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食道里的微型录音带(二)
三四十分钟后,当特纳匆匆赶到白宫,走进西侧楼总统办公室一侧的蓝厅时,
他立刻明白:自己的“热情”又一次被冷落了。总统那把铺着黄缎垫的高背座椅空
空地摆在壁炉前,空旷的大厅中只坐着两个人: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和联邦安
全局副局长哈里。泰伯森。
似乎为了消除中情局局长的猜疑和不悦,布热津斯基没等特纳发问便站起身,
一边同他握手一边笑着解释道:“非常抱歉,总统本来已答应要亲自听取你的汇报,
可不巧的很,伊朗大使扎赫迪紧急求见,他只好委托我和泰伯森先生在这里等候你。”
特纳脸上泛着豁达的笑意:“谢谢!我想我还是个称职的情报局长。”
特纳把手伸向安全局副局长:“能见到泰伯森先生我已经很高兴了。”泰
伯森不愿卷入两人装腔作势的寒暄,直截了当地问:“主任告诉我,您得到一个非
常重要的情报。”
“是的,这件事对于您来说尤为重要。”
泰伯森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可以记录吗?”
“请便。”特纳在靠近壁炉的一把高背木椅上坐下,掏出一只小型录音机摆在
膝头,用大拇指轻轻拨开录音机的黑色旋钮。
大厅中响起一阵刺耳的“沙沙”声,间或掺杂着两个男人粗哑模糊的只言片语
“……行动……夜莺……华盛……顿……需要他……迪姆虎……卓娅……干掉
他……拉霍曼公司……三百万……波恩……太平洋……账号H.013 ……1 月3 ……
日……”声音戛然而断。
布热津斯基和泰伯森听得莫名其妙。
特纳又用大拇指轻轻关掉旋钮。“对不起,这盘微型录音带在海因霍的胃里整
整装了三天,由于密封层损坏,带子已被严重腐蚀。”
布热津斯基夸张地揉了揉耳朵:“幸亏没让总统听到这种声音,不然他一定会
大叫起来。”
特纳反唇相讥道:“如果总统知道这里面的内容,也许一定会跳起来。”
布热津斯基把脸扭向泰伯森:“但愿泰伯森先生能感受到这美妙声音中的震撼
力。”
泰伯森望着特纳坦诚直言:“我不明白这和邓小平来访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特纳敲打着录音机自信地说,“‘迪姆虎’,你们听清了吧?他
讲到了迪姆虎对,这是生长在东南亚的一种老虎,身材短小,却很凶猛。西方的外
交官们都把邓小平称作迪姆虎东方的迪姆虎。”
泰伯森警觉地盯着中情局长:“你是说伊朗人要刺杀邓小平?”
特纳缓慢地摇摇头,接着解释道:“不,是苏联人。我听得很清楚,录音中讲
到了‘夜莺’这是苏联驻伊朗武官巴里斯夫的代号,他的真实身份是‘KGB ’中东
调研处上校副处长。此人在中东地区活动多年,同激进的恐怖组织打得火热,近年
来在中东发生的几起重大谋杀事件都和他有关。”
布热津斯基点燃一支雪茄,不无忧虑地笑道:“但愿这只‘夜莺’不要飞到华
盛顿来。”
“他这次的目标就在华盛顿。”特纳加重语气,继续说道,“从这盘录音带中
我们完全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夜莺‘正在实施一个新的阴谋刺杀迪姆虎。我们
不妨就把它称作’迪姆虎行动‘,如果这个行动成功,不但会给中国政局造成极度
动荡,也会迫使卡特总统下台。美、中两国刚刚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将会遭到毁灭
性打击。当然,狡猾的’夜莺‘不会亲自出马,甚至不会让苏联人参加。这并不难,
只要肯出重金就会找到一群特级杀手。这里就提到一个叫’卓娅‘的人,这显然是
被雇用的杀手的代号。“
布热津斯基朝前倾了倾身子,忍不住插话道:“所以他从‘拉霍曼石油公司’
提取了三百万美元,作为这次谋杀行动的奖金。”
特纳点点头:“对。多年来‘拉霍曼石油公司’一直被苏联人操纵,它生产的
原油百分之八十都运往俄罗斯,是‘KGB ’在海湾的一座金库。”
泰伯森从笔记本上抬起目光望着中情局长:“有一点我仍不理解,拉霍曼石油
公司总部设在德黑兰,‘夜莺’为什么要从波恩太平洋国际银行提取三百万美元?”
“不是提取,是汇入。”
“何以见得?”
“这很简单,‘夜莺’选定的那个叫‘卓娅’的杀手在波恩。”布热津斯基对
此表示异议,“难道他在伊朗找不到一个能干的杀手?要知道霍梅尼已公开宣称美
国是伊斯兰革命的头号敌人,我们在德黑兰的大使馆多次遭到狂热分子的围攻,现
在连武官也被暗杀。”
“你说得很对。”特纳矜持地笑笑,“我都知道霍梅尼已下令不许海湾一桶石
油流入美国,也不许一个伊朗人进入美国,连外交官的签证都被取消。在这种时候,
如果从华盛顿机场走出几个伊朗人,你不感到奇怪吗?我们机智的警察和特工能不
发生兴趣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布热津斯基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应该
派人到太平洋国际银行查一下,从德黑兰汇入的三百万美元打进什么人的账户。”
“已经查过了,”特纳胸有成竹地说,“账户的主人叫西蒙。巴德尔,是梅茵
霍芙恐怖集团的首领。”
“又是这群狗杂种!”泰伯森狠狠地咒道,“不久前他们刚刚在波恩暗杀了西
德工业部长施莱叶,还炸死了四名保镖。”
泰伯森合上笔记本,半是提醒半是询问:“据说梅茵霍芙集团制研出一种微型
炸弹,叫‘斯大林糖丸’,杀手可以把这种炸弹吞进肚子里,一旦靠近目标就引爆
同归于尽。”
布热津斯基呷了口咖啡:“不错,驻苏丹的西德大使和西柏林基督教民主党市
长候选人都是被这样炸死的。梅茵霍芙本人被捕后,也是用这种‘糖丸’引爆自杀
的。”他把凝重的目光投向中情局长:“爱德华博士的研究有进展吗?”
特纳带着自得的微笑点头应诺道:“进展非常令人满意。据爱德华博士报告:
这种微型炸弹的外壳是硬性塑料,里面装有一个超频磁感引爆器。主要材料是”M.G?
号铀“,这是一种爆炸性能极强的准核原料,每毫克相当于‘TNT ’威力的50倍,
也就是说,如果吞下这样一颗‘糖丸’,在十米之内可以把任何肉体炸得粉碎。”
泰伯森不安地问:“能发现吗?我是说用什么方法能检测出这种该死的‘斯大
林糖丸’,我们总不能划开每个人的肚皮进行检查。”
“当然能,”特纳作了个肯定的手势,“‘M.G ?号铀’具有一种极强的?射
线只要把‘W.G 型核辐射电子探测仪’稍加改装,便能在五十英尺范围内准确地检
测出它的位置和能量。”
布热津斯基摩挲着咖啡杯思索稍许,对中情局长指示道:“请你通知爱德华博
士,立即改装一批‘W.G 型核辐射电子探测仪’安装到各大机场的海关入境口,严
密监测,决不允许一粒‘斯大林糖丸’进入美国。”
特纳微微一笑:“三天前我已经这样做了。”
布热津斯基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并未表示任何赞许,那神态显然是对中
情局长独断的行为感到不满。
泰伯森也要求道:“我不知道这种电子探测仪有多大,如果携带方便请给我们
特别执行小组也装备三台。”
特纳爽快地答应:“可以,它就像一台中型摄像机,提在手中便可使用。”
布热津斯基有意将脸扭向泰伯森,表情严肃地吩咐道:“最近一个时期你们要
特别注意西德的来美人员,尤其是那些追踪采访邓小平访美的记者,更要严密监控,
防止那个叫‘卓娅’的杀手潜入美国。”
泰伯森郑重地点点头,打开笔记本看了看,说:“据外交部和海关总署提供的
情况,本月由西德获准来美人员共一百八十七人,其中记者三十四名。目前已有二
十一名报刊和电视台的记者入境,全部停留在华盛顿。”
特纳笑着插了句:“也许那个‘卓娅’就在其中。”
布热津斯基又向中情局长和安全局长叮嘱道:“你们要利用各自的渠道对这些
人的身份再核查一遍。注意,我讲的‘渠道’不是在华盛顿,也不单单指官方,至
少我们应该知道那个‘卓娅’是男人还是女人。”
“明白了。”特纳用军人特有的嗓音应了一声,随后拍了拍放在膝头的小录音
机,建议道,“关于梅茵霍芙集团的这个刺杀迪姆虎行动我们是不是应尽快向中方
通报,以便得到他们的配合。”
“当然。”布热津斯基当即表示同意,“同时我还要告诉你们:中方的情报机
构也得到一份刺杀迪姆虎计划。”
“什么?”特纳惊愕地盯着国家安全顾问,“难道中国特工已经掌握了这个情
报?”
“不,是另一起谋杀计划。”布热津斯基放下咖啡杯,再次站起身,走到壁炉
旁的操作台前,摁动了一颗蓝色按钮。镶嵌在左侧墙壁上的一幅欧洲挂图顿然消失,
变成了一面巨大的显示器。他娴熟地敲了几个键钮,荧屏上即刻出现了一个年轻男
子的头像。“他叫李。乔治,1954年生于加利福尼亚州,1977年毕业于斯坦福大学。”
国家安全顾问并不看图像而是两眼盯着下属,语气平和地介绍道:“此人是美国革
命共产党成员,十二天前死于一场车祸。但他在死前却寄给中国安全机关一份‘刺
杀迪姆虎计划’。”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被打开的黑皮笔记本。
“这是中方转来的复印件。据李。乔治提供的情报,这次谋杀行动是美国革命
共产党策划的。”
“一定又是‘绿色幽灵’这个狗杂种!”泰伯森咬着牙狠狠骂道。
“对!正是他。”布热津斯基点点头,“从这份情报可以看出,托尼为刺杀‘
迪姆虎’已做了非常周密的安排。”
特纳不解地问:“既然我们已经了解得这样详细,为什么不采取措施呢?为什
么不组织力量搜捕这些杀手呢?”
“证据呢?”布热津斯基反问道,“没有证据任何人也不敢下逮捕令。”
泰伯森提议道:“但我们至少应该在邓小平到来之前把这四名杀手监控起来。”
布热津斯基笑了笑:“是啊,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可现在看来你我的担忧都是
多余的。据警察总署查实报告:这四名杀手有一名十五天前在华盛顿郊外的橡树林
中被人用红色电话线勒死,显然是托尼干的。有两名也在几天前先后在亚特兰大和
休斯顿死于车祸,还剩一名昨天在西雅图滑雪场摔下山谷,虽然没死已成重伤,现
在仍在医院抢救。”
特纳盯着荧屏看了好一会儿,又惊诧地望着安全顾问:“你是说这四名杀手全
解决了?”
布热津斯基做了个轻松的手势:“对,全解决了。”
泰伯森冲他拍了拍微秃的脑门,用一种嘲讽的语调问:“你不觉得这件事巧合
的戏剧味太浓了点吗?”
布热津斯基消掉屏幕上的图像,慢悠悠地说:“如果你认为这种巧合是人为的,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中方的特工在我们之前采取了行动。二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特纳表白地请求道:“如果您想知道我会调查清楚。”
布热津斯基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用了,既然人家不愿讲自然有不愿讲的理由。
我只想提醒二位:四名杀手虽然‘解决’了,但托尼还在,而且很可能就在华盛顿,
这个魔鬼不会就此罢休,你们一定要把他找到,然后牢牢盯住。”
泰伯森把攥紧的拳头狠狠拧了一下:“最好也用适当的方式把他‘解决’了。”
布热津斯基望了他一眼,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说反对,但那目光明明是一种默
许的表示。
这时,启动中的计算机电子报时器发出“嘀嘀”的声响,屏幕下端闪现出一行
数字:“1979年1 月26日9 时30分。”
布热津斯基看了看显示的时间:“还有四十八小时邓小平就将飞抵华盛顿。”
特纳问:“中方的保安人员先遣团怎么还没到?”
布热津斯基说:“邓小平已下令取消了先遣团。他只带十名警卫随机同来。”
泰伯森惊讶地问:“十名?”
布热津斯基点点头:“对,这还包括你要求的一名中方联络员。”
泰伯森问:“叫什么名字?”
布热津斯基答道:“罗新华。”他又敲打了几下键盘,“这是我们刚刚得到的
有关他的档案资料。”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一个中国人的面孔:稀疏的短发,瘦长的脸颊,浓浓的双
眉下两只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着一股幽幽的亮光,仿佛在冷冷地凝视着什么。头像
下闪过一行行字幕:罗新华,原名杰。罗伯特,1930年生于美国得克萨斯州,父母
均为华裔移民。1949年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同年11月返回中国,1951年加入中共志
愿军赴朝鲜作战,先在总司令部任翻译,因与一名英国女记者发生爱情,受到军法
处分……
泰伯森皱皱眉:“真不明白中方为什么会派来这样一个怪癖的单身汉。”
布热津斯基关掉电子显示器:“不要忘了,林肯也是单身汉。”他站起身望着
安全委员会特别执行小组组长,神情郑重地说,“卡特总统已签署命令,在邓小平
访美期间,安全委员会和特别执行小组有权调动一切国家防卫力量,使用任何必要
的方式,以确保中国客人的安全。决不许出现第二个达拉斯。”最后一句他说得很
慢,也很有力。
泰伯森点点头。他不清楚这最后一句是总统讲的还是安全顾问自己加的,但从
对方的目光中他感到一种审视和责问。达拉斯,这个令人讨厌的地名多年来就像一
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1963年11月22日,他正是在达拉斯那个地方值勤的特工。该
检查的部位全检查了,该戒严的地方都戒严了,他认为整座城市万无一失,绝对安
全,结果,肯尼迪却在数百名特工的护卫圈中饮弹身亡。凶手是一个叫奥斯瓦尔德
的前海军陆战队员,他在被抓后未等审讯却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叫杰克。鲁比的夜总
会老板在警察局的牢房里开枪打死。不久,中央情报局局长小弗兰克。G.威斯
纳也自杀而死,使这一轰动世界的事件越发变得扑朔迷离,神秘莫测。此刻,老谋
深算的国家安全顾问又讲到“达拉斯”,显然不仅仅是提醒自己,更是对中情局长
的告诫。
特纳神色坦然地收起小型录音机,起身朝泰伯森告别:“再见。需要我效劳的
时候请尽管吩咐。”
“谢谢,相信我们这一次会合作得很愉快。”泰伯森用力握了握对方的大手,
忽然他又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老牌特工那个秃顶上校常说的一句话:“我们的眼
睛不是盯着暗藏的刺客,而是面前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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