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托儿所里
作者:陈勇进
在一条马路的尽头,有一片新建的民族形式的房子,这是这儿的一所有名的
托儿所。
我们一进托儿所,40多岁的女所长就得意地向我们介绍说:“同志!看看
我们的设备吧!这一代的儿童真是幸福极了。”女所长指着一大堆精巧的玩具说:
“这都是从上海订做的,有些还是从苏联和人民民主国家买来的。瞧,这架电动
飞机咱们这个城里就做不出来!你说这些娃娃们真怪,花这样多钱买的玩具,他
们玩一会就腻了,他们对泥、水却感到那么大的兴趣。”看完玩具,所长又领我
们去参观孩子们的住处:“你看看我们这钢丝床,为了订做这钢丝床,我专门到
上海去了一趟。”
“多少钱一张?”我问。
“值不了几个钱,才百多元。”所长大概怕我们没注意到铺在小钢丝床下的
漂亮的红地毯,故意提醒我们说:“有了地毯孩子们从床上摔下来也不要紧。这
地毯是我亲自到天津买的。你们看吧!孩子的宿舍和活动室里都有地毯。你们知
道,这些孩子可特别调皮,整天你打我我打你的,有了地毯,他们就是在地上摔
跤也不要紧。”
接着,所长又夸耀地向我们介绍建设这个托儿所的经过:“置办这些设备可
不容易呀。你知道,为了经费我到财委跑了多少次呀!那些管财政的同志可真扣
的紧。我对这里财委主任说,咱们闹革命,流血牺牲,还不是为了后代吗!托儿
所里可还有你的两个孩子哩!我作了10万元的预算。好说歹说,最后总算把主
任说点头了。主任说,10万就10万吧!可是你得保证不要叫孩子瘦了。”
停了一会,她又加上一句:“唉,办个托儿所,就是不容易呀!”我不知道
她是说置办那些设备,还是说教育孩子。
在另一个院子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把所长叫出去了。我看见假山旁边有几
个娃娃在热烈地议论着,我走了过去。坐在假山最高处的一个较大的孩子问他旁
边的一个小孩:“保子,保子,你大了干什么?”
“我开火车,我开着火车拉很多的人,走得很远很远的。”
“哼,我才不开火车哩!火车司机多脏呀!”
“你开小汽车吧,南南!”保子接着说。
“我才不开汽车哩!我家就有小卧车,我说叫司机开到哪里,就开到哪里!”
“那你干什么呢,南南?”
“像我爸爸一样当部长,有小卧车不用走路,他叫谁干什么谁就干什么。”
“部长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比南南说话更凶的小家伙说:“我才不当部长
哩!我家也有小卧车,比你爸爸的车还新哪。
我爸爸是司令员,他还管部长哩!“
“司令员,有什么了不起。我爸爸是政委,司令员还要听他说哩。”一个叫
生生的神气十足地说。
“部长、司令员、政委又有什么了不得,你们的爸爸都要读我爸爸写的文章 ,
我爸爸是作家。”另一个说。
“作家算什么!”
“政委算什么!”
两个孩子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生生把另一个娃娃打哭了。所长匆忙地跑过
来批评生生说:“生生,你怎么又打小弟弟呀?”
“你管不着,你所长算个什么东西,你还受我爸爸指挥哩!
我爸爸叫你滚蛋你就得滚蛋。“生生骂了几句跑掉了。
“哎呀呀,国家花了这么多钱,办了托儿所,可是培养出这样一些小少爷,
真是……”所长显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向我们苦笑着。
所长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起来了,一位年轻的阿姨跑来喊:“所长,有人请
你讲话!”
“什么人找我讲话,就说我忙着开会哩!”
“不,他一定要你讲话。”
所长迈着四方步走到办公室,不高兴地拿起电话耳机:“好好,你讲吧!要
送娃娃吗,对,我们这里还有几个位置,可是你是哪级干部,……那不行……”
所长砰地一下把耳机放下了。
此刻大门外面传来了清脆的汽车的喇叭声。不一会进来一个30多岁的胖胖
的女干部。所长迎了上去,两人热情地握手,看来大概很熟。
“你怎么有空来啦?王同志!”所长说。
“他爸爸又想生生了,我出来买点菜,顺便把生生接回去。”
所长迟疑了一会儿,像是要坚持他们托儿所的规定:不到星期六不能接孩子。
可是她没有坚持,却连声答应“好吧,好吧!”这位妈妈,一见生生就抱在怀里
亲了又亲,看了又看,一边说:我的好宝宝,我的好乖乖,你爸爸又给买来很多
好吃的东西啦。接着她就从头到脚地在生生的身上检查起来了,结果发现了生生
的腿上有一个地方擦破了一点皮。这位太太满脸怒气地用眼角斜扫着托儿所的阿
姨们说:“这是怎么搞的,真是乱弹琴。”
“生生好打架。”一个年轻的阿姨走近来说。
“打架打架,要你们干什么!”
“你们的孩子谁管得了,谁管骂谁。”
“胡说八道,真是不虚心……”那位太太领着生生上了小卧车,把车门用力
一关,车子的喇叭响了一声就开走了。
不少想妈妈、想爸爸的娃娃呆呆地望着那辆漂亮的小卧车的影子,有的向阿
姨闹着要回家,有的张嘴哭起来了。几个阿姨嘟囔说:政委的孩子,愿意怎样就
怎样,这托儿所真没法办了,真是……。
在这个托儿所里,看了这样几个场面之后,我不禁为这些孩子的将来担心。
我不由得想起高尔基的话:“爱儿女,这是连母鸡也会的。但是善于教育他们,
却是一个伟大的国家的事业……。”
原载《人民日报》1956年3月3日
「注释」
陈勇进(1922— )
河南范县人。1937年参加中国共产党。1938年开始为报纸写稿,1
944年任《冀鲁豫日报》记者。1946年任第二野战军随军记者,参加了九
大战役的前线采访,所写《在傅斯年的故乡》、《红色蛟龙闹黄河》等通讯,获
得过好评和新闻奖。1948年任《人民日报》记者。1955年任《人民日报》驻
云南记者。新华社云南分社与《人民日报》记者站合并后,他担任社长。196
3年任新华社安徽分社社长、《人民日报》驻安徽记者。1973年任新华社福
建分社副社长、《人民日报》驻福建记者。1975年任《安徽日报》副总编辑。
1979年回《人民日报》作记者,主要在湖南、河南、天津、新疆等地采访,
报道这些地区的各条战线上的变化。已出通讯、特写集有《七月的前线》(再版
时改名《前线目击记》)、《在白山黑水间》、《红丹山》、《金色的事业》等。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