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
作者:西早
我们从孩子长成大人,率真一天天丧失、而面具一天天加厚。我们成年人大都
戴着这样一个具有时代特征的沉重面具活着,但我们的心灵,却是鲜活、多面的,
她就深藏在这个面具之后,没有机会表演。网络是心灵的舞台,网络让每个人轻松
地面对世界上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于是我们的心灵逃离身边的世界而躲进这个虚拟
的世界。有朝一日,当传统的纽带断裂时,虚拟将会变为现实。到那时,你会突然
发现,自己并未完全丧失童真,而且还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灵魂写手。
——摘自《临风致西早信》
天色朦朦胧胧地似乎就要亮了,也没有云,也没有风,除了窗外偶尔几声麻雀
叽喳的闹晨,四周依然很安静。
白文还在梦中。那情景好像很清楚,又好像不太清楚。清楚的是那些话,不太
清楚的是说话的人。似乎他对她说,我很想写一个完整的人,大众化的人,一种现
场感的生活。就写写你吧,怎么样?写写你这颗即将出膛的子弹。
子弹?我是子弹?那人是谁?好像是西早?但与西早还从未见过面呢!白文赶
紧问他,你是谁呀?
那人说,隐士时代可不留名。
白文说,你写我会有人看吗?我可是不吸毒、不卖春、没蹲过监狱、就连性经
历也不甚丰富。我的事儿不就是大家每天都会碰到的事儿吗?婆婆妈妈的。别人看
我还不如看自个儿呢。现在的人啊,要看酷毙的怪诞、销魂的高潮、痴人的说梦,
就是再恶心也要看疔疮流脓。你说我这颗子弹能中靶心吗?
可那人说,真水无香嘛,果然没人看那就写给咱们自己看吧。没准儿,在我们
死后,下个世纪的人看了会感兴趣?
白文说,行啊,反正岁月无痕啦,写着玩玩儿吧。写得出来自己看,我就当她
是临水照花了。
那人听了这话,走近前来,似乎一直走进了白文的大脑空间。白文还想说点什
么,但整个脑子被填塞住了……
*******
窗外好像已经很亮。 白文睁开眼,从枕边拿起表看了看,才5点来钟,太阳就
升上来了?白文拉开一半窗帘,耀眼的阳光照进屋来。哦,想起了,今天该是夏至
了,难怪现在太阳这么早就爬了上来。那么今天对自己来说还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呢。
脑子的深处却还残留着刚才的梦,这梦是不是因为昨天与他在电话上聊了那些事儿?
想着想着,白文的眼睛慢慢地聚焦到光线中那些飘浮的、折射着阳光的微粒。忽然
想起几句什么,随手从床头拿起支铅笔,在枕边《作家文摘》的边头上写下一首小
诗:
《气溶胶》
只要有空气
她们就能飘摇
只要有阳光
她们就会闪耀
降落也不降落
离去又不离去
叫我心痒难挠
写完,白文又读了两遍,笑了笑。忽然觉得身下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呦,这月
的“好事儿”来了,赶紧起床来到卫生间。白文想,算了,干脆别睡了,将就把肚
子也清理了吧。于是顺手在架子上拿了本书,例行自己每天的“马桶早读”。
这还是一周前买的《中国九十年代实力诗人诗选》。白文又读了几页,哎,实
在是太缺乏节奏感、太缺乏韵律感了。白文越发觉得自己应该写完“关于诗的随想”
那篇东西。再润色润色,今晚就可贴上《清韵》,还是用“临风”这个网名吧。应
该是第二次上帖了?会有什么反映,赞成?反对?没人理会?管它呢!脑子里忽然
冒出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王静和王霞唱“相约九八”时和女儿的那些讨论。这样吧,
开头这样更好……白文构思着:“什么是歌?能唱是歌;什么是诗?可吟为诗。”
对,就是它了,题目也可改为“歌与诗的随想”。
坐到肚子舒服了,白文起身垫上“舒尔美”。感觉了一下,第一天好像还可以,
于是来到阳台,活动活动腰腿,跨上“悦多”健身器,做了十几个仰卧起坐。又回
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面庞,皮肤还是那么细白,可眼角已
有几丝隐约的纹线。白文用自制的保养水拍拍脸,然后又用羽西洗面抹了抹,画上
淡妆。白文知道,女人对自己的信心多半不是从镜子里看到的,而是从男人眼里看
到的。现在的化妆品,简直是铺天盖地,什么“妙蔓”、“柔姿”……,只要你能
想到一个嗲嗲的词儿,肯定是一种化妆品的名字,难怪说全球化妆品的利润仅次于
毒品!白文很早是因为喜欢靳羽西主持的“羽西看中国”节目,于是爱屋及乌,就
用上了她的化妆品。后来,时髦的化妆品换了一代又一代,而自己始终用着羽西。
其实嘛,用什么牌子并不重要,只要坚持就好了,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嘛。这几年坚
持保养还是有效果的。想起那天加斯罗夫对自己的赞美,心里一阵美滋滋的。嘿,
这家伙居然还能说出苏轼的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嗯,有一半中国血统是不一
样。这位好献殷情的俄罗斯专家,倒是一派轩昂气宇,你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儿吸
引力。就是太自大了,说话太冲,居然死活不相信我们能独立完成高空试验台的设
计,非要亲眼看见那个大家伙才服气。回想起他的眼神,白文脑子里闪过一念,邀
请我访问他们的实验室该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梳理完毕,白文来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食物。看看表,嗯,这孩子该起了。
“小倪,”白文敲着女儿卧室的门叫道,“该起床了,你吃元宵还是吃汉堡?”
小倪昨天从寄宿学校回家取衣服,晚上过了好几个小时的电视隐。“妈,我还
是吃汉堡吧。 ” 女儿在屋里一面答应一面伸着手臂打着呵欠,哼哼唧唧地回答,
“嗯……真困。”
“小倪,汉堡在微波炉,快起啊。记着拿上衣服,去学校的时候。”
“妈,我知道,您甭操心了。”
白文将元宵舀到碗里,慢慢地吃着,一面打开微机、启动 modem。咳!今天这
网怎么搞的,早上就这么慢。瞧那屏幕上的小球就这么转呀转呀,真急人。好了!
终于打开了。白文点进信箱,嘿,有信。喔,是他的信:
“白文,信收到,寄的书也收到。谢谢了。你和小倪最近都好吗?两本书中,
我更喜欢王小波,他的杂文很朴实、更贴近我们的生活;而余秋雨的杂文写得就有
点……怎么说呢,总觉得他在使劲儿地掉书袋。小倪明年就要高中毕业了,你抓紧
点。我希望她到美国来上学,如果你同意,她也愿意的话。另外,多谢你关心,我
这里现在是有一个比较要好的“她”,据她自己说很快要离婚了,住纽约州,中国
人(她丈夫是美国人)。我和她是在搞声乐发声记录仪时认识的,她给了我很多电
子专业上的帮助。其它情况以后会告诉你的。
“你听说了吗?现在日本,很多夫妻在解除婚约后,还能继续保持往来,并在
友情基础上保持感情的发展,有的比作夫妻时还好呢,叫什么“友情离婚”。记得
十七年前的一天,我问你,“我们能不能比朋友更进一步?”而两年前的一天,我
又问你,“我们能不能从夫妻变为朋友?”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开了时代的先河了:)?
“李水现在怎么样?你们若能保持一个合适的美感距离,我想会常新不厌的,
别再像我们过去那样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多管闲事儿了。小倪我再给她写信
吧。Cheers 秦岩”
看完信,白文心里莫名其妙地飘过一丝酸痛,哎,这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说,
虽然现在只是朋友,但那种因孩子连接的亲情还难于割断呀?难道说,这“婚姻”
原不过是一种社会形态,一种名义,真正有意义的还是“家庭”?这“一家人”的
事实是不需要婚姻来证明的?想想自己和秦岩的性格,他说得对,实在太像了,两
人都很要强,在一起免不了磕碰,于是只有相互感情的伤害。现在分开反倒好了,
经常从记忆海洋里涌出的,反而更多的是那些初恋时的激情。想起这些事儿,好气
又好笑。你说这人,结婚前,优点是优点,缺点也是优点。可结婚后,优点都变成
了缺点了。看来这优点和缺点本来是没有什么界线的,只不过因时而异、因人而异、
因事而异。
“妈,”白文正想着,被女儿的喊声打断了,“你看到我的书了没有?”
“你吃好了?什么书?是不是棉棉的什么《糖》?”
“是,你看到没有?”
“我收到书柜下层去了。小倪,我建议你不如上网看看棉棉在小说外说的话,
那些话才是经历了坎坷之后用脑子想过的,对你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可能会更好些!”
“妈,你们这代人就是活得累,”小倪一面在书柜找书一面说,“什么事儿都
要想好了才做。结果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和我爸离了!依我看,不如做了再想,
反正这世界,事事谁知道结果呢。如果我只能活五天的话,我呀,宁可稀里糊涂地
做四天,然后嘛,想一天;也不愿清清楚楚地想它四天,然后做一天。等我想明白,
我的生命一多半早没了!”
“小倪,等你长大了,我的意思是说,当你有了很多社会阅历后就不会这么说
了。书找到了?在学校,晚上熄灯后可不许打着电筒看书啊!”
“妈,我可没你小时候那样对小说如饥似渴。我嘛,不过就是想预先看看别人
是怎样糟糕地生活,以后也好减小自己犯错的机率呀。”
“呵,你还是拿了他山之石来攻玉呀,这孩子。拿好衣服。就要高考了,抓紧
点。小倪,你爸要你去美国读书,你愿意去吗?”白文问道。
“我们班已经有两个同学去美国了。不过我还得想想。你说我是不是不去更好?
我去了你一个人,双休日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你给我爸说,叫他别一会儿一个主意,
老来烦我。”
“当然,去美国读书对你将来的发展可能会好些。其实我知道,你是经常盼着
你爸来信的,给你说些美国的事儿。谢谢你,还想着妈,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有
件事儿我一直没对你说,主要是怕你不理解。我已经有一个比较要好的……怎么说
呢,男朋友吧。你能理解吗?”
“是谁?这样的大事儿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妈,你的事儿可从来不给我说,但
却要我什么事儿都给你说,这可不公平。其实嘛,我们这一代挺能理解你们的。而
你们却不能理解我们。”
“是我大学的同学,”但白文还是想将这个话题暂时终止,看看表说,“今天
晚了,以后再告诉你吧,好吗?去美国的事儿再说。”
“那好吧,妈,我走了。今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再见。”
“再见,如果公共汽车太挤就打的吧,啊。”白文叮咛着。
白文拿好了挎包,准备出门。顺手来关小倪的房门,见房里乱糟糟的。咳,这
孩子,又不叠被子,这么大了什么事儿都还要替她操心。白文叠好了被子,收拾收
拾桌子,从地上捡起一张纸准备放到桌上,无意瞟了一眼。哎,这上边写的啥?字
是打印机打出来的, 是个e-mail,可看上去怪怪的:“Hi,呆木,530;昨儿我和
太平公主No.3洗眼去了,哇噻!那影儿简直CBA。可惜我今儿姨妈来了,有点123,
不然我也带你去过过电。”署名是“奶油饼干”。
白文想,这写的是啥玩意儿?等小倪回来得问问她。又想,算了,别又说我偷
看她的东西不高兴。 于是想起了小倪小时候, 在自己的日记封面写的那首打油:
“我的日记我来记 / 日记里面有秘密 / 谁要看了我日记 / 我就对他不客气。 ”
白文一面锁门一面想,小倪亏得跟我过,要跟了她爸,就秦岩那样娇惯孩子,小倪
准会有个什么恋父情结,何况女孩儿大了,有些身体上的事儿父亲也不好过问呀。
真不知道那些女儿跟了父亲、儿子跟了母亲的单亲家庭是怎么过的。
下楼来到车棚,白文取出自行车。见三个去上学的小女孩,都穿着裙子,正在
阳光下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作出各种姿势,互相比试着。白文看着笑了,瞧她们
“顾影自怜”的那副得意样!上车后一面蹬车,一面还想,她们也就十来岁吧,自
己十来岁时懂什么呀,除了傻玩儿,跳皮筋儿,就是背父亲找来的那些中国诗、外
国诗。想想自己的自恋情结,还是与小倪爸分手以后的事儿。自恋嘛其实挺好,它
会经常提醒你自我完善呢。也许这就是所谓“寂寞让我如此美丽”?谁唱的?好像
是陈明。
“刻章-办证,刻章-办证。”出了大院门,一个男青年靠着门口的电杆,像
是朝着白文,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念着什么经。白文没理他,就他这号人,什么智商!
干活儿也不看看对象,我是那种还需要假毕业证、学位证的人吗?
白文骑着车。早晨的大街,上班族人群如潮,涂着“新浪网”广告的公共汽车
欢快地跑着, 那个画成了火炬的字母i就像个到处点火的纵火犯。十几年前,白文
回想,当自己和秦岩观看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时,还难以想像什么是信息时代。
王勃在一千多年前就说“天涯若比邻”,未曾想到会应在二十一世纪吧。今天虽然
能够天涯若比邻了,但现在的人们是不是更希望“海内存知己”呢?想到这儿,白
文心里升起几分满足感。
走着想着,上班的地儿已到了。研究所在马路对过,这里没有斑马线,每天白
文都要等一拨儿车过后,才能穿过马路进门。今天等了一辆又一辆,怎么老也过不
完?白文等得好不耐烦,瞅着一辆桑塔纳出租车距离稍远点,赶紧推车跑过去。出
租车司机看见有人抢道,不得不立刻减速、刹车。车子刹住了,紧停在白文跟前。
开车的朝白文大声嚷:“活腻了!不知道现在撞了白撞!”
“对不起,对不起。”白文只好道歉,但心里却骂道,“你他妈的才活腻了呢!
什么“撞了白撞”?”白文真还不知道现在有“撞了白撞”一说。
走进研究所风洞实验室,同室的小彭已经在做当天的实验准备了。“白老师早。”
“早,小彭。”白文把包挂上,问道,“你知道现在交通法中有一条“撞了白
撞”吗?”白文还在想刚才的事儿。
“好像是说现在交通秩序太乱,很多情况是行人不守交规造成的,所以有些城
市开始试行这样的条例,如果是因为行人违规造成人身交通事故,机动车可以完全
不负责任。”
“是这样吗?那以后可得小心点!”白文回想刚才的事儿,心里咯噔了一下。
“哎,白老师,你听说没有?”小彭压低了声音,“齐副所长有严重经济问题,
已被拘留了。”
“就他那点事儿,拘留也够格?这年头,当官的没点经济问题倒还奇怪了。”
白文一脸不足为怪的样子,“你看现在媒体疯了似地报道一个个贪官。当今中国贪
官的曝光率恐怕是中国历史、世界历史之最了。不过啊,我们的尴尬好像是在守着
一块有毒的土壤,精心地培养出毒草,然后又不得不割掉。”白文想用一个比喻说
清自己对这个问题的一贯想法。
“现在呀,能搞邪钱和能搞女人都已经成了值得夸耀的事了!听说胡长清去刑
场时还挺得意地说他准能载入史册,因为他是建国以来被判极刑的最高级干部。但
他的记录恐怕很快就会打破了。”小彭有点幸灾乐祸。
“为什么?”白文不解。
“你忘了?成克杰、人大副委员长,贪污受贿几千万呐,还不枪毙?他才是共
和国历史上最大的腐败人物嘛。”小彭说着想起什么,换了一个口气,“白老师,
但依我看,中国的问题是一边有贪官,一边还有刁民,像你我就属于这后一种人。”
“你才是刁民,我可是良民。”白文笑笑。
“嘿……,”小彭也笑了,“前不久我看报上登了一条消息,说浙江什么地方
的一起交通事故,有个走迷了路的老太太被一辆车撞倒,肇事车逃逸后,又有几十
辆车居然从这个老太太身上压过去。结果老人身首异处、肝脑涂地。你说中国人现
在怎么这样冷漠?这和几十年前旁观同胞被外国人砍头有什么两样!”说着说着,
小彭愤愤了。
“其实,有时候见死也不敢救啊,去年不是报道过做了好人反被获救者诬陷的
吗?”白文似乎很理解人有人的苦衷。
“说中国人没人情味儿吧,人际关系又是我们这个社会机器的润滑剂。要想做
成什么事哪件不得凭关系?似乎很讲人情,实际上是极其自私的功利主义。”小彭
越讲越哲理。
“郝总来了。”见总工郝雷走进屋,白文与他打了个招呼。
“你们早。小白,那份报告看过了?”
“郝总,昨天我仔细看完了那份报告,还是有不同意见。你说,我们的涡喷从
来就没有自行完整地研制过,为什么就不想改变改变现状呢?老是一味儿地仿制。
世界主要军事大国现在已经开始研制推重比为十的发动机了,而我们现在还要“稳
步仿制”,仿制的结果,就像从前涡喷七那样,发生了空中停车也找不出毛病。你
不是说过,从前连周恩来也知道我们的发动机容易得病。没有自己的撒手锏,哪有
什么国家安全。将来恐怕不只是大使馆挨炸了。”一提起大使馆被炸,白文就激动。
“仿制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刚从英国斯贝回来,从前他们的一些设计思想还
参考了咱们的呢。但咱们现在冷却技术和非金属材料都不过关,满足不了先进的全
环形燃烧室的结构设计。咱们有再好的设计思想,没有好的原料怎么炒出好菜?而
这些又牵涉到更多的部门,涉及到更基础的研究。你说咱们国家,会拿钱让一个研
究室捣鼓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小项目,几年不出成果,可能吗?但很多重要的、起
奠基作用的东西不就是这样搞出来的!这并不是我们几个人能解决的。咱们目前还
只好copy别人。咳,咱们国家的科技体系,庞大支撑系统的脆弱才是致命伤呐。好
了,今天暂时不讨论这个问题。小白,小彭,今天先将其它工作放一放,把“红旗
-linux”装好吧,将那两台与空气动力设计有关的微机操作系统换掉。绘图软件我
问过,软件所已经寄出来了。我上午去补作一个身体检查,所里体检那天我开会去
了。”
“行吧。”白文又提醒说,“小彭,用于空动设计的微机不要联网。”
小彭打开软件包装,将光盘放进光驱,一面问白文:“白老师,以前听你说过,
你有个同学在导弹部队工作?他们对反弹道导弹系统怎么看?”
“现在用卫星精确测定弹道还并不那么容易, 如俄罗斯的“白杨-M”导弹试
射,美国卫星就从来没有跟踪到。如果同时施放诱饵,采用多弹头,准确度就更是
大打折扣。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白文听同学讲过这方面的事儿。
“据说美国想从今年开始部署NMD, 叫什么……“国家导弹防御系统”,还有
什么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MD,”小彭说,“这样世界核平衡岂不是要打破了?”
“我说, 真应该在美国部署东亚TMD前武力统一台湾。昨天我在网上见网人说
“TMD真TMD”,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白文不大看BBS。
“喔,是“TMD真他妈的”!TMD不也是“他妈的”三个字的拼音字头吗。其实
网上的TMD可能比美国的TMD出生得还要早呢。白老师,你给加斯罗夫发个e-mail,
让他建议普京和江泽民联手对付美国的 NMD吧。可千万别让美国佬坐大、成了第四
帝国,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称霸了世界,那时可就晚了。”小彭开着玩笑。
“算了吧,普京能驾驶战斗机、会开潜水艇,我们老江也就会拉拉二胡、弹弹
钢琴。”白文最佩服的还是那种有男人样的男人。“大使馆被炸他就没什么脾气!”
白文说着说着又来气了。“现在章启月老在代表外交部抗议个什么劲儿!我说,只
要宣布我们也要研制中国的NMD, 保证比一千个抗议还管用,哪怕只是提个虚劲儿
呢。”
“那天陈水扁又说什么作为一个大国,中国不要欺负台湾。这不是挑明了的两
国论吗?你看咱们政府连个屁都不敢放,报纸、电视敢报道吗?如果台湾独立在江
泽民任期闹成,他江泽民就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小彭也来气了。“白老师,
你说, 咱歼7、歼8是不怎么样,是比不上F15,苏27。但守个南沙,总该是绰绰有
余了吧,怎么就把好端端的一个南沙给丢了呢!”
“还不是邓小平的一句“共同开发”,现在倒好,别人来共同分割了!”白文
说着心想,决策者如此“仁义”,即使我们能造出利害的歼击机又有什么用。
“朝鲜战争时,美国不是有核武器吗?中国不是没核武器吗?美国也没捞到什
么便宜。真不知道现在当官的怕些什么!”小彭有点慷慨激昂了。“白老师,我这
台好了,就看运行了。”
“我这台也快了。”
中午,白文、小彭从食堂买饭回到实验室。他们经常是一面吃饭,一面各自上
网看新闻,再一起议论议论。
白文看到一条头版,「英国一码头集装箱内发现58具尸体,据查很可能是中国
偷渡者。」“小彭,你看到没有,那几十个偷渡的冤死鬼。你说这些人,花了挣一
辈子的辛苦钱,结果买个自己呈尸异邦,算什么事儿?”
“人啊,就怕自己糟践自己。”小彭也看到了。
“你在干嘛呢?”白文看小彭往机子里敲字,问道。
“我在上军事版的BBS,有网友问歼-8IIM的发动机性能指标。”
“你可小心了,不该讲的可别讲。”白文的眼睛继续往下扫描:「金大中访问
朝鲜,与金正日会谈。朝鲜与韩国在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分裂后第一次实现首脑会
晤。……金正日轻松地解释了西方人送自己的“隐士”雅号。」“看来金正日比他
父亲开明多了。”白文一直就讨厌金正日叉开了两腿,总是站成“人”字的形象,
但这种坏印象现在似乎减轻了些。“既然韩国人可以吃平壤冷面,台湾人就不能吃
吃北京烤鸭?”白文自言自语。
白文继续拖着滚标往下走:「中国的艾滋病患者估计超过50万人。」“小彭,”
白文看到这一条问道,“你还记得中国是哪年发现艾滋病的?”
“我记得一个报道好像说是1986年。”小彭回忆着。
“那比我们的经济发展可快多了。”白文揶揄地说。
“怎么不快,现在爱滋都成了时髦的黑色礼物了。”小彭也调侃了一下。
“什么“黑色礼物”?”白文听了头皮有点发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girlfriend有个同学,以前在学校是有名的校花。
一次出门旅游,海边巧遇一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
女,于是相恨见晚,自然风流一夜。第二天早上,这女的起来一看,男的早已不知
去向,就桌上多了一朵黑玫瑰。花下压一纸条,上面写着:“欢迎加入艾滋俱乐部。”
“这幽默也太黑了!是你编的吧?”白文想,艾滋病还有如此诗意?
“我可没半点添油加醋。”小彭笑笑。
白文再往下看, 「科学家在仙女座又发现3颗行星,至此人类已经发现太阳系
外共26颗系外行星。」“小彭,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天上数不清的星星都是恒星啊。
天文学家说,行星还不到30颗呢。”
“是吗?那很有可能真的只有地球上有生命呢!”小彭推理着。“这网上真是
什么都有, ”小彭也不知通过什么“旁门左道”,捅出了被政府掐掉的BBS,一面
浏览还一面评论,“你瞧,这些说毛泽东的黄段子,还有,这个,简直就是在泄漏
国家机密嘛!网络是不是应该有个游戏规则?至少贴个告示:“不许随地大小便”、
“严惩卖国”!”小彭一面看,一面大为不满。“哎,白老师,怎么很少见中国其
他大人物的黄色笑话?”小彭有点不解。
“说其他人?比如说周恩来,没风没影儿的,谁会相信?说了也没劲儿。”
“毛泽东可没想到自己身后会这样惨吧。”对毛泽东,小彭全是从书上知道的。
“我们汉民族对伟大人物的贞洁要求也太高了。”白文一句话把这件事儿给政
治化了。“实际上是中国人把性看得太神秘。谁粘上了,小人物是大逆不道,大人
物嘛,自然遗臭万年了。其实这有什么,毛泽东也是人啊。克林顿那么风流不照样
当他的总统,美国照样是世界头号强国。咳,我们中国人呐,怎么说好呢。嘿,这
里说一汽已经生产出可以和国外高档车相比的什么……“红旗世纪星”样车了。”
白文有点兴奋。
“红旗用的不是奥迪的模子吗?”小彭问。
“这里说“红旗世纪星”所有的知识产权都是中国自己的。嗳,说全是自己开
发的技术不就完了吗,玩什么文字游戏!不过,真是这样也确实不错。汽车最能反
映一个国家科技、机械制造的综合实力呢。”白文似乎觉得这是今天唯一可以让人
高兴点的消息了。
“白老师,你看,这里说北京已宣布《上海宝贝》为禁书,说是什么……有色
情嫌疑,真是莫名其妙!”
“喔,其实街上比《上海宝贝》色情的书多了去了,也不知卫慧得罪谁了。”
白文觉得问题不在书本身。
“听说《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在美国也曾被列为禁书,到1959年才解禁?咱领
导的观念也忒落后了!还赶不上美国50年代的水平。”小彭显出一脸的不屑一顾。
“小彭,你对你们这一代人怎么看?”白文很想了解一下现在年轻人的想法。
“其实我们这一代人,并不都像媒体炒作的那样,什么“新新人类”!写点胡
说八道、写点胡作非为就能流芳百世?我不信,恐怕连遗臭万年都不能够。我并不
觉得卫慧能代表我们这一代,实际上我也不喜欢她,看她在什么杂志上捏着根烟装
酷的样,实在是装得不好。白老师,我们和你们其实在观念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吧。
你、我不一样都在e时代,说e话、办e事、看e书、买e货?也就差吃e丸了。”小彭
说到最后打起哈哈来。
“什么e丸儿?”白文又不明白。
“就是摇头丸。”小彭解释。
“你可别吃那玩意儿。”嘴里这样说,白文心想,这小彭原来还是另类中的另
类呢。
“是风洞实验室。白文在,请等一下。白老师,你的电话。”小彭把话筒递给
白文。
“您好,我是白文。嗳,是你呀,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南方挺好吗?我还好。
什么日子?……星期三呀。生日?什么生日?”白文装傻,“呀!对对对。瞧这两
天忙得姓啥都忘了,哪里还想得起什么生日呀。行啊,这样吧,还是上我家,我给
你做好吃的,你是今天回来的吧?那就算给你洗尘喽。没情调?要什么情调。……
行行行,听你的。下班后我去找你,五点半吧,老地方?好,那待会儿“随缘”见。”
白文挂上电话,一脸笑容。
“哈,今天是你的生日?白老师,怎么不说说,Happy birthday。应该为你庆
贺庆贺。”小彭笑呵呵地说。
“其实我自己也忘了,女人过了四十就不愿过生日了。”
“白老师,只要心不老,人就不会老。我看你,哪像有四十。什么人还这么惦
记着,看你一脸的幸福洋溢。”小彭知道是个成年男子的电话,诡秘地笑问。
“是大学的同学。小彭,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白文有意把话题往小彭身上
扯。
“我才不会结婚呢,这叫做“不进城不会困死城内”。白老师,你是不是也觉
得离婚后自己一个人过挺自在?我劝你,千万别再结婚了,没听人说吗,结婚是失
误,离婚是觉悟,再婚可是执迷不悟了。呵……依我看,两个人合得来就住在一起,
如果总是合得来嘛,就永远在一起。没有必要用一张纸来保证,其实也保证不了。
合不来就高高兴兴地分手,分手后大家仍然是朋友,不是挺好吗?不过,我也不能
肯定自己明年而立之后、或到了不惑之年,还是不是这样想。”
“你girlfriend的想法和你一样?”白文听了有些感兴趣,继续深入。“至少
现在是这样吧,其实我的有些省悟还是她“教育”的结果呢。总之,我们将来至少
肯定是丁克族吧。”
“什么‘丁克族’?”
“D-I-N-K,Double income and no kids的词头,二人世界,无牵无挂。”
“还是你们现在年轻人想得开。小彭,今天我稍微早点儿走,郝总下午来了你
帮我说一下。”
“你放心去吧。有我呢。下午我再把高压泵好好清扫一下,准备准备,试验我
们明天做吧。”
白文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拢拢头发,补了点口红,看看表,走出研究所。白文想,
算了,打的吧,别骑车骑出一身臭汗。叫了辆出租,上车后对司机说了声“去随缘”,
便闭目养神起来。几个月没见,李水的声音、形像慢慢地在脑子里浮凸出来。重见
李水,与秦岩分开,也就是两年前的事儿。那些话,那些情景又像过电影儿似的在
脑子里闪动:
“你混账!”那天听了秦岩的话,白文又惊又气,“我不是你买的东西,可以
由你随便送来送去的!”
“你冷静点,白文,”秦岩感到自己被误解了,“我的意思是,正因为我们性
格太像,都太要强,所以常常为了一点小事就会冷战,彼此感情伤害越来越深。我
想,既然我们都认识到分开对大家都好,李水对你一直那样倾心,我看他的性格很
适合你,而你对他也挺有好感,这样我才找他谈的。”秦岩很诚恳的样子。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们俩到底说了些什么混账话!?”白文瞪着秦岩,几
乎是在咆哮。
“那好,我全告诉你,但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讲完,是不是混账话,等我说完你
自个儿想。”秦岩看着白文的情绪稳定下来,就将白天怎样约李水吃饭、怎样谈到
自己与妻子的感情危机,以及即将协议离婚等等,一一道来:
“李水,”秦岩举起杯子,“为你和老同学重逢干杯。”几个月前,秦岩为自
己研制的歌唱声频分析仪配备一个部件,找到李水的公司,交谈中才知道原来李水
是妻子的大学同学。几个月下来,你来我往,有不少事儿。
“不,为你和白文干杯。”李水不知今天秦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举起杯子很
谨慎地说。“听白文说你们是青梅竹马?还是你们幸福,瞧我,没人看得上,光棍
儿一个。”李水有意强调自己不行,他并不知道白文与秦岩最近的家事。
秦岩喝尽杯中的酒,看着李水说,“我们从小在一个大院儿里长大,从玩过家
家就在一起。彼此都很了解,磨合了几十年,我们实在是太像了。我知道你很喜欢
白文,从每次看到白文时你的眼神就能知道。一开始,我自然很嫉妒,因为白文话
里话外似乎很欣赏你。但我现在想通了,我与白文的缘分实际上早已经完了。你是
一个成功的男人,白文与你在一起会更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大胆地追求她。”
“你这岂不是让老婆吗?”对秦岩这招,李水毫无准备,本能地用鄙视的口吻
说,“再穷不卖看家狗,再富不娶他人妻。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我固然敬重白文,
但你的“好意”我不能接受,我相信白文也决不接受!这算哪门子事?”
“李水,我正式告诉你,我和她已经都同意协议离婚了。但并不是因为你。我
们与其维护虚伪的完美主义,还不如找到真实的自己。反正不要营造虚妄的生活了。
我轻轻松松地退出,你们也轻轻松松的走到一起,对每一个人都好。秦岩故意用了
“你们”、“我”这样的字眼儿。不过,下面的话才是他今天真正想说的,“你是
在海里冲浪的人,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你过去的生活方式会给你造成什么影响,
白文可是良家妇女,”秦岩努力地找着合适的词儿,“算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我就两点希望,一是你能不能为了白文,检查一下身体。“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
鞋”,我的意思你明白。如果没事儿,就算我没说。二是希望你与过去有过瓜葛的
女人不再往来,如果有的话。你要真爱白文,就不要让她再次受伤害。”
“你把我当成浪子回头金不换了?你这些话也给白文说过吗?”李水稍稍回过
神来,但仍然难以接受。又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今天恕不奉陪了。”李水起
身就走。
他们那次谈话自然没有结果。当然,后来自己与秦岩还是很友善地分开了,秦
岩和李水也都慢慢地相互理解了。虽然最初很难接受秦岩的那些话,但结果呢,还
是像他说的那样。如果他不离开我,可能也不会下决心出国,可能就没有他现在这
样在音乐上的发展了。
“‘随缘’到了。”白文的回忆被司机的提醒打断。
“喔,谢谢、谢谢。”白文给了车钱,下车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奥迪已经停在饭
店门前。李水就坐在那个靠窗的桌子旁,向她招手呢。白文笑着走进来,
“你早来了?”白文一面与李水握手,一面高兴地问。
“刚到刚到。来,坐、坐。文儿,怎么样?就这么忙?你看上去气色很好嘛!”
李水今天第一次用这种亲密的语调,去掉姓氏称呼白文,还特地加上了白文习惯用
的儿化音。
李水等白文坐定,就叫服务员上菜。接着给白文斟上她喜欢的烟台红葡萄酒。
李水举起杯子,“来,先为你生日愉快、美貌有加干一杯。”
“都这岁数了,还讲什么美貌不美貌。”白文也拿起杯子, 假谦虚着,其实现
在自我感觉蛮好。
“你很会保养,看上去还在困惑年代。为我好好保养吧!”李水一脸的虔诚。
“都不惑好多年了。算了,你从来尽说好听的,‘遇物加钱,逢人减岁’的把
戏。”白文说是说,但听了李水的赞美还是挺受用。别看李水现在家大业大挺能挣,
白文在李水面前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是从李水眼睛里找到的。
“小姐,”服务员上菜时,李水叫住她,“请找一个瓶子,大点的杯子也行,
把这花插上。”李水指着放在桌上的一束红玫瑰说。
“哟,这花肯定是送给我的了?多谢……真漂亮!”白文用嘴巴和眼睛同时欣
赏着,其实她早看到了。
“嘿嘿……我也只能送花了,送别的人家看不上嘛!”对李水这话儿,白文笑
不作答。李水指的是情人节时,专为白文买了一辆墨绿“富康”,可白文说什么也
不接受这种馈赠。
这时一辆挂着“甲N.xxxxx” 车牌的奔驰车在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个潇洒
英俊的年轻人,进门后被服务小姐迎着,径直上楼到包间去了。
“瞧,这些部队的新贵,他们在这里估计会一直闹到深夜的。一个国家的军队
像这样,还能保家卫国?”李水朝那伙人一努嘴,轻蔑的说。
“他们没穿军装呀,你怎么知道是部队的?”白文不解。
“从我这里能看到他们车屁股后的车牌,错不了。”李水自信地说。
“和平年代的军队大概都会是这样?”白文揣摸着。
“应该不完全是吧。你瞧,我们这个社会,近二十年来一直都在经历着权力和
财富的再分配。为了分到一杯羹,各色人等都费尽了心思将自己的智慧发挥到了极
致,有的用合法的手段,有的用似乎合法的手段,有的用完全非法的手段。但有一
点是肯定的,统治者不会无所作为地看着别人利用他们给的政策暴富。几百年来,
西方经历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奠定了三权分立的稳定社会格局。而
在我们中国,就连一个小小的戊戌维新也夭折了。咳,你看现在这社会,就因为没
有真正的独立监督机制。”李水喜欢从一件小事扯上一些无边无际的大道理,然后
还将这些道理概念化,注入你的脑子。不过白文很喜欢听他说这些, 觉得很对自己
的胃口。
“你对事情的分析总是……那话儿怎么说来着?鞭辟入里,嘻嘻……。”白文
下意识、当然也是真心地赞美了李水一句,有来无往非礼也嘛。“有个话我一直想
问你,当然,你可以不回答。”白文笑嘻嘻地说。
“我还敢不回答?”李水作出一个准备挨打的样。
“我记得你和我们班的“一丈青”关系还可以嘛,后来没结果?”白文说的是
学习委员伊常青,同学们喊顺了口就成了“一丈青”了。“毕业后一直就没想成个
家?”白文对李水的打单始终不解,因为她不觉得李水会有小彭那样的观念。
“‘一丈青’?没影的事,我只不过帮她收过几次作业。我这副尊容,‘三春
时节唱秋歌’,残废级的个子,那时谁看得上!”李水打趣着。
“你可别这么说,萨特不也长得老相,个子又小,右眼还斜视,怎么还是有那
么多姑娘黏他?”白文曾给李水推荐过萨特的书,就用他说事了。
“我哪能跟萨特比?萨特可是世纪伟人。据说伟人多半都不好看呢。”
“不对吧,我就可以立刻举出一打以上的英俊伟人。”
“开个玩笑。其实相貌与人格没有必然联系。你上次好像想给我说一件什么事
来着,好像是说你想做一件与研究工作无关的事?”
“上次是想说来着,但今天不想说了。以后再告诉你,好吗?”白文不想把话
题扯得太远,况且已经想好了今天要从李水那里套出点什么来,自己要掌握话题的
主动。
“好不好嘛反正都不会告诉我了。咳,我总是跟不上你的心境变化。”
“嘻嘻,你是大男人,就别在乎啦。我是小女人,多担待点嘛。”
“得得,你这滑头鬼,总是先把我捧起来,其实是想把我挂在炉上烤熟了,我
还不知道吗!大博士,我斗不过你。看来女人是感性优势动物,说的都是一时一事
的话,男人是理性优势动物,说的都是一生一世的话。你们给根棒槌,我们就了当
针(真)了。”李水装出一脸委屈的样。
“别呀,好像喝了一肚子苦水似的。嗨,说起男女的差别,”白文正好抓住这
个话头,“我对你们男人的生理、心理都了解得实在太少了,我和女友们又总是讨
论不清楚。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想让我高兴,对不?那我今天就想听你说说你们男
人,不为难吧?反正是真是假我都相信了。”
“以前没问过秦岩?”
“以前没想起问,又因为是夫妻,还真不好意思问。”
“你想知道什么吧?具体一点,看看是不是涉及太隐私的东西。不过现在说隐
私也是一种时尚。我才知道,出版物都已经没什么禁区了。你说还有什么没有写吧。”
李水一脸无所谓。
“你说说你们男人、就说你吧,最早是什么时候对女性感兴趣的?这种兴趣是
多样的吗?持久吗?”
“来, 这是你喜欢吃的脆皮豆腐, ”李水给白文夹上一块豆腐,放下筷子。
“你这有点像波伏娃考问萨特嘛。行行,给你说也无所谓,那种小男孩的事反正现
在的书上都有,大同小异。在我的记忆里,有好多事,特别是小时候对女性感兴趣
的事,已经不能肯定是在梦境中发生过还是真有过。记得我最早感觉到性的差异是
在3岁吧, 再早就没印象了。大概是有次外婆带我上公厕,感到很奇怪,怎么我撒
尿是站着,外婆撒尿是蹲着。我记得当时想尽了一切小孩的鬼把戏,就想证明外婆
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小鸡鸡。”
“你小声点儿。”白文看看四周,还好,现在还早,没几个人吃饭。其实李水
的声音也就只有对坐能听见。“后来呢?心眼儿有点儿长进吗?”白文微笑着,看
着李水的眼睛问。
“上小学前,看了电影《秘密图纸》,你还记得主角是谁吗?对,是田华。看
过电影后整天脑子里都是田华的影子。后来上了小学又变了,注意的是当班干的女
同学。小时候你说也真怪,凡到了一个什么新地方,首先得看看有没有顺眼的女孩
子,当然一般总能看到一两个,看到心里就踏实了。你说这是什么心理?女孩子对
男孩子是不是也这样?”李水问。
白文想,嗯,是不是也有点儿。“现在是我问你呢,就说你们男的。”白文笑
笑说。
“好好好,说我说我,说我们男的。”李水服服帖帖地继续,“记得有一次,
我们班出去春游,搞完活动后回家路上,我就一直跟踪我们的女班长。”
“你想干啥?这-种-人。”白文笑着问道。
“那时的小孩能干啥,也就想知道她家住在哪儿,纯粹好奇心。哪像现在的孩
子,三句两句就能进入主题。”
“那现在呢?现在还有那种……怎么说呢,一般的兴趣吗?”白文仔细掂量着
措辞。
“男人嘛,看到性感的女孩,有态的女人,总会有生理反应的,当然,这与爱
没什么关系。我觉得是这样。”李水老实地坦白着。
“是什么反应?”白文很感兴趣,于是穷追猛打。
“说不好,嗯……这样吧,让我好好看看你,看看会有什么反应。”李水逗趣
地说。
“去你的,不许看我。不说清楚今天可不许进家门啊。”白文笑嘻嘻的说。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嗯,是很奇怪,是一种饥饿时见到非常好吃的东西那
种感觉,嘴里会分泌唾液,然后就使劲吞咽。唯一不同的是,嗓子会一阵阵发胀。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我不是说了吗,今天只听你说。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什么时候对我感
兴趣的?”
“为什么?我好像给你说过吧,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我要听你说。”白文作个鬼脸。真的,男人需要崇拜者,女人需要
欣赏者,而且还想知道他到底欣赏什么。
“在学校曾有件事使我特别感动,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还是大一的事。有一
天,无线专业与我们空动专业的男生比蓝球,结果他们输了。他们的几个同学怪裁
判偏心,其中有个大个子抓住那个小个子裁判的衣领就想动手,这时从拉拉队中跑
出一个女生,拉住大个的手说“你这么大的个儿好意思欺负别人小个儿,你有种就
连我一块儿打!”结果那个大个子学生真地一下就蔫了,只好骂骂咧咧地松手走人。
你记得这小个子裁判是谁?那个女生是谁?”
“不记得啊,是谁?”
“咳,小个子裁判是我,那个女生就是你。你真的一点回忆不起了?”
“真有这事儿?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白文这样说,却好像是想起点什
么。“为什么今天才讲这个故事?”
“本来不想讲,当然也不知道你是否记得。如果记得,也就不用讲了;如果忘
了呢,更不好意思提起。这也算是一种男人的自尊心理吧。从那以后,你在我心里
……怎么说?总有个影子。”
“可你在学校从来没表示过啊。”
“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可以说,我下海以前就从来没有找到过自信的
感觉。”
“你说过的那几个女孩子难道没有一个真正适合你的?”
“人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其实我觉得我还并不那么坏。说实话,我交往
过的, 有的也还真漂亮。 我想过,她们不就冲着你的钱吗?请她看个电影,把个
“新龙门客栈”念成“新龙门客浅”,你倒不倒胃口?心里有个女神嘛,但又看不
上我这号人。”李水说完,挤挤眼睛看着白文。
“你呀,高不成,低不就。”白文听了,哈哈笑起来,心里挺满足。
“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哎,你给女儿说过吗?”
“还没呢,今天只是透了点儿风,看来没事儿。”白文知道他也一直担心这个。
李水听说没事显出很高兴的样,“你对我们怎么评价?”于是赶紧要白文讲讲
对他们现在这种关系的看法。
“我们都有野心,这是共同点。但我是对自己的生命有野心。而你是对身外的
世界有野心。”白文似乎有点答非所问。
“我今天讲了这么多满意了吧!但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今后你是要丈夫呢
还是只要爱情?”李水有意绕回来。
“我怎么觉得这是两个问题?既然你只要我回答一个问题,那我就只回答一个
问题,我需要爱。至于是不是要丈夫我可以不回答。”白文狡狎的笑了一下。
“你真固执。”李水无可奈何,因为白文对他说过,她对婚姻比较失望。
“固执是我的毛病,也是我的优点呢。我从前可是有名的‘花岗岩’。记得初
中毕业赶上大招工。刚进厂时发了工作服,也就是那种蓝色的帆布衣服。当时只有
男裤,前面开口那种。我们女工都只好拿到小缝纫店改了再穿。可我傻乎乎的,拿
到手就穿起来,惹得一个厂的人传为笑话。不过你瞧现在,许多女裤不都是前面开
口了吗?”
“嘿嘿,这么说你还领导了时代新潮流了!”
“领不领导反正现在大家都和我一样了。好了,我想起一件事儿。最近我们单
位要分房。我嘛,论资格可以分三居,但因为家庭成员只有我和女儿,所以就在政
策的边缘,也可以只给我个二居。你看我是不是应该给管分房的领导送点什么礼?”
“送什么礼!明天我们就去领张结婚证。你若讨厌那张纸,等分到房后,我们
再去把结婚证换成离婚证不就行了。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你说我该不该考虑这个玩笑?”白文认真地想了一下,还是不知该怎么说,
又把球踢了回去。
“还是想想送什么礼吧。”李水换了个一本正经的脸,“说起送礼,第一代礼
品是烟酒,第二代礼品是“老人头”,第三代礼品是“寂寞嫦娥舒广袖”。你说你
送什么吧。”李水忍住笑。
“烟酒不用说了,“老人头”是钞票吧,我可不知道什么是“嫦娥舒广袖”。”
白文有点迷惑。
““嫦娥舒广袖”嘛当然就是小姐了。”
“也就是说送“鸡”了?这怎么送?!把我自个送了算了,可惜我老了点。”
白文开始愤怒了,“得,该怎么着怎么着吧。还是说说你在南方的情况。”
“公司的事还顺利。近几个月忙里偷闲,读了不少书,还不是为了讨好你。”
李水笑着说。
这些话让白文很受用,李水打和自己在一起就很坦率,从来不掩饰,所以自己
也觉得特轻松。
“有回偶尔读到一个叫什么雪儿的诗。”李水继续。
“谷雪儿吧?”白文猜。
“对、对,就是谷雪儿。我说,怎么现在女人写神圣的做爱写得没有一点美感。
我记得有这么几句:“顶尖的感觉 / 一遍遍重演 / 两种声音交融时 / 乱摆的头/
活像一只疯狗”。这比我们古人写的“露滴牡丹开”可差远了。你觉得做爱是件很
美的事吗?还是仅仅就是疯狂泄欲?”李水也想肯定自己的认识。
“当然是非常美的呐,特别是和自己所爱的人。”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怎么样?”李水特别想知道的样子。
“我不说, 嘻……你知道还问我。 ”白文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有点泛红了。
“不过我们第一次时,听你说那些粗话,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后来习惯了,挺好。”
白文压低了声音,笑着说,“你不满意她的诗,你来说说试试。”
“你看过电影‘Naked gun’吗?导演给那种身体内爆发的感觉用了一组镜头:
大水溃坝、火箭发射、礼花漫天。精不精彩?不过我觉得这只是对男人的感觉描述,
简单了点儿。就你给我说过的那种感觉,我今天在博士面前卖弄卖弄,你看是不是
这样:‘在平静的大海上空,一层层黑云越积越厚。在大海与黑云之间,风……’
怎么说呢?‘越吹越狂。突然,从翻卷的黑云中,划出一道、又一道闪电;电光从
天顶直刺海底,’还应该有……雷声震耳欲聋,暴雨倾盆而泄,海浪汹涌翻腾;浪
花冲了上来,狂吻着低垂的黑云,黑云……展开胸膛,拥抱着飞溅的浪花。咆哮的
大海、猛地张开了大口,将所有的风和雨、还有云全都吞下,在炽烈的太阳的光热
中,一切都汽化了。无边的七彩之气不断地升腾,罩住了太阳。最后,整个世界便
溶化在这无边的暖洋洋的虚空之中。”李水说完,喘着气,好像走过了万里长征。
白文一面听着,一面将李水握酒杯的手拉过来,两手捧着,感到血往头上涌来,
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此刻,她就想让李水马上和自己一起回去。
“请问谁是李经理,李水经理?”服务台小姐拿着电话在那边叫。
“是我,”李水站起来,对白文说“哎,我已经把手机关了,这帮家伙还是找
到了这里。我去接接吧。”
白文有点失望。本来今天小倪不在家,可以和李水好好呆一夜的,现在看来泡
汤了。
李水接完电话走过来,“文儿,真对不起,今天本想好好陪陪你。刚才来电话
说公司有人涉嫌贩毒被抓起来了,公安正在公司查这人的办公室,我是老板嘛,只
好去去了。现在这帮年轻人真不得了。所以你说,这总裁也只好总是裁人,老板也
没法不老板着脸。你吃好回去吧,我已经结帐了,不能送你啦。”李水一脸的无可
奈何,扬扬手。
“你快去吧,我明天给你打电话。”白文用眼睛送走了李水。
回到家,白文打开电话留言:“妈,生日快乐!你以为我忘了吧,不会的。我
在“都乐”定了个生日蛋糕,让他们晚上八点送到家,你应该在家吧。我不能陪你
了。”白文看看表,才7点20,蛋糕还没送来。
“白文,我是越男。回来后请给我打个电话,想跟你聊聊。”这是下一个留言。
白文拿起电话,拨了越男家的电话号码。
“是越男吗?最近忙什么呢?”白文听到那头有人拿起了电话应了,知道是她。
白文在中学和尹越男最要好。后来两人上了不同大学,读了研究生后专业方向离得
越来越远,还居住在不同的城市,但始终没有中断通话,经常聊聊天什么的。
“我还是在干第3对染色体的解密, 我给你讲过的。上个月我们已经完成全部
基因组排序。 现在一个肥胖基因的转让费已达1亿美元了。幸好克林顿和布莱尔讲
好了,这次6国合作的成果为全人类享有,任何人不得申请专利。不过我还是担心,
我们国家在基因实用技术方面的推广速度会不会远远落后于其它国家。白文,你最
近怎么样?和秦岩有联系吗?你上次提到的那位崇拜你的大学同学还有往来吗?”
“还行。秦岩嘛偶尔会来封信,不过,他和小倪联系更多些。我哪有什么崇拜
者,也就关系不错。刚才还和我在一起吃饭来着。”白文说完有点后悔,说这干吗?
“哟,那现在打电话方便吗?”
“去你的,他可没来。你也好像一个人在家嘛。”
“我家那位出差了。上次你告诉我那个电话,我打过了。”
“什么电话?”白文早忘了。
“你忘了?那位性医学专家,你介绍的。”
“喔,我想起来了。他怎么说?”白文很感兴趣。
“他说得挺逗, 说make love时,情话、叫床的作用就像行军时打快板儿,有
鼓励行进的功能。说什么,女的爱听,男的爱看,又说其实男的既爱看,也爱听。
他说,如果条件允许,就不要压抑自己的表现。看来我过去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实在受孔孟毒害太深。其实古代中国,在性观念上比西方开放多了。好像
在中国人写“金瓶梅”时,英国人连裤子都不好意思直说呢,称为“供你垫坐的东
西”。现在怎么样,专家说的该信了吧?都怪你长期压抑自己。你问过他那个……
什么,喔,性感疗法了吗?”白文希望越男能尽快解决自己的难题。
“我问了,他说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想想,他说了四种,什么器质问题,
心理问题,认识问题,感情问题……”
“哟,这么复杂?你给我说说你算是什么问题?”白文想了解细节。
“肯定是心理和认识了。另外他建议我经常做做提肛肌的锻炼。嗨,白文,我
最近看了一些书。现在的书也不知道可不可信,怎么都说自己四、五岁,五、六岁
就有感觉了?我可是结婚以后被他碰到了……那儿才有感觉的。”
白文心想, 怎么女人个体差异这么大?其实自己也是大概5、6、7岁吧、就有
感觉,小时摸下面还被老师叱责过。是长多大了后才知道这叫“手淫”?想不起了。
反正那种冲动就是没办法克服,小时常常是躺在床上,看着窗帘飘啊飘的,想像一
个小男孩使劲地憋尿,摸着摸着就能舒舒服服地入睡了。白文这时忽然闪过一个想
法,一个女人的道德观念,除了教育,可能还会受到她激素水平的影响吧,这一点
社会学家们想到没有?
“你在听吗?”越男不知道白文在这边想事儿,问道。
“我听着呢。”
“我已经尽力了,但我能感觉他经常还是不甚满意。咳,他的工作性质又需要
他经常出差。我现在真担心他是‘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不会吧?不过,有的男人就是这样,白天希望妻子像个淑女,晚上呢,希望
妻子像个荡妇。 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样,要是我是你,早跟他bye了。但我总觉得
你们的情况跟我与秦岩不一样。你能想出个办法拴住他的。实在不行,你就装装吧。”
话说出来,白文却想,我怎么给她出这么个馊主意,这可是职业prostitute的勾当。
“这事也是装得出来的?装的也不会像啊。”越男很怀疑。
没办法,只好接着说了,“那也不一定,装得好,假的比真的还像。卓别林在
卓别林化装秀比赛上不就只得了个第二名嘛,嘿……”白文说得自己也笑了。
“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和你一比,我简直傻透了。我说,白文,上帝是不
是在男人的身上植入了一个回归子宫的基因啊?”
听见门铃响,白文想,可能送蛋糕的来了。就对越男说:“有人来了,我去开
门,你等会儿。”
“算了,今天我们就聊到这儿吧,你去开吧,我挂了。”
“那好,我再给你去电话,再见。”白文挂上电话去开门。
写完了《歌与诗的随想》,白文松口气,喝点茶,吃了块蛋糕。上网前得先让
西早看看,请他提提意见,这可是说好了的。于是将《歌与诗的随想》拷进信箱,
发了出去。接着拿起电话,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西早吃完饭, 正看几个博士生的开题报告。怎么搞的,给他们说过要紧扣973
的研究内容,结果有个学生还是搞了自由选题。……,不过,这个学生的思路还是
满有意思。
“叮……,”电话响了,西早拿起电话。“喂,我是。喔,临风君?你好啊!
没忙什么。不敢不敢,你发过来了?好,我这就打开看。”西早打开微机,上网,
打开信箱。“嘿,我看到了。《歌与诗的随想》,你是想把歌与诗作个比较?嗯,
比我们以前讨论的调子高了些。你是不是不必暴露自己的性别、年龄?”西早想,
临风也忒直白了,网络的魅力之一就是网虫相互间的那种神秘感嘛。
“没关系吧?你说,尚爱兰说自己是女的,还有个女儿,你信吗?没见着谁知
道是真是假?”白文一副毫不在意的腔调,“‘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嘛。”
“好吧,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你看是不是在批评将小说、散文分行书写的后面
补充一下,说明诗体小说,比如拜伦的《唐璜》,以及诗剧都不在你的数落范围内。”
西早开着玩笑建议道。
“什么‘数落’,我敢数落谁?嘻嘻……这-种-人,不过你的提醒挺好。西
早, 现代英语诗里面好像也有这个问题。像Denise的《Pleasures》中第一段,就
把一句话写成:‘I like to find / what”s not found / at o nce,but lies’。”
“嗯,但就是这首诗也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内在韵律的。写诗、读诗感觉还是最
重要的。”西早补充道。“关于新诗批评,你还可以直说,唐诗也就是因为有那么
多人‘推敲’,所以越写越精。没有推敲、没有苦吟,哪来的传世作品。”
“嗯,这个建议蛮好。”白文此刻的感受有点特别,是什么呢?是“身无彩凤
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还希望你能再强调一下,作品写出来如果要人看,应该首先要人懂。”西
早每次都很固执于此。“譬如,今天我去看了达利的画展,如果我这样写一首‘达
利画咏’,你看怎么样,我读给你听听:
是他对灵魂质感的憧憬?
还是地狱对天堂的虐恋?
这世界因为有了达利,
现实便掉进了错误空间。
“懂吗?”西早笑着问。
“让我想想,……嗯,真没听懂。”白文在这边摇头。
“呵呵……,胡诌的,啥玩意儿!我自己都不懂,许多诗人是不是常常以这种
心态作诗呢,我在分析。现在呀,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还多,如果写点歪诗就是诗
人,你可千万别作诗人。劝君莫学蛤蟆叫,有志当作雄鸡鸣。你知道,歌德写诗剧
‘浮士德’可是历时60载啊。你想要酿出什么样的酒?我说应能飘香万里,呷一口,
回味无穷,吞下肚,回肠荡气。临风,能够不胫而走的东西才是好东西。而能造出
这东西的生命也就有了意义。你说是不是这样?”
白文应答道,“我是想用诗的节奏、韵律唱出一个理想。作品嘛应始终透着悲
天悯人、胸怀博爱。总之,我不但关注自己,也关注世界。但是我知道很难,我们
这个时代,是冷静思索的时代,是很难再让热血沸腾的时代。”
西早在这头若有所思,“临风,有时候听了你说的话,真地很想知道你的模样,
想知道你是干什么工作的。”西早的语气有点变化,“当然,我只是说说感受罢了,
我会遵守游戏规则。昨天给你说的那事儿你怎么想?就写普通人的一天,写写现在
网络对我们生活、观念的影响,就叫《网络时代》吧,你觉得怎么样?譬如说,你
觉得你今天的事儿有点意思,就给我说说,我看能不能写出点儿什么来。”
“让我想想看,嗯……好吧,我试试看。西早,如果这样,那你将是这世界上
唯一走进我内心的人。我对你了解吗?不,我还得想想。”不过白文觉得自己一半
是犹豫,一半是卖关子。
“你曾经说过你想把眼里的世界、心中的自己告诉别人。石不可无苔,花不可
无蝶。我们不是讨论过历史上的那些文学理念吗?就我们多数人来说,主观努力、
客观结果,经历的多半是平淡无奇的合理人生。而现在好像写合理人生很没劲儿,
我偏写写看。你看贾平凹的《怀念狼》被炒作得沸沸扬扬,但我们大多数人恐怕只
是在动物园里见过狼吧。我们人啊,总喜欢猎奇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对自己熟悉的
生活反而不关心,总有一天会生疏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这样吧,我争取做到有刀斧
之功,无刀斧之痕。”西早还想继续说服、引诱。
听了这些话,白文恍若梦中。“我说不过你,”白文在这头爽朗地笑了,“那
我就把今天的事儿用e-mail给你说说?但我只能给你三分骨头,那七分血肉得由你
自己去造了。希望你能雕刻出一个立体的人。你明天看吧。好,bye。”
“嗨,我写了几句话,正在给你发呢,去信箱看看吧,再见。”西早在这头也
挂了电话。
去信箱先看看西早说了些什么话吧。白文又点开Inbox,那几句话无头无尾:
“西早不识玉树为何树,亦知临风是清风。当西早相信蒙娜丽莎的眼睛有永恒
的美,维纳斯的断臂是永恒的谜,那么西早这样对她说:
太阳是我的心
蓝天是我的情
黑夜是思念
问候是星星
只要你仰望天空
我的祝福就是那飘来的
片片白云
白文读完,心里淌过一股热流,嗓子有点发哽。回想这半年的网缘,看《清韵》、
读西早论诗、写“太阳与月亮的对话”、西早和诗、与西早联名刊出“天上的对话”。
现在真与他在天上对上话了。蛮有意思,而心里也有点儿那个,哪个?自己也说不
清。又想,还是赶快把这一天的事儿顺顺,用e-mail发给他吧,看他能写出点儿什
么来。
“……”
将“歌与诗的随想”贴上《清韵》后,白文又将一天的事儿回忆着敲进了机子,
这时真地感到有点累了。伸了伸手臂,想了想,又加了个小小的尾巴:“西早,我
感谢你的十分珍贵的“几句话”,她们真地让我非常感动。也感谢你鼓励我在诗歌
上的探索,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还记得我向你提到的俄国诗人安年斯基的“一船双
帆”吗?当时你说不知道。呵呵,总算有首好诗是你不知道的,好不容易能欺负你
一回。
今天我斗胆把她给改了,作为回赠吧: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双帆
胸膛被共同的气息鼓满
去冲击汹涌滔天的海浪
要刺穿酷暑低垂的幕帘
暴风雨为我们合铸心愿
疯狂的愿望编织成梦线
上苍总不让帆和帆牵手
恐怕碰撞将会起火焚燃
发完信,关掉计算机。白文走到窗前,抬头看见勺状的北斗七星,它正挂在北
方天空。沿着勺边的两颗星看过去,北极星就在那儿。这颗星既不特别,也不醒目,
是什么让她有如此的尊皇地位呢?就因为她是永恒不动的,而整个天穹都围着她转
动呀。白文感到自由之神在引导她,胜利之神在推动她,真地觉得将来自己的文字
会像梦中人说的那样,每句话、每个字都会极具穿透力,就像出膛的子弹,将射穿
重重时空帷幕,直达下个世纪。白文忽然想起什么,从架子上找到那盘CD,在播放
机里放了起来。内心随着音乐,慢慢地展开那个场景。此刻,没有一点肉体的躁动,
只有灵魂的强烈向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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