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卖兰花
●周振亚
马莫西受须小桃舅舅的委托,将他从霸王岭悬崖上挖回来的三株名贵奇花佛心
兰带到南京出售。
星期天早晨,马莫西约了班长刘长钧乘车进城,到夫子庙卖兰花,来到夫子庙
花鸟市场,看见许多做生意的已将摊子摆了出来。尽管时间还早,顾客也不多,但
花鸟市场已经很热闹了,笼子里的画眉、百灵、鹦鹉、芙蓉鸟,吱吱啾啾叫个不停
;金鱼盆里各种金鱼游来游去,五光十色。花卉摊点上更是琳琅满目,水仙、虎刺、
海棠、杜鹃、菊花、文竹应有尽有,争奇斗艳。卖兰花的最多,大摊小点摆了半条
街。
马莫西找块空地,打开塑料袋,取出三株佛心兰,放在地上,望望刘长钧,意
思是咱们叫卖吧!刘长钧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协助老师管理班级挺有一套,做生
意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羞红了脸,低着脑袋张不开口。马莫西吐口唾沫搓
搓手,卷卷袖子,像要跟谁拼命似的猛然吆喝一嗓子:“卖兰花——”刘长钧吓一
哆嗦,小声埋怨:“大惊怪叫吓死人了,干吗呀!”马莫西嗨嗨一笑:“你拉不开
脸,我来,不赶紧将花卖掉,须小桃就要失学了呀。”
还别说,这一嗓子真管用,喊来了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都挎个黄书包。女
的问:“你俩卖这兰花?”马莫西连忙点头:“是呀,二位买花?”男的问:“卖
什么价?”马莫西说:“一株6000元。”“6000元?!”女的看男的,男的看女的,
两人又同时盯着马莫西看,那神情分明在问:开玩笑还是神经病?刘长钧绯红了脸,
硬着头皮帮衬道:“这是珍稀名种佛心兰,很希罕的,还个价吧,5000元也行。”
他听马莫西讲过,西安就卖5000元,于是和盘托出了底价。马莫西瞟他一眼,心里
话,买主没还价,你倒先掉价了,真是个书生!男的将一株佛心兰拿在手中看了看,
不放心地问:“少于5000元不卖?”马莫西斩钉截铁:“最低价,少一分都不卖!”
男的手一伸:“掏钱吧,三五一万五,你俩交75元。”“咋,要我俩掏钱?!”
马莫西把眼珠都瞪圆了。女的从黄书包里掏出一本收据,笑眯眯地说:“当然你俩
掏,我们是市场管理员,按销售价百分之零点五收管理费。”又摸出一个市场管理
员证件给他们看。
两个孩子傻了眼,一分钱没卖,就要交管理费,哪来的钱?于是就求情,刘长
钧舌头管用了,叔叔阿姨叫得亲热,又将卖兰花为须小桃助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两位管理员被他说得感动了,答应等他们卖掉花再来收费。女的还说:“凭你们两
个孩子,拿棵草就想卖人家6000元钱,恐怕没人会相信你们,还是回去吧!”
市场管理员走后,马莫西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刘长钧忧心忡忡:“阿
姨说得对,这么贵买棵草,谁会犯傻?这花能卖掉吗!”
马莫西立即制止:“呸呸呸,乌鸦嘴!这是奇花异草佛心兰,识货的来了,万
儿八千都有人抢着买!”他又扯开嗓门,高声叫卖。不一会儿,引来许多人围观,
也有问价的,听了都吓一跳,摇头咋舌,以为两个小孩瞎胡闹。
日上三竿,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蹲到了花前,小心翼翼
拿花在手,左瞧右看,面呈惊喜之色:“这花从哪儿觅来的呀?”马莫西回答:
“大别山霸王岭悬崖上。”老人抬起头,疑惑地说:“不会吧,空谷幽兰,兰花只
生长在幽谷涧边阴暗潮湿的地方,咋会长在悬岩峭壁上呢?”
马莫西补充解释:“悬崖上有一道山缝,直通山底,从下往上看,一线天。山
缝两边岩壁往外渗水,终年不干,裂隙里长满苔藓,这兰花就生在苔藓中,人要吊
着绳子上去采挖,很冒险的!”
老人点点头:“唔,这种奇花本应长在那种地方。买一株什么价?”马莫西见
老人气质不凡,说话内行,就老实开价:“您想买,给5000元。”老人默然不语。
马莫西存心想跟老人讨教点学问:“难道不值这个价?”老人说:“值,值!奇花
异草,本无定价,物以稀为贵嘛!真想买的,你开2 万元也吓不走。”刘长钧急忙
说:“老爷爷,您就买一株吧!”他把卖花助学的事又讲了一遍。
老人夸奖道:“瞧不出你俩小小年纪,古道热肠,难能可贵。可惜我囊中羞涩,
帮不了你们,能大饱眼福,也就心满意足了。”马莫西见老人慈祥诚恳,又是个大
行家,就想请他帮自己做做义务广告,便说:“老爷爷,我们受人之托代为卖花,
其实也不明白这花有何名贵,您能告诉我们一点知识么?”
老人点点头:“行啊。这花名叫佛心兰,九重花瓣互相重叠,开花后花朵背后
有一片佛焰苞,形成如来佛祖打座莲花的造型,是兰花中顶尖名贵的品种,清香幽
远,沁人心脾。佛心兰有秋兰和冬兰两种,冬兰最名贵,很难寻觅,万金难求。你
们这三株,正是冬兰。”他这一说,好多人都伸手想拿过去看。老人说:“各位莫
动手,此花只宜种在花盆里观赏,拿在手里,热气会熏坏它的。”人们这才注意到,
老人只是用两根指尖轻轻捏住兰花。
老爷爷恋恋不舍地走后,一个手戴大方金戒指身穿西装的小青年,抓起三株佛
心兰:“这花如此名贵,我全买了!”他伸手的时候,马莫西看见他手臂上纹着一
个大蜘蛛,心里不禁打个激灵,暗忖:莫要撞见坏人啊!花在人家手里,不能硬夺,
就挤出笑脸:“太谢谢您了,请付钱吧!”
“金戒指”一副大款派头,向身旁一个穿鳄鱼牌夹克的板寸头努努嘴。“板寸
头”人高马大,像“金戒指”的跟班,不介意地说:“老总既然看中了,跟我们回
公司拿钱吧!”说完他俩转身欲走。
马莫西说:“别忙,您还没付钱,花仍是我的。刚才老爷爷也讲了,花不能像
你那样拿,先还给我装在塑料袋里。”
“金戒指”想发火,瞧瞧四周全是人,他忍住了,将花递给马莫西,不耐烦地
说:“走呀!”马莫西说:“先谈妥价钱,三株全买,一万五现金。”“金戒指”
哈哈一笑:“行,一分不少给。”“你们公司在哪儿?”“板寸头”说:“咋这么
嗦,就在前面不远。”
马莫西无话可说,送货取款,天经地义,总不能叫人家揣一大笔钞票逛市场吧,
只好跟在后面。走出闹市,拐进一条小巷,向前看,巷中无人,朝后望,有几个看
热闹的远远跟着。有人跟着就好办,马莫西提高警惕往里走。
走到尽头,却是一条死胡同。“金戒指”扔出10元钞票说:“小家伙,钱拿去,
花给我!”
马莫西回头一看,那几个尾随的人正守在巷口,他知道中计了,迅速朝小巷两
边一看,看见围墙上有几道院门,知道住着人家,稍稍增添几分胆量,正气凛然地
说:“10块钱想买佛心兰,这不是成心打劫吗?”“板寸头”挥手一巴掌:“抢劫
怎么了?”这一巴掌若扇中马莫西,必定满脸是血。
马莫西早提防着他了,一低头让过巴掌,抬腿一脚,正踢在“板寸头”的裆部。
他明白,今天不能软弱,否则要吃大亏,所以下脚又准又狠,一脚踢得“板寸头”
弯腰捂住胯下,嗷嗷叫唤。
“金戒指”没料到这个小家伙这般厉害,朝巷口几个同伙高叫:“你们还不快
过来!”他自己蹿上前,一拳直捣马莫西心窝。马莫西身子一偏,左手拿花,倏伸
右手,一下掐住他脉门,借力往前一带,“金戒指”立脚不稳,一个恶狗抢屎,趴
倒了地上。巷口四个家伙蹬蹬蹬跑过来,将马莫西和刘长钧围在当中。刘长钧没打
过架,脸都吓白了。马莫西也暗暗惊慌,凭他一个人,又要护花,又要护刘长钧,
力不从心,恐怕要出大纰漏。
正在危急时刻,旁边一户人家院门开了,走出一个姑娘,瞧见这阵势,姑娘高
声喝问:“你们干什么?欺侮小孩,不害臊!”马莫西抬头一看,认识,忙叫:
“陶红,你别过来,他们都是坏蛋,快帮我报警!”陶红也看清是马莫西,高兴地
说:“是你啊!”她大摇大摆往这边走,一点儿不发怵。这时“金戒指”已经爬起
身,他也认识陶红,此刻竟来个恶人先告状:“陶小姐,这小子抢我买的花!”
陶红嘿嘿冷笑,手指马莫西:“麻三,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是‘老虎’的表弟
马莫西。你说他抢你买的花,依我看,你不抢他就该谢天谢地了。正巧,‘老虎’
今天陪他妈到我家找老爹诊病,我把他叫出来给你们断个是非曲直。”随即转身,
冲着刚出来的铁门,高叫“虎大哥,虎大哥”!
名叫麻三的“金戒指”,听她一叫慌了神,急忙打恭作揖:“小姑奶奶,算我
瞎眼,不知是‘老虎’的表弟,求你行行好,千万别惊动‘老虎’。明儿我请你喝
早茶,还不行吗!”陶红问马莫西有没有损失,马莫西摇摇头,她才莞尔一笑:
“多谢你给我面子,滚吧!”麻三一伙夹起尾巴灰溜溜走了。
马莫西先给刘长钧引荐,告诉他陶红是班主任古老师的侄女,又问陶红:“‘
老虎’是谁,怎么成了我的表哥?”陶红说:“不这样讲,能吓跑那帮无赖吗?‘
老虎’是这帮小混混的克星——派出所所长虎连元,我跟他妹妹同学,他妈有病,
常找我老爹治病,所以我们关系很铁。”刘长钧问:“麻三他们开啥公司?你怎么
叫他小混混?”陶红说:“开公司?别看他们穿戴阔绰,靠的都是坑蒙拐骗,专拣
不相识的外来户欺侮。麻三有一回犯事,还请我找‘老虎’求过情,所以他买我的
账。你俩咋会给他们缠上的?”马莫西就将卖佛心兰的事告知她。陶红拿过佛心兰,
看得爱不释手。瞧得出,她也是个喜爱兰花的,要不是为了须小桃,马莫西真想送
她一株。
陶红欣赏够了,才说:“我不请你们去我家坐了,我爸是兰花迷,见到这么名
贵的品种,非闹得倾家荡产不可。走,我领你们找个人,兴许能帮助卖掉。”他俩
跟着陶红又返回夫子庙花鸟市场,来到一家花店门前,陶红指着一株开得正盛的兰
花问老板价钱。
老板是个中年人,分头抹得贼亮,见来了顾客,忙放下喷壶,笑眯眯地说:
“小姐有眼光,这花开得艳,诚心想买,特别优惠,您给50块。”陶红又指指一株
刚抽箭苞的兰花问:“怎么卖?”
老板笑笑:“80元。”然后热情地劝道:“小姐还是买开花的吧,拿回家又能
赏花,又能闻香,多好!”
陶红格格笑道:“想捉我的冤大头,开花的是建兰,建兰属秋兰,早该下市了。
20块,我买那株墨兰,怎么样?”老板仔细瞧瞧陶红,搭讪地说:“我好像在哪儿
见过小姐。”陶红又格格笑道:“王老板发财多忘事,我是陶伯川的女儿,来过好
几次啦!”“啊哟,原来是陶医师的千金,难怪是大行家,快请屋里坐。”陶医生
是他的老主顾,跟他有点交情。
陶红坐下说:“刚才跟你闹着玩,别生气,我想请你帮个忙,看看这是什么品
种。”说着递过佛心兰。
王老板取花在手,脸上掠过一阵惊喜,转眼又恢复平淡,放下花,装出不经意
的样子:“这花叶子太短,只一支箭苞,大约是一种寒兰吧,我也叫不出名字,回
去种种看吧。”
陶红说:“兰花叶子短而阔,叶尖润而圆滑,不是更具观赏价值吗?”王老板
不再吭声。陶红试探地问:“王叔叔,要是请你代卖,你看能卖什么价?”王老板
眼睛一亮,霎时又收敛了光芒,淡淡地说:“寒兰墨兰都是冬兰,就算你这三株比
我的墨兰品种略好些,顶多100 元一株,也算是顶天的价码了。”
马莫西急了:“这是佛心兰,名贵的不得了,才100 元?”王老板“哦”了一
声,望望马莫西:“小兄弟既然能报出花名,你认为卖什么价合适?”马莫西说:
“6000元一株!”
王老板故作惊讶:“一棵草要人家6000元,抢钱包啊!这个忙我没法帮。”提
起喷壶又去灌水。
马莫西拿起塑料袋转身往外走,陶红本想再跟王老板谈谈,见状没再吱声。他
们走出去老远,王老板追过来叫住陶红,拉她进屋去商量。
好大一阵子,陶红才出来,对他俩说:“王老板是生意精,想蒙我们,最后他
肯出1000元一株,现金收购。我说得跟你们商量。”马莫西道:“5000元一株,少
一分都不卖!”陶红想了想说,你们先回去,我继续跟他蘑菇,出到5000,我再打
电话跟你们联系。马莫西家没装电话,刘长钧家也没装。马莫西就将房东“小金鱼”
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陶红。
当天晚上,“小金鱼”跑来喊马莫西听电话。果然是陶红打来的,她说,王老
板找了她四次,最后侃定两种方案,一是现金收购,每株3500元;另一种办法由他
代卖,开价5000元,卖出去他提取百分之二十五的手续费,问能定哪一种?马莫西
心里想,哪一种都达不到5000元一株。王老板这么积极,说明佛心兰卖到5000元不
成问题,就一口咬定:“5000元一株,否则绝对不卖佛心兰!”
“小金鱼”的爸爸金老板正在客厅吃晚饭,听到“佛心兰”三个字,立刻放下
酒杯,叫过马莫西问:“哪儿有佛心兰?”马莫西说:“我有呀!”
金老板说:“快拿来让我看看!”瞧,又是一个喜爱佛心兰的。
见到三株佛心兰,金老板的眼珠瞪得像大金鱼,开了大灯,仔细玩赏,又将泥
球剥开,认真检查根须,最后忘情地赞叹:“奇花,真是奇花,你在哪儿一次找到
三株宝贝的呀?”马莫西说了经过。金老板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
夫,都卖给我吧!”随即将一扎百元大钞递给马莫西。马莫西说:“金伯伯,花还
没有开,你一人全买,看花眼我可没法退款。”金老板哈哈大笑:“我过手的兰花,
比你数过的百元大钞还多,看花眼也不找你!”
马莫西提醒说:“你开装潢公司,赚钱也不容易,买一棵玩玩就行了,何必花
这许多钱一次买三棵呢!”
金老板说:“没见过你这样做生意的,一次全买不好吗,省得你们四处求人,
我也为扶贫助困做点贡献嘛。”其实,金老板正在争包一项200 万元的装潢工程,
那个掌握招标大权的关键人物,是个真正的兰花迷,只要送去一株佛心兰,就为他
的招标增添了不可估量的筹码。在他手中,剩下的两株卖出去,赚回2 万元都不成
问题,他决不会吃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的心机,还把他当做大好人哩!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陶红在电话里说:“王老板肯出4000元一株收购佛心兰,
我看你就卖给他吧!”马莫西铿锵答道:“佛心兰已经卖掉了,明天我就将1.5 万
元寄给须小桃。”这次卖兰花,真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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