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所长笑道:“当然知道,小姜是那小子的梦中情人。对啦,要说这小子也挺
够意思,听说这小姜要被迫嫁给个比她大十来岁的人,他特来相救。我说牛主任,
你知道吗,这小姜要嫁给谁?”
牛桂芬说:“你不是破案高手吗,你猜猜。”
白所长晃一下大脑袋说:“能是谁呢?首先把侯镇长排除,再……”
牛桂芬说:“你别排啦!等你那排除法排完,人家该喝喜酒去了。我实话告诉
你吧,小姜要嫁的不是旁人,就是缪小秋缪书记!”
老白一惊,手一甩把桌上的茶杯打到地下,叭地摔成好几瓣,他使劲拍自己的
脑袋说:“哎呀,哎呀!我真是全国最大的白薯,最大的白薯呀!”
虽然绑票案没有大进展,但缪小秋陪老祖和韦行长钓鱼却钓出成果来了。也多
亏小孙能琢磨,他让人往塘里放活鱼时,干脆找来苇席子,把鱼都围在一个角落,
苇席子略矮于水面,不留神看不出来。等韦行长来了以后,慢慢地引他到这个地方,
他还说恐怕够呛,最近钓鱼不爱上钓,话音未落,鱼竿差点让鱼给拽到水里。惊喜
中往上一提,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鲤鱼上来了,乐得韦行长一屁股坐在岸边,直说:
“带、带……”
老祖在一旁说:“小缪,你听见了吗,贷款没问题啦。”
韦行长说:“我是说带,带劲。据说这是因为前两任行长都因贷款收不回来造
成重大损失被免职,韦对贷款格外谨慎,故一沾贷(带)这个音,就不由地重复,
看来是做下毛病了。
后来这鱼就没法钓了,下钓就有,老祖在不远处急得直喊你们八沟这鱼怎么嫌
贫爱富,我这怎么一条也没有。缪小秋过去笑道今天这拨儿我都嘱咐了,谁能给我
贷款咬谁的钓。老祖说闹半天你是幕后操纵者。然后老祖把中华烟递给缪小秋抽,
抽了一会他说小缪呀,我知道前一阵我尽来骚扰你们有点烦。缪小秋说哪能呢,求
还求不到呢。老祖说你别说假话,我早先也在乡镇干过,我太了解你们啦。缪小秋
说不是烦,是有点累。老祖说这话对了一半,我今天把韦行长给你叫来,就是要报
答你以前为我受的累,往后我也不来打扰了。缪小秋说这是如何,我就是受一辈子
累,也未见得把韦行长大驾请到,往后您不来,那可就把我坑了。老祖说我不能总
坑你一个,我还得坑坑别的乡镇,看看他们对我咋样。缪小秋心里说这祖宗这是怎
么个玩法,又坑人又帮人,真叫人说不清。忽然鱼塘那边韦行长喊不钓啦不钓啦。
把缪小秋吓得打了个激凌,麻溜跑过去说咋不钓啦,鱼正爱上钩呢。韦行长说我马
上要回去开个会,你也跟我去。缪小秋说吃了饭再走吧。韦行长说你要是不想要贷
款,你就留我吃饭。缪小秋不敢再说啥,吩咐小孙快把鱼给装上。韦行长说我一个
鱼刺都不要。老祖过来说人家韦行长最低也得吃龙虾,哪能吃这鱼。韦行长笑道你
别编排我,这鱼送给你们镇敬老院吧,一来时我看见了,房子盖得不错,过些日子
我派人来,那就算是我们行扶助老人的点吧。
缪小秋和众人情不自禁地鼓掌,然后叫上徐大下巴,开着破桑塔纳,屁股后喷
着黑烟,紧撵着去了县城。老侯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在镇里最好的饭馆订了
四桌饭,还找了六辆红色小面包车,车头贴上喜字,呼啦啦就开到镇高去接小姜。
揣满贵想起新教学楼竣工时买的不少鞭炮还没放完,赶紧叫人都找出来,叮就放,
引了不少人来看热闹。牛桂芬一听响就急了,一脚把门踢开,三下五除二,就把武
大朋给推出去。姜晚萍说人家白所长给的任务还没完成呢。牛桂芬说那个任务先放
放,这个任务你先落实。说着就掏出个小瓶塞给姜晚萍。小姜一愣问:“这里是啥
东西?”
牛桂芬说:“好东西。”
姜晚萍问:“药?”
牛桂芬说:“救命的。”
姜晚萍问:“啥时吃?”
牛桂芬说:“外用,不能口服。”
姜晚萍问:“抹哪儿?”
牛桂芬说:“哪儿缺抹哪儿。”
姜晚萍说:“我知道哪儿缺?”
牛桂芬说:“不缺就扔。”
姜晚萍拧开瓶盖一看,脸红成一块绸子,一把抓住牛桂芬说:“姨,你真明白,
真有道道,真有经验……”
牛桂芬脸一扭说:“我没经验,我没经验。快准备出发,别磨蹭。”
姜晚萍紧忙把脸又擦红,换上一身红衣,上身束腰,下着短裙,露出葱白般圆
润修长的小腿。白所长推门进来,张张嘴没出音,两个眼直勾勾地瞅姜晚萍,瞅得
小姜直发毛,牛桂芬说老白你发啥愣呀,这是小姜老师,也不是白骨精。老白猛地
眨眨眼说:“白骨精?妈的,你说我们老白家怎么还出了个妖精。小姜呀,你从武
大朋那听到啥了?”
姜晚萍脸赛桃花,羞羞地说:“那个啥……他嘴也没停,一个劲说来着。”
老白兴奋地问:“说啥,你快说。”
姜晚萍说:“他说……他说他为我宁愿去死,还说这辈子非我不娶,还说誓死
也要跟我在一起……”
老白说:“停停,不是说跟你,是说跟我。”
姜晚萍说:“跟你也说啦,说跟你没完,要让他爸花十万块钱,雇杀手杀了你,
还说还要打听你儿子在哪上学,是几班的……”
老白说:“好啦好啦,跟我的就说到这。他说没说谁绑的武耀祖?”
姜晚萍说:“也说啦。”
老白往前窜了两步,吓得姜晚萍一下坐到床上。老白赶紧又退了一步说:“快
说,要的就是这个!”
姜晚萍说:“他说,他说你们傻老冒,其实谁都没绑武耀祖。”
老白问:“那武耀祖跑哪去了?那又是谁写的信?你没问他?”
姜晚萍说:“我当然问啦。”
老白说:“他咋说?”
姜晚萍指牛桂芬:“他刚要说,牛主任进来把他撵走了。”
老白冲牛桂芬就火了:“我说你咋早不到晚不到,偏赶那个时候到!”
牛桂芬也急了:“我知道该咋时候到!我就知道到了送她上轿的时候了。”
老白说:“不行,小姜你再坚持一会儿,等把案情问清了再走。”
姜晚萍说:“那可费功夫啦,不是接茬就能说到那儿的,且得配酿情绪呢,回
头缪书记等急了,不好吧。”
老侯这时在外面喊:“我说老牛,当家的,你在那磨蹭个啥呀!再不走,黄瓜
菜都凉啦。”
牛桂芬探过半个身子说:“你来得正好,白所长在这破案,不让走。”
老侯过来说:“跑他妈这破啥案!是不是喝多啦。”
老白拍拍腰间鼓起来的地方说:“我可有任务,你们必须配合。”
老侯拍拍胸脯说:“我也有任务,你可别干扰,干扰就坏了缪书记的好事,有
点丧良心呀。”
老白想想说也罢,缪书记的喜酒还是该喝的,喝完了再审武大朋也不迟。于是,
他就跟老侯说好吧,你接新娘子,我把人安排了随后就到。老侯一下子笑了,指挥
着牛桂芬和学校的女老师,送姜晚萍上车。姜晚萍一边走一边偷偷地摸摸裤子兜,
没错,那硬硬的东西是那个小瓶,丢这个落那个,这个可不能没有。揣满贵这时满
头是汗地跑来,说慢上车我有事。老侯说有啥事喝喜酒时说,有得是时间。揣满贵
大喘着气掏出个纸包,打开一层又一层,最里面原来是个黄澄澄的金镏子。揣满贵
捏起说:“闺女,你娘家不在这儿,咱镇中就是你的娘家。我也没啥陪送的,这镏
子虽然份量轻的,但它是咱这小金矿采的,纯。送给你,你好好戴着,跟缪书记好
好过,啊……”
姜晚萍两只大眼一忽闪,眼泪唰地就淌下来。她拉着揣满贵的手,就不想走。
老侯说别哭别哭,办了喜事你还得回来教书。牛桂芬说哭哭好,证明新娘子有良心,
不忘养育之恩。老侯说那也得抓紧时间,别哭起来没完,一会儿俩眼睛成包子啦。
姜晚萍给揣满贵深深鞠个躬,给看热闹的人也鞠了一个,说揣校长啊,您和八沟的
人真好呀,往后我一定好好学习安心工作,绝不再犯“流芳后世”那类错误。揣满
贵眼里也湿润了,说闺女这不怨你呀,这都怨师范扩招放松了教学质量,这是当前
教育界很重视的问题。老侯一摆手说二位过两天再研究教育工作吧,这会儿最主要
的是上车吃喜酒去。姜晚萍说还有件事忘了办了,我俩还没登记呢。老侯说没事没
事,眼下都时兴先结婚后登记。牛桂芬说那不合适吧。老侯说戳在咱手里,天黑之
前保证给你们送到床头就是了。
七嘴八舌一气,总算没啥再说的了,大家就分开钻进汽车,车都要走了,老白
满头是汗跑来拦住,挨个车检查。老侯问你干啥呀。老白说抓的那个姓武的小子呢,
他没在这呀。牛桂芬说他早让我撵过房间了,你们没看住。老白跺脚道这不麻烦了
吗,人跑啦。牛桂芬说你别急,我估计他不会跑远。姜晚萍说我一个电话就能把他
找来。老白说你快打一个。姜晚萍就打手机,一会老白身上就响铃。老白还说真能
捣乱,谁这时来电话。掏出来喊你妈的谁呀。姜晚萍还说是我,你在哪儿呀。老白
一下把手机关了,说算啦是咱俩,这是他的手机,那会儿搜过来的。老侯急得满脖
子都是汗了,问院里放炮的还有吗。回答说有。老侯说别留着都放了,顿时鞭炮又
响,车队在小小的八沟镇上开起来,一下子把节日的气氛闹了过来。
在县城银行前街边,老祖把缪小秋叫住,说电话里我不是跟你说要你帮我件事
吗,现在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缪小秋这时正在高兴头上,因为为徐大下巴贷款
一事基本定下来,韦行长一半天就派人到八沟实地考察,如果效益确实有把握,银
行还准备加大投入。缪小秋已经想好了,除了肉鸡加工厂,镇里还可以上一个绿色
食品(野菜)加工厂,另外,还可以给有条件的村也上项目。韦行长表示,愿意拿
八沟镇作个试点,搞一个产业调整一揽子贷款方案。当然,人家韦行长讲这可不是
因为去你那钓了几条鱼,而是早已做了调查,此番和老祖去,主要是再考察一下道
路,现在看还可以,村村通,从镇到县城不过半个多钟头。缪小秋当时就打电话告
诉老侯,让老侯做好准备,让各村把要上的项目再筛选一遍。老侯答应后就喊上了,
说你把喜事给忘了吧,我把新娘子都接来了,你个新郎官咋跑了呢。缪小秋说此事
关系到全镇经济发展大局,我不能不来呀。老侯说那倒是,但这边咋办,不能让新
娘子和大家干等着。缪小秋说你们先喝着,我这就往回撵,一会儿就到,误不了。
但就要上车往回走了,老祖过来说了让缪小秋帮着办的事,老祖说很简单,就
是你别记刘丽的仇,看在我的面上,看在你原来老丈人的面上,还有你女儿燕燕,
你和刘丽复婚吧。缪小秋一听立刻就摇头,很坚决地说:“祖主任,可不是我不给
您面子,按说您帮我们这么大忙,我得听您的,但和刘丽复婚一事,我可做不到,
您可能还不知道,我另找了个对象,已定了今天结婚……”
老祖笑道:“我咋不知道,要不然我也不能非得今天请韦行长去钓鱼。我也不
瞒你,昨天给你打电话,我还没定下非得来,后来刘丽他爸找我,我才下决心今天
必须来。”
缪小秋问:“刘丽她爸是听谁说的呢?”
老祖说:“行啦,你就别追根刨底了,你那个对象是不是有个同学是武嵩的儿
子,武嵩和刘丽她爸都是老朋友……咱们这屁大的地方,能有啥密能保得住,所以,
你想偷偷地把喜事就办了,没门。”
缪小秋说:“是刘丽把我甩了,甩得我好苦,现在她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又来
找我,我不干。”
老祖就解释说也不是人家刘丽在外混不下去,主要是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
还有就是刘丽不愿意整天呆在别墅里混日子,她还想过你们以前的生活,再有就是
她父母年纪大了,她挺孝顺,觉得应该在他们身边……缪小秋听出这里有些可能是
真情,比如为孩子为老人,要说有这两点,也够打动人的了,但事情走到这份上,
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人家姜晚萍是任何过错也没有,
凭啥让人家空欢喜一场,而且,那边这会儿说不定把喜酒都喝上了,咋还能拉抽屉,
说这酒喝了不算数……
缪小秋叹口气说:“祖主任,我谢谢您的好意,这事万万改不了啦。”
老祖急了,咬咬牙说:“咋着小缪,不给我面子?”
缪小秋说:“我没法给呀。”
老祖说:“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我是看你在下面使实劲,我才去骚扰你。我
也在乡镇干过,我是又心疼你们这些小弟兄,又恨你们这些小地头蛇。你去了解了
解,凡是被我骚扰过的,都是好样的。我认准你小子有出息,我才帮你。往下你要
是和那个比你小十来岁的丫头结婚,非毁了你不可……”
缪小秋说:“我俩是自愿的。再者说,她是个挺好的姑娘。”
老祖笑了:“姑娘?这年头还有姑娘吗?你小子别太天真了。小缪呀,说来说
去,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不如家花长,你是不知道,我亲身经历过那种事,我有
切身体会,闹来闹去,还是原窝的好呀……”
缪小秋说:“家花野花跟我没关系,我也没胡来。人家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我
也不能对不起人家。”
老祖急得直喘长气说:“行啊,小缪,你小子还挺仗义。这么着,看在我帮你
请去韦行长的份上,你去和刘丽燕燕见一面。这么着,我也好和刘丽她爸有个交待。”
缪小秋不好再顶牛了,他真怕和这位祖宗惹翻了,回头把好事给你搅黄了。既
然他能帮你贷款,估计也能让你贷不成。缪小秋说:“见可以,但我怕刘丽不给我
好脸,骂我一通,多没意思。”
老祖说:“一个老爷们,脸皮咋那么薄,骂就骂呗。上了那么多项目,挨顿骂
有啥。”
缪小秋想想也是,这顿骂看来是早晚的事。刘丽虽然跟她同学好了一阵跑了一
阵,但据了解一直没登记,而自己和姜晚萍则不然,今天晚上睡一个床时,肯定大
红的结婚证书就摆在身边。不管咋说,和刘丽也是多年的夫妻,何况还有燕燕,在
往前走这一步时,跟她们打个招呼,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想,缪小秋也就点头,
问老祖去哪里见面,老祖说你等着我马上联系,就到一边打手机。
这时就开来辆面包车,吱地一声停在缪小秋面前,车门一开,下来老白和徐大
下巴好几个人,还有武大朋和徐耀祖,还有武大朋他爸武嵩。缪小秋一下子就反应
过来,问老白:“破案啦?”
老白一点也不兴奋,对着缪小秋耳朵说:“都他娘的老徐那个小兔崽子干的。
他想和他表哥出国旅游,就诈他爹。”
武嵩上前说:“这事我也有责任,老徐该我点钱,我跟孩子磨叨,他们就背着
我想个法儿要把钱骗回来。这回好啦,那钱就当我投资办加工场,我还准备再投个
几十万,反正小煤窑再也不让干了。”
徐大下巴说:“缪书记,这,这事闹的,把您给忙够呛,还有,我这外甥也混
蛋,你说他跟谁好不行,非得跟小姜老师好!这么着,我们这就去八沟,该喝喜酒
喝喜酒,该赔礼道歉赔礼道歉。完事就研究上加工厂。”
缪小秋脑子乱乱的,但还不糊涂,立刻问:“那学校要用那块地呢?”
徐大下巴说:“没问题,回去就给,不过,建加工厂也需要地皮。”
缪小秋说:“那个我给你找,不能挨着学校,有噪音。”
徐耀祖说:“我一分也得不着,那我念书咋办?”
徐大下巴说:“没抓你就不错,你还想念书,你回头到厂里干活。”
缪小秋说:“那可不行,书还是得念,回头我找揣校长。”
说完他们就要走,缪小秋心里像糊了多长时间的窗户给捅破了,这叫痛快。他
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到八沟咱们好好喝上一气。不料,他们的车都开动了,
武大朋突然把脑袋探出来喊:“不行,我要说,我爱姜晚萍!我俩比你俩合适!”
他爸猛地把他拽进去,骂你个王八犊子,车子差点拐沟里,卷起不少黄土跑远了。
这一喊喊得缪小秋这叫憋气,他对着八沟的方向好一阵没说出话来,脸憋得通
红。好一阵子,他才想起老祖还在一边打电话呢,他忙揉揉眼睛嘴巴转过身,可哪
里还有老祖的影儿,但有一高一矮两个人捧着点什么过来。缪小秋开始没留神,后
来发现那俩人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而且越看越眼熟,分明是刘丽和燕燕。燕燕好
像长高了,手捧个色彩鲜艳的花篮,眼里含着泪,刘丽也没了昨夜电话里的凶劲。
三个人六只眼互相看了看,没错,是原来那窝子。刘丽说:“小秋,祝福你。”燕
燕眼泪唰地就流下来,呜咽着说:“爸爸,我也祝你幸福……”
缪小秋两腿发软,心里说这是谁想出的高招儿,这简直比骂我一顿还厉害……
八沟的秋夜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美好。缪小秋望着头上那轮比十五十六稍
小的金黄色圆月,直想朗诵苏东坡那首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两句
都顶到嘴边上了,老侯和老白晃晃悠悠从街上进了镇政府大门,老侯冲站在院里的
缪小秋说:“小秋,你这喜酒一喝就是两顿,喝得我把大事都给忘了。”
缪小秋问:“啥大事?”
老侯说:“给你俩起结婚证书呗。”
缪小秋说:“小孙说他给办。”
老侯说:“小孙有戳,可证书使完啦,得明天去县里买。”
老白说:“有我做证,你不算非法同居,回头补吧。”
缪小秋说:“这不好吧,咱们还抓非法同居的呢,传出去会有副作用。”
老侯说让我想想。没等他想出个所以,忽啦又进来一大帮人,是揣合作徐大下
巴还有武嵩他们,个个都喝高了。也难怪,因为缪小秋回来晚了,这喜酒就从中午
一直喝到天黑,啥酒量也架不住喝这老些呀,故都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但这会儿说
的话还都挺在行,说缪书记你在八沟这多半年受累啦,干了不少实事,照这么下去,
八沟用不多久就大变样。说得缪小秋心里挺宽敞。毕竟又要争取上了些新项目,这
么一点点的干,八沟的发展就能不断再添新起色。但缪小秋冷不了地也冒出个可怕
的想法:要这么使真心地去干,那我就得在八沟这干下去,啥时是个头呀……但转
念又想,干就干呗,这帮人不赖这地方不赖,要不然三个代表不是白学了吗。这么
一想,他又愉快起来。
天清月朗,大家越说越来劲,还是揣合作琢磨过味儿来,说缪书记这一天够累
的啦,新娘子在房里也等那么长时间了,我看咱们还是散了吧。有人就说咱还没闹
洞房呢。缪小秋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他知道这地方闹洞房闹得挺邪乎,尤其是耍巴
新娘子特狠,有一家新娘子本来胆就小,让人闹洞房闹得吓尿裤,精神都出毛病了,
后来因为这还打了官司。缪小秋忙说各位原谅,我一个过来的人,大家就别闹了,
让我安安静静歇会儿。他是书记,说的也是实话,再者说这婚事本来就仓促,和当
地老百姓办喜事相比,根本就不像那么回事,所以,就坎下驴,众人就说那好吧你
们新事新办,不闹洞房就不闹。老白说你俩自己闹就是了,反正派出所也不干涉。
这么着大家就散了,本来也就该啥杂事都没有,就剩下缪小秋入洞房与姜晚萍
共度良宵了。偏偏在这时小孙进来喊老侯,又掏出几张百元大票说:“城,城关派
出所,一个姓王的所长捎来的,给你,说罚、罚错啦。我,我可给你啦……”
老白多嘴问:“罚款?罚谁?”
小孙也发昏,张嘴就说:“罚,罚,好像咱们这的一个女教员……”
老侯上去就给了小孙一杵子,把小孙痛得直蹦,喊哎哟你捅断我肋骨。但一下
子他也就明白了,马上改嘴说不是女教员,是一个那个干啥的。老白还问干啥的。
老侯说是卖烤白薯的。老白不乐意说是耍猴的,老侯说对是耍猴的,耍完了都散了
吧。
众人听出这里有点麻烦事,便知趣地蔫不溜散去。剩下老侯也要走,缪小秋说
老侯你别走呀。老侯说我去找找,兴许还有结婚证书的皮。缪小秋说你等会我问你
个事。老侯指指缪小秋的办公室和卧室说:“都啥时候了,小姜该等急了。”
缪小秋上前压低声音说:“老侯,你实话实说,你想当正镇长吗?”
老侯说:“想,做梦都想。”
缪小秋说:“那你就说,咋回事?”
老侯说:“咋也没咋着,王明他抓错了。”
缪小秋不解:“王明?王明路线?”
老侯摇摇头说:“还博古呢。不是那个王明,是我的同学王明,城关派出所长,
他瞎乱抓人罚款,把小姜老师给抓去了,我给保出来。”
缪小秋说:“骗我?”
老侯说:“骗你,让我连副镇长都当不长。”
缪小秋心里一翻个,好像全明白了,他平静下来问:“是跟那个武大朋在一起
吧。”
老侯说:“你就甭问啦,那不算个啥。”
缪小秋朝老侯摆摆手,说谢谢您啦,等到组织考察,我一定极力推荐您。老侯
连连摆手,说只要你在八沟工作生活得愉快,只要八沟百姓能富起来,我当啥都行。
说罢他就喊牛桂芬,牛桂芬好一阵才从屋里出来,见院里空荡荡的,问人怎么都走
啦。老侯说让缪书记早点歇着吧。牛桂芬说都走了也不热闹呀。老侯说还要咋热闹,
这就够热闹啦。拉着牛桂芬就出了院子。到了街上老侯说又不是你结婚,你在屋里
咋呆起来没完。牛桂芬说我不是教小姜咋使那鸡血嘛,忘了放盐,那鸡血都成豆腐
块了,还得用开水化。老侯瞥她一眼说你经验还挺丰富,八成当年就这么着把我给
骗了吧。牛桂芬抬腿一脚踢在老侯屁股上,说你个该死的找打呀。老侯瞅瞅四下尽
是灯光没有行人,紧忙揉揉屁股,说回头让你去国家队踢足球,让外国球员铲断你
的脚。
缪小秋推开里屋门的那一瞬那,他的眼里忽然闪出燕燕和那篮鲜花,当然还有
低着头的刘丽。缪小秋使劲揉揉眼,终于看清在柔和的灯光里,床上坐着羞涩的姜
晚萍。晚萍一身红衣已经脱去,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内衣,把个丰满胸脯尽情地显现
出来。缪小秋觉出心里的火在燃烧,但他还是十分理智地慢慢走到床,轻轻地握住
姜晚萍的手,小声地问:“晚萍,你说真心话,你是爱我,还是报恩?”
姜晚萍睁大眼睛,好一阵才说:“小秋,都到这时候了,你就啥都别说啦。”
她站起来,把屋门关上,然后,悄然无声地把身上的薄衣脱下,坦露出充满青春活
力的身体。她把房间的大灯关掉,拧开床头的台灯,台灯的灯泡不知啥时被换成红
色,顿时屋间就变得温暖而又朦胧。姜晚萍仰身躺在床上,用一只手招呼缪小秋说
:“来吧,小秋,你是个好人,你应该得到……”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什么。
缪小秋不敢再往床上看了,他与那种动人心魄的身体离开许久了,尤其是如此
如花如玉的青春肌肤,更是做梦也梦不见……他开始恨自己,原来人家是那样年轻,
那样充满生命活力,可为了报答,却不得不躺在这里……
缪小秋顺手拉过一条毯子,盖在姜晚萍的身上。隔着毯子,他轻轻地小心地吻
了一下。然后,他就推门出去来到院里。此时的大院银白一片,再往外看,整个八
沟镇都沐浴在这融融的月色中。电视里的歌声及各家各户大人孩子的笑声不时传来。
缪小秋点着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抬头望着那高悬于苍穹中的明月,他的眼睛不由自
主地就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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