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早晨上班,也晴到办公室刚坐下,同室的小周就喳喳呼呼地说:“也晴,
老实交待昨晚跟谁压马路呢?”
也晴以为她说得是那个呆头呆脑的男士,便笑道:“我嫂子给我介绍的对象,
怎么,看不服啊,让给你好了。”
“什么什么呀,你嫂子给你介绍的对象?你瞎蒙也不看看对象,你以为我不认
识那是谁啊?”
“是谁啊?”也晴倒让她说愣住了,困惑地问。
“还不是常来的那个方处长。我说他没事成天尽往我们这儿跑什么劲呢,原来
是看上你了。也晴你行啊……”
那小周还在那口没遮拦地说着,也晴忙去看苏洁,果然苏洁的脸阴得象要下雨。
也晴想了想说:“是啊,你是看到我和方处长了,可你看到他身边的另外俩个人了
吗?”
另外俩个人?谁呀,我没看见。“
“谁呀,他夫人和他儿子。他跟我压什么马路,是陪着老婆孩子散步,看到我,
问一下上次拿来放的片子放好没有。看到个什么事就信口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那小周想想也大约差不多,可嘴还硬:“是吗,是问片子的事吗?打个电话来
不就得了,干嘛要半夜三更地在大街上问啊?”
气得也晴跑过去拧她的嘴。俩人打闹着,也晴瞥了一眼苏洁,见她坐在那儿发
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午社里几个领导开会,拟定首批下岗职工的名单。苏洁心也不在会上,只是
打点了精神听着,可听着听着就走神了。突然听到有人提到也晴的名字,说她一个
搞文字的在图片社根本就是不对口,在社里又没什么事,工作态度也很成问题,成
天就抱本书看,也不想着学点业务什么的。说象钟也晴这样的当然是第一批下岗,
要不也没法服众啊。苏洁很想帮也晴说几句话,可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家说得
可都是事实。正犹豫着,社长说苏洁你看呢。苏洁抬头看到社长有些关切的目光,
点点头道:“大家说得也是事实,只是也晴是社里唯一的文编,万一有什么需要配
文字的稿件恐怕不好办。”
“既使有要配文字的稿件,临时找人配一下就是,也用不着专门养个文编吧。
再说我们这种图片配的文字说明也用不着要多高的水平吧。我看象钟也晴这样的大
学文科的本科生在这儿可真有些大材小用了。”
社长摆摆手说:“好了,你们别争了,钟也晴这批暂时不下,这两天就有一本
画册的单要签。甲方要求很高,专门提到文字的配发。说句公道话,小钟的本职工
作做得还是很好的。等这本画册出来以后再说吧。”
晚上下班以后,苏洁叫住也晴,说是一起吃晚饭。她是想跟也晴说一下下午开
会的事,当然也是想问一问方的事。可也晴却淡淡地说:“对不起,今晚不行,今
晚我有事。”说完,转身便走。
也晴确实是生气,早晨小周和自己开玩笑时,看苏洁的脸色好象倒真是相信了
小周的话。当时是顾着她的情绪,没有多想,把这事给遮掩过去了。可事后也晴越
想越不是味,你苏洁和我相处这么多年,莫非我是什么样人你还不了解,竟然就能
相信了别人的玩笑话。再说了,自己已经跟方说过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也决不为他
传话,也得说话算话。所以,也晴不愿和苏洁一起吃饭。苏洁根本就没有想到也晴
会拒绝她,看着也晴走出去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心里好空。半天,她才站起来往外
走,竟然乏力地拖不动步子。
回到家后,也不想吃饭,也不想洗澡,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不明白方怎么
好好的就能两三个月毫无音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也晴不肯跟她说看见方的事,她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想到方在她这儿的最后的那个晚上,俩人心情
都不好,可方也丝毫没有流露出要和她分手的意思。
正想得五心烦躁时,有人敲门,苏洁以为一定是也晴来了,可开门一看,大出
意外地看见竟是方站在门口。苏洁将他让进来,发现他看了一下表。果然他不让苏
洁倒茶,甚至不准备坐下来,只是说:“我来和你谈点事,我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
时间。”
他脸上的表情不是以前每次到她这儿的放松和渴望,而是有点僵,使他那线条
很刚硬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苏洁立刻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一颗心直很下沉,她强制自己镇静下来,笑一
笑说:“未必你要站着说一个小时的话?我给你倒杯茶,你还是坐着说吧。”
方的脸突然扭曲了一下,苏洁最让他心动的恰恰是这种优雅和冷静。他长出口
气说:“我最近在党校学习,纪律挺严,平时不能出来,也不好随便打电话。那天
小钟让赵平平带话给我,我知道你着急,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出来。今天正好学校在
市里有个活动,我才抽点时间过来看看你,晚上还要回去住的。”
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好象生怕不说出来就会忘了。他见苏洁不说话,有些紧
张地问:“你在想什么?”
其实他说什么苏洁根本没听见,苏洁的思想早已游移到不知哪里去了。听他问,
苏洁才困惑地说:“你刚才说也晴、赵平平干什么了?”
方发现自己废了好大劲说得话,赶情苏洁一句也没听见。他不由有些焦躁地说
:“我是说我们暂时得有一段时间不能往来了?”
“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在党校学习,得有几个月,纪律挺严的。学习出来以
后,局里可能要对我进行一段时间的考察,我多少也应该注意一些嘛。”
这次苏洁听懂了,她笑了一下说:“何必暂时呢,永远不往来岂不更好。男人
嘛,仕途永远比爱情重要,这个我想所有的女人都懂。何况你我之间也不过就是性
的关系,跟爱情根本就不相干嘛。”
方看着她脸上那说不出是什么内容的笑,心里很是发虚,这时他才发现象苏洁
这样的女人其实最可怕。她的思维方式你根本就摸不着,越是关键的时候你越不知
道她在想些什么。这真不能怪男人喜欢简单的女人,上帝说女人是男人的第七根肋
骨,而肋骨却有自己的思想,这岂不是太荒唐了。
方此时的表情和思想都很尴尬,方很少遇到尴尬的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处理。
还是苏洁替他解围。苏洁说:“你还有四十分钟,你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来收拾你所
有放在这儿的东西,然后还来得及在回党校之前把它处理掉。”
方愣怔了一会,依言去收拾,他的心里这时对苏洁已没有了爱和愧疚,而是仇
恨。他以为苏洁会依依不舍,会泪水涟涟,会柔肠寸断。可苏洁没有,苏洁很镇静,
苏洁甚至笑嘻嘻地告诉他应该怎么做,这也太有损他做为男人、一个优秀男人的尊
严了。
象方这样的男人真得懂得什么是人的尊严吗?
方收拾完东西,看了一下苏洁,见她面无表情地坐着,丝毫没有流露出痛苦。
方几乎有些愤怒了,他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听到门哐得一声碰响,苏洁将脸深
深埋进被子里,彻骨的悲凉将她彻彻底底地淹没。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洁每天照常上班下班,照样认真地做她的本职工作。这么
多年来,苏洁不管发生什么事,从不会影响她的工作。似乎惟一能永远给她带来快
乐和平静的就是她的工作。别人除了发现她好象又瘦了一些以外,看不出什么变化。
只有也晴知道在她的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事也晴不敢确定,但一定是一
件对她伤害得很深的事。也晴当然不会知道方去苏洁那儿的事,但她凭直觉已感到
苏洁和方之间有了严重的问题。
有时,下班的时候,也晴想请苏洁去她那儿坐坐,可看苏洁的情绪,又怕被她
拒绝。单位里第一批职工已经下岗,而那次会议的内容早已传得全社人人皆知,都
说也晴是苏洁硬保下来的。
其实也晴对下岗不下岗真得很无所谓,每个月拿那么点工资,一天八小时看得
死死的,又没什么事可干。倒不如下岗回家,或者找份工打,或者自己做点什么,
也比这班上得踏实。心里是这样想,嘴里可不能说,要不人家岂不说你真是得了便
宜还卖乖。但自己多少也要避点嫌疑,和苏洁不要走得太近,也不让苏洁为难。这
样一想,自然也就和苏洁远了好多,竟然越来越淡漠了。
其实这段时间里,苏洁心里已翻江倒海地想过好多遍了,自以为想得很透彻。
她在想的同时所感受到的伤和痛只有她自己知道深度,也只有她自己独自去品尝和
忍受,所谓“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去喝”。其实她想通的那些道理,前人早就想通过
了,并且早就写在书里,口传心授,排出戏和电影来,将这些道理不厌其烦地、一
代一代地告诉给女人们,可女人们仍然总是忘记。所以这些道理我们就不在这里重
复了。可是让苏洁想不通的是,也晴为什么会自作主张地让赵平平带什么信给方,
为什么明明见过方,还和他说了话,却什么也不跟自己说。这件事让苏洁非常难受,
觉得所受的伤害不亚于方给予的。她以为不管怎么样,也晴也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是也晴没有,也晴什么也没说,连暗示都没有。
一直到也晴下岗,俩人之间竟然再也没有找到一次谈话的机会。
茫茫人海中,俩人终于只是交臂而过,再次成为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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