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也晴是八五年进校的,他们那届社会青年已不多了,可徐星航却是社会青年。
徐星航上学前在一家钢厂当炉前工,从钢厂考进学校来的。也晴认识徐星航已
经是开学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也晴是个对外界事物不太在意的人,上课一个月了,对班上的人认不了几个。
那天上大课,徐星航站起来发言,他的外形一下就让也晴很有好感,后来才发现徐
星航就是她们班的。
徐星航个子中等,肩却很宽,衣着极普通,却干净。徐星航的脸说不上英俊,
五官的轮廓却非常清楚,尤其是那双眼睛长而且黑。整个人干净、健康、阳光。
也晴的父亲是个十分文弱而清秀的知识分子,哥哥长得特象父亲,可也晴却喜
欢象星航这样阳刚却不失书生气的形象。
虽然喜欢,也晴却不说,也晴表达喜欢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眼睛跟着人家。上课
的时候,也晴会盯着他的后脑勺,只要有徐星航参加的球赛,也晴肯定去看,虽然
她一点也不喜欢球。其实那时也晴并没有想到会和他恋爱,也晴是性心理方面成熟
得很迟的女孩。她只是觉得看到徐星航挺舒服的,并非是那种特别的眷恋。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有两年。
两年里,徐星航好象浑然不觉。
也晴是那种丝毫也不张扬的女孩,外貌挺一般,可很耐看。才华性格等也不突
出,可是和她处长了,就会发现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一种完全不同于一般
的女孩的宽容、简洁和清澈,让人很难忘记她。
所以徐星航不可能对也晴浑然不觉,他只是装做这样罢了。
到大三的时候,也晴发现自己心里有了一些骚动,有一种非常想触摸徐星航的
身体的欲望。她对自己的这种欲望既慌乱又无奈。但也就仅仅停留在内心的渴望里,
并无一点点想办法去实现它的行动。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徐星航对自己是什么看法,
徐星航和自己以及和班里所有同学的关系好象都差不多,是那种老大哥似的亲切和
照顾。本来徐星航就比班上的同学要大三、四岁。
也晴和徐星航之间关系的扭转是由于一次到徐星航家的活动。
大约是春节前夕吧,学校要搞联欢,各班出节目。不知怎么的就约好了到徐星
航家里去商量。
也晴一直以为徐星航是个工人子弟,到他家以后才知道他父亲是这家有着几千
名职工的大钢厂的厂长。同学们也很吃惊,开玩笑说老大哥够深沉啊。不知为什么
也晴心里反而有些不高兴。
大家说说笑笑地商量着,正事没多少,尽胡扯八道的。
正说着,进来个小姑娘,星航介绍说是他妹妹星丽。星丽上高三,正面临高考,
可她好象一点也不紧张,赖在房间里不走,跟着他们后面乱打岔。看星航的样子和
妹妹的感情很深,不但不说她,还笑嘻嘻地由着她。
说笑了一会,她走到星航面前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也晴看到星航的眼睛在她
身上扫了一下。星丽便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往外走,星航在后面叫小妹你别胡闹。
也晴莫名其妙地跟着星丽来到她的房间,星丽把门关上才笑嘻嘻地说:“你就
是钟也晴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可喜欢你了,看来我哥眼光真不错。”
也晴一下让她说了个大红脸,等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的时候,突然像是有
一个饱满的浆果在心里裂开,那热乎乎的液体慢慢地向四肢流去,使也晴全身发软,
几乎站不住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星航已推门进来了,一把拉住也晴说你别听小妹在这
儿瞎说,我们出去。
后来的事也晴就有些稀里糊涂了,只记得回到学校后,那只被星航拉过的手还
发烫。
后来也晴几乎是身不由己地找一切机会和徐星航在一起,只要坐在他身边,他
身上的气息已经让也晴神魂颠倒。可徐星航却有意地回避她,尤其害怕单独和她在
一起。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为什么还
要东躲西闪。其实那时候几乎全班人都知道了也晴喜欢徐星航。每一次和徐星航在
一起的时候,也晴都想问为什么,可每一次也晴都没有问,她是不敢问。她怕星航
真得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自己会不知所措。
到大四以后,徐星航才开始和她正式约会。但是在约会的时候,徐星航很古板,
连手都很少握,就这样也晴也很满足了。也晴内心虽然有很强烈的渴望,可她毕竟
还是属于传统的女孩,而且有点小布尔乔亚,心里更迷恋这种类似柏拉图似的精神
恋爱。
整个大四期间,也晴过得很愉快。顺利地结束了毕业考试,顺利地做完了毕业
论文。在等派遣证的时候,星航突然提出来和也晴去黄山玩几天。
那时同届的学生人人都在为毕业分配奔忙,星航和也晴倒是不用忙的。星航的
去向早已定好,就是回钢厂,到宣传处当干事。而也晴大致是分到附近哪个县的局
机关或报社,不会有太大出入。
也晴还真不大在乎分到哪儿,早说过她是个对外部世界很宽容的人,认为到哪
儿还不是工作。
所以徐星航提出去玩,也晴虽觉有些意外,却非常高兴。
俩人计划是到屯溪附近找一户农家住下,为的是省钱,也为的是体验真正的乡
村气息。然后以屯溪为圆心将四周的黟县、歙县等地的景点玩一遍,最后上黄山。
也晴对这样的安排简直满意极了。
到了屯溪,几乎不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农民的私家旅馆,青砖粉墙、依山傍水,
地道的皖南民居,让也晴和星航中意极了。和这家的主人说好,每天早晨出去,晚
上回来,请他们管一顿晚饭,最好全是自己家种的蔬菜。最后人家问是住一间房,
还是分开住。人家当然看出他们是情侣。也晴顿时紧张起来,心砰砰跳着,低了头
不开口。星航考虑了一下,问房里几张床,那人笑了一下说当然俩张,星航好象下
了很大的决心说那就住一间吧。
说话天已黑透了,吃了饭,主人让他们早点歇着,明早还得出门呢。
房间里果然放着两张床,是那种比单人床大又比双人床小的,床上的被褥很干
净。进门放下包,也晴就坐那儿发着愣,一颗心都要跳出胸口的紧张和期待。星航
却故作正经地忙这忙那,终于什么都忙完了,不得不坐下来了。他低了头不敢看也
晴,一双手搓来搓去地好象没地方放。
终于也晴说:“星航……”
徐星航刚伸出一只手,也晴已无力地倒在他怀里。徐星航的身子僵了一下,然
后紧紧地将也晴拥进怀里。
俩人就这么抱着,越抱越紧,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突然徐星航挺直身体,
推开也晴:“晴儿,你听我说……”
也晴用手捂住他的嘴:“不,不要说,我什么都不要听。我要你,现在就要。”
她的手已经在撕扯徐星航的衣服。
徐星航抓着她的手说:“小晴儿,你听我说好吗……”
他嘴上说着,全身却因抑制不住的欲望而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全身的每一个毛
孔都张开着,身体涨得象要爆炸。也晴不理他,只用嘴用手在他身上吻着、抚摸着,
或者莫若说撕扯着。徐星航觉得心像要突破胸口而跃出,血在血管里呼啦啦地流淌。
他什么也不管了,他将也晴放到床上,扯去她身上的衣服,一缕真正处子的浓郁的
体香几乎让他晕眩。俩人紧贴着的皮肤烫得灼人,慌乱的、急于找到出口的激情让
他们几乎虚脱。
过度的兴奋使也晴没有感到疼痛。
安静下来以后,徐星航将脸深深地埋进也晴的胸间,伤心裂肺地哭了。
也晴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激情过后的安恬。开始也晴以为星
航是过于激动,后来感到有些不对了,他那无声的厚重的泪浸得她皮肤疼。也晴托
起他的脸,吮吸着他眼里的泪,可那泪象泉水一样不停地流着,又苦又涩。
徐星航终于抬起头吃力地说:“晴儿,我不能娶你,我有女朋友。”
也晴呆怔了一会,慢慢松开徐星航的身体,穿上衣服,然后说:“我知道了,”
便倒在床上,侧身向里睡去。
其实也晴什么也不知道,可她却预感到会有这一天,预感到肯定有一天徐星航
会对她说我不能娶你。大三的时候,也晴听星丽说我哥哥好喜欢你时,也晴以为她
已经抓住了今生的幸福。可是徐星航老躲着她,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后
来在和徐星航正式约会以后,这仍然是个阴影,在她的心头久久散不去。
有过两三次,也晴在星航家看到过一个姑娘,在他家很熟稔的样子,也晴当时
几乎根本视若无睹。后来,这个姑娘的身影在也晴的脑海里却越来越清晰,她的心
里也越来越害怕。可她不敢想也不敢问,她怕这里会有什么她躲避不了的东西。这
次星航突然提出来出来玩,不祥的预感马上袭上也晴的心头。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强迫自己做出很快活的样子。但是它还是来了,是没有办法躲开的。
也晴相信了一个朋友的话;从你出生的那个时刻起,你的命运就由上帝安排好
了,包括生命的每个细节。也晴没有办法,她无法面对却不能不面对。她只觉得有
一块烧得好红的烙铁放在她的心口,她能听见烙铁的滋滋声,可是眼中却无泪。
徐星航没想到也晴会是这种反应,不知该怎么办。他只想把这个娇弱的躯体紧
紧地拥在怀里,不松开,一分钟也不松开。可是他不敢碰她,不敢去触摸她。刚才
的激情好象抽空了五脏六腑,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皮囊,没有一丝力气。
是的,徐星航是有女朋友的,这个和他青梅竹马、多年同学而又在一个厂工作
了三年的女生和他早已紧紧地联在一起了。他们之所以没有结婚是因为徐星航考上
了大学,可在俩家人的心中他们已是事实的夫妻了。只有小妹希望他娶也晴。小妹
比他小七、八岁,几乎可以说是俩代人,他怎么能接受小妹的想法。
徐星航无法解释自己对也晴做的一切。在学校里他感到也晴的强烈的吸引,感
到也晴那无处不在的清澈的目光的注视、感到也晴的身体向他发出的穿透灵魂的爱
的信息,可回到家来面对着女友,他的良知、良心又象虫子一样咬着他的灵魂。他
无数次地问自己能不能抛弃原来的女友,去接受也晴。他有好多个夜晚彻夜难眠,
但每次最后的结论都是不能,否则他将终生不得安宁。
大四的时候,他和也晴真不是约会,他只想要也晴能安心读书。面临毕业,他
不知也晴沉缅在这种情感中会落个什么结果。他的行动是如履薄冰,可心里也知道
在潜意识里自己还是非常非常想得到也晴的。安排这次旅游,星航对自己说是给也
晴一个补偿,也是和也晴把这件事谈开的机会。
可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完全是自欺欺人。
应该说徐星航那一代的青年至少在那个年代还是十分可爱的,把恋爱以外的性
关系看得很严重,决不肯轻易伤害自己喜欢的女孩。在今天,相爱的人相互拥有对
方的身体已经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人们已经无法想象徐星航当年内心的痛苦是
如何的深刻了。
真不知道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文明的堕落。
也晴转过身,要徐星航抱着他,对他说你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告诉我,我只要你
的现在。星航不肯再和她做爱,可也晴说你已经要过我了,以后无论我嫁给谁,我
都不会有遗憾,因为我的身体给了我最爱的人。
徐星航事实上已无法控制,只要也晴的手或唇触到他的肌肤,他就会全身涨痛。
他们每天白天便出门去,可哪儿也没玩。他们只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相依
相偎,一分钟也不肯分开。夜里,他们紧紧相拥,恨不能每一寸肌肤都贴在一起。
星航除了把也晴整个地裹在自己宽厚的身体里以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也晴觉得自己在燃烧,灼痛的快感正在把她化为灰烬。
短短几天里,也晴觉得她走完了做为女人的一生。
在返回绿城的前一天夜里,徐星航还是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了也晴,也晴这个时
候的承受力已好了许多。徐星航说自己一到工厂报到后就会结婚,星航说他虽然不
能娶也晴,可也晴永远是他心中的至爱。
徐星航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听着都觉得轻飘飘的,好象那是一片近似透明的
羽毛,转瞬便飞走了。
也晴听着,好象在听别人的事,头脑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也晴以为自己已经挺过来了。
回到学校,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也晴已是形销骨立,走路都有些发飘了。
派遣证下来了,也晴的分配比预期的好,是在市里一家局机关。后来听说是徐
星航让爸爸找了关系,可也晴却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在以后的半年里,也晴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具行尸走肉,对外界的任何事都没有
反应,以至于单位的人以为她根本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也晴说到这里,似乎耗完了全身的力气,一双眼空洞洞的没有内容。
苏洁没有想到也晴的初恋是这样的惊心动魄,看来古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看来现在人唱的“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都不仅仅只是诗啊。苏洁想着自己
的爱情故事,好象已经恍若隔世了。她甚至有点羡慕也晴了,有人可以让你爱很多
年,而且永远刻骨铭心,就是得不到,也是心灵的幸福。她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也晴也没有想听她说什么,毕竟关于爱情的经历只可能是自己的感受,与别人
是没有一点关系的。现在她说出来了,觉得那痛苦似乎减轻了几分。她翻了个身,
背对着苏洁,顾自睡去。
苏洁从身后抱紧她,却很长时间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晨,苏洁醒来时,发现也晴早已醒得双目炯炯,看着天花板发呆呢。
她用手撩起也晴脸上的头发问:“昨晚睡得好吗?”
也晴侧脸看了一下她,好象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她嗯了一声,转身向着苏洁,
有些羞涩地笑了。
苏洁用唇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双臂收紧了一些说:“还早,再睡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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