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展翔飞有个踱方步的习惯。每当思考问题，他总喜欢在室内来回踱起方步，反
复思考。
    年轻时，他住在上海老城厢关帝庙附近，家内住房条件狭小，他就会在附近的
几条弄堂内踱来踱去。从梦花街踱到孔家弄，再穿过金家坊，踱到泰瑞里，邻居们
看到他踱方步的样子，就会说：“想心事的来了。”久而久之，他因此有了个外号
：“想心事”。
    九十年代初，他搬到了浦东新区的上海新村，小区里绿化条件好，他又喜欢在
小区的绿荫中踱步。两年前，他购下了古北花园五房二厅的公寓房，只住四个人
（他、妻子瑞虹、女儿小曼及老保姆宁姨），他就有条件在室内踱方步了。瑞虹是
知道他这个习惯的，所以当他缓缓地在室内踱方步时，就尽量不去打扰他，保持环
境的安静。
    今天下午六时不到，展翔飞就驾驶着他心爱的奔驰600 小车回家了。全家吃过
晚饭，十二岁的小曼关在自己房间内做功课。瑞虹在厅内看电视，今晚央视频道开
播新的电视剧，是她的必修课。宁姨在厨房内洗碗打扫。整个屋子是安静的。展翔
飞就在几个厅内、走道上、室内来回踱方步，这一踱就是三个多小时。
    晚上十时左右，瑞虹把两集电视剧看完，从厅内沙发上站起来，伸伸腰，她虽
然才四十几，但人已经发福了。她准备回卧室时，忽然发现翔飞在踱方步，就笑着
说：“又有心事了。”
    翔飞停下了脚步，跑到瑞虹的沙发边，一只手搭在瑞虹的肩胛上，表情凝重地
说：“明天上海银行300 万元贷款要签字。我睡不着觉呀！”
    瑞虹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担子不轻，她笑着说：“干事业总得闯一闯，不要
怕风险，当然既要有理智，头脑要清醒；也要有意志，百折不挠。而现在你要休息，
没有好的休息就不会延续生命。”
    翔飞笑了，说：“你这个语文教师，讲起话来富有哲理。”
    展翔飞是某名牌化工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几年前，他带着自己的发明成果辞职
下海办起了一家民营科技公司，公司的名字就叫“翔飞”。几年来，由小到大，风
风雨雨，现在已发展到拥有三种系列产品，年产值近百万，二十几名员工，一个规
模不算大但设备齐全的反应釜车间，注册资金500 万元。有一项科技成果刚刚获得
市高新科技成果转化认定，还获得上海市优秀发明一等奖，但用展翔飞的话来说：
“公司勉强可以维持，创业阶段一切要谨慎操作。”
    半年前，翔飞大学时的同学秦树贞来找他。树贞几年前也辞职办了个科技公司，
以她为主研制的发明成果“A 型特种涂料”，能涂在塑料薄膜上，经得起风吹雨淋，
不会脱落，而且色彩鲜艳，所以受到用户欢迎。她申请了专利，并已获国家知识产
权局的发明专利授权。去年还通过了市高新科技成果的转化认定，享受了市政府的
政策优惠。今年初，外地海州大桥公司，在承接斜拉桥建设项目中，就和树贞公司
洽谈订货，他们要把这种涂料用于斜拉索的涂装上，双方已签订了意向协议。但树
贞公司资金十分紧张，生产设备场地也不够，在银行信贷上因信誉不佳，贷不到款，
无力实施。所以树贞想到找老同学展翔飞帮助。
    那是一个雨天的下午，窗外下着小雨。树贞带着公司总工程师高道明一起来。
高总六十多岁，两鬓雪白，但看上去还很健壮。树贞今年四十八岁，人仍然很苗条，
脸上皱纹也不多，外表看上去不过三十几岁。她大方地和翔飞握手说：“老同学，
想不到吧，我会主动上门。”
    翔飞笑了，说：“贵客上门，肯定有喜讯。”
    树贞爽朗地说：“翔飞，一切客套话免了。今天就是求援来的，也可以说是送
财源来的。你有兴趣，我们详谈；你没兴趣，我们马上开路。”
    “别急，别急。”翔飞知道这位老同学的脾气，他平静地笑着说：“坐下来，
详细介绍介绍。”
    树贞坐到了沙发上，翔飞又和高道明握手说：“高总亲自来，难得，难得。”
    树贞开口了，她说：“我们公司搞了个特种涂料，你是知道的。现在海州要造
一座斜拉桥，斜拉索要用这种涂料，订货意向已经签了。”
    “这是件好事啊！”翔飞说。
    “可不瞒你说，我们资金紧，银行贷不到款，本身的设备条件也差，实施不了，
眼看到手的项目要飞了。所以我想你啦！你看咋办？”
    “订单牢靠？”翔飞问。高道明插话：“海州大桥公司的老总，从我们项目试
制开始，就跟踪我们。现在他们已在市内中标，桥墩即将开工，上级的投资首批已
到位，我们已签了订货意向协议。应该说，订单是牢靠的。”
    “你们技术、工艺上都过关了？”翔飞又问。树贞说：“技术上，经多次权威
部门测试，均达到设计指标。生产工艺已全部编好，保证质量应该说是没问题的。
去年，还通过了市高新转化认定。现在就缺资金，没有钱，寸步难行呀！”
    “缺多少？”翔飞问。
    “我们测算过，先要一百万方能启动。全部上马还要再加一百万。”
    “不是一个小数目呀！经济技术可行性测过吗？利润率、投资回报率测算过吗？”
翔飞问。
    树贞说：“高总组织了一个班子，专门搞了一份可行性分析报告，今天我们带
来了。”高道明从包里拿出材料递给展翔飞。翔飞一边翻看，一边从桌上拿来一只
计算机在测算数字，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方步。树贞知道这个老同学的
习惯，也不去打扰他。翔飞踱了几圈走到树贞面前说：“报告似乎嫌简单一点，譬
如一旦上马，设备的数量、状况、维修要仔细算，计量工具、检测手段、还有人员，
要不要招聘一些紧缺的。当然，现在的报告，大致的眉目还是看得清的。”
    高道明插话：“海州那个省里，还有滨州、道州也要造斜拉桥，一炮打响，可
以一箭三雕，接下去任务是蛮忙的。”
    翔飞对此十分感兴趣，忙问：“你们和滨州、道州联系过吗？”
    “早已建立联系，滨州的许总已来过我们公司几次。”高道明说。
    翔飞合上了可行性报告，坚定地说：“上，应该上，千载难逢的机遇。”他望
着树贞说：“我们愿意合作。”
    树贞笑了。她刚才已仔细打量过展翔飞，不到五十年纪，两鬓已开始微白，心
里想：“太辛苦了。”想当年，在大学里，她和展翔飞是很谈得拢的同学，同学们
背地里都讲过他们是理想的一对。可是当年的展翔飞太老实了，在感情问题上始终
不主动开口。而当时的班长白英群抢先一步向她求爱。白英群的父亲和秦树贞的父
亲又是老同学，所以树贞父亲十分赞成她两人的婚事。就这样，她和白英群配对了。
    这时，翔飞开口了：“我们两家公司如何来操作这个项目？你想过吗？”
    翔飞的话把她从沉思中拉回来，她匆匆回答：“一切听你的。”
    “那不行，你们应该有一个主见呀！”翔飞说。
    “你要是愿意，我们树贞公司和你们合并，我一切归你，听你的。”树贞说。
    翔飞笑了，说：“你归我，你老公白英群不把我揍死才怪！哈哈！”
    树贞脸红了，说：“别开玩笑，我和高总商量过，我们的优势是技术。但对生
产、经营、管理实在太吃力，还有销售、售后服务更外行。我们意见两家公司合并，
用‘翔飞’之名，打‘翔飞’的品牌，我们技术入股，我们还有点资产，核算一下，
折价入股。至于股份比例如何分？我们不会控股，也不要求控股。”
    翔飞说：“真爽快。大致的原则可以定下来，不过，公司名称还是叫‘树贞’，
因为高新认定的是树贞公司，海州、滨州几个单位联系的也是树贞，就不要改名了。
技术股按市内科技十八条精神，可以占 35 ％比例，我看你们占45％，当然你们这
个成果还要和公司签订一个独占实施许可协议。资金贷款我们翔飞公司去解决，先
用翔飞的名义去贷，一到手就可以启动。”
    树贞插了一句：“这个专利，我是第一发明人，高总是合作发明人。签独占许
可，我们两人不会有问题。”
    “对，对，没问题，我同意。”高道明说。展翔飞说：“我们的眼光要看远点，
海州、滨州、道州几座桥以后，还会有新的桥，还有其他项目。一旦利益上来了，
没协议约束是不行的。”
    关于公司领导成员，商定董事长：展翔飞（法人代表），总经理：秦树贞，总
工程师：高道明。以上三名为董事，另加两名董事，由翔飞推派，翔飞的妻子瑞虹
算一个，还有一个董事，翔飞要生产部长杜正威担任。
    接着商定组织人力到工商、税务等去办扩资、法人变更等。会议到四时多结束，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翔飞用奔驰600 车送高道明去科学会堂，他要去拜访一个外国
专家。又用车送树贞回家，她的家在大柏树附近的一幢别墅内。树贞邀翔飞到家内
坐坐，翔飞说：“以后机会有的是，到时候你别讨厌我就行了。”
    望着翔飞远去的车影，树贞此时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好在公司的前
途问题解决了，可以静静地舒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