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泡沫
陈薇
重的时候我们想要毫无牵挂的快乐原则,轻的时候我们又想在快乐原则里丢进
一点点理想。
一
张路加目光游移,看上去像个节制的男人,不会把理性丢进女人的超短裙里。
忧郁在这个男人身上不是一件装饰品,而是流淌在血管里的液体。那里面一定有个
故事,好像可口可乐公司新出品的相思传奇精品咖啡。
他身边的女人总是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她们的目光大胆、热烈,而且非常熟
练,好像优秀的技工,熟悉机器的每一个部件。
约会之前张路加从路易威登的手包里拿出一支古巴产的雪茄,传说这纤细的烟
丝是在处女的大腿上磨制而成的。耳边响起STING 的一首歌,“绅士们走路不会跑”,
这是和姑娘约会的好兆头。
作为一个已婚男人,张路加总是尽可能照顾妻子,妻子好像是他的妹妹。他发
现这种定位使他一生都逃脱不了保护妻子的责任。不过,他们的关系有点问题,强
烈的异性相吸从来就没有过。妻子是个素食主义者,她从未享受过什么乐趣,像个
殉道者,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对强大力量的奉献。
张路加结婚之前就和几个女孩来往过,但这从来都不影响他和妻子的关系。他
和女人之间一直遵循有性无爱的快乐原则,他不想骗人,通常是有密切关系之前就
讲好的,他避免让某个人在他的生活中留下痕迹,就像接吻先让姑娘擦掉口红一样。
为了一段风流韵事毁掉婚姻是最愚蠢的,张路加在有性无爱的游戏规则里又加了一
条:和外边女人的关系不能超过10天。
长时间以来,女人之于张路加就像充满弹性的硅胶人,你是你,我是我,始终
不能合而为一。而自从遇见姚叶,他的呼吸顿时有点失衡。想起自己坚守的艳遇原
则,看来这回要破戒了。
二
一个是都市里长大的COCO美少女,一个是带点历史烙印的已婚男人,看来似乎
格格不入。然而青春才女立志要当作家,而他又是专门打造畅销书的出版商,郎才
女貌的结合注定使他们摩擦生电。
张路加认识姚叶是在一个小型聚会之后,几个人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因
为一个玩笑,姚叶传给他一张纸条:“我想杰史并没有沉入海底,只是坠入露丝的
心中,你说呢?”张路加让姚叶猜他结婚没有,姚叶俏皮地冲他笑:“你长得就像
个已婚男人,你身上没有光棍的味道。”
他随即开始和姚叶约会,在这个比他小12岁的女孩面前,他不再是那个春风得
意的情场猛男,而是一个“不知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的初恋小男生。姚叶却
是个鬼精灵,她没有一点破坏张路加婚姻的意思,对自己的私生活更是缄默不语。
姚叶的长发乌黑发亮,偏分,右边多一点,衬着她的皮肤黑白分明。脖子上有
一小颗淡红的痣,像是针尖上粘的小樱桃。
她长得很俏,眼睛有神,相对其他地方的平淡显得分外突出,犹如在拉什莫尔
山上插一株仙人掌。目光里的聪慧为她增色不少,使她看上去很有味道。另外,她
懂得花费不多的钱把自己打扮得很好。时间一长,她就像汽车金属漆的折光,反倒
比那些乍一看就很漂亮的女孩更能打动男人的心。
如今,全球流行DIY ,装饰品可以自己做,爱情可以自己策划,快乐也可以自
己打造。姚叶做梦都想当畅销书作家,交什么样的朋友、找什么样的男人都围绕这
个目的。折腾来折腾去为的是心里有个梦,梦想不会让她像马丁路德。金那样丢掉
性命,梦想令她走在充满商业意识的大街上形单影只却又自得其乐。
记得萨德曾经说过,一个有野心的天才无非有两种命运:“在我的孤岛上,我
是首屈一指、无与伦比的;一旦把我置于庶民当中,我就一落千丈,降为最后一名。”
姚叶希望张路加就是梦想中那个能覆盖她的男人,在事业上托她一把,让她自由飞
翔。
饭店、酒吧里的约会美妙动人,却没有太大进展。哥伦比亚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古巴雪茄的香气里飘着玛丽娅。凯莉的《美丽花蝴蝶》。纤细的雨丝透过棕榈叶映
着闪烁的霓虹灯,似水流年飞逝而过。
姚叶的长发仿佛飞流直下的瀑布,那双妖媚的大眼睛生错了地方,她不是个淑
女,她是个见了和尚都要眨眼睛的小妖精,正是这种不和谐打动了张路加。姚叶眼
睛里不时冒出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功利意识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常常会毫无遮拦
地显露出形状。“我想出一套青春系列的小说。”渐渐的,姚叶不再满足于纯粹的
约会,她想谈实质性的问题。而张路加呢,也受不了这种精神恋爱。在他眼里,姚
叶首先是个女人,然而又远远不止这些。他隐约地感受仅仅上床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需要用更多的东西去触摸她的灵感。
姚叶相信经过一系列的自我设计,再碰上机遇,她一定是一个成功的女人。而
张路加觉得她的小说虽然不错,却没有多少卖点,出书实在为难。
每次约会结束的时候,姚叶总是像条小泥鳅那样机灵地脱身。张路加越发觉得
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和一个性感的小妞泡在一起,却屡屡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将
冒出来的冲动生压下去,真是油煎着,火烤着,白天不懂夜的黑。
他对姚叶说:“亏你还是写小说的,一个健康的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不可能
对她的身体没有兴趣。”姚叶却总是张着嘴傻笑。
到底想要什么?张路加禁不住问自己。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来说,找个女人快乐
一下就像弹烟灰那么简单,何必要费劲地和她谈精神恋爱呢?什么是性感?女人启
动男人的能力是很关键的,姚叶就具备这种能力。张路加几乎一看见她就有感觉,
和这样的女子肌肤相亲才是真正地咀嚼生活。可是姚叶每每坚持10点钟以前回家,
丝毫不给他任何机会。
张路加一想起姚叶这个名字,就想到银梦山庄,那是他快乐的老去处。姚叶—
—银梦山庄,银梦山庄——姚叶,他脑子里形成了条件反射。每天晚上都懒得回家,
在熟悉的环境里,无论怎样心潮澎湃,无边的爱浪都会一下子消退。
爱情是一盏灯,可是它只能照明已走过的路。现实是个刺眼的聚光灯,张路加
不得不画地为牢,掂量一下他的处境。真是进也忧,退也忧,不进不退亦忧。
妻子察觉了他的惶惑不安,并且极尽所能创造婚姻生活的激情。离婚率高、婚
外恋此起彼伏,报纸婚恋、家园版上的文章发出的警示信号和应对措施快把人的耳
朵磨出茧了,对于婚姻的稳固,妻子是从来不担心的,她了解张路加,对他的一切
生活习惯耳熟能详。但作为女人,她从来不能完全感悟这个有些情绪化的男人。他
对这个家是负责任的,所谓责任感终归是男人打造世界的能力,张路加在这方面令
她很自豪。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对她那么好,有些受之有愧。
有人说性感是闻得出味道的,张路加的妻子却无心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浓
烈的香水和比基尼天生就和她毫不相干,哪怕是看一眼杂志上香艳美女的凉快照都
让她感到不舒服。可是近来,她细心捕捉到丈夫眼中的茫然,忽而意识到自己在两
性世界里完全是个门外汉。如果哪一天丈夫爱上了外面的女人,那一定是自己的错。
张路加闻到了妻子身上的香水味,心里感到莫名的悲哀,他能体谅妻子的苦心。
不过他清楚,吸引力并不是靠香水换来的,那是一种躲之不及的光芒。
按说在家里他应该得到真正的放松,但是那种爽快不是妻子能给他的,他需要
撒一点野,那和充满温情的家居感情完全不同。
算啦,还是结束和姚叶之间的精神恋爱吧,无论从感情成本还是经济成本看来
都不太划算。张路加只得安慰自己,姚叶骨子里也许并不性感,她这样保留神秘感
是因为缺乏自信,真的和她好上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三
一个大雨的晚上,玻璃上涂满白蒙蒙的水蒸汽,张路加已经洗过澡,披上松软
的米色睡衣,吹着茶杯里的冻顶乌龙。将近夜里11点,这里是银梦山庄,孟庭苇轻
轻唱着“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丝舒适和安闲荡漾在张路加敞开的领口里。孟庭
苇有一种空灵的美,和食肉动物的世界格格不入,虽然她的天籁之声早已不再流行,
但张路加还是喜欢这个素食仙女。
好久都没有到这里来了,疲惫的心需要调剂一下,这会儿他只想要一个伙伴。
身材高挑的乔丽恰巧适合他。大量的广告业务使她有一份不菲的收入,经营着自己
快乐的人生。她穿衣服极有品味,衣服的颜色和式样并不张扬,大多是黑色和浅棕
色,简约流畅,悬垂感好,稍稍摆一下姿势,就像《LOOK》杂志上走下的时装模特。
“每当天空又下起了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乔丽的歌声浸着香喷喷的泡
沫钻出浴室的门。她足够风雅,能同时区分十种香型接近的香水,定期去国外旅行,
看时装秀,在意大利的小教堂里给他发E-mail,应该是个不错的伙伴。
张路加不爱她,这种女人成熟、自立,但缺乏活力,缺乏对生活本身的激情,
不过这样也好,她的漂亮能引起他的兴趣,又不至于使他走进深渊。
姚叶这会儿干什么呢?迷离的雨雾中飘浮着层峦和山麓,这里真的是世外桃源。
想不到乔丽会打电话约他,追逐者又被人追逐,是一条男女之间的食物链。他像一
个内功极佳的高手,调试着兴奋,使自己迅速到位。他是一个随时进入情况的熟练
工,这一点令他自鸣得意。好好地放松一下吧,他将把心中的失意、空虚和抱怨全
在今晚发泄掉。
“姚叶是能做点事的人,我还是找我的同类吧。”张路加这样想着,心里飘过
一丝惆怅,他不由拿起电话,拨通了姚叶家的号码。
一直在听筒中隐隐徘徊的姚叶腾的跳到眼前,拍着张路加的脑门。她的声音听
上去像个怨妇,质问张路加为什么一直不给她出书。
姚叶问他在哪儿,他说我在外面,挺冷的,借此混淆视听、偷换概念。
“张路加,你是不是爱上什么人了,或者还有别的好朋友?”放下电话,仍然
沉湎在困惑中的张路加被乔丽冷不防一问,方才回过神来。原来,乔丽早就沐浴完
毕,他说的话都被她听见了。张路加看着乔丽顿时感到陌生,刚才酝酿起来的火热
状态找不回来了。
乔丽问他在给谁打电话,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乔丽顿时不快,不过没有再
追问下去,她毕竟不是他的妻子,再说像她这样的女人总是标榜自己的卓尔不群,
怎么能和家庭妇女一般见识呢?
“你今天真漂亮,男人都喜欢女人湿漉漉的样子。”张路加恭维地笑着,舒适
的被单使他想起自己到银梦山庄的目的,既然来了当然要不辱使命。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
张路加有点心神不宁,乔丽一副要摆龙门阵的样子,他可没有兴致谈古论今。
乔丽谈了她对现代婚姻的看法,什么独身者的心理问题、丁克家庭、精神家园
的最终归属,21世纪的爱情观……弄得张路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乔丽不知
中了什么邪?张路加打了个呵欠,耐着性子应和着,她不会一直这么滔滔不绝地议
论下去吧?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张路加心里的热潮早已退去,应付自己不感兴趣
的话题是最累人的。乔丽双臂交叉,把头舒服地靠进沙发里,张路加这才发现她没
有穿睡衣,一件白色的套头衫和休闲裤把她裹得紧紧的,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防
御信号。自信的样子好像在说她来银梦山庄就是为了聊天。
刚才为什么要打电话呢?她一定是吃醋了,乔丽这种女人一向排斥异己。时间
从脚下匆匆溜走,乔丽聊起从VCD 到DVD 的变革,又扯起西方美术史。
张路加的眼皮都快粘上了,他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对于爱情,以后一定要拔
掉电源,享受纯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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