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祸临头
●王喜成
县文化局办公室主任马不空这回可惹大祸了——竟然把省文化厅长写给文化局
的亲笔题词弄丢了,这可如何得了!
省文化厅长首次莅临这个偏远的白水县检查该县的文化工作。县文化局长何竹
青知道厅长是有名的书法家,于是就求他题词。厅长欣然答应,就挥笔写道:“山
清水秀不足论,春城美景数文化。”
厅长亲笔题词,夸张性地肯定了该县文化工作的成绩,意义非同寻常。何竹青
局长手捧题词如获至宝,打算尽快装裱起来,挂在会议室的显要位置。何局长把裱
字的重任交给了办公室主任马不空,并慎重地吩咐:“这可是厅长的题词,意义重
大,不但要抓紧时间,还要找一流的字画装裱店。”
这马不空秉性耿直,不会趋炎附势,并没把厅长的题词看成什么大事,但局长
给他的任务,却不得不去办理。因为县城内没有一流的装裱店,需到百里外的云阳
市。于是,第二天马不空就带上厅长的题词乘客车直奔云阳市。车到云阳市,天已
经晌午了,刚下车,就凑巧遇上了几个上大学时的好朋友,他乡遇故知,也是身不
由己,几个人拉拉扯扯把他拽上了得月楼酒家。不一会儿酒菜就上来了。
别看马不空是局里的办公室主任,管对外接待工作,可他从来不请吃、不吃请。
遇到席面上,酒只能喝一杯。前任局长就是考虑到文化局是个穷单位,经不起大吃
大喝,才让他这样的人当办公室主任。可今天不行了,朋友们多年不见,今儿个遇
到一起,不喝也得喝。他说只能喝一杯,可朋友们说啥都不依。也是他心软,经不
起劝,三下五去二就喝醉了。人一醉就身不由己,他伸手将碗里的莲子汤溅了一桌
子,也是在朋友面前死要面子,就急忙拉开手提包找废纸擦,醉眼之中分不清
哪是废纸哪不是废纸,便把厅长的题词掏出来当了擦桌纸,几下抹完后就扔到了桌
子下。服务小姐连忙收拾起来,扔进了卫生间的便纸篓里。
马不空酒醉饭饱后,被几个人搀扶着,迷迷糊糊地去朋友家午休去了。待他一
觉醒来,已经是下午5 点了。这时候才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就急忙拉开手提包找
厅长的题词,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猛然想起,题词当了擦
桌纸,便慌不择路地直奔得月楼酒家。服务小姐领他到卫生间往便纸篓里找,可是
任他把便纸篓翻了个底朝天,却咋也寻不见厅长的题词了。再问服务员,服务小姐
想了想说,刚才听厨师说灶里的煤灭了,想必是他拿去引火了。
这下完了,马不空身子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知道新任的文化局长何
竹青一向对他有成见,这回可让人家抓到把柄了。丢了办公室主任不说,恰好又逢
上机关分流,说不定局长还要炒他的“鱿鱼”。
回到县里,马不空不敢对何局长说他把厅长的题词弄丢了,只是到家把这事给
妻子说了。妻子听后半晌不语,后又忽然拍着他的肩膀:“你就不会仿照厅长的字,
自己再写一幅吗?”
马不空喜形于色,可他忽然又垂头丧气地说:“厅长是书法家,我能写得来吗?”
马不空对书法也略有研究,当时仔细看过厅长的题词,那字自成一体,出神入
化,而自己的字是望尘莫及的。
妻子说:“写个大体就行,又没有真的比较,谁能辨出真假来?再说,何局长
是从乡干部提拔上来的,大老粗,不懂书法……”
妻子接着又给他讲了利害关系:“如果局长真的知道你把厅长的题词给弄丢了,
那么这回是非要踢你的饭碗不可了。”马不空无奈地说:“那就豁上去了,这样也
许能瞒天过海、绝处逢生呢。”
说干就干,马不空当即找出毛笔和宣纸,躬身伏在桌上,一口气写了七八张。
乍一看和厅长的字还真有点像,可是仔细端详,就有高低之分了。
马不空沮丧地把笔扔到地上,躺到床上唉声叹气。
可是,妻子却一个劲儿地夸奖:“好字,好字,这就是厅长的字嘛。”
马不空想,好也罢、孬也罢,反正是骑虎难下了。第二天他就随便拿幅“厅长
题词”又来到了云阳市。
装裱店的师傅看过马不空递过的字,又听说是厅长的题词,就撇着嘴说:“这
就是厅长的字?还是书法家呢。”可是看在马不空那500 元酬金的份上,只几天功
夫,就把“厅长题词”装裱好了。
常言说,人是衣裳马是鞍,“厅长题词”经全绫一裱,上下挂了名贵的檀香木
轴儿,竟焕然生发出一派大手笔的风范,不由得让人敬仰三分。
马不空从市里回来,因心里虚,不敢早早地把“厅长题词”往会议室的墙壁上
挂。奇怪的是,何局长见他从不提装裱的事,他也不主动提及,不过,他总觉得何
局长在看自己的时候,眼神儿有点不对劲儿。
几天后,文化局召开全系统副股级以上干部会议。何局长面含笑意地跟办公室
主任马不空说:“厅长的题词装裱好了吗?”马不空听了,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结
结巴巴地说:“装……装裱好……好了。”何局长说:“那就快拿出来挂到会议室
的后墙上,让大家都长长见识嘛。”
马不空万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会议室,将“厅长题词”的卷轴挂在了北
墙的正中央,挂好后端详了一会儿刚要走,却见何局长拿着一卷宣纸也来到了会议
室,就愣着问:“何局长,你这是?”
何局长事先没理他,冷笑着看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厅长题词”,然后把手里的
宣纸在桌上展开。马不空上前一看,一下子惊得魂魄出窍,呆在那儿,一句话也说
不出来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何局长在桌子上展开的宣纸竟是他在市里弄丢了
的厅长的真迹。奇怪,厅长的题词怎么会又落到何局长的手里呢?这话还得从头说
起。
原来,那天马不空去云阳市装裱厅长的题词,在得月楼酒醉饭饱后前脚刚走,
局长何竹青后脚就到了。他是坐自己的专车来市文化局开会的,尽管市局在梅园宾
馆安排的有食宿,可他心里还是忘不了得月楼,因为他和这里边那个最漂亮、叫小
翠的服务小姐有勾搭。不一会儿酒菜就上来了,小翠陪着他喝酒,几杯酒下肚,觉
得肚子有点不适,就连忙去卫生间。当他蹲下身子方便的时候,却发现便纸篓里有
一块上好的宣纸,再看上边的字迹,竟然很像是厅长的手笔,就急忙展开来看,不
禁大吃一惊,真是厅长的题词。他立即捡起来擦抹干净,叠起来,待他回到雅间里,
不动声色地向小翠打听了马不空刚才的情况,当他弄明白后,就冷笑一声,心里寻
思,好你个马不空,这回看我咋收拾你,何况他到文化局上任不久就对马不空没好
感。办公室主任说穿了就是伺候局长的,处处想局长所想、需局长所需,在局长面
前跑上跑下,这样,局长在人前也显得体面,可马不空却做不到这些,还处处跟局
长过不去。就拿上次来说吧,何局长到市里开会去了,几个亲戚来找他,中午想让
局里管饭,马不空却说:“你们是局长的亲戚,不是办公事的,想吃饭去他家好了。”
有时候何局长气上来时,真想撤了他的职,怎奈师出无名,于是就整天盯着找马不
空的碴儿,这回终于抓到把柄了,把厅长的题词给弄丢了,这还了得。
何局长拍着桌子朝马不空大吼道:“好你个马不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以假
充真糊弄我,你给我把它摘下来!”
马不空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步田地,心里连连叫苦:这回可是真完了,就
等着撤职分流被局长炒“鱿鱼”吧。可他正要踩上凳子去摘字轴儿,就听见院里一
阵小汽车的声响,随即有人传道:“何局长,高局长来了。”
这高局长是市文化局的局长,是何竹青的顶头上司。高局长是去南方考察路过
这儿的,听说前不久省文化厅长给该县文化局写了一幅题词,就顺便拐到这儿一饱
眼福。
何局长急忙出迎,高局长却边走边跟他说:“我是专程来瞻仰咱厅长题词的。”
说着就进了会议室,这当口正碰上马不空踩上板凳要摘挂在墙上的字轴儿,就赶忙
挥手制止:“哎,别摘别摘,挂那儿正合适,很好嘛。”说着又把马不空扶下板凳。
何局长忙说:“高局长,这字……”高局长说:“哈哈,厅长的题词很好嘛。”
接着,高局长把“厅长题词”从头到尾吟咏一遍,拍手称赞:“妙,真是好极了,
厅长的文字水平就是高啊!‘春城美景数文化’——说得多好啊!再看这字,苍劲
有力,又潇洒飘逸,真是见字如见其人啊!”
县里的几个副局长也在一旁附和:“这字写绝了!”“当然啦,是厅长写的字
嘛。”会议室的人越聚越多,所有在场的人无不交口称赞,只有何局长和办公室主
任马不空愣在一旁,傻愣眼。
在一片赞叹声中,市局的高局长又发现了展在桌子上的那一张被油渍污染了的
厅长的真迹,就拍着何竹青的肩膀:“何局长,听说你现在也在练字,这一张字是
你临摹厅长的吧?”何局长只是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别不好意思嘛。”高局长把桌子上的字粗粗地浏览一遍,然后又鼓励他,
“写得不错,有出息,只是比厅长的字还差一个档次。”
何局长只好苦笑一下:“是的,是的,我这几下子哪比得上厅长……”说着,
顺手把字纸窝成一团,扔到了桌子底下。
当然,何局长这一回要撤消马不空的计划又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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