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瑶琴的妈第二天把瑶琴叫到了家里,一边给她盛排骨汤一面痛骂了她一顿。瑶
琴的爸也长嘘短叹的。他们都认为是瑶琴的命不好,找到一个好男人,结果他死了。
现在又遇上一个好男人,却又把他放过去了。瑶琴的爸说,这个陈老师比杨景国更
合适做丈夫哩。对家庭那么负责,对老婆那么好,到哪里去找,到哪里去找呀。瑶
琴不作声,随他们去说。
新闻播完了。瑶琴的妈要看电视连续剧。电视里正热播《情深深雨蒙蒙》。瑶
琴的妈每回看时手上都捏着条手绢。里面的人一掉泪,她的眼泪就跟着唏哩哗啦往
下流。看时还说,要是年轻几十岁,一定要去谈一场惊心动魄死去活来的恋爱。说
得瑶琴的爸只朝她翻白眼,牢骚她退休退成了弱智。
瑶琴从来不看爱情片。对她妈那番发自肺腑的话也觉得可笑。瑶琴想这样的爱
情故事,她和杨景国已经演过了。惊心了,却也散了魄。死去了,却没有活过来。
还有什么好演的。做个看客倒也罢了,可真轮到自己,那会是有意思的事么?痛都
痛不过来。有了这份痛,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要爱情这东西。
不要爱情的瑶琴在母亲看爱情剧时,便悄然离去。
瑶琴走到家门口时,天已经黑透。街上的灯光落在她门栋前的空地上。月色也
溶在其中,有点亮亮的感觉。门栋前有一个小小的花坛。红色的月季花正开着。有
人坐在花坛边。只一个人,加上一粒火星。吐出的烟雾在他的脸面游动着。烟雾后
的那个人因了这一粒火星就显得有些孤寂。瑶琴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那个人站了
起来,细细地问了一声,是瑶琴吗?
瑶琴听出这是陈福民的声音。她有些讶异,心也突突地起来。陈福民见瑶琴的
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陈福民说他是从老校长那里要了她的住址。他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想见见瑶琴。虽然他只见过瑶琴一面,可是心里总是有一种亲近感。跟别人一
直没这种感觉。陈福民说着又解释,前一阵老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心里总是别别
扭扭的。可这回,瑶琴没有给他任何别扭的感觉,反而让他感到激动。他不知道这
份激动为何而来,他就是想再见见瑶琴。瑶琴一直没有说话,而陈福民则一直说着。
宿舍里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都是一个厂里的人。都知道瑶琴的故事。见瑶琴
跟一个男人谈着什么,忍不住就会多看几眼。瑶琴架不住这些眼光,就打断了陈福
民的话。瑶琴说,上我家去吧。
陈福民立即闭上了嘴,跟在瑶琴的身后,进了瑶琴的家门。
陈福民一进瑶琴的家,眼睛就亮了。亮过后,又黯然起来。瑶琴因为一个人生
活,家境也不错。客厅里布置得漂漂亮亮,门窗桌椅都一尘不染。陈福民想,如果
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该是多么舒服呵。想着,他在瑶琴的示意下坐在沙发上时,
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瑶琴说,为什么叹气呢?我家里不好吗?陈福民说怎么会?我叹气是想到我那
里。跟你这儿比,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瑶琴说,太夸张了吧。陈福民说,这
么说好像是夸张了一点,换一个说法吧。你这里是花园,我那里是个垃圾站。瑶琴
说,还是夸张。你们知识分子最喜欢夸张。陈福民说你不信?哪天你去看看就晓得
了。瑶琴没作声,心道我上你那儿看什么看。
两人一时无话。瑶琴只好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播着《同一首歌》的演唱会。老
牌的歌星张行正唱着一支老歌。走过春天,走过自己。陈福民听了就跟着张行的旋
律吹起了口哨。他的口哨吹得很好,委委婉婉的。张行把他的那支歌唱得很热闹,
满场都是声音。可是坐在瑶琴沙发上的陈福民却将那支歌吹得好是单调,单调得充
满忧伤。瑶琴静静地听他吹,倒没有听电视里的张行唱。瑶琴想,我怎么啦?我竟
然留他在家里坐?还听他吹口哨?
一直到这支歌完,瑶琴才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陈福民说,我就只有这一
手。而且这支歌吹得最好,刚好给了我一个机会亮出来了。瑶琴笑了笑,说,这么
巧。陈福民说,是呀,有时候这世上经常会有些事巧得令人不敢相信。瑶琴说,是
吗?反正我没遇到过。陈福民笑了,说其实我也没有遇到过,书上喜欢这么说,我
就照着它的说。瑶琴说,我读的书很少。所以就当了工人。陈福民说,其实读多了
书和读少了书也没什么差别,就看自己怎么过。瑶琴说,怎么会没差别,如果我上
了大学,我就不会下岗。陈福民说,我读了大学,也没有下岗,可我的日子不也是
过得一团糟?所以我说怎么过全在自己。文化其实决定不了什么。瑶琴觉得他的话
没什么道理,可是却想不出有道理的话来驳他。杨景国一直对瑶琴说,一个人读不
读大学是完全不同的。像他这样的农村孩子,只有上大学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瑶琴刚想把杨景国的话说出来,可是一转念,她又想他改变了命运又怎么样呢?人
却死掉了。如果还在乡下,却肯定还活着。瑶琴想完后,觉得这也不太对。如果在
乡下那样活着,什么世面也没有见过,岂不是跟没活过一样?还不如早死了好。所
以还是要改变命运。这么颠来倒去的想了几遭,瑶琴自己就有些糊涂了,不知道究
竟是上大学改变命运好还是不改变命运好。
陈福民见瑶琴在那里呆想,神情也有些恍惚,以为瑶琴不高兴了。他想自己的
行为可能有些过分。事情得慢慢来,不能让瑶琴一开始就烦他,一下子走得太近反
而不好。想过后,陈福民便站起了身,有些愧疚地说,不好意思,这么唐突地跑到
你这里来。其实我就是太寂寞了,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跟别人说不到一起去,可是
见了你,总觉得有一种亲近感,也许是你我的命运太相同了的缘故吧。陈福民说着
便往大门走去。
瑶琴也站了起来。瑶琴觉得陈福民虽然还是那副细嗓子,可是话说得却十分诚
恳,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温暖。瑶琴想自己其实也是很寂寞很想找个人说说话的。
陈福民也还不讨厌。何况他的口哨吹得那么好听。家里有了这样的声音,一下子就
有了情调。
瑶琴跟在陈福民身后,送他到门口。她没有留他多坐一会儿的意思。陈福民正
欲开门,突然又转过身来,说,我给你打电话,你不会嫌烦吧?瑶琴是紧跟在陈福
民身后的,当他转过身来时,两人一下子变成了面对面,而且很近,瑶琴已经感觉
到了他的鼻息。这鼻息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男人气息,瑶琴有些晕。她几乎没有听清
陈福民说了些什么。
陈福民也没有料到自己转过身来会这样近距离地面对瑶琴。女人身体的芬芳一
下子袭击了他。他激动得不能自制,情不自禁地一把就拥住了瑶琴。瑶琴慌乱地挣
扎了几下。可是她很快就陶醉在这拥抱中。瑶琴全身心都软了下来。她把头埋在了
陈福民胸前。陈福民欣喜若狂。他把瑶琴搂得紧紧的。他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
和肩。他的脸颊紧贴着瑶琴的脸颊。他浑身都颤抖着。瑶琴也是一样。两个人也不
知道拥抱了多久。陈福民终于寻找到了瑶琴的嘴唇。瑶琴的唇像炭一样通红而滚烫。
陈福民一触到它,全身就燃烧了起来。
瑶琴在那一刻明白了一个问题。她可能不再需要爱情,可是她还需要别的东西。
那东西一直潜伏在她的身体里。不是由她控制的。那就是她的情欲。这头野兽关押
了十年,潜伏了十年,现在它要发威了。瑶琴想,由你去吧。让你自由吧。
陈福民离开瑶琴家时已是夜里十二点了。陈福民明天有课,他必须赶回去学校。
陈福民说,我还能再来吗?瑶琴反问了他一句,你说呢?
陈福民明白了瑶琴的意思。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