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落入了一个圈套
当男人不再值得爱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只剩下女人了。
一
我不熟悉这座城市的交通,只熟悉这座城市的啤酒屋。
丁艳梅也不熟悉这座城市的交通,她只熟悉这座城市的网吧。
很奇怪,这座城市的网吧周围都通常有一个啤酒屋,网吧营业到几点,啤酒屋
就营业到几点。
很正常,我和丁艳梅认识了。
很意外,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很不幸,我成了她的男朋友。
二
我常去的那家啤酒屋里另有一种非常便宜的散啤酒,尽管酒里兑了不少水,可
照样生意兴隆。因为扣除水价上涨等因素,这里的啤酒还是要比别的地方便宜,而
且喝起来非常解渴。
我是啤酒屋里最年青也是最执着的一位顾客,是一名资深的酒客。这使得我成
为啤酒屋里的名人。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因为我能从啤酒屋早晨开门一直喝到晚上
关门,而且基本不醉。在普通的啤酒屋里,似我这般具有这种专业水准的青年是极
少的。
这不是一种本事,而是一种恶习。这点我自己知道,但改不了,因为除此之外,
我实在找不出其他什么可以让别人对我注意的项目。
我之所以成为啤酒屋里名人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的身份。其实我也没什么特殊的,
只是一个街头上随处可见的无业游民。从个人角度而言,我与那些无业游民毫无区
别,只是我衣食无忧而已。在此方面我甚至还要比那些自称已经过上小康生活的家
庭强。我的父母与大哥都在国外开公司,他们每月准时给我寄一笔数目可观的生活
费,过年过节还另有红包。他们之所以肯每月都给我寄生活费,是因为他们除了自
己收入较为丰厚之外,还觉得我是一个艺术家。具体点说,他们认为我是一个行为
艺术家与作家的混合体。
这些生活费足以使我不去工作,安安静静地当一个行为艺术家与作家的混合体
(换种说法就是“栖爷”)。
我生活的圈子很小,除了啤酒屋之外只有练歌房、桑拿浴、咖啡屋、游泳馆等
少数几样可以给我带来欢笑的场所。
我的朋友很多,各行各业各种身份的都有,有跟我一样的栖爷,有练歌房里的
三陪小姐,有身穿制服的刑事警察,有大小报社的各类记者,甚至还有几个莫名其
妙的作家。他们跟我交朋友的目的各种各样,有的是为了我的钱,有的纯粹为了跟
我交朋友,还有的什么也不为,就为大家在一起开心。
两个月前,有个同样也是栖爷的朋友结婚,我被安排去当主持人。我调侃的才
能在那天得到了完美的发挥,年青人被我哄得笑成一团一团的。我想我主持婚礼的
风格太过前卫太过放松,以至让长者们朝我怒目而视,认为我就是个小流氓。事实
上我做的也确实像流氓一样,主持完婚礼之后我就去缠着女伴娘,死活要跟人家喝
交杯酒,我的态度太过分了,不少青年都用恶毒的眼光来看我。可我却不这么看,
对这些眼光,我的理解是他们嫉妒我,因为我占了先机,抢在他们之前下了手。
事后的很多天,朋友们陆续告诉我,那天的婚礼他们简直分不清到底是为谁举
行的,我简直有点像王老虎抢亲。朋友们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大同小异,就跟我犯了
多大的错似的。
这也不能怪他们,当时我确实死缠着伴娘,非得跟她喝交杯酒不可。说实话,
我看着这个伴娘很眼熟,老觉得以前在哪见过。伴娘被我缠得实在受不了,最后不
得不跟我喝了交杯酒。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喝交杯酒所用的杯子不是一般意义上的
杯子,而是近似于古代英雄好汉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时用的大海碗。除此之外,我还
在她的酒里放了味精。于是她很快就被我灌醉了。
我美了,乐了。把人灌趴下,尤其是把一个美女(女人被夸张地化完妆后都挺
美)灌趴下,我高兴极了。
那伴娘就是丁艳梅。这时我也想明白了,我见她面熟的原因是她常去啤酒屋旁
边的那个网吧。
就这样,我认识了丁艳梅,还着实对她产生了一系列的好感。婚礼结束之后,
我送丁艳梅回家,那天很热,她单薄的衣衫根本不能掩盖她动人的体形。酒醉之后,
她显得对我很亲热,除了躺在我怀里动手动脚之外,还在我身上结结实实地吐了一
通。
生活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我理应是个思想非常开放的人,特别是针对丁艳
梅这样一个住单身宿舍的女人,我更是开放。我不仅送她回了家,还把她送上了床。
她躺在床上的姿态很优美,尤其是在她喝醉之后。她微睁着两眼,眼神中透着迷茫,
这使得她本是双眼皮的眼睛看起来更具有诱惑力。于是我没想别的就为她脱下衣服,
这样,我就见到了一具一生之中也难得一见的美丽躯体。她赤裸的身体在昏暗的床
头灯下显得很有说服力。她说服我一点一点的靠近她,最后完全地进入她美妙的身
体中……
整个过程我没受到一点抵抗,她非常地合作。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一直在迎
合我,而且迎合得很好……
她不是处女,我也不是处男。所以,这事情本身就变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两
个萍水相逢的人共同度过了一个美丽的夜晚而已。
清晨,我在她的惊叫声中醒来。她的惊叫声也吓坏了我,迷糊中以为屋里进来
了小偷。等到我完全清醒之后,才明白她把我当成了小偷。她依旧赤裸着身体,只
是用毛巾被紧紧地裹着身体。她惊恐地冲我喊:“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跑到我床
上来了?!”
我让她小点声,然后说是她邀请我这么做的。
她说:“你滚,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让你……你这个混蛋!”
我在晨曦中披上衣服,说:“你要是这种反应,这么说话就没什么意思了。你
要是觉得我昨晚上是在犯罪,你可以去找警察告我。”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冲我说:“你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要衣橱里那件绿色
的连衣裙。”
我没理她,让她自己拿。然后推开门,离开了她的单身宿舍。
马路上的人并不多,我身边三三两两的穿过一些晨练的人,有老有少。与他们
相比,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虚得很厉害,酒色几乎完全掏空了我的身体,让我时时处
于疲惫之中。
当天晚上我就病了,发烧发到三十九度。浑身冷得要命,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
可盖上厚厚的被子又热得出汗,把衣服都湿透了。冷热交替给我带来了难以忍受的
痛苦:我浑身的关节都在发紧,嗓子里像被放进了一盆仙人掌,胸腹间的空气又似
乎要被吸尘器抽尽。我甚至感觉自己就要死去了,生命一点一点就要离我远去。
这时候我在想,什么事情都应该有代价,昨天晚上也不例外。这不能怨别人,
要怨只能怨我昨晚上太放纵。
三
丁艳梅给我打手机时我正坐在海天大海店的咖啡厅里喝咖啡,她在电话里告诉
我,她怀孕了,责任在我。
这消息让我把满满一口的咖啡给喷了出来。我冲电话里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她说:“晚上六点,我等着你,咱把这事给弄明白。”
丁艳梅跟我约的地点是“东都迪厅”。我觉得这地方不错,人声嘈杂中谈这种
问题显然很适合,乱七八糟中没有什么人会注意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听到我们
的谈话。
她说:“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要把孩子做掉。”
我说:“我没意见,你怎么想就怎么做,身体是你的。”
她说:“那你陪我去吧,医院得让家属签字。”
我说:“行,随你便。”
她说:“我需要钱,现在我手头紧,算借你的,以后还你。”
我钱包里有四千块钱,我都给了她。
她数了数后说:“这是四千,我给你写个条。”
我说:“用不着,你写了条我还记不住能放在哪,这钱是我给你的,用不着你
还。”
她没再勉强,冲我说:“咱们跳舞吧?”
说完她就摇晃着长发冲进了疯狂舞动的人群里。她的身体在音乐声中夸张地摇
摆,脖子不停地呈圆周形的旋转,长发在她身后左右飞舞。她此时给我的感觉就像
是一只筋疲力尽的小鸟,在笼中不停地振翅高鸣。她上身穿着一件露脐衫,下身光
着腿穿着一条短裙,脚下踏穿着厚厚的松糕鞋。这是这座城市里今年最流行的少女
装束,人群里随处可见。
舞厅里的彩灯在不停地乱晃,晃动中我发觉她的样子很“酷”。她高昂着头,
身体自由地舒展着,完全陶醉在音乐中。她舞得很好,具有专业水准,足以使高台
上的领舞小姐相形见绌。
这一晚,她和我都成了迪厅中人人注目的角色。
去医院的那天,她和我又成了医院里人人注目的角色。
我们坐着出租车从城东一直绕到城西,因为她说要找一个离家远的医院,怕碰
到熟人。一路上,我没跟她说什么话,只是不停地注意着车外的风景。需要说明的
是,经过菜市场时,我想起了便宜菜;可经过股市时,我又想起了垃圾股……
在医院里我们吵了一架,这是她事先要求的,因为她觉得做这个手术应该有个
理由,至少在医生眼前应该有个合适的理由。我们吵架时发出的声音很大,吵架的
内容也很具体,因为只有这样别人才能够搞清楚她做这个手术的主要责任不在她。
按照事先的剧本陪她吵完架之后,我觉得对她与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尽到了责任,
在她面前我完全可以理直气壮了。
手术做完之后,她的脸色很难看。我把她扶上停在门口的出租车,扔给司机两
倍的车费,让司机把她送回家,一直送到家门口。
我的情绪很不稳定,常常会没来由地产生种种烦躁感。为此我去看过医生,他
们给我做完一系列收费极高但却毫无用处的检查后说,我得的是一种城市综合症,
是城市人工作生活压力太重的具体表现。
我觉得他们是在胡说八道,我既没有工作,生活也很规律,哪儿来的压力?
但我却时常有些疯,而且疯起来就什么也不顾。每当这时,我就自认自己是一
个在城市中生活的行为艺术家。而且正在进行着一项又一项的行为艺术。
我走上楼顶的平台,毫无顾虑地正视着黄昏。黄昏下的夕阳很艳,楼下的车流
如潮,车祸频发,一声比一声大的骂街与喇叭声乱得沸沸扬扬。我扶着横杆冲着空
中一声又一声地大吼,一声又一声地大骂。我不知在吼些什么,也不知自己在骂些
什么,但我深深地投入到了其中,这痛快的发泄使我满意,让我放松。我的声音在
耳畔炸起,越来越大,简直就要把自己送上半空。这一幕太刺激了,但我还嫌不够。
最终,我撕开衬衣,赤裸着上身,将衬衣撕成两半,将他们混着我的骂声一起扔了
出去。
碎衣飘飘荡荡,像一只只飘舞的蝴蝶一样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盘旋。
四
我去海天大酒店的咖啡厅时,卫萍已经到了。她一头红发,嘴唇发黑地坐在欧
式的咖啡桌后面冲我招手,就像个洋妞儿。我刚坐下,她就告诉我,她离婚了。包
括度蜜月在内,正好两个月。
我正奇怪时,她伸手挑了一下我下巴说:“我现在正闲着,你有机会了。”
我赶紧摇头冲她说:“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这事,这事咱们以后再谈。”
熟悉的女服务员满脸笑容地朝我们迎过来,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们,今天要特
别向我们介绍的酒水是“红粉佳人”。我很清楚这里的“特别介绍”是什么意思,
但卫萍不知道,她笑着看看我说:“这酒的名字真好听,咱们就来这个。”
“红粉佳人”很快被端了上来,它的外表很好看,有红有绿。它的内容也很有
特色,红的是西瓜汁,绿的是西瓜皮。
卫萍看着我,很奇怪地问有没有弄错,这就是“红粉佳人”?
女服务员用比刚才更美丽的微笑说是,这就是“红粉佳人”。
我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卫萍也笑了,她冲小姐笑骂道:“你们真他妈的会起名!”
我跟卫萍其实并不熟,她不过是我那“栖爷”朋友两个月前的老婆,我见她的
次数加起来也超不过五次。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亲热得了不得。她说起离婚这事儿
来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她说这样挺好,高兴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谁也不欠谁
的。这就跟强力胶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有粘性,那大家就粘在一起,等时间长了,
粘性消失了,那大家就分开,这对谁都好。最后她说:“你们男人最没劲了,没劲
到了极点。”
我问她:“什么时候想起来要离婚的?”
她哈哈笑,然后告诉我:“从跟男人结婚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离婚,男人太没
劲了,真不如找个女人来爱跟被爱。”
这话题让我不可理解,于是我岔开话题,使我们的谈话不知不觉地转移到她结
婚时的伴娘丁艳梅身上。这是我所关心的,也是我约她出来的主要原因。
她说丁艳梅是她大学同学,都是学英文的,不过丁艳梅家在外地。大学刚毕业
就被分配到了这座城市,人生地不熟,而且工资还少得可怜。卫萍在给我讲述关于
她的一些资料时说,这姑娘不错,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娶她。我点头迎合她说:
“这女人确实不错,身材不错,很有质感。”
卫萍笑了:“怎么?你有想法?行了,你送我一套‘资生堂’,我就给你当一
回月下老人。”
我说:“行,你看着安排吧,改天我单请你。”
卫萍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女人,说话算话。她从我手里拿走一整套“资生堂”化
妆品的第二天,便给我找了个机会,与我和丁艳梅一起坐在了海天大酒店的咖啡厅
里。熟悉的女服务员依旧满面笑容地朝我们迎过来,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们,今天
要特别向我们介绍的酒水是“红粉佳人”。
丁艳梅说:“这名字不错,我要一杯,你们呢?”
我和卫萍一起摇头,我们没什么胃口去喝那西瓜汁,不管它到底叫什么名字。
卫萍要了一杯“烈火燃情”,我要了一杯矿泉水。卫萍喝起酒来很有一套,即使
“烈火燃情”这种高度数的红酒,她喝起来都是轻松自如,一口一杯。
我看看卫萍的空杯,问她:“喝完了?”
她点头说:“喝完了。”
我说:“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卫萍看看丁艳梅,又看看我,然后恍然大悟地笑笑说:“我还有事,那我先走
了。”
接下来便是我和丁艳梅的单独相处。开始时我们着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问
她:“身体好点了?”
丁艳梅说:“还行吧,就那样,你有事?”
我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她问我:“你没事干吗要用一整套‘资生堂’把我约出来?”
我乐了:“卫萍跟你说的?”
她说:“那当然,我跟卫萍是朋友,我们无话不谈,包括你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都干过什么坏事。”
我说:“不可能,我干过什么坏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别人能知道吗?”
她说:“你看你,还没怎么着呢,你自己就承认了。”
我说:“你指的是那晚?”
她顿了顿说:“我不想提那晚上的事,我没有印象,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干
过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对我干过些什么。”
我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你要同意的话,我甚至可以再做一次,用
事实来帮助你回忆。”
她仰头一口气就喝光了那杯红粉佳人。我说那不是酒,这种喝法一点用都没有,
不会喝醉的。
她仔细品了品,然后问我:“这红粉佳人怎么一股子西瓜汁味?”
我说:“没错,这就是西瓜汁。”
我们又来到了她的宿舍,这次是她主动要求的。本来是说到我那里,但她不去,
说在自己的家里有安全感。
在她家里,我们用娴熟的动作接吻、抚摸……
我扳正她的身体,慢慢脱去她的衣服,她的身体在我的抚摸下慢慢的变软,开
始散发出百合般的清香。在我接下来的进攻中,她更是清香四溢……
她开始尖叫起来,让我停下,她说这不是她今天想要的,她今天只想跟我谈谈,
跟我聊聊,跟我沟通沟通。
我没理她,继续我的动作。她开始挣扎,但我不顾她的尖叫,再一次强行穿过
她的身体。她开始呻吟,然后紧紧地抱紧我。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疯狂的喘息与
抖动。其实,这才是最高形式的交流,这种交流我们彼此才能获得最高的乐趣。
整个过程结束后她哭了,她哭着说:“你真不是东西。你把我弄伤了,你把我
弄痛了。”
我说:“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会痛呢?习惯以后就会好了。”
她说:“你混蛋,你真是个混蛋,你去死吧。”
我说:“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死之前我还有个建议,咱们再来一次怎么样?”
她开始抱住我,说:“你真无赖,你真无耻,你真混蛋……”
骂完我之后,她又问:“你会跟我结婚吗?你说实话。”
我说:“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就像高明的小偷从来没想过要
被人逮住一样。”
她说:“那好吧,你告诉我你结婚或是你选择女朋友的标准。”
我说:“我的标准很简单。一:她得是女人。二:她得是漂亮的女人。三:她
得是既年青又漂亮的女人。四:她得是既年青又漂亮我看着又顺眼的女人。五:她
得是既年青又漂亮我看着顺眼她看着我也顺眼的女人。六:……”
她说:“你行了吧你,你还是上天去找嫦娥吧。”
我伸手环住她说:“你不就是吗?你实话告诉我,当年猪八戒是怎么调戏你的?”
五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一丝睡意,我想是喜悦占据了我思想的原因。这喜悦是与一
个女人有关的,尽管与女人有关的事情我此前遇到不少,但从没有一件引起我一丝
一毫的喜悦。
这次不一样,这个叫做丁艳梅的女人引起了我的好感。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有着一具很能提起男人情绪的身体,吸引了我很大的热情。不过,这好感来得没有
任何理由,它所凭借的只是我的感觉,至于其他的,则只凭运气。
多少年之后,我再回头看这段生活,才发现自己的运气很差。
丁艳梅所在的单位是一家经营化工产品的进出口公司,尽管单位的招牌挺大,
但仍延续着国有企业所特有的宽松政策,员工们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毫无时间
观念。这样的结果是她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实惠,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她一年也挣不来。
和我在一起之后,她的生活好了很多,我的生活习惯在她身上都有了反映。
我从不坐公交车,只坐出租车,而且必须是桑塔纳以上的标准车型。为此,我
甚至连这座城市的交通车站大体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她刚来到这座城市,交通车
站的大体位置也不知道,所以,她也开始陪着我坐出租车,而且必须是桑塔纳以上
的标准车型。
我从不在家做饭,一是不会做,二是做得太难吃。为此我一直都在饭店里吃饭,
即使在家吃也是到饭店点了菜再拿回家。她刚来到这座城市,住的是单位的宿舍,
没有厨房,所以她也不在家做饭,一是没地方做,二是自己做给自己吃太麻烦。为
此,她开始陪着我在饭店里吃,即使在家吃也是在饭店点了菜再拿到我家里。
不仅如此,她把整个家都搬到了我那里,她住我的房子,睡我的床,洗我的衣
服,用我的洗发精,甚至还听我的电话。看得出,她对这种生活非常满意,对这段
生活也付出了极大的热情。
这段日子里,我的生活秩序乱了很多,不再按照以前的生活习惯出入啤酒屋之
类的娱乐场所。她分散了我在此方面的很大注意力。但我很快便习惯了这种生活,
它让我有种另类的安适感,也让我有种清新的满足感。
这段生活让我产生了另外一些习惯。我开始喜欢在夜晚敞着窗,并在月光下喝
啤酒。在冰冷的月色中喝着冰冷的啤酒,我会获得一种超然,在超然中我还会获得
一种舒适。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的一种延续。它们可以使我在打发时间中获得一
种浪漫。
月色,啤酒,女人……是我在这段生活中接触到的所有浪漫。每一样都与丁艳
梅有关。她陪我在月色下喝啤酒,在月色中谈天说地,薄醉之后我们相拥着做爱。
我很为她的身体着迷,她的皮肤光滑而洁白,肌肉丰满而结实,而且每时每刻她都
在散发着浓浓的百合香气,我一接触到便沉醉得无法抑制……
我们每次做爱之后,她都不停地说她多爱我,说完之后紧接着重申,她只是爱
我的人,不是爱我的钱。我觉得她说的是多此一举,她这么说反而增加了我的怀疑。
我这么怀疑是有证据的。
在丁艳梅跟我形影不离的那段日子里,我的开销很大,这些无中生有的开销无
一例外的都用在了她身上。有时候我甚至都害怕跟她一起去逛街,因为一逛街就得
进商场,一进商场就得花钱……
开始我曾经天真地想:她不见得一直好意思这么个花钱法,我的钱也不是大海
潮上来的。可实际上,她在好不好意思这问题上一直表现得很露骨,在花我的钱为
她买东西这事上,她从来就没眨过眼。
于是我只好换一个角度来考虑。漂亮的衣服与奢侈的化妆品可以打扮美丽的女
人,而美丽的女人又可以打扮她身边的男人。所以,为她在衣服与化妆品上多花些
钱也是值得的,那是变相地打扮自己。
六
卫萍找到我,说要跟我睡觉。
我没问原因就答应了,这事情本身就很刺激就很有说服力,所以我没理由要知
道原因。卫萍也是一个很能提起男人情绪的女人,身材也很魔鬼,跟她在一起的缠
绵另有一番滋味。
我们做爱的过程中她说:“咱们这样你不怕丁艳梅吃醋?”
我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我又没结婚。”
她说:“还是你行,还是你狠,不过你跟她肯定合不来,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
长,这我知道,我了解她,你们迟早得散伙。”
我说:“可能吧。她想上哪儿就上哪,腿长在她身上。”
她问:“你真这么看得开?”
我说:“事情就是这样,再说咱们这样,除了你知我知之外,还能有谁知道?”
我是在海天大酒店里包的房间,服务员已经跟我很熟了,他们告诉我,这里非
常安全,如果有警察查夜,他们会提前通知我。所以,与卫萍的缠绵我很放心,警
察都查不到我,丁艳梅就更不用说了。
我们做爱结束之后,卫萍冲我笑笑说:“你不错,挺男人,我没看错你,没白
来找你,我挺满意,咱们回头再约吧。”
她走后,我在房间里又洗了个澡,叫了个按摩小姐给我踩了踩背,然后美美地
睡了一觉。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做了不少梦。其中有一个梦我醒来还记着。这个梦
是这样的:我的世界忽然之间全变了,而且我还成了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梦境可以说明什么样的问题,只知道现实上我有了一种意外收获的感
觉。事情过了多少天之后,那天那段美妙的缠绵还留在我的记忆中。
这段小插曲仍没给我带来任何麻烦。包括我自己在内,都觉得我是捡了一个便
宜。既不用付出什么,就得到了一种缠绵一种温存一种浪漫……
就这样,再次接到卫萍电话的时候,我从思想上产生了一股极度的兴奋,在这
种兴奋之后,我想到了跟她在一起的种种好处,我们既可以互为享受又互不负责还
可以说聚就聚说散就散……
事实上我错了,完全错了。
我和卫萍再一次的相约还是一个夜晚。那个夜晚无星无月,使得应该美丽的夜
晚变得空旷而狰狞。我和卫萍那活生生的表情与动作,就像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所
播出的节目,只有黑白图像,没有声音,就像是一段默片……
忽然间,那默片有了声音,也有了彩色图象。那彩色图象中最现实的一道身影
是丁艳梅,她推开门闯进来,出现在我们面前,直愣而呆滞地盯着我们……
这个问题让我事后很是费解,酒店的门是那种很厚重很有安全系数的铜锁,有
钥匙的服务员都不可能在几秒钟内破门而入。那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房间号是我今天下午与卫萍在订房间时随机找的,就连警
察也不可能一下找到,她又怎么可能一推就进来?
这些问题都是我事后才想到的,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全身赤裸着的卫萍很亲
热地跟她打了招呼,说:“你来了?坐呀,别站着,你喝水还是喝饮料?”
卫萍说这话时亲热的表情就像这是在电影院门口而不是床上一样。
……
我们回到家后,丁艳梅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这仍是一个夜晚,这个夜晚冷、静而萧瑟,窗外迷朦的雾形成了无边的沉寂。
丁艳梅在问我,她在真而切地望着我,让我说实话。
我无言以对。猫不可能永远只吃一种鱼,兔子不可能永远只吃一种草,感情不
可能永远只有一种发泄形式,等等诸如此类的念头尽管都在我脑中不停闪现,但我
却无法拿它们当成理由。在她面前,它们既说明不了问题,也站不住脚。
但我得找到理由,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我必须得找到理由。于是我说我和卫
萍以前就是朋友,我们以前就有感情,她想念我,我也拒绝不了她,因为她曾说过
她可以为我而割脉。
丁艳梅看着我,静了半天后她忽然说:“我也可以。”
说完后,她冷静地拿出我的剃须刀片,在手腕上很利索地划了一道。刀片最初
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白线,接着鲜血便顺着那道白线从她光滑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越流越多。她看着手腕上的鲜血哈哈地笑,不停地笑。她边笑边伸出舌头,在手腕
上舔着,舔着……
她的脸变得血红,就像恐怖片里出现的吸血鬼一样……
我大叫了一声,自己把自己吓坏了。
看着面前不停出现的血红,我知道与她之间的一切都该完了,都该结束了,鲜
血是很说明问题的。
七
很难说丁艳梅离开我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也很难说她跟我在一起的具体目的是
什么。
不管怎样,最终她还是离开了我,她走的时候不仅搬走了我屋里的所有值钱的
东西,还提走了我三张存折。
八
我从探索频道一个叫做“Discovery ”的栏目中看到,体积庞大的雄性鲸鱼为
求得女伴的欢心而不停地唱歌。它们选择起女伴来毫无条件,碰上哪个算哪个。它
们的歌声雄壮而浑厚,充满着鲸鱼间的性感。每一头鲸鱼在唱歌时都有自己的主题,
自己的曲调,只要它们愿意,那歌声甚至可以不停歇地持续二十四小时以上。
在海洋里,鲸鱼的体积是最为庞大的,它们的所作所为也就自然而然地有着足
够的权威性,因此,它们做任何事都不会受到其他生物的任何指责。
按照另一种没得到科学证明的说法,鲸鱼还是一种随意性很强的动物,选择起
女伴来也极为粗心,常常高歌半天之后才发现对方原来是同性……
忽然间,我开始佩服起鲸鱼来,而且无比顽固地佩服起它来。
为了鲸鱼,我甚至想改名字,从名字上把自己理解成鲸鱼。为此我去了派出所,
说要改名。但那里的警察告诉我,年满十六岁的公民原则上是不允许改名字的。对
此我大为恼火,在里面大发了一顿脾气,年轻时我还不懂事,不知道鲸鱼的庞大。
现在我傻也傻过了,人也聪明了,活得也像鲸鱼了,理应起个鲸鱼的名字。
可派出所的同志们却不管我这一套,三言两语就把我撵了出来。事实上有很多
事情都是如此,别人承认不承认是别人的事,自己承认不承认是自己的事。我完全
可以做到不顾别人的态度只留意自己的思想。事实上我做到了这一点,我已经这样
认为了:我就是一头生活在陆地上的鲸鱼。
我来到一个女人家里,这个女人叫丁艳梅,就是不久前那个婚礼上的女伴娘,
我想以歌声重新引起她对我的注意。为此我在她身边不停地环绕,不停地欢叫,直
到她不得不理我。
她冲我说:“咱们完了,全完了,都结束了,你别来缠着我。”
我说:“我来不是为这事,我是来找我的存折。”
她冷静地看着我说:“你要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钱我都提出来了,也都花了。
你要是觉得我这是在犯罪,你可以去找警察告我。”
我没法再说什么,只好摇摇头,然后推开门,离开她的单身宿舍。
九
我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我开始谁也不搭理,整天都泡在啤酒屋里,跟一些上了年纪的酒鬼们大呼小叫。
喝醉了之后,我们每个人都以自己为中心,所说的话也都是自己所关心的。我给他
们讲鲸鱼的故事,他们跟我讲鲤鱼或者是草鱼的故事。我们谁都不愿意理别人,只
希望别人来理自己。所以,我们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在讲什么。但
我们大家都没有闲着,大家都在说,都在乐,都在喝,都在笑。
我开始谁都搭理,哪怕是收酒瓶子的拾荒者收上门来,我也能把他请进来热情
一通,侃一侃国外形势国内政策,我闲得太难受了。我整天都缠着一帮子不知到底
叫什么名儿的哥儿们姐儿们,不是吃喝就是嫖赌,这几样我什么都干,每天都不重
样,轮着来。
……
那天晚上,我又病了,高烧不退。
迷糊中,我听到收音机里传出一首遥远的老歌,曲调与歌词间都透着一阵凄凉,
让我没来由的就产生了一种沧桑感。事实上,我非常喜欢这感觉,这感觉能带给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沧桑其实是一种资本,证明自己成功或失败,至少是曾经成
功或失败过的一种资本。
我很沧桑了,我的心理年龄足以用上这词了。
十
上午我收了一张请帖,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结婚的时间与地
点。可在新郎新娘签名的位置上,我却看到了两个很女性的名字:卫萍与晓静。正
怀疑是不是有人开玩笑的时候,卫萍打来了的电话。她说下个星期天是她的大喜之
日,她又要结婚了,想请我再当一回主持人。
我高兴地答应了,这种喜气洋洋的事没人愿意拒绝。我说恭喜你,真没想到你
这么快就找到了男朋友,不过你这男朋友的名字可有点儿娘儿们气,肯定是个娘娘
腔。
她说没错,其实她男朋友根本就是个女人。
我听后呆了半天,觉得这很是问题,就像狗咬人很平常,但人咬狗就是问题一
样。男人与女人结婚,无论两人的面貌身份差异有多大,只要这两人能够走上结婚
这一步,那这就不成为问题。男人有多丑陋女人有多漂亮,这都是技术方面的问题。
男欢女爱是最平常不过的,就像狗咬人一样,不管狗多丑陋,人多漂亮,这都不是
新闻。
我现在面对的却是人咬狗一样的新闻:两个女人结婚!而且是在海天大酒店里
公然大摆筵席。
我虽然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新闻不断的时代,同性恋、爱滋病之类的话题早已
引不起我什么兴趣,但敢公然在酒店举行两个女人间的婚礼,这种前卫得不能再前
卫的婚礼,还是让我有些发呆,我不得不佩服她们的勇气。
婚礼那天我去得挺晚,十二点才到,可把婚礼总管给急坏了,离酒店老远我就
看见他在门口上蹿下跳。我见着总管赶紧解释我来晚的原因。一:路上堵车。二:
我不适应。
总管说:“路上堵车就不说什么,可你不适应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在社会上又
不是漂了一天两天了。人家不适应是年纪小不懂事,可你用什么理由?”
我没什么理由可用。只好跟他说:“我错了,我给你封个大红包还不行。”
总管摇头,骂了一句,然后不再理我。
这天的婚礼我主持得没什么色彩,善于调侃的才能也无法发挥,匆匆地走了走
过场就算结束。婚礼中卫萍打扮得非常漂亮,女人穿起婚纱来都很漂亮,这我以前
就知道。但我此前却不知道,女人穿起西服打上领带也同样很英俊。
当新郎挽着新娘的手走进大厅时,我才惊讶地发现:那新郎竟然是丁艳梅!
……
十一
回家的时候,我在马路中央走着,汽车喇叭在我身边不停地鸣叫,但我觉得自
己没什么可怕的,它们是车,我是人。司机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敢撞人的,否则他
们将受到惩罚。我清楚这一点,所以毫无惧怕地继续在马路中央行走着。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以前的种种疑问都得到了让人满意的答复。我落入了一个
圈套,甚至这圈套到底是卫萍自己设计的还是卫萍与丁艳梅一同设计的,我不敢想
不愿想也不能想。
我怕自己失去得更多。
天上下起了雨,雨很大,但我活生生地走在雨中,没有任何恐惧。很多事实正
是如此:看着极为可怕的画面,充满了恐惧、离奇与怪异,但你只要一脚踏入其中,
你就会恍然大悟,这其中也没什么。仅此而已。
那些美丽的、沧桑的、寒冷的、充满诱惑的往事,都像一盘盘美丽但不可口的
大餐一样,不停地端到我面前,感动着我,刺激着我。我尽管很有食欲,但却不愿
动筷。因为在品味它们的同时,我将无可避免地遭遇痛苦与哀伤。它们都是往事了。
它们都是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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