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怎么总是有人跟着
作者:余述平
李哲和梅朵约会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那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人议
论的声音像讨厌的麻雀在压抑的人群头上撒下一大片肮脏的唾沫,那人像是阳光在
他们身后投下的狗一样忠诚的长长影子。影子给李哲和梅朵的约会增添了无比的紧
张气氛,它把他们靠拢的身体很快地分开成河岸和很远的河对岸,分开成宽宽的陌
生与陌生。有时他们把后脑勺扭到胸前,而把眼睛和面部扭到后背,他们看到人们
像水面上撒开的蝌蚪,或者是一片很大很干脆的空白。
这样的约会就像爬行在一团漆黑的古老溶洞。它漫长、刺激,像颤颤惊惊的贼。
其实李哲和梅朵是贼。不是窃物窃钱的那种,而是在感情中混水摸鱼、小偷小
摸的那种。他们都有家,都有不错的妻子或丈夫。他们是情人。至于他们怎么搞在
一起,这是个既复杂又简单也庸俗的问题。
复杂的原因是李哲先花了漫漫十年的时间也没把梅朵搞定,也就是说李哲十年
的相思是自想狂想对着空空的青天白日想,对着一朵流水中的落花想。这十年,李
哲由一个脸上长满鲜红枸杞一般青春美丽痘的小年青,步入到谨小慎微的而立之年,
他为梅朵先后写了五百九十九首爱情诗,但结果都像投进大海里的石头那么杳无音
信。后来梅朵嫁给了机关的一个科长后,李哲恼怒地和锅炉房收开水票的姑娘结了
婚。姑娘平时总爱对写诗的李哲多瞧几眼。但这没有引起李哲足够的重视。
梅朵结婚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地上下了很厚很白的雪,雪一直很白地铺到梅
朵的新房前。那天,李哲知道消息后就买了一瓶二锅头。他把一瓶二锅头当矿泉水
喝了个瓶底朝天后,还用手狠狠地拍了几下瓶底。他沿着雪地上龙一样蜿蜒不断的
鞭炮碎片,摇摇晃晃地走到梅朵的新房前。刚刚走到房前的时候,他就吐了。李哲
晕乎乎地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吐,他不幸的呕吐物玷污了一大片雪地。呕吐
物在雪地上也是像鞭炮碎片一样呈龙状呈蜿蜒状。
这个伤心的雪天,他突然想哭。想哭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那个锅炉房收开水票的
姑娘。他走到锅炉房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半,收水票的门关了,也不见姑娘的影子。
李哲用双手抓牢铁门上冰冷的钢筋又吐了一次。呕吐物淋到了钢筋上,最后不情不
愿地滑落在雪地里。李哲用手死劲地拍门,他的手很脆,很快就被打破出几道口子,
但他不知道,他嘴里还在英勇地说:钢筋被我打破了。李哲继续一边敲门,一边高
喊:操,操,我操。操了一会,锅炉房出来一个人,那人说:你操谁。李哲没有犹
豫,说:我操你。李哲说这话时眼睛一直闭着。那人突然不吭声了,那人把门打开,
把李哲让进来,接着又把门关上,最后把李哲扶进锅炉房里。那人就是收开水票的
姑娘。锅炉房的火很旺很温暖。李哲躺在那里很快睡着了。李哲半夜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躺在姑娘的怀里,姑娘的乳房很大,它们堵住并化解了李哲的眼泪和内心
的寒冷。一个月后,李哲和姑娘结了婚。
本来,李哲以为他会忘记梅朵,而梅朵也会在他的生活中彻底走开,从结婚自
今的一段日子,李哲认为梅朵在他眼里不过是风中飘散的柳絮。但后来,生活却偏
偏发生了想象不到的意外。也许,这就是命运。
这一次远远没有十年前那么繁琐和悲伤,它来的简单,庸俗得有点喜剧,按李
哲的话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是个夏天,李哲组织几个文学青年住在宾馆里开笔会,一天,他接到一个电
话,电话是梅朵打来的。李哲纳闷梅朵为什么给自己打电话,梅朵说我为什么不能
给你打电话?梅朵的话把李哲噎住了。梅朵说你在干什么?李哲说我正在苦恼正在
犯愁,笔会明天就要结束了,今天晚上大家闹着要跳舞,笔会的同志都是男爷们,
只有一个女的,而且脸上有一半是疤,你叫我到哪里找舞伴,我联系了半天才联系
了三个,还差七个。李哲说完拖了一条很长的尾音,梅朵在电话里捉住李哲话音的
尾巴咯咯笑,李哲说你笑什么?梅朵说晚上我想约你出去走走。李哲说不行,我那
些哥们怎么办?梅朵说这样吧,我带几个女的来参加你们的舞会。李哲说太感激你
了。李哲接到梅朵的电话后就开始惶惶不安了。整整一天,梅朵都像风中的杨柳在
他心里狂乱飞舞,梅朵是跳舞出身的,梅朵像余烬中突然窜出的一团火苗将李哲活
生生的焚烧着。
梅朵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她和李哲晚上见面的时候握了握手,她的手在李哲的
手心特地按了一下,这一下马上按到李哲的血管里、心脏里。他的心和血液一起像
离子加速器里的离子在飞速运转。李哲刚开始没跟着梅朵跳舞,而是选择一个样子
有些笨拙的丑女人跳,他怕跟梅朵跳,他怀疑自己和梅朵跳舞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
往天空中飞、往天堂里飞。
舞会进行一半,梅朵把李哲的舞伴赶到一边,她跟李哲跳起舞来,她说你晚上
为什么躲着我?李哲看着梅朵,但他看不清梅朵的真实面容,舞厅的灯很暗,很跳
荡,梅朵的脸在灯光下忽闪忽闪。她一会儿像炸裂的石榴,一会儿像浮出水面的菏
花,一会儿又像熟透的苹果,灯熄时她还像浑然不觉的夜来香。这个晚上梅朵好像
什么都是,但就是不像她自己。李哲感到梅朵的芳香在自己的四周打了一个紧密的
封闭,他怎么逃也逃不过她设置的圈套。后来梅朵的胸贴到了李哲的胸,李哲的呼
吸于是义无反顾地困难起来。他的胸口有点像扯扯拉拉的风箱。李哲也紧紧地抓住
了梅朵的腰。梅朵把脸埋在他耳边说你还喜不喜欢我?我以前是有眼不识泰山。李
哲不知自己为什么在她面前点了一下头。梅朵说你下面顶住我了,它好像有点不老
实了。这话推到十年前,梅朵即使被人打死也不会说,但她今天格外利索地说出了
它,说了还没一点羞涩。李哲说嗯,下面吴广起义了,跳舞跳出三条腿来了。李哲
用手捏了捏梅朵的腰,说你有什么反应呢?梅朵咯咯地笑,笑了五下后说我跳着跳
着跳出矿泉水来了。说完,梅朵就把李哲拉出舞厅,梅朵说今天月色很好,咱们出
去溜达溜达。其实他们没有看什么月色,他们顺理成章地溜到李哲他们开笔会的房
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不必浪费笔墨了,总之你们想的越淫荡越好,越刺激
越好,越疯狂越好。就像事后梅朵说的那样,就那么回事。而李哲则不同,他觉得
这事来的太晚太悲壮了。他不是内疚、后悔和有什么不安,事实上他认为梅朵早在
十年前就应该属于自己,他认为梅朵是他的一辆自行车,只不过被人偷去骑了十年,
但现在又物归原主了,所以这个晚上他干得很努力很卖劲,这一点从梅朵脸上的幸
福表情上得到有力的验证。
李哲没有想到从前他用形而上没把梅朵搞定,而今晚用形而下就轻轻松松地取
得了历史性突破。 做完事后李哲听到梅朵的一声长叹:XXX王八蛋。梅朵骂的是她
当科长的丈夫,梅朵丈夫的官职一直停留在科级上,这让梅朵很不满意。梅朵还向
李哲控诉她丈夫居然昨天打了她,李哲问你科长丈夫为什么打你?梅朵说你问那么
多干嘛?反正他打了我,我就叫他当王八蛋,叫他子子孙孙当王八蛋。后来李哲知
道梅朵丈夫的那玩意不行了,但晚上却还极不老实。每次做事不仅梅朵不满意,而
且他自己也不满意。他自己不满意就在梅朵身上乱抓乱摸一气,常常搞得梅朵痛苦
不堪,有时,梅朵说两句不满的话,她丈夫就发脾气砸凳子或者用拳头揍梅朵。
李哲在一个文化部门上班,平时没有什么事,不是他一个人没事,而是整个办
公室都没事。办公楼就紧挨着街道,他常常和办公室的同事趴在窗台上看风景,说
笑话。窗外总能看到一些意外,有时人在吵架,车子和车子撞在一起,苍蝇在人们
头上成群结队地飞,飞得就像当年日本鬼子的庞大机群。最近总是有一个傻瓜和一
对神经质的恋人站在办公楼前面的院子里。傻瓜总是对着街上的人玩自己的阳物,
街上广大的妇女们看过后基本上没有什么样反应,她们惟一的反应是一边走,一边
往街上吐唾沫。那一对小青年总在办公楼的花池旁坐着,他们常常是一小时两小时
三小时有时干脆他娘的半天都在那里抱在一起,那样子,似乎在给全办公楼的同志
们在上一场生动的爱情课。一边看这样的风景,一边上班,的确是件很快乐和幸福
的事,时间哗哗一下就过去了。但这样的快乐都不是李哲的快乐,这样的幸福也不
是李哲的幸福。自从和梅朵有了那惊心动魄的一次,李哲从此一天到晚都想着梅朵,
有时跟妻子作爱的时候也想,他怀疑爱情是不是再一次来到自己身上。但他很快把
这个想法像捏死一只蚊子一样捏死了。因为他和梅朵约会时,两人从来没说过我爱
你的话。他们似乎都格外看中对方的身体。
李哲上班的时候总盼望着梅朵的电话,以前办公室的电话响时,他即使手挨着
了铃声也不碰碰电话机,他对电话不知为什么格外厌恶。但现在不同了,只要办公
室的电话一响,他既使隔得很远,也会像饥饿的狼狗扑过去。办公室主任说你小子
恨不得把电话活生生吞下去。这电话又不是腰花,又不是甲鱼,又不是生猛海鲜,
你急个什么?李哲接梅朵电话时声音格外柔软、格外不像男人,像和风像细雨,像
山谷中的潺潺溪水。这样的回答这样的表情简直就是在做明目张胆的活广告。办公
室的同事开玩笑说你给你妈打电话也没这么动人过,你是不是在外面泡上了新马子,
粘上了狐狸精,小心你老婆知道后把你掀到锅炉房的炉膛里活烧了。
同事的话给李哲灼热的身体浇上了一层厚厚的冰,他的心尖上呼呼地抽着冷气,
他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他娘的是不是太疯狂太不顾群众影响了,本来这事就
偷偷摸摸,就是摊不上桌面的事。你狗日的卖弄什么?李哲用桌角敲自己的脑袋,
他要惩罚自己的愚蠢、无知和轻狂,直到脑门上敲出一个大血包,他方才罢休。他
脑门敲出一个大血包的时候,桌角也被他敲裂了一块,它晃荡着摇摇欲坠着,桌子
是个老桌子,它根本经不起李哲脑袋的顽固敲击。李哲看着掉着的桌角说:你激动
什么?这就是你的下场。从此他再也不叫梅朵给自己打电话了,再打就要打出问题
了,打出生活作风错误了。李哲说我把你梅朵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心里,我想的时候,
就见缝插针地给你打电话,等办公室那班长着绿眼睛的龟儿子们不在时给你打,我
昏天地暗地给你打。
从此李哲总是趁人不在的时候,给梅朵打电话,而且一律把门紧紧关上。刚开
始他觉得很安全,于是,他说话时底气很足,就像膨胀的篮球在放气,他说的眉飞
色舞,唾沫四溅,说的恨不得对着电话筒射精。后来,办公室关着的门哗啦响了一
下,怪刺耳,像劈来的不讲道理的炸雷,李哲于是不说话了,他把沉默传给电话那
头的梅朵。李哲扭过头看门,门耸了一下,再耸一下,又他妈的耸了一下,怪吓人
的,似乎有人在推门,耸了几下,门不动了,但李哲却没有了打电话的情绪,他总
觉得门背后有人站着,那人把耳朵贴在门上,那人的耳朵贴在门上很快地变大,大
得就像辉煌的萨克斯。李哲只有无奈地对梅朵说我们下次再聊,下次再聊吧。他当
地一下把电话筒叩在话机上,他看见话筒在话机上不情愿地跳了几下。李哲无限悲
凉地把门打开,门外根本就没人,只有一溜空气在开跑,李哲怀疑那人已经跑远了。
从此李哲给梅朵打电话的时候,都是一只耳朵耷拉着听梅朵的声音,另一只耳朵则
竖成兔子状,它十分警惕地听着门外有没有人的动静。他打电话时说话的声音越来
越小了,好像声音大了,声音就会从门缝里钻出去,他的声音全被自己的嘴压抑住
了,有时梅朵听不清,梅朵在电话那端高喊,你说话怎么像袖珍蚊子在放屁?你把
你折腾我的劲使出来好不好?李哲头上顿时冒出汗珠,他叫苦不迭,姑奶奶,你别
折杀我也。李哲后来给梅朵和自己各自配了一个叩机,有事的时候,他们就叩对方,
这样安全,没什么问题。李哲给梅朵打电话时再也不担心别人偷听了,充其量不到
办公室打,跑到街上的电话亭里回电话不就行了。拜拜吧,门后那个贼眉鼠眼的鬼
影子,你听西北风去吧。李哲嘿嘿地暗自得意了很长时间。但后来,李哲的老婆起
了疑心,他老婆说你一不当官二不经商三不是司机,你配叩机干什么?你是不是在
当地下工作者?人们说腰里挂着BP机,不是流氓就是司机,你说说你配BP机干什么?
李哲被说得齿白唇红,脸色发乌,说不出话来。他只十分虚弱地说了一句我是好人,
我是好人啦,天地良心。李哲腰间的BP机像鸟叫了几天就被老婆阉割了,老婆把它
贱卖了。老婆用这钱天天买羊腰子给李哲吃,老婆说你要贱就在屋里贱。那段日子
李哲拉尿都能闻到一股强烈的羊骚味。李哲每次吃羊腰子都痛苦不堪,吃的时候,
他眼前总是浮现梅朵的影子,李哲吃羊腰子好像在吃梅朵身上的肉。
梅朵也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控制不住的时候她就变成花蜻蜓变成靓孔
雀,她蜻蜓一样孔雀一般地来到李哲的办公室。李哲肯定分外激动,他的胸又被梅
朵扯扯拉拉成激情澎湃的风箱。一双眼睛也变成了火辣辣的炉膛。他恨不得像抱住
一束玫瑰那么抱住梅朵。可惜办公室的空气总是不合适宜地窒息下来,李哲的目光
在办公室转了一圈,他看到办公室的同事全都变成了一根根惊诧的树桩,同事们都
张着嘴,就像无比憨厚的河马。梅朵的到来总是把办公室的现状搞糟搞乱。办公室
的主任总是很有风度,他见机行事带领他的幕僚们成雁子形走开,主任说我们下去
到路边上摘草霉去,不奉陪了,你们慢慢聊。主任走路时带着猫的弧步,他顺手把
门一带,门就自动合上了,主任的动作很不经意很迅捷,好像门不是他关的,而是
被风关的。梅朵说你们办公室主任真好。李哲笑着说组织也会拉皮条了。梅朵立即
把身子朝李哲压过来,她用手揪住李哲的耳朵,你说谁是皮条?你说谁是皮条?她
用手把李哲的耳朵拉成薄薄的纸片。李哲用一支手压在嘴巴上说隔壁有耳。梅朵说
我不管。她一屁股坐在李哲的身上,都一天半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
不叩我?李哲说我怎么都觉得打电话时有人在偷听,跟你约会时怎么都觉得我老婆
在身后跟着,不过也许不是她,说不定是你老公或者别人。梅朵于是不说话了,像
一只温顺的猫躺在李哲的怀里。但李哲有些心绪不定,他的目光越过梅朵的头颅,
穿过了办公室肮脏的布满蜘蛛网的窗户,他看到办公室的同事们就在办公楼前的空
地上,他们根本没摘什么野草霉,这个季节根本没有野草霉。办公室主任是在信口
雌黄。同事们都面对着李哲,李哲看到几个同事在原地比谁跳的高,几个人像兴奋
的蚂蚱。李哲把梅朵从怀里推开,他站起来,同事中有人跟他挥手,其中主任的手
挥得最高,最漂亮,很有点领袖味道。李哲对梅朵说他娘的都是偷窥者。李哲把门
打开,他对梅朵说你再也不要到办公室来了,这里的环境太恶劣了,要见面我们就
坐交通车,就到偏僻的餐馆。梅朵毫无收获地走了。过了一会,主任带着幕僚凯旋,
一进门就对李哲说怎么这么快就完事了?其他同事则用眼睛盯着地面,似乎在寻找
什么,李哲问你们是不是丢了美元和金戒指?同事说我们找你在地上留下的可疑罪
证。李哲说你们找罪证怎么这么个找法?姿势不对。同事们说怎么找?李哲说你们
应该是四个爪子爬在地上找,只要这样眼睛才尖嗅觉才灵敏。同事们骂起来,狗东
西,交桃花运了,请客请客,要不告你老婆去。李哲说小心我告你们毁谤名誉罪,
我是在辅导文学青年。同事们又开始埋汰他,你是用身体辅导吧。这年代,坐机关
办公室的人越来越无聊了,无聊得一天不讲几个黄色笑话不找点刺激就日子没办法
打发过去似的。
从此梅朵再也没到过李哲的办公室,而李哲万不得已才跟梅朵打电话,即使跟
梅朵打电话也简洁明了,故意不带情感成份,并很有点特工对联络暗号的味道。譬
如他们把跳舞不叫跳舞,而叫企鹅在寒冷的雪地上行走,那样子好像在朗诵一首诗,
他说话的姿态在别人眼里看来特诚实,特文学。
李哲和梅朵生活在一个人人似乎都面熟的小城里,他们为每一次约会的地点都
大伤脑筋。
梅朵说我们应该往热闹的地方跑,李哲问为什么?梅朵说你看人多的地方是不
是危险的地方?李哲当时正在用钥匙掏耳朵,他说那当然。梅朵说越是最危险的越
是最什么的地方?李哲把一颗巨大的耳屎掏出来,耳屎金黄,就像可爱的蜂蜜,他
说越是最危险的地方越是最安全的地方。梅朵说这也是以前在白区的地下工作者最
好的座右铭,所以我们就到人多的地方约会。李哲对梅朵说爱情把女人变得像火山
一样疯狂。梅朵反戈一击,她说女人把男人逼得像过街老鼠,你是不是老鼠啊?梅
朵的手在李哲的胳膊上掐出一个红包。梅朵说这是爱的最高奖赏。
于是他们开始往一些热闹的场所跑,譬如舞厅、卡拉OK厅,有时也下餐馆,当
然有时也坐交通车兜风。梅朵是个很奇怪的女人,每次上交通车都不说到什么地方
下,而是坐着坐着突然站起来对司机说我要下车了。梅朵说人不要为目的而活着,
人应该为感觉而存在。有一次,李哲和梅朵坐交通车兜风,那是个晚上,天气很差,
起着大风,天空中电闪雷鸣。李哲说要下大雨了,我们就不坐车了。梅朵说大雨是
灵魂的润滑剂,是爱情的及时雨。李哲想及时个屁,润滑个屎,大雨简直就是女人
的洗脚水。后来他们还是上了交通车,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梅朵说我们下车吧。
他们刚刚一下车,大雨就下了起来,李哲把梅朵往一棵大树下拽,他对梅朵说我们
躲躲雨,可梅朵却站在路上,她用双手勾住李哲,她紧紧地抱住李哲,她说你就是
最好的大树。梅朵把头埋在李哲瘦弱的胸膛上,他们就这样抱着,不管越来越大的
雨,不管头顶上的雷声,甚至也不管公路上来来回回的车把水溅到他们身上、他们
眼里。后来李哲坐交通车返回的时候,发现交通车里除了他和梅朵以外就没有另外
一个乘客,怎么会没有一个乘客呢?李哲纳闷,以前约会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人
跟着,这是他和梅朵约会以来惟一一次感到没有人跟踪。梅朵说这是上天感化了他
们。
可惜这种美好的感觉没坚持几天,李哲又开始觉得他和梅朵约会简直就像在冰
山上跳舞,就像克科伦在悬空的钢丝上行走,他总觉是进入不了状态,总觉得背后
又有人跟着,就连同事们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一次一位同事对李哲说你怎么瘦
了?怎么眼睛都像干窟窿了?李哲说没有啊没有啊,我钢板一样结实呀。同事轻轻
推了推李哲,李哲不由自主地开始摇晃,同事说你是什么钢板,你是风中的柳枝,
一吹就弯了,你既使是钢板,也是腐蚀锈穿的钢板。同事说爱情是最磨人的东西,
情人是最重的负担,玩玩的话还不如找个鸡。李哲说我比共产党员还好,我不找情
人也不嫖妓,不信,你问我老婆,我老婆对我信任得很。同事笑了起来,这事全世
界的人都知道,只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不知道的人就是你老婆。同事边说边放了
四个响屁。李哲说你凭什么证据说我找情人了?那位同事于是开始一五一十地说开
了,你某年某月某天的中午,和一个叫梅朵的女人在老情人餐馆吃饭,你们进门的
时候,还转过身张望了一下,好像看有没有人跟着似的,你放心,看见你俩们的不
是我,而是我哥们。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晚上你和一个叫梅朵的女人上了交通车,
当时交通车人很多,你和她面对面贴在一起,贴得没有一丝缝隙,就像水珠挨着水
珠,你的手放在梅朵的腰上,而梅朵的手插在你的裤兜里,梅朵的手在动,你说说
梅朵的手为什么在你裤兜里动?是不是在摸什么关键部位?这个情况我也是听我一
个熟人讲的,我熟人对我说你们办公室的那个诗人怎么勾了那么漂亮的娘们,我朋
友说话时很有些愤愤不平。还有,你某年某月某日的一天晚上,你和梅朵在红玫瑰
歌舞厅跳舞,灯亮的时候你们温文尔雅装模作样地坐着,既使偶尔跳一下,也把身
体和身体隔得很开,但中场跳黑灯舞的时候,你们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舞池,而且半
个小时就那么一直跳着,有人经过你们身边时听见你们亲吻的声音,不过这个情况
也不是我亲眼看到的。同事讲到这里时,李哲的脸惨白,他吼了一声,我知道这不
是你亲眼看到的,是你那些王八蛋哥们讲的,无聊,你们比克格勃还克格勃,有你
们这批人,那世上的情人就应绝种了,有你们这些人,世界上所有的人穿衣服都是
白穿衣服,所有的墙都不是墙。
事后李哲回想同事的话,觉得件件都是事实,他纳闷自己约会总是小心翼翼的,
怎么还是有人知道呢?看来梅朵说的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过是掩耳
盗铃自欺欺人的愚蠢说法。
从此,李哲和梅朵约会的时候,哪怕是在最安全的地方,都觉得背后有人跟着,
那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人议论的声音像讨厌的麻雀在压抑的人群头上撒下一大片
肮脏的唾沫,那人像是阳光在他们身后投下的狗一样忠诚的长长影子。影子给李哲
和梅朵的约会增添了无比的紧张气氛,它把他们靠扰的身体很快地分开成河岸与很
远的河对岸,分开成宽宽的陌生与陌生。有时他们把后脑勺扭到胸前,而把眼睛和
面部扭到后背,他们看到人们像水面上撒开的蝌蚪,或者是一片很大很干脆的空白,
于是他和梅朵再把河岸与河岸挨在一起,等他们挨在一起的时候,李哲好像又听见
那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李哲恼怒了,他和梅朵再也没在公开场合见面,也不进舞厅,
不坐交通车,也不到餐馆,他们而是在夜幕的掩护下进入到阔大无边的田野之中约
会,李哲想你娘的变成苍蝇也不知道我们在这儿约会。
田野真是个善良的屏障,李哲和梅朵在城外的田野中尽情地享受着爱情的芳香。
李哲第一次和梅朵在田野中约会的时候特地从商店扯了一大块红布,李哲把红布铺
在田野中,他和梅朵躺在上面,四周植物的气息层层压来,晶亮的星星在他们的眼
睛里悬浮着。梅朵用手指在李哲的胸上一道一道地划着,她说田野真好,它过滤了
城市喧闹的声音。李哲也说田野真好,它像密密的栅栏挡住了人们的窥视。李哲说
这话时,田野上响起一阵一阵的虫鸣,有时还有鸟叫在头顶划过。李哲和梅朵也开
始虫鸣鸟语那样说些情话疯话和痴话,有时他们就在红布上做爱。做完后,他们就
心满意足地回家,回家的时候他们有时温柔地回眸那块红布和倒塌的庄稼一眼,他
们从来不把用过的红布带回家,因为红布上总是醒目地留下两人的痕迹,况且带回
去是件很危险的事。事后他们都很感激田野,是田野给了他们自由自在的放松和享
受。这样和梅朵约会了几次,李哲都没有听到什么人议论,从此他和梅朵在田野中
约会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自然他到商店里买红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连柜台里的
营业员都感到奇怪,她问李哲买那么多红布干嘛,李哲说你狗拿耗子多管闭事。李
哲说完扭头就走。他的后脑勺看见营业员冲他翻白眼,他听营业员对另外几个营业
员说这个人有神经病。从此,李哲再也不敢到这家商店买红布了,而是轮换在不同
的商店里买。
还有一件叫李哲啼笑皆非的是,他和梅朵在田野留下的红布总是被那个玩阳物
的傻子披在身上,傻子再也不玩阳物了,他把红布举在头顶上在街上狂奔,于是那
张散发精液味的红布成了猎猎飘动的红旗。李哲怀疑傻子在他和梅朵约会的时候,
埋伏在四周的庄稼之中,要不他为什么捡到红布呢?想起这李哲的心开始不踏实起
来,他又开始怀疑他们身后有人跟着,只不过是那人更加狡猾和狡诈罢了。
有了这种感觉,田野就变得有些可怕起来,四周的庄稼黑黝黝的,像无所不在
的鬼影。有时起风了,庄稼和庄稼磨擦的声音让李哲感到田野四周有十万天兵埋伏
着。有一次,梅朵全身发抖,她对李哲说我害怕。李哲说害怕什么,有我在,你怕
什么。梅朵说我看见那儿站着一个人。李哲的心也开始像剧烈的钟摆狂跳起来,他
说人在哪儿?他说话时舌头打了三次结,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话说完。梅朵说那人
站在我们北面的田野中。李哲说小点声音说话,那人说不定是你老公。梅朵说我看
样子像你老婆。两人扑在红布上不敢喘粗气,梅朵说我们走吧,小心他发现了。李
哲说千万别走,我们一站起来他不就发现了。李哲和梅朵等了两个小时,那人也没
有离开,梅朵哭丧着脸说我们怎么办呢?难道他一晚上不走,我们就一晚上困在这
儿。李哲想了一会,说我有办法了,我们偷偷爬出田野,这样他就抓不到我们了。
于是两人一点一点从茂密的庄稼中爬动着,等他们爬出田野的时候已精疲力尽。第
二天,李哲特地跑到那片田野,他发现昨晚那儿站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农民们插
在地里的稻草人。李哲气得把那稻草人一把火烧了。
李哲约会时照样带着红布,天热的时候,他还带上蚊香,他们把蚊香在红布四
周摆了一圈,这样蚊子就进入不了他们甜蜜的领地。虽然田野有些可怕,但黑暗中
的事情总比喧闹的场所安全。况且田野阔大,他们总可找到相对安全的场所。但后
来的一个晚上却使李哲和梅朵承受了巨大的惊慌,这刻骨铭心的惊慌使他们彻底告
别了春情盎然的田野。那晚他和梅朵在红布上还没进入状态,准确地说是李哲没进
入状态,那晚他非常疲倦,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虚弱的空桶,梅朵反复地搓揉着他,
调拨着他,但他的身体就像冰决一样没有反应。梅朵说你怎么了?是不是讨厌我了?
李哲说你胡说什么。梅朵说那你现在想些什么?李哲望着夜空,他说我看见了头顶
有两只蝙蝠。梅朵说蝙蝠有什么看头,你要看就看我,李哲说我们多像那两只蝙蝠。
梅朵说蝙蝠在那儿?李哲用手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其实他根本没看见什么蝙蝠,他
只不过是想转移梅朵的注意力。梅朵说我怎么看不见蝙蝠,它们究竟在那儿?我怎
么看不见啊,它是不是飞行在你的心窝窝里?李哲又给梅朵指了一个方向,他说在
那。梅朵转过头,往李哲手指的方向看,这一看把梅朵看成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梅朵尖叫起来,那儿好像有一群人朝这儿走来,他们要干什么?李哲说那是一片树
林吧,你是不是看走眼了?梅朵说我的眼睛两点零,你说树怎么会行走?那是人,
他们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了。李哲说他们不会是找我们吧?梅朵说谁知道呢。
李哲和梅朵屏住呼吸,密切注视着田野上人群的动向。他们看见人群朝他们越
走越近,好像就是直冲他们这个目标来的。快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那些人拿着手
电开始住田野四周搜寻,那样子就像国民党当年的探照灯,那些人还吵吵嚷嚷,李
哲听到其中一个男人说我明明看见这个臭婊子和一个男人在地里干坏事,怎么现在
不见了?另一个男人说抓到了就把他们沉到河塘里喂鱼去。还有一个男人说我带了
一把刀,我干脆把他们两个的耳朵割了,看他们还偷不偷。手电筒在田野上、在李
哲和梅朵附近的地方照了四五遍后,一个男人突然声嘶力竭喊道:坦白从宽,抗拒
从严,回头是岸,我看见你们藏在那儿了,如果再不出来,我们就采取措施了。李
哲眼睛一黑,心想我他娘的完了,田野上不就只有我和梅朵约会吗,我怎么这么倒
霉。李哲刚想站起来缴械投降。突然从附近的田野上钻出两个人影来,两个人影在
田野上狂乱奔着,跟踪的人炸了锅,他们高喊,抓住他们,打死他们。人群渐渐远
去,直到不见一个影子。黑色的田野安静松驰下来,但梅朵还是非常紧张,她的一
只指甲深深地陷进李哲的胸脯肉里,而李哲居然没有感到痛,梅朵说这偏僻的田野
也不安全了。这样的约会还叫不叫人高兴叫不叫人活了。李哲说我们该休息休息了。
李哲回到家里的时候,是晚上十点,李哲看见他老婆坐在客厅里,她的脚下踩
着一只鸡,她的眼睛、眉毛、嘴巴就连鼻子都杀气腾腾着。李哲说你怎么还没睡觉?
他老婆说你怎么不更晚点回来?你知不知道楼下阿三的老婆刚被人捉了奸?而且还
是在荒郊野外,他老婆的两只鞋都跑掉了。李哲说我可是好同志。他老婆说是不是
好同志呆会就可弄清。李哲心里顿时像落下了一千颗石头,但他表面装得像刚刚射
完精的公猫一样冷静。他老婆说你跟我到锅炉房去一趟,李哲说去干什么?你是不
是又要去那儿杀鸡?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杀鸡的,我见了鸡血就头晕。他老婆把鸡拎
在手上,鸡在她手里怪样地跳着,他老婆命令说还不快跟我走,李哲的老婆块头大,
李哲扑在她上面就像蚕扑在硕大的叶子上。女人带李哲来到锅炉房,炉膛里的火很
旺,舌头似的直往外卷,女人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情况了?李哲故意睁大眼睛,说
你污蔑,老子像白纸一样干净,像水晶一样透明。女人用手拽住李哲的衣领往下压,
李哲的头往下扭过去,就像一只可怜的草鸡。女人把他的头拽到炉口附近,她说你
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乖乖如实招来。李哲的心格登了一下,完了,完了,这次死
定了,是哪个混蛋把情况告诉我老婆了,我操你奶奶。但李哲还是不想交待,他还
想坚持一会。女人把李哲的衣领放开,她拿起鸡,李哲连忙说你不要杀鸡,我看见
鸡血就要晕倒。女人说我说过要杀鸡吗,不就是见不得鸡血,我让你不见鸡血就行
了。女人把鸡往炉子里一丢,鸡叫了两声就不叫了,扑腾了两下也不扑腾了,李哲
的心恨不得从体内跳到体外,他的脸也不是脸了,而是分外紧绷的钢板。李哲的老
婆说你交不交待?李哲还沉浸在恐惧中,他在想跟老婆如何交待他和梅朵的生活作
风问题。他正准备交待的时候,老婆却笑了,她说我是知道你不会在外面瞎搞女人
的,我这叫杀鸡给人看,我这叫提高警惕,防微杜惭,如果我哪一天发现你在外面
有了女人,今天这只鸡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李哲被老婆折腾考验了一下,差点就像共产党员英勇就义。晚上睡觉时,他一
直在做噩梦,他梦见他和梅朵被人丢进了锅炉房的炉膛里,他和梅朵的肉被火烧得
哧哧响,散发一股焦臭味。第二天,李哲上班的时候还惊魂不定,他给梅朵打电话
说我们今后再也不要约会再也不要见面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恐怖了。这个世界只
要你做过的事就没有人不知道的。梅朵听后竟然哭了,她说你是不是想甩掉我?我
不,我不,我是你的翅膀。李哲反复地给梅朵作着解释,他说我们再一意孤行恐怕
就要臭名昭著了。梅朵沉吟了半天后对李哲说,你不就是担心约会时怕人发现吗,
我们为什么在这个破地方约会,难道不可以到另外一个大城市约会,这样别人就不
会跟踪我们了,他想跟踪也跟踪不了。李哲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你说我们到哪儿
去呢?梅朵说出了一个大城市的名字。李哲说就这样定了。
李哲和梅朵怀着一种美丽的憧憬来到北方这个著名的城市。他们看着火车把他
们生活的地方一点一点变小,变成一片空白,变成什么也不是。梅朵在车厢里吐了
口长气,她的气跑出窗外,它和火车吐出的气流你追我赶紧紧纠缠在一起。李哲说
火车就像一把犀利的刀子,它把我们背后的影子彻底割断了。在火车上,他们两人
挤在一个硬座卧铺上就像一对旅游结婚的亲密爱人。
李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城市,高大的楼房遮住了半边天空,天空中飘浮着
亮晃晃的尘埃,尘埃落在行走的人头上,奔跑的汽车上,人和汽车一起在街上组成
了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男男女女情人情侣说不定是偷情者们勾肩搭臂,好像全世
界的同胞都不在他们眼里。李哲说大城市真好,大城市干事不用看他人的脸色,小
地方的人就是少见多怪,就是像躲在别人的屁股缝里贼眉鼠眼地张望。梅朵说早知
道大城市那么开明那么坦荡我们何必像蝙蝠狼狈逃窜在夜幕下的田野。他们走在城
市的街上,他们一边看风景,一边发表意见,顺便再找一个宾馆住下。梅朵对李哲
说你看高楼像什么?李哲说像坚挺的男性生殖器,城市的欲望永远是活力的强烈的。
李哲问梅朵你说那枚太阳像什么?梅朵看到早上七点钟的太阳血红得格外新鲜,它
垂挂在一座楼房和另一座楼房的裆胯之中,梅朵说太阳像一个巨大的子宫。梅朵问
李哲你说街上的汽车像什么?李哲说它们像男人射出的不安精子。李哲问梅朵你说
街道像什么?梅朵把嘴伏在李哲耳边,她说街道就像一条肮脏的月经带。李哲和梅
朵就这么一问一答着,他们觉得这城市的一切好像都跟性有关,他们大胆地说着,
昂首挺胸义无反顾地朝前走着,他们根本不扭头往回看,他们绝对不担心有人在背
后跟踪着。两人说着说着就找到了一个宾馆,到了服务台,服务台内坐着一个很年
青很漂亮的小姐,李哲盯着她看了一会,梅朵说你看什么?都看了十秒钟,你小心
你的目光长出毒刺。李哲把目光收回来说小姐,我们开一个单间。小姐说单间没有
了。小姐再问,你们是夫妻吗?李哲说是啊是啊,你看我们是不是?小姐说我看不
出来,我只看清你是男的,她是女的,你们带结婚证了吗?李哲故意在包里找了一
会,又催梅朵找了一会,李哲遗憾地说忘带了,通融一下吧。小姐说哪就没办法了,
也只有委屈你们了,你们就分开住吧,都夫妻了何必在乎这一两晚上呢。李哲和梅
朵的脸被说成桃花灿烂,李哲说那是那是,就分开住吧。登记后,两人分头找自己
的房间。李哲的房间里暂时没有人登记,李哲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梅朵就来了,梅
朵说我房间里现在有人,那人大白天在睡大觉,还猪似的打呼噜,口水流了一枕头,
真恶心。梅朵问你这就你一个人。李哲说暂时是。梅朵的眼睛开始散发玻璃一样的
反光,她无限温柔地朝李哲走去。李哲把眼睛一闭,嘴里说这么快就来电了。梅朵
说还是高压电呢,待会非把你击穿不可。李哲和梅朵的身体终于挨在一起。可就在
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了敲门声,敲门声把他们挨着的身体迅速推开,门开了,是楼
层的服务员,服务员问先生需要什么。李哲说现在不需要什么。服务员退了出去,
她把门关带上了,梅朵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再一次偎到李哲的怀里,李哲的
身体开始膨胀,他把舌头准备伸进梅朵的口里,就在他舌头挨着梅朵嘴唇的时候,
门再一次被敲响了,李哲和梅朵的身体迅速分离,门开了,进来的是另一个服务员,
服务员手里提着开水瓶,服务员把开水瓶放在桌子上后就离开了。梅朵再一次扑到
李哲怀里,李哲把手伸进梅朵的衣服里,他的手在梅朵的乳房上变得格外粗大,梅
朵的嘴里开始飞出叫男人们兴奋的叫声,李哲把梅朵平放在床上,他爬上去,正准
备进入梅朵的身体,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候,门又一次被敲响了,梅朵和李哲的身体
顿时像被人浇了一层厚厚的冰,梅朵说服务员是不是在故意找茬,在监视我们,门
开了,住进了一个新旅客,李哲和梅朵的幸福就这样被残忍地谋杀了。
李哲和梅朵坐在房间里,李哲说我们逛街去,梅朵说逛街干什么,我们又不是
来这里买东西,我们是带着光荣的革命使命来的。两人就这么在房间里干等着,他
们在心里一直在催促李哲的同房,你怎么不走?你怎么要当电灯泡?你怎么不能理
解我们?给我们留下时间呢!给我们留下空间!行行好吧!你他娘的真不够意思,
你怎么还耐在这里?你这个狗日的还不快滚!!!他们在心里一会漫骂,一会乞求,
但那人似乎故意跟他们作对似的,对峙到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梅朵说我们走吧,我
们看看城市的夜景。李哲说你换一件长裙子,你穿长裙子最好看,梅朵说你别有用
心吧。李哲埋头傻乎乎地笑。
梅朵换了长裙后就和李哲开始逛夜景,他们走到一条石凳边就不走了,李哲说
就在这儿休息一会,这是城市相对僻静的地方,石凳四周都有树,离树七米的地方
是马路,马路上有人来来往往。李哲和梅朵坐在石凳上,石凳有些凉爽,很容易让
屁股产生感觉,李哲看见树在梅朵的脸上弄出了很多碎影,碎影把梅朵搞得格外朦
胧、格外动人。李哲说你干脆坐在我腿上。梅朵于是坐在李哲腿上,李哲用双手抱
住梅朵的腰。李哲说我想进入你的身体,梅朵于是把双腿张开,李哲就进入了,梅
朵的嘴里一声轻叹,梅朵说这里不会有人跟踪吧。梅朵坐在李哲上面用宽大的裙子
罩住了一切一切。没人的时候,他们就谨慎运动,有人经过时,他们就绝对静止。
李哲看见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盯了他们一眼就走了。
李哲和梅朵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忙碌着,李哲说大城市好不好?梅朵说好,李哲
说好在那里?梅朵说好就好在可以在任何地方随随便便。李哲说随随便便什么?梅
朵说明知故问,你真坏。梅朵说完你真坏的时候,突然他们面前立了一条巨大的影
子,他们抬起头,面前立着一个威猛高大的警察。警察说你们在干什么?李哲说我
们在谈恋爱。警察说有人检举你们卖淫嫖娼。李哲声辩说我们真在谈恋爱。警察说
你们跟我到派出所去再说。李哲和梅朵没动,警察指着梅朵说你站起来,梅朵说我
站不起来,我也不能站起来,梅朵说话时差点要哭了。警察背过身去说,快点穿好
衣服,我就知道你们没干好事。李哲和梅朵整理好衣服垂头伤心地跟着警察走了。
1999·9·17·江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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