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毙王三军
胡继云
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法不容情。
一
大秃子家院子里的枣树,正飘着枣花,一股清香直钻人的鼻孔。
院子里早有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村长背着手进来,身后跟着王三军。王三军垂手站着,脸红红的。
三个姑娘,一顺儿沿墙坐着,有的看人群,有的勾着头。
村长的眼睛成了筛子,细细在三个姑娘脸上、身上筛。
那筛子筛来筛去,筛掉了两个姑娘,最后,筛子里只剩下一个扎马尾巴的姑娘。
那马尾巴,很特别。
村长吸了一口烟说,这个,就这个。
大秃子笑眉笑眼地说,定了?
村长吐一口烟说,定了定了。
屠户花狗旦说,王三军能交起钱吗?
村长不理,问大秃子,你说呢?
大秃子笑一下说,我说还、还是亲兄弟明算账吧。
村长的眼睛就带了勾子,勾了大秃子好长一段时间,说,一个都不能少?
大秃子眼睛躲闪一下,一拍胸口说,行!别人当然不能少,你村长说情,就让
一百,四千九,四千九吧!
村长一口将烟头吐了说,依你狗日的!
二
王三军去买酒,招待村长。
在村头小桥上,碰上苗玉清。
苗玉清下了摩托车说,王三军,人家要嫁你。
王三军一愣,半天回过神来;再看苗玉清,那苗玉清正两眼热热地看他。
王三军手在衣襟上搓了几个来回说,你……你看你这话……
苗玉清说,我等着送货,明天再来找你!
王三军低了头说,不行。
苗玉清说,怎么不行?
王三军抓抓头说,我不能对不起皮子。人家说,朋友妻,不可欺,我和皮子是
弟兄——喝了鸡血酒的弟兄哩!
苗玉清一瞪眼说,我跟皮子离婚都两年了,你王三军是聋了还是瞎了?
王三军说,反正我不做对不起人的事。
苗玉清一跺脚说,王三军我恨不得枪毙了你!
苗玉清一踩发动机,摩托车一蹿,走了。
王三军救过苗玉清。王三军曾经撞上三个痞子调戏苗玉清,王三军就扑了上去,
打成一团,结果被痞子扎了一刀。痞子跑了,王三军糊里糊涂地喊,凭什么扎人?
凭什么扎人?后来才知道,三个痞子是强奸苗玉清。为这事,镇长给王三军挂了绶
带,派出所给王三军发了见义勇为的奖状,王三军也就认识了镇上的个体户苗玉清,
还跟苗玉清的丈夫皮子拜了把兄弟。
三
王三军的嫂子桂香给猪喂食,声音很响。王三军的老娘揉着昏花的老眼说,好,
好,长满了膘杀你!
村长喝了酒,就背着手踱着步子安排:今夜叫村里谁谁值班,明夜叫村里谁谁
值班。
值班,就是在王三军家锁好的大门外看守,谨防马尾巴跑掉。
村长喷着酒气,又拉了王三军进洞房——王三军家的堂屋。
那马尾巴正坐在床上,惊恐地看着王三军和村长。
村长喷着酒气说,王三军是英雄哩!
马尾巴狐疑地缩一下身子。
村长打了个饱嗝,眯着眼说,你不信?
王三军扶着村长说,村长你醉了。
村长推开王三军说,王三军见义勇为,上过电视哩!
王三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村长说,不说,她知道你是什么人?
村长说完,趔着身子走出去,说,好好过日子,好好过日子。
屋里只两个人。王三军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了头。
马尾巴警惕地盯着王三军,王三军就更不好意思,手在衣襟上来来回回地搓,
又扭转脸,找一张凳子坐下。
马尾巴就那么警惕地盯着王三军,大气不敢出。
王三军起身去倒茶,马尾巴一下跳起来,躲到一边,尖叫一声,干什么干什么?
王三军笑笑,退回凳子上。
干坐了半天,王三军说,我累了,要睡哩。就走向床边。
马尾巴又鱼一样跳起来,一把抄起脚边的凳子,高高举着。
王三军一下不笑了,连退几步,让地下的洗脚桶绊了个趔趄。
马尾巴把凳子举得更高。王三军就紧盯那凳子,说,你看你你看你。
王三军急急退到墙边。后来,王三军只好倚着墙,打起瞌睡。
门外有人咳嗽,那是王三军老娘。那咳嗽,干巴巴的,半天,响一声;过半天,
又响一声。咳嗽声成了针,响一下,就在王三军身上刺一下,王三军就勾着脑袋,
抓头,又抓头。
再后来,王三军睡着了。
王三军醒来时,是下半夜。马尾巴倚在床头,也睡着了。王三军看看马尾巴,
搓搓手;再看看马尾巴,又搓搓手。王三军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边走,边抓头。
走到马尾巴身边时,见那六十瓦光的灯泡,把马尾巴的脸映得白白的,马尾巴活脱
脱成了一个电视里的人。王三军对着马尾巴身边的凳子,看看,又看看,小心弯下
腰,将那凳子挪到床底下。再看看马尾巴时,王三军就轻轻抬手,摸摸马尾巴的头
发。马尾巴没动。王三军就学电视里的样子,在马尾巴嘴上亲一下。
这一下,马尾巴忽然跳起来,一下蹦出老远!马尾巴尖声叫道,你耍流氓,你
耍流氓!王三军涨红了脸,低下头,嘴里讪讪地笑笑,嘿嘿,嘿嘿。又退回墙边。
马尾巴忽然哭了,说,叔叔放了我,叔叔放了我吧!
王三军抓一下头,笑笑说,你、你怎么叫我叔叔?
马尾巴抹着泪说,我是四川人,人家说招工,招白领,我不想念书,就跟出来
了。我还小呀。
王三军说,那你多大?
马尾巴说,我十六,是虚岁。
王三军摇头说,谁信,你看你个头,比我还高哩;你那胸口……王三军不好意
思说了。
马尾巴说,叔叔不骗你,我发育得快呢,我妈说我是疯长呢。
王三军叹口气说,可你是我女人哩。
马尾巴便不说话,警惕地坐正身子。外面一声猫叫,吓得马尾巴一抖。
四
天一亮,嫂子桂香开了锁,放王三军出来。
桂香把王三军拉到自己屋里说,成了吗?
王三军低了头说,什么成了?
桂香掩着衣襟说,王三军你装糊涂。
王三军就叹口气说,没成。
桂香说,王三军你会不会?
王三军不敢看桂香,说,我也不知道。
桂香就说,王三军你在我身上试试,会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王三军抽开膀子说,嫂子你干什么哩?
桂香说,我教你。
王三军脸红红地说,嫂子你又不是人了。
桂香就淌了眼泪。
王三军说,你叫我老来怎么见我哥?村里人不骂死我?
桂香给王三军洗衣服,洗得仔细,连内衣也洗。王三军不好意思,要夺。桂香
就笑,说,长嫂如母哩!王三军就不夺了,说,嫂子我一定对你好哩!
桂香还在半夜钻进王三军的被窝,王三军一下跳下床说,你是我嫂子哩!
桂香说,你不是说要对我好吗?我就要你对我好!
王三军就一个人到院子里,站了半夜,冻了半夜,直到桂香回到自己屋里。
桂香抹泪时,苗玉清来了。
苗玉清停了摩托车,冲屋里喊,王三军你跟我去一趟县城,我要进货!
王三军和桂香出来。桂香撇一下嘴,不理苗玉清。王三军说,我没空哩。
苗玉清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没空也得去!
桂香说,凭什么?人家是新婚哩。
苗玉清一愣,半天说,什么?
王三军低了头说,我结婚了。
苗玉清脸白一下,说王三军你胡说!
桂香说,人家都进过洞房啦!
桂香说着,拉了苗玉清的手,去堂屋看看。
马尾巴在凳子上坐正身子,看看桂香,又看看苗玉清。苗玉清的眼睛就成了扫
帚,在马尾巴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后来,那扫帚扫到王三军脸上,来来回回不
停地扫,扫得王三军脸上要掉下一块皮来。王三军的头就垂得更低。
苗玉清瞪着眼说,王三军你毙了我吧!王三军你在我床上睡过觉哩!
王三军怯怯看一眼苗玉清,说,那是我喝醉了酒,我又没怎么你。
苗玉清说,你是没有怎么我,可人家怎么说?
王三军说,管别人说什么,反正我不做缺德事,我对得起皮子了。
王三军刚说完,苗玉清的手忽然变成了蒲扇,扇得王三军半天回不过神来,脸
上涌起一朵火烧云。
五
王三军没辙。桂香说,你得找王木头,找豁嘴。
王三军就进了王木头家。
王木头不在家,王木头女人在院子里捡黄豆,生豆芽,大柳树的枝条在头上晃
来晃去。
女人看看王三军愁眉不展的样子,骂一句,你个熊相!
王三军头就勾得更低。
王木头回来,一看见王三军,就笑。
王三军低下头,脸红了。
王木头将脚边的树枝一支支折断,放在太阳下晒,嘴里唱:飘,飘,飘得人心
里发毛。
王三军说,王木头。
王木头继续折树枝,继续唱。
王三军抓抓头,又说,王……
王木头唱完最后一句,拍拍王三军的肩说,你去吧去吧,我知道啦!
王三军就脸红红的出了院子。
王三军去豁嘴家。豁嘴去镇上打麻将了,豁嘴女人在门前种白菜,空气里散发
出土腥味,好闻得很。
王三军帮女人撒一把菜种,说,你就说我找过他了。
六
晚饭时,村长背着手,在村里转。转来转去,转到王三军家。
王三军正不住地看墙上的钟。
村长对桂香说,等王木头和豁嘴呢!我看,我去找他们吧。
村长到门口,又回转身对桂香说,王三军这方面不行,不行,得叫他喝酒。他
醉了酒,胆子大得很,蛇都敢抓哩!
村长走后,桂香想了想,去里屋拿来一瓶酒,放到王三军面前桌子上。
王三军忙向后退,摆着手说,嫂子嫂子。
桂香说,叫你喝,你就喝。
王三军不敢喝酒。王三军醉了酒,就出洋相。比如,王三军会将东墙根的石头
搬到西墙根,又将西墙根的石头搬回东墙根;王三军还会将人家盖屋的水泥杆子一
根根搬到大路上。更重要的,是王三军醉了酒,会哭,哭得惊天动地。
王三军哭哥哥王二军。王三军在院子里哭,嗓门亮得惊跑鸡鸭,吓飞麻雀,边
哭边数落,嫂子我不能睡你,嫂子我不能睡你!
桂香就堵王三军的嘴,把王三军往屋里拖。拖不动,桂香就愣愣地坐在那里,
看王三军哭。
王三军醒了酒,就捶自己头,骂自己不是人;又抓起桂香的手,打自己脸,说,
嫂子我让你出丑了,嫂子我不是人,不是人!
王三军就发誓不喝酒。
现在,王三军看着桂香手里的酒瓶,就往后退,说嫂子嫂子。
桂香又说,叫你喝,你就喝!不喝不行!
王三军抱住脑袋说,我真的不喝哩!
桂香一咬牙说,王三军你听着!我不怕出丑,你要不喝,你就得睡了我!你说
你喝不喝?
王三军缩着身子,说嫂子不要乱来哩!
桂香说,我今天豁出去了!我还要喊人来看!
桂香说着,动手解裤子。
王三军忙说,嫂子我喝,嫂子我喝!
桂香眼里蒙上一层泪,把酒递到王三军手上。
王三军闭上眼,一仰脖子,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下半斤酒!
只一会,王三军的脸便红起来,脚有点打晃。桂香抓了王三军的手,放进自己
衣服里,引着王三军的手在自己胸上摸。
王三军不动,说嫂子不能哩,嫂子不能哩。
桂香像没听见。
王三军又说,嫂子我受不了啦!
桂香就一下跳开身子,说这才像个男人哩!
桂香一把拽了王三军,拖到堂屋门口,说你有自己女人!这屋里是你女人哩!
王三军抓抓脑袋,忽然笑起来说,嘿嘿,我有女人,有女人哩!
桂香将王三军往屋里一推,锁了门。
马尾巴一下跳起来,说,叔叔喝酒了!
王三军靠向马尾巴,红着眼,嘿嘿笑。
马尾巴躲开,紧张地盯着王三军。
王三军嘿嘿笑着,逼过来。马尾巴左躲右躲,被逼到了墙角。马尾巴尖叫一声,
说叔叔饶我!
王三军嘴里喷着酒气,仍笑。
马尾巴突然跃起来,手指忽地变成了铧犁,在王三军脸上犁出两道鲜艳的血沟,
那速度,闪电一般。
王三军捂着脸说,你打我!你打我!就扑过来。马尾巴一闪,王三军跌在地上,
直喘粗气。
王三军到底还是哭了,一边抹泪一边诉说,我结的这叫什么婚?还不如死哩!
哭着哭着,就哭姐姐王大军,说我要杀掉三麻子,杀掉世上所有强奸犯;又哭
哥哥王二军,说我不睡嫂子桂香,也不睡苗玉清,我要一辈子当好人哩。
桂香开门进来,把王三军拖出去说,王木头和豁嘴来了。
王三军进了厢房,还抽抽搭搭抹泪。
豁嘴笑了,露出黄黄的牙齿和红红的牙花子说,醉了,醉了。
王木头说,醉了好,再拿酒来!
桂香犹豫。王木头自己在桌底找到酒。
王木头一捋袖子说,有种,你就灌!
王三军抓过瓶子,仰起脖子,一口气又灌了二两!
王木头把袖子捋得更高了,说,我就不信她能比我那女人还犟!
豁嘴勒紧裤带说,动手吧!
三个人拉了王三军,再进堂屋。
马尾巴立即成了老鼠,从这边跳到那边,又从那边跳到这边。马尾巴厉害,一
声尖叫,王木头的额头肿了;又一声尖叫,豁嘴那豁开的上唇又豁大了一块。
马尾巴到底被治服了。桂香按住马尾巴的双臂,王木头和豁嘴各按住马尾巴的
一条腿。马尾巴不动了,眼睛里绝望地流泪,像水渠。王木头和豁嘴催促说,王三
军快上!
王三军摇摇晃晃地过来,到马尾巴旁边,却咕咚一声栽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王木头叹口气说,算啦算啦。
豁嘴松了手骂,狗日的王三军,不喝酒不行,喝了酒更不行!这么漂亮的女人,
我替他上算了!
王木头踢豁嘴一脚说,美的你!
两人就回家。王木头扯着嗓子嚎唱:飘,飘,飘得人心里发毛!
桂香使劲将王三军架到床上。王三军一个翻身,将桂香压到身下,嘴里嘟哝着,
你是我女人,你是我女人哩。头一歪,又打起了呼噜。
桂香出去锁了门,村长又背着手转回来。
村长说,怎么样?
桂香摇摇头,叹气。
村长也摇摇头,说,王三军不行,真不行。
七
天亮时,王三军醒来,打呵欠,揉眼。
马尾巴像受伤的麻雀,躲在墙角发抖。王三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我醉了。
马尾巴缩一下身子说,叔叔不能强奸我!
王三军垂下头,阴了脸,半天说,我最恨强奸犯了!我想杀了世上所有的强奸
犯!
马尾巴吸一下鼻子说,我就知道叔叔是好人,叔叔是喝醉了酒!
王三军说,你是我女人,迟早要和我睡哩,你怎么说我是强奸哩?你还真会开
玩笑哩!
马尾巴不敢说话了。
八
村长蹲在地边,看地里刚出芽的玉米。风里带着暖洋洋的青草味。
村长的手里捏一把土,一下一下拧碎,撒掉。王木头和豁嘴蹲在旁边,吸烟。
村长说,想想,再想想。
豁嘴一拍大腿,说,有了!
豁嘴就一脸坏笑,说出一个办法。
村长丢一颗烟给豁嘴说,你行,你比大秃子贩女人还有能耐哩!
豁嘴就非常得意,咧开那豁着的嘴笑。
王木头起身,拍着屁股上的土说,我赞成!扔了手里的烟,歪着头唱起来:飘,
飘,飘得人心里发毛!
中午,王三军栽完山芋苗,在沟边洗了手,就去村头“美雅”小酒店。
路上碰到屠户花狗旦。花狗旦腰里插着一把尖刀,拦住王三军说,你知道什么
叫二衣子?
王三军说,你又去给人家杀猪了?
花狗旦怪怪地笑,说,没用的男人,就是二衣子。
王三军低了头,脸发红,说,王木头请我去“美雅”喝酒哩。
花狗旦忽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说,男人要是没用,狗都瞧不起哩!
王三军脸一下变得煞白,踉跄一下脚步,急急地走。
王木头和豁嘴早摆了一桌酒菜,在“美雅”等着王三军。王三军刚一坐下,豁
嘴就端了一碗浓浓的汤给他说,这是药酒,大补,我们都喝过了。
王三军端了那酒,一饮而尽。
王木头又端来一碗汤说,这个解酒,喝了不醉人。
王三军又是一饮而尽。
王木头和豁嘴各与王三军碰了十几杯酒,王木头就开始说起了荤段子,说城里
的小姐怎么样怎么样,听得豁嘴直流口水。
酒精把王三军的脸染得血红。王三军站起来说,不能再喝了,我要回家。
王木头和豁嘴不留,说走好走好。
王三军刚走,村长来了。村长说,来迟了来迟了。就自罚三杯,抹一下嘴说,
办成了吗?
豁嘴喜滋滋地说,成了成了!那是从医药公司买的药,绝对管用!
王木头说,我那是淫羊草烧的汤,又配了刘兽医的发情药,羊喝了也爬墙哩!
村长说,行,这顿饭村里报销了!王三军是村里的光荣,名声在外,没有老婆
孩子哪行?要是上面有记者来采访,知道他是光棍,村里的脸往哪放?是不是?你
们有功,你们有功!就连大秃子,也算做了一件大好事哩!
三个人就捋起袖子划拳。
王三军走在路上,又遇到给人家杀完猪回家的花狗旦。王三军一把拔了他腰里
的刀,喷着酒气,红着眼说,借我用用。
花狗旦一惊说,你干什么?
王三军不理,拿了刀只顾走。
花狗旦说,坏了坏了,王三军要出事!
花狗旦就招呼碰到的几个人说,去看看去看看!
王三军提着尖刀,一脚踢开堂屋的门。
马尾巴惊得一下从凳子上弹起老高,尖声叫起来,叔叔叔叔!
王三军不管不顾,用刀将马尾巴逼到床边。马尾巴带了哭腔说,叔叔我不想死
呀!
花狗旦几个跟进屋说,王三军你干什么?
王三军用血红的眼看看众人,将刀在空中划了半个圈说,我睡自己女人,不碍
你们事,出去出去!
几个人后退两步,站在旁边看。王三军一只手将刀顶在马尾巴脖子上,另一只
手解马尾巴衣服。那刀,将马尾巴脖子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渗出血来。马尾巴一
动不敢动。
王三军完了事,将那刀扔到旁边的花狗旦脚下说,还你!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几个人看看王三军,看看马尾巴,出去笑笑说,王三军还真行。
傍晚时,王三军醒来,见马尾巴木头一样坐着,就笑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王三军到院子里,桂香过来说,听动静,成啦?
王三军红了脸,低下头,嘿嘿笑,说,我敢拿刀!我竟敢拿刀哩!酒这东西,
还真那个!
桂香抹一下头发说,有了第一次,她就任你啦。女人,都这样。
桂香说完,背起篮子摘猪菜去了。
桂香的话,成了滚烫的水,把王三军的身子又煮热了。王三军就骄傲地回了屋,
又将马尾巴抱到床上。果然,马尾巴顺从得很。
九
早饭后,王三军带了马尾巴,到地里转转,看看。一群麻雀从田埂上飞起,喳
喳叫。
到水渠边,王三军说,这是我家麦子,长得好哩。
到电灌站边,王三军说,这是我家玉米,筷子高了。
王三军还指着地里干活的人说,以后,你也要在这地里干活的。
最后,王三军把马尾巴带到山芋地,教马尾巴栽山芋苗。
马尾巴机械地扒土,插苗,培土,王三军浇水。干了一小会,王三军就舍不得
让马尾巴累,说,歇歇,歇歇。就自己一个人干。
中午,两个人回家。经过一道干涸的干渠,王三军抓抓头,红着脸笑笑,说,
我、我真忍不住了。
王三军就把马尾巴拉到干渠底下。完了事,王三军又把马尾巴抱在胸前说,真
好,真好。有了你,我就什么都不要了!你是我心尖子,心尖子哩!
夜里,王三军让马尾巴枕着自己的膀子睡。梦里,王三军还嘿嘿笑两声。
十
天亮时发现,马尾巴跑了。
王三军在院子里急得转圈子,拖着哭腔说,人呢,人呢?
桂香从屋里出来,看看王三军,叹口气。
王三军老娘揉着昏花的老眼,一屁股坐到地上。哭,这怎么好这,这怎么好?
很快,挤了一院子人。村长来了。村长背着手来回踱着说,找!不信她能飞了!
村长立即成了战场上的指挥官。村长用手指着人群说,你,王木头,带几个人
往西;你,豁嘴,带几个人往东;你,还有你,还有你,往北,往南,车站、码头,
给我堵好!找到人,立即带回!我去村部,有什么情况立即报告!
大家就分头行动。
王三军后悔得揪自己的头发说,怪我没看好,怪我没看好哩!
一家人没心思弄早饭。
太阳爬到树梢时,村长来了,对王三军说,派出所来电话,叫你去一趟,可能
是找到你女人了。这回领回来,可不能大意啦!
王三军点点头,急急从屋里推出自行车。车轱辘没气,王三军顾不得打气,骑
上车猛蹬。
到派出所,王三军气喘吁吁进了办公室。马尾巴果真坐在里面。桌子后面坐着
派出所所长,王三军认识,他给王三军发过奖。
王三军过去拉马尾巴说,跟我回家哩,麻烦人家干什么?丑哩。
马尾巴红着眼泡跳开,指着王三军尖叫,就是他,就是他强奸了我!
王三军一愣,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哩?
所长一摆手说,好啦好啦,不许吵!王三军你听着,我们马上与四川联系,让
他们来人把她带回去!
王三军急了,抓抓头,涨红着脸说,她是我女人,她是我女人哩!
所长又摆手说,算了算了,我看你们都饿了。王三军,你去外面买方便面来,
吃了东西再说。
王三军就出去。
马尾巴急了,跳起来指着所长说,他是强奸犯!你不能放了他!
所长点上一支烟说,王三军我知道,老实人一个,还见义勇为哩!
马尾巴说,所长你要放了他,我就告你!
所长惊奇了,睁大眼睛说,看不出你一个小姑娘还懂法?
马尾巴说,我爷爷做过法院院长!
所长一愣,烟火烧了手。
王三军拿了两袋方便面回来,一袋给马尾巴,一袋自己撕了吃。
所长用一个手指敲着桌子说,王三军,买卖人口犯法你知不知道?
所长说完,进隔壁打了电话。
半小时后,公安局的警车来了,带走了王三军和马尾巴。王三军上车前对所长
说,让我带回去算了,还添这么多麻烦干什么?
十一
地里的庄稼变黄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张纸条,是城里开家具店的村长弟弟托人
送来的。
那时,村长正在地里掰玉米棒子。空气里弥漫着玉米和大豆叶子的清香味。
村长看了那纸条,一下跳起来说,判王三军死刑,判王三军死刑!
村长又把那纸条顺过来倒过去地看,说,不会的,不会的!
公安局是来调查过的。村长对公安局的人说,王三军老实,还见义勇为,好人。
人家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村长说,买女人的人多的是,怎么不都抓?
人家又说,不说这个。
王木头挤过来说,我女人也是买的哩,也抓我吗?
人家瞪大眼说,真的?
王木头女人就一下扑过来,扯住王木头往人群外拖,说哪个敢抓我男人,我就
和他拼,管他什么公安不公安!
人家还顺口问大秃子的情况。
村长说,这人除了钱头涩,其他不错。
豁嘴说,我们感谢他哩!
公安走后,村长去了大秃子家。村长背着手对大秃子说,你得把钱退给王三军,
人家女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大秃子一下蹦了老高,叉着腰说,我凭什么退钱?是他自己没看严!包做媒还
能包生孩子?你一村之长也不讲道理?
大秃子蹦着的身子很像电视里澳大利亚的袋鼠。
几天后,大秃子就不蹦了——公安局来人铐走了他。
村长对着弟弟送来的纸条,看了半天,骑车去了派出所。
村长进了办公室,就对所长拍桌子,你个混蛋!怎能判王三军死刑?你还是我
表弟吗?
所长扔一支烟给他说,那是法院的事,你也知道啦?
村长把那烟摔回桌子上说,你得救他!
所长说,我没那本事。
村长说,你这所长白当了?
所长眯着眼,狠吸一口烟说,那女孩自己说十六虚岁,公安局和检察院调查了,
她被强奸时,离十四周岁还差十二天!这叫强奸幼女你懂不懂?重哩!还有,王三
军强奸时还拿着刀胁迫人家,划破人家脖子哩,这是强奸罪中很重的,你知道不知
道?王三军又是当众强奸,也不得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三条,有一条就够枪毙了,
他犯了三条!
村长说,我就知道她是他女人!我就知道你给他发过奖!
所长说,跟你说你也不懂!法盲!
村长就生气地回去,找王木头和豁嘴商量。
王木头傻了,手里的镰刀掉在地上。
豁嘴一屁股坐到地上,张着那豁着的嘴说,死刑,死刑……
村长说,都这个熊相!不是还有十天上诉期吗?我看能扳过来!他王三军要枪
毙,你王木头,你豁嘴,哪个不该枪毙?不一样都是买女人吗?
三人就去桂香家商量。王三军老娘揉着昏花的老眼说,是不是三军回来啦?
村长说,还没,还没哩。
王三军老娘说,还真回来啦。
村长就对着她耳朵大声说,没哩,王三军当兵去啦!部队来人,把他直接从县
城带走啦!
王三军老娘点点头,说,好,好,当兵好,就进了屋。
早有什么人给王三军家里送过判决通知了。桂香眼睛红红的,哭得厉害,听村
长一提话题,又倒在地上打着滚哭。
晚上,村长、王木头、豁嘴三人走家串户,凑份子。
凑齐了,村长一拍桌子说,不信没个讲理的地方,他王三军还见义勇为哩!我
这村长,大小也是一级政府哩!不信他上级就听不进我一句话!
天不亮,三人就动身,坐车去省城。
桂香整天在村口望,早上望,晚上望。
桂香望来了苗玉清。
苗玉清说,该死的王三军怎么还不回来?我真想枪毙了他!
桂香就哭,越哭越厉害。
苗玉清不明白,说,王三军受罪啦?
桂香哽咽着说,判死刑啦……
苗玉清愣了半天,说不能吧,不能吧。也哭起来。
两个女人就抱在一起哭。苗玉清边哭边数落说,王三军你怎么不毙了我、王三
军你怎么不毙了我呀!
一星期后,村长他们回来了,是被遣送回来的。村长他们到了省城,碰上人就
问,高院在哪里?人家说,高研?是人还是单位?问来问去,问不出头绪,一万多
元钱又被小偷偷得光光!三人就饿着肚子在城里瞎转悠。半夜里,被巡警送进了收
容站,又被遣送回来。
村长垂着头说,妈的,要学普通话,一定要学!王三军的命让我这土话坑了!
十二
王三军是被押到镇上枪毙的。
宣判会上,有两个女人不停抹泪,那是桂香和苗玉清。
法官宣布:王三军实属罪大恶极,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六
条之规定,判处王三军死刑,立即执行,桂香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晌午,村长一群人扶着桂香回家。
王三军老娘说,看戏回来啦?
村长说,回来啦,那戏不错,不错。
王三军老娘说,三军最爱看戏,可惜他不在家哩。
村长说,王三军当了连长啦!
王三军老娘竖起耳朵说,上了盐场?
村长就对着她耳朵大声说,是当了连长!
王三军老娘就笑,说好,好,三军有出息啦!保不准还能当师长哩!
大家安顿好桂香,就去大秃子家看看。
那天,和王三军一起被执行枪决的,还有人贩子大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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