。它想从芨芨丛旁穿越而
过,但它的头被拴住了。它拼了命挣扎,拼命地喊叫,但无济于事。它的灰黄色的
毛一绺一绺地掉下来,在寒风里纷纷扬扬地散乱开。它的声音逐渐微弱,哀怨的目
光渐渐失去光泽。郝生的心动了一下,他蹲下去想替兔子解开,但他扑了空。芨芨
丛旁什么也没有,只有簌簌发抖的兔套子。郝生怔了怔,又自嘲地摇摇头。自证实
女人患了绝症,郝生的心就变得软弱、敏感,不堪一击,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也能
在他心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布完了兔套子,郝生就回了家。我看见郝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路的样
子很难看。郝生已没了清早的兴奋,他的目光悲哀而绝望。这是郝生为女人唯一能
做的事了。郝生绝望而恐惧,他觉得女人吃了兔子肉就会离他而去,女人离那个地
方已经很近很近了。郝生无法挽留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郝生只能为她煮一盆
香喷喷的兔肉。郝生发誓一定要套一只肥硕的兔子,他不能让他的女人饿着肚子,
带着遗憾离去,不能让她最后的寒酸的愿望成为泡影。
第二日,郝生摸黑起来。郝生一共布了60多个套子,他挨个看着,但每个套子
都是空的,只有寒风嗖嗖地穿越。郝生重新整了整套子,就回来了。第三日,郝生
依然摸黑起来,可他的兔套子依然是空空的。之后,郝生又将套子挪到了林带,又
从林带挪到了滩里,但没套住一只兔子。
女人日渐消瘦,她的脸黄黄的,没有一丝水分。眼窝深陷下去,被皱褶裹在中
间。女人几乎吃不进饭了,每天只喝些米汤。郝生握着女人没有肉的手,鼻子就一
阵阵地发酸。女人浅浅地笑着,问郝生是不是好不了啦,郝生大声说能好,绝对能
好。女人就说那你守着我干甚,我的样子多难看。你还套你的兔子吧,我还等着吃
你的兔子肉呢。郝生哽咽着说,我一定让你吃上兔子肉,我一定要套一只兔子。
郝生整日奔波于滩和家之间。郝生恼恨自己的愚笨,竟然一只兔子都套不住。
郝生心神不定,在家里他想着滩里,在滩里他又想着家里。我看见郝生的头发又长
又乱,他整日红着眼睛,如一匹困兽。
冬日的黄昏,我看见郝生背着女人回到了北滩。此后,我就常看见黄昏里郝生
疲惫的、来回奔波的身影。某一日黄昏,我看见郝生坐在白皑皑的雪野上哭了起来,
郝生哭得很伤心。芨芨丛沙沙作响,几只寒鸦没有表情地掠过郝生头顶。郝生觉得
四面全是嘲笑的目光,所以他哭的时候捂着脸,让眼泪从指缝里流淌。在那个寒冷
的黄昏,郝生想起了许多事,觉得自己欠了女人许多。郝生想起婚后的第二年,他
领着女人赶庙会,女人不想去,是郝生硬拽去的。郝生想趁赶庙会的机会给女人扯
一身衣服,事先郝生没跟女人说,他想给女人一个惊喜。郝生领着女人在人群里穿
梭,耍猴的,套圈的,拉羊片的,练气功的,让人目不暇接。郝生径直领着女人来
到一个个布摊前。女人的目光抚摸着花花绿绿的布,目光像布一样柔软。郝生提示
她,你相中哪块布,咱就扯一身。女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说了声算了吧。女人恋恋
不舍的样子令人心疼,郝生硬让女人买一块儿。女人心动了,她不是用目光而是用
手指抚摸着一块粉花布。摊主边介绍着花布的质量,一边已开始量布了。郝生有一
种打了胜仗的得意和自豪,可他掏钱时,突然发现钱被人掏了。郝生心慌意乱,胸
内咚咚乱响,摊主正要撕布时,郝生忙拦住他。郝生说再转转再说,遂拽着女人离
开。郝生觉出女人的手在颤,但郝生没敢把真相告诉她。女人知道钱被小偷掏走,
会把骨头疼碎。郝生很不好受,但他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女人是喜欢那块
布的,所以她心里有气,但又装出扯不扯都不在乎的样子,郝生让她怎样她就怎样。
在一个食摊前,女人站住,女人提出吃一碗凉粉。纯白纯白的粉块,浇上红红绿绿
的辣椒、葱,确实很诱人。郝生的钱被掏了,哪敢让女人吃?郝生说不就是一碗凉
粉吗,咱回家自己做。女人耍起了小性,非要在这儿吃。女人会过日子,她体谅郝
生的困难,从来不乱花钱。因为从来不乱花钱,所以才有气。在这事上女人认了真,
郝生竟吝啬得连一碗凉粉也不让她吃。郝生绝对不是心疼钱,他心疼的是女人,可
再心疼,他也没钱呵。女人负气坐在饭桌旁,要了海海一碗,挖了大大一勺辣椒,
成心要和郝生作对。郝生拽不走女人,一气之下,打了女人一巴掌。郝生至今清清
楚楚地记得女人挨打的样子,满脸的委屈,满眼的泪水。郝生始终没把丢钱的事告
诉她。女人耍了几天小脾气,很快就原谅了郝生。
坐在黄昏里的郝生还想起女人独自赶马车往地里送粪的事。马欺生,郝生怎么
赶也没事,偏在女人赶那天放了惊。那时,郝生正在地里打井,见状大惊。他边冲
马车跑,边大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喊些什么。女人瘦小的身子在马车上颠起落下,
落下颠起,随后,郝生看见女人从车上飞起,摔在路边的沟渠里。女人被惊着,半
年没来例假。
冬日的黄昏,郝生想的尽是些对不住女人的事。女人自跟了他,没享过一天福。
就连现在想吃一只兔子的愿望,他也没法满足她。郝生觉得他和女人的日子就像一
只套子,两个人苦巴巴地等待着,想总有一天会套住什么,可到现在什么也没套住。
黑色的帐幔罩在雪野上,郝生慢慢站起来。他的脚有些跛,他的背影越发显得
苍老。郝生的脑袋混混沌沌的,可快到村口时,郝生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医生说女
人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可现在已过去两个多月了。郝生哆嗦了一下,又是惊喜,
又是害怕。
夜里,郝生搂着瘦骨嶙峋的女人,幻想着奇迹的出现。郝生的眼睛油亮油亮的,
野猫子一样。
几天后,郝生再次走进滩里。旷野清清,只有一只鹰在空中盘旋。郝生睁大了
眼,生怕错过什么,他目光触见那只冻僵的兔子时,紧张得几乎喘不上气来。郝生
顿了顿,便往过跑。便是这时,那只鹰俯冲下来,扑向那只野兔。野兔套在芨芨丛
上,老鹰没抓走。但老鹰很不甘心,郝生解套子时,它一次次地冲下来,扑击着郝
生。郝生抵挡着,他的脖子、耳根被老鹰抓得血淋淋的,郝生想老鹰一定非常需要
这只兔子,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和他抢。老鹰没有得手,它愤怒地拍着翅膀冲上了天
空。
浑身是伤的郝生提着兔子回到村里。他终于套住了兔子,终于能让女人吃上兔
肉了。一脸兴奋的郝生让女人看,女人却尖叫起来。郝生方知自己受了伤。但他确
实不觉得疼。
郝生对女人说,我给你煮兔子。
郝生对女人说,我现在就给你煮兔子。
郝生几乎语无伦次。他看见女人没有水分的脸漾起了笑容,这笑容和七年前的
笑容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显得吃力。女人的眼睛里是善意的、满足的神色,
就像她终于吃到了一碗凉粉一样。
我看见郝生匆匆忙忙剥皮、煮兔的情景,看见他满脸都是红光。兔肉飘出香味
时,我看见郝生不住地抽动鼻子。
兔肉煮好后,郝生盛了满满一碗端上去,郝生喊女人吃肉,喊第一句时女人没
应声,喊第二句时,郝生看见女人已闭上了眼睛。“当啷”一声,那只瓷花碗摔在
了地上。
第二年的冬日,我依然看见郝生在滩里布套子。郝生的套子出奇的大,野兔一
钻就能钻过去。没人理解郝生为甚要干这种没用的事,只有我知道。郝生一边布套
子,一边回头。在不远处,他的女人正默默地注视着他。黄昏,我还看见郝生穿着
那双翻毛皮鞋,背着女人一步一步往村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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