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绿色幽灵(二)
一小时过去了,李。乔治并没发现他要寻找的“猎物”,来俱乐部度周末的人
并不少,但都被保安人员“请”到一层的酒吧观看脱衣舞去了,期间虽有四五个人
经查验证件后被允许走上楼梯,李。乔治仅认得其中两人是亚特兰大和西雅图的支
部书记,别的面孔虽觉陌生,但他断定都不是托尼。虽然李。乔治只是在半年前见
过他一面,而且仅是在门前为他拉开车门,但托尼那六尺三寸的高大身材和两条浓
重的眉毛都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就是数年后走在大街上他也能一眼认出中央保
卫局局长。
酒吧间的表演已进入高潮,大厅中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来,通往酒吧的两扇虚
掩的胶木门内不时涌来一阵猛过一阵撞击人心的音乐和掌声,李。乔治听出乐队正
疯狂地击打电吉他和铜鼓,演奏中国歌曲《在北京的金山上》,他知道此时有几位
裹着藏袍的黑人姑娘正翩翩起舞,当喧啸的音乐戛然而止时,她们便纷纷甩脱藏袍
在柔和的光环中展露出一丝不挂的胴体。李。乔治很喜欢,也很熟悉这支浪漫而抒
情的东方歌曲,每当听到这优美动人的音乐,他心中便禁不住涌起一种陶醉和遐想,
他眯起双眼随着乐曲的节拍不停地扭动着腰胯,他仿佛看见那红墙绿瓦古老而雄伟
的城楼,仿佛看见那涌动着人海旗涛的博大而壮丽的广场……
突然,李。乔治摇摆的身子僵住了,瞪大两眼紧盯着大厅入口处。旋转的玻璃
门吃力地卷进一伙人来,为首的一人身高足有两米以上,骨骼粗壮的体魄紧套一身
绿色军装,帽檐低压双眉,长满髭须的脸膛上罩着一副深色的大茶色镜,在他身后
紧随着三名同样打扮的剽悍男子。李。乔治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他寻找的中央保卫
局局长杰拉尔德。托尼,心中不由一阵惊喜,也陡然增添了几分紧张,在大厅守卫
的保安人员也都认出了来人,都凝神屏气,挺身恭立。
李。乔治一直望着那具高大的身躯在楼梯拐弯处消失才褪去脸上的笑容,心头
仍怦怦乱跳。在他的记忆中,杰拉尔德。托尼这个名字就同死神一样令人可怕和憎
恶,他入党不久便听到许多关于托尼的“英雄事迹”。据说他杀人从不用手枪、炸
弹、短刀之类的凶器,总喜欢用一根红色电话线把要惩罚的人慢慢勒死。轰动美国
的华盛顿州议员罗伯特和妻子费妮被杀一案就是他的杰作。因为罗伯特竟敢在州议
会上公开提出要取缔“美革共”,这不能不令身为该党保卫局局长的托尼感到愤慨。
第二天中午,他便化装成煤气管道维修工大摇大摆走进罗伯特豪华的家中。两个小
时以后,警察在卧室里发现了罗伯特和妻子费妮的尸体,两人脖颈上都套着一根红
色电话线。不久,警察以谋杀罪逮捕了托尼,但在审判时终因证据不足而又把他释
放。这样化险为夷的事他已经历过多次,难怪他在党的代表大会上曾得意洋洋地说
:“资产阶级的警察和法庭就像妓女,老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的确,不管托尼采取的恐怖行动多么骇人听闻,也不管他消灭的对象是平民还
是政客,警察和法庭都对他无可奈何,一筹莫展。久而久之,杰拉尔德。托尼不仅
成了人人敬畏的铁腕领袖,也成了一个神秘的传奇人物。在组织内几乎没有人不知
道他,也几乎没有人真正了解他,谁也说不清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谁也讲不明他
的家庭和身世。有人说他是印第安人的后代,也有人说他出生在吉普赛人的帐篷里,
还有人说他是美国总统罗斯福和黑人女歌星露西丝的私生子。更多的传闻是他和人
民圣殿党领袖吉姆。琼斯是孪生兄弟,两人不仅年龄、相貌、性格相似,也有相同
的信仰和理想:都妄图建立一个至高无上的王国。他曾多次在党的大会上慷慨激昂
地讲述着中国“文化大革命”的宏伟壮举和伟大胜利。“和中国人民比起来美国人
全他妈是懒猪!是奴才!”每一次他都这样愤愤地骂着。当初,他曾也试图在美国
发起一场“文化大革命”运动,并想借机推翻资产阶级政府,在全国建立政权。他
亲自带领一群人印传单、刷标语,还赶制了数万条红卫兵袖标和大旗,可费了九牛
二虎之力,并无几人响应,折腾了几天只好偃旗息鼓,草草收兵了。通过这次失败,
托尼得出一条结论:美国人觉悟太低,不敢革命,要战胜资产阶级,必须先建立一
支具有强大威慑力量的党派组织。在他看来,专政和暴力就是夺取政权的必要手段,
为了具备和采取这种手段,他组建了中央保卫局,专门从事暗杀活动。对那些背叛
革命,左右摇摆的人,绝不手软,他选择的第五个目标就是芝加哥市的大法官特朗
巴尔。“这些该死的法官全是资产阶级的卫道士!是绞杀革命的刽子手!”曾多次
被押上法庭接受审判的托尼对法官充满了仇恨,特别是特朗巴尔不仅亲自审判过托
尼,还把五名党员以谋杀罪判了徒刑。就在他准备审判第六名时,却在开庭前一天
被人用红色电话线吊死在法庭上。接着,托尼一鼓作气又在华盛顿、纽约、洛杉矶
等大城市搞了几次“暴力革命”,一时把整个美国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中央
保卫局也名声大振,杰拉尔德。托尼更是成了各地警察和报刊、电视台记者追踪的
热点,但人们很难找到他。由于他行踪诡秘,嗜杀成性,又总喜欢穿一身绿色军服,
便被记者们称为“绿色幽灵”。《华尔街日报》曾在一篇社论中这样断言:“只要
‘绿色幽灵’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发生死亡。”
一侧的酒吧传来疯狂的乐曲,李。乔治知道此刻一群年轻姑娘正在表演非洲土
著舞。那一阵阵激昂的旋律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和夸张的呻吟,像一杯杯烈酒灌得人
亢奋不已。守卫在楼梯口的两名保镖终于耐不住这迷人的诱惑,挤到酒吧门口朝里
窥视着。
李。乔治从冷柜中取出几筒桑姆巴利饮料和格兰菲迪酒,用一只硕大的铝制托
盘托着,大摇大摆朝楼上走去,他刚跨上楼梯,便听身后一声断喝:“喂!你要去
哪儿?”
李。乔治扭头见一名保镖从酒吧门口奔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他微笑着指
了指托盘,又指了指楼上:“哈森要的。”
保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从托盘中拿过一筒格兰菲迪酒,“啪!”撕
开封口,扬脖灌了两口,咧嘴笑着朝李。乔治挥挥手,随后便吹着口哨又返回酒吧
门口继续观看土著舞去了。
李。乔治端着托盘沿铺着红地毯的楼梯来到二楼,见整个楼层一片漆黑,几个
影视放映厅全闭门熄灯,没有一丝声响,他稳定一下情绪,借着壁灯洒下的一缕昏
暗的光亮,继续拾阶而上。
李。乔治走到三楼,见左右长廊的吊灯也都关闭着,只有几间客房的门缝中闪
出一线微弱的光亮,他正犹豫着朝哪个方向寻找时,突觉一双大手死死卡住了脖子,
惊得他几乎将托盘摔落。只见黑暗中蹿出两个高大的身影,隐约可辨正是随托尼来
的那两个穿绿军装的保镖。一个用铁钳般的双手卡住他的脖颈,另一个边用手枪顶
住他的脑门边在他腰间搜索着。李。乔治忙举了举托盘,从嗓子眼挤出含糊不清的
声音:“是……哈森让……我送……来的。”
握手枪的保镖从他衣兜中掏出党员证,翻开看了看,李。乔治又补一句:“我
是这里的Waiter. ”
卡脖子的保镖松开手,接过托盘,持枪者将证件塞回乔治的口袋,顺势推了他
一把,低声吼道:“快滚!”
李。乔治慌忙转身奔下楼梯,背后传来撕扯酒筒的“啪啪”声。
李。乔治退到二楼又倏地停下脚步,他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获地退回去,至少
要抓到一点“蛛丝马迹”方好到王先生面前吹牛皮。根据刚才的观察他可以断定
“绿色幽灵”就在三楼右侧的房间内,从楼梯口和走廊中都设有警卫来看,托尼来
这里绝不单单是为了找脱衣舞女寻欢作乐,而是在召集一次秘密会议。这更加激起
了李。乔治侦探的欲望和勇气,他假装系鞋带弯腰疾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没任何
异常动静,身子一跃,便像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进了走廊右侧的第五号放映室。
李。乔治自大学毕业后就来到“红色风暴俱乐部”当侍者,一年多来他不仅熟
悉了俱乐部的全部人员和内幕,而且知道设在二楼的每套放映间都在后面配有一间
休息室,每个休息室又都有一扇落地玻璃门连接着阳台,如果登上第五号阳台的护
栏杆就能抓住一根下水道的铁管攀上三楼的窗口。这个“秘密通道”是他的好朋友、
调酒师沃恩克告诉他的。有一回支部书记哈森领着一个颇有名气的好莱坞女演员来
俱乐部狂欢。这位性感明星喜欢在做爱时喝加了薄荷液和冰块的康普派利酒。哈森
特意搞了一瓶交给沃恩克调制。谁知这老兄只顾捧着本《花花公子》杂志欣赏着女
明星的裸体照想入非非,竟把一杯热咖啡倒进酒中。偏偏这种像马尿一样难闻的意
大利酒不仅俱乐部没有,就是在华盛顿也很难买到,急得沃恩克像开水烫了屁股的
猴子满楼乱转。说来也巧,当时李。乔治手头正好有半瓶康普派利酒,是几天前一
位舞女喝剩下送给他的,他尝了一口觉得不怎么样就随手扔进了冰箱。没想到这半
瓶康普派利却救了沃恩克的燃眉之急。为表示感谢,沃恩克当晚亲手调配了好几样
鸡尾酒请李。乔治品尝。喝得面红耳热之机,沃恩克忽然晃了晃手中的《花花公子
》杂志,压低声音诡秘地说:“老弟,想看看哈森怎么干这小妞的白屁股吗?”
李。乔治两眼朦胧地盯着女明星的玉照咽了咽口水。
沃恩克放下酒杯:“走,我带你去开开眼。”说罢,他便领着李。乔治悄
悄溜进二楼五号放映间,蹬着阳台的大理石护栏抓住一根下水道的铁管,“噌噌”
几下就爬上了三楼的一扇窗口,美美地饱览了一番哈森和女明星在大床上的疯狂表
演。他妈的,没想到哈森这老家伙还真有一身硬功夫,前前后后,出出进进,大战
了足有几百回合仍长枪直挺,威武不减,把个性感明星折腾得浑身大汗,呻吟不断。
事后好长时间,李。乔治一想起那颠鸾倒凤的情景就禁不住周身燥热,欲火难耐,
他曾好几次想再偷偷攀上三楼窗口去窥探那令人销魂的场面,终因害怕被人发觉而
未敢行动。
今天,李。乔治在情急之中又想到了那次令人兴奋的“隔窗赏艳”,他按照沃
恩克指点的“秘密通道”没费多大力气就来到了三楼一扇窗口下。屋里亮着灯,并
传出阵阵女人的嬉笑声。李。乔治将脸贴近玻璃,透过丝纱窗帷可见莉莉和露露穿
着睡衣躺靠在大软床上。两人显然刚沐浴完,各自用一条绸带束起蓬松的金发,正
对着床头的大镜子涂脂抹粉。莉莉朝后仰了仰身子,高高跷起一条雪白浑圆的大腿,
满意地欣赏着刚刚染好的五颗鲜红的脚趾头。露露却敞开睡衣用一柄小梳子细心地
梳理着腹部下端一小丛金灿灿的卷毛,随后又把一瓶透明的液体喷洒在两只白晃晃
的大乳房上用力揉搓着,嘴里发出母猪拱食般的“哼哼”声。
李。乔治见托尼不在这间屋内,心中不免感到失望。一股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沙
从半空袭来,像无数条小鞭子朝他劈头盖脸地抽打着,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这
才记起自己只穿着一身单衣裤,手脚已冻得有些发硬,他正想顺原路退回去,忽听
近旁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玻璃器皿被金属凶狠的击碎声。李。乔治吓了一跳,
忙循声望去,只见右侧第三个窗口也闪着一线灯光,还隐隐传出一个男人低沉嘶哑
的嗓音。没错,这正是托尼那略有些结巴的讲话声。此刻,从他那咬牙切齿、歇斯
底里的声音中可以断定这个“绿色幽灵”又在策划一场新的“暴力革命”。他在讲
些什么呢?他又要消灭什么人呢?同他一起的都有谁呢?李。乔治决定探个明白,
他借着朦胧的夜色摸索着通向第三个窗口的“通道”,真他妈的倒霉,窗与窗之间
除了石墙没有任何连接的物体,要想接近目标惟一的办法就是踩着一条只有一两寸
宽的水泥墙围攀过去。可这要冒极大的危险,稍有闪失就会摔下楼底,而楼底又是
一排锋利如矛的铁栅栏。李。乔治迟疑片刻,终于横了横心,活动一下冻僵的手脚,
用十指死死抠住凹进的石缝,脚尖狠劲蹬着水泥墙围,将整个身子像壁虎般紧紧贴
在冰凉的石墙上,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几分钟后,他终于一鼓作气登上了那座阳台,就像一个濒于溺死的落水者在绝
望的挣扎中突然泅上了一座小岛,他微微喘吁着在窗台上稳住身子,屏住呼吸警觉
地倾听着。两扇推拉式的铝合金大玻璃窗紧闭着,里面挂着厚实的紫绒窗帷,一阵
沉静过后,屋内传出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李。乔治听出这是支部书记哈森在讲
话。
“很抱歉,我不理解上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既然也是共产党,为
什么要替资产阶级效力呢?我并不认识迪姆虎,可我知道他是一位世界公认的伟大
领袖,是一个民族的希望,如果在美国真的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我们将受到全世
界的谴责。”
“蠢猪!你是一头顽固不化的蠢猪!”托尼暴怒地吼叫着,“这只迪姆虎根本
不是什么共产党领袖。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早已投降了资产阶级,他要和美国的
帝国主义分子勾结起来,妄图绞杀世界革命!”
乔治颇觉惊奇:一向沉稳圆滑的哈森怎么敢同人人敬畏的托尼发生争执?屋里
还有谁呢?别人为什么都不吭声?窗户尽头挤射出一线光亮,像条耀眼的金丝缠绕
在褐色的枯藤上。李。乔治轻轻稳了稳身子,把脸颊紧贴在冰凉的铝合金窗棂上,
穿过帘帷细小的缝隙朝室内窥望,这是一处里外相连的套房,陈设简朴杂乱,尽管
李。乔治睁大眼睛,但他的视线也只能看见小半个客厅。还好,托尼和哈森正坐在
对着窗帷缝隙的沙发上,弥漫的烟雾像一团团棉絮在他们周身上下飘浮,将两人的
面孔都罩在一片阴影中。
哈森狠狠地掐灭半截烟头,合起面前的一个黑皮笔记本,揣进西服的贴身口袋,
语调强硬地对一旁的保卫局长说:“对不起,我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恐怕完不成
这项任务,华盛顿的事你还是找别人吧。”
托尼却没有再发怒,他轻轻地摇着手中的高脚玻璃杯,微微笑道:“难道你对
五十万美元就一点不动心?”
哈森摇摇头:“不,我无能为力,请原谅。”
托尼将半杯酒仰脖灌进嘴里,咂着舌头赞许道:“好,好。”他放下酒杯,抽
出一支粗大的雪茄叼在嘴上,站起身在地毯上缓缓踱着方步。
哈森木然地呆坐着。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静。
托尼神态安详地走到哈森背后,将一只手伸进军衣口袋。李。乔治以为他在摸
火柴或打火机,不料他却抽出一根红色电话线,动作极快地套在哈森脖子上,用双
膝顶住沙发靠背,两只大手狠劲向后勒着。哈森四肢乱蹬,拼命挣扎,两条青筋凸
暴的手臂在半空扬了几下,便像砍断的树枝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一股浓浓的血浆
从鼻孔喷出,花白的脑袋如同扯离了脖颈软软地倒向一旁。
托尼松开电线,掏出手帕擦了擦双手,这才划火点燃叼在嘴上的雪茄,随后用
手指敲了三下茶几。
门被猛然推开,两名保镖持枪冲进来。
托尼用雪茄点了点倒靠在沙发上的哈森,平静地吩咐道:“收拾一下,天亮前
处理掉。”
两名保镖从卧室取来一个床单,将哈森的尸体包裹起来,塞进一侧的壁橱,然
后悄然退出。
托尼重新坐回沙发上,抓起一瓶提奎酒斟满高脚杯,端起来轻轻呷了两口,笑
眯眯地问:“哪位还有不同意见,请尽管提出来。”
没有任何回答,甚至一丝响动都没有,客厅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托尼抖了抖烟灰,面孔一沉,沙哑的声调中含着逼人的威严和凶狠:“没意见
就坚决执行中央的命令,到时候分区负责,各自行动,成功者奖励五十万美元,如
果有谁敢动摇和泄密,就是哈森的下场!”
室内果然响起一阵轻微的磕碰声、脚步声。有几个人相随着匆匆离去,但李。
乔治却始终没看清这些人的面孔。
托尼似乎有些疲倦了,把双脚架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仰,闭目而憩。
李。乔治这才感到浑身发麻,手脚发硬,吐出的哈气已将玻璃窗上的霜花融化
了一片,再不离开此地,不被托尼杀死也要被寒风冻死。他环顾四周,寻找着逃离
的“捷径”,他发现再向右侧移动三四尺远便是楼房的拐角处,与俱乐部的石楼相
邻的是幢样式挺别致的两层小楼,那是一家日本人开的丰田汽车推销店。小楼前停
放着十几辆各种型号的丰田轿车,如果从石楼的第三层跳到汽车店的楼顶,再顺楼
前的一棵冷杉树滑到院子里,用不了几分钟便能返回“红色风暴俱乐部”的前厅。
李。乔治决定按这条新路线“撤退”,他抠紧石壁缝正要行动,忽听一声门响,接
着屋内传来舞女甜腻的声音:“亲爱的,我都等了两个小时了,你怎么还不来呀?”
李。乔治忙停住手脚,再次朝窗帷缝隙间望去,只见舞女拉着托尼的手,扭捏
着走进另一扇门。
随即,五号客房内传来一片嬉笑声。
李。乔治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他迟疑片刻,
终于横下心决定采取新的冒险行动。他双手扳住铝制窗棂稳稳一推,没有上锁的玻
璃窗便顺着滚槽无声无息地滑向一侧。李。乔治侧身挤进室内,轻轻跳落在松软的
地毯上,接着紧跨几步奔到壁橱前,打开两扇木门拖出哈森的尸体,又手忙脚乱解
开床单,从哈森的西服口袋里掏出那只黑皮笔记本揣进怀中,然后把尸体照原样包
裹好,连抱带拖,使出吃奶的劲才把肥胖的哈森重新塞回壁橱内。他刚把两扇大门
关紧,就听走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此时想再从窗口逃走显然
不可能了,惊慌中,李。乔治顾不得细想闪身躲进套间,又把厚实的胶质木门反锁
上。随即便听有人踢开门走进客厅,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接着是酒瓶磕碰酒杯的
声响,李。乔治蹑手蹑脚靠近窗口。卧室的窗户正对着那座日本汽车推销店的二层
小楼,从这里逃走似乎更方便,他轻轻推开一扇玻璃窗刚探出半个脑袋又猛然缩了
回来,那个身材矮粗的日本推销商正领着一位穿狐皮大衣的高个女人和一位戴皮帽
的胖老头在院子里挑选汽车。雪亮的灯光将十几辆崭新的小轿车照得明光耀眼。如
果越窗而出势必被他发现,这小子也势必会惊叫起来,李。乔治可不愿意让别人把
自己当作窃贼追得四下乱跑,那样即使逃走也会暴露身份而不敢再回俱乐部。他又
悄悄溜回门前,蹲下身将一只眼睛贴在锁孔向外望去,这一看惊得他几乎叫出声,
托尼披着件驼绒毛毯躺靠在沙发上,抓过一旁的电话机,敲了几下号码盘上的键钮,
“你好,圣诞快乐……说的对,没有重要情况我不会打扰您,事情很不顺利,
十分钟前我把哈森干掉了……对,罗格斯特哈森,他是我们在华盛顿支部的头。别
人当然不敢再反对,可那全是些胆小鬼,是一群蠢猪,根本对付不了迪姆虎……”
“又是迪姆虎。”李。乔治警觉地听着。他不知道托尼在给谁打电话,但从短短
的几句交谈中他已推断出对方是个重要的人物,可能是整个阴谋的幕后操纵者,却
显然又不是美国革命共产党的成员。“会是谁呢?谁有这样大的权力和威力指使骄
横的‘绿色幽灵’呢?”惊恐诧异中,李。乔治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床头柜上的电话
机,那是一部与客厅的电话相连的副机,他极力稳住心头的悸颤,踮着脚尖移到大
床前小心地拎起粉红色的话筒,轻轻贴在耳朵上。话筒中传来一个男子浑厚冷峻的
声音:“我不听你的解释,成交的生意绝不能翻悔,这次计划必须从华盛顿开始。”
李。乔治即刻听出对方是得克萨斯州人,语调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像患了感
冒使每句话都拖着一股短而粗的尾音。
“我说过,哈森死了,”托尼语气中含着明显的不满,“格斯。霍尔绝不会让
我插手华盛顿支部,你还是去找他好了。”
“得克萨斯州人”习惯地“哼哼”了两声,仿佛在用力把有些堵塞的鼻腔打通,
“你是保卫局长,我们喜欢同你谈成这笔生意。”
托尼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我的价码你们老板知道吗?”
“我可以再加五十万,等等,给你一百万。”
“不,二百万,还要再加两名国会议员。”
“你太过分了,一名国会议员的价码是五百万。”
“一只迪姆虎顶你一百个议员。”
“得克萨斯州人”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对方的条件。托尼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告诉你们老板,给我们两名议员对他有好处,怎么样,干还是不干?我可不喜欢
讨价还价。”
“得克萨斯州人”终于应诺道:“好吧,事成之后你会得到这一切。”
托尼冷笑一声:“我仔细研究了你送来的迪姆虎的行动日程,并在华盛顿找到
一个最佳的消灭他们的时机。”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
“但我需要‘卓娅’的帮忙。”
“得克萨斯州人”又忽然沉默了,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发出“哒哒”的响声。
托尼郑重地补上一句:“没有‘卓娅’这件事干不成。你听清没有?”
“得克萨斯州人”仍没有回答,却压低声音冷冷地问:“你在哪里打电话?”
“‘红色风暴俱乐部’三楼。”
电话中突然响起一声怒吼:“笨蛋,有人在窃听。”
李。乔治一怔,即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顾不得细想扔掉话筒一个箭步蹿到
窗前,刚登上窗台,卧室的木门便被猛力撞开,浑身赤裸的托尼端着手枪冲进来。
李。乔治忙纵身一跃,随着两声沉闷的枪响,他重重地摔落在日本汽车店的小楼顶
上,只觉左肩热辣辣一阵剧痛,扭头瞥了一眼,见撕扯开的衣口处露出一团红呼呼
的血肉。他知道自己中弹了,但手脚还能动,身体顺势滚了几圈,伸手抓住了一根
斜伸到楼顶的树干向下滑去。这时托尼也冲到了窗前,倘若越窗而追,李。乔治很
难逃脱他的子弹,但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和刺骨的寒风使他不敢赤身裸体贸然跳下。
等两名保镖听到枪声冲来时,李。乔治已抱着冷杉树滑到楼前的院子里,那位裹着
狐皮大衣的高个女郎刚检测完一辆丰田轿车,推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却僵住不动了。
三个人显然都被枪声惊呆了,仰着头怔怔地望着。楼上的托尼挥着手枪气急败坏地
吼道:“快追,一定要把这小子干掉。”
两名保镖紧随着跃出窗口,也攀着冷杉树追下小楼。
李。乔治疾步奔到红色轿车前,说声“对不起”,拖出高个女人,弓身钻进车
内,抓住方向盘猛踩油门。红色轿车像匹脱缰烈马冲出院门,拐了两个弯,便驶上
了宽阔的乔治敦大街,瞬间便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