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梦不觉夜长。对付漫长的夜晚,我和扣子都有一套方法,我找露天酒吧喝啤
酒,她去打电玩,当然,我们得去新宿或者池袋那些夜晚比白天还热闹的地方,在
那里度过喧闹的一夜之后,我们再坐电车回吉祥寺。回来之后,我仍然喝啤酒看书,
她则在电脑前挖地雷,之后沉沉睡去。我睡阿不都西提的床,她睡我的床。她总是
要比我早醒一会儿。当我在惺忪中感到有只冰块在我的脖子或者额头上慢慢融化,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扣子干的。
“我说大哥,咱们得去找房子了吧?”中午在快餐店吃饭的时候,扣子问我。
“好啊,那就去找吧。”我懒洋洋地回答她。
于是,扣子到她熟悉的地方去找。毕竟,对于东京她要比我熟悉许多。
刚回梅雨庄,阿不都西提就打来了电话,第一句话就问我:“她在吗?”我回
答说不在,他马上长舒了一口气:“我马上回来收拾一下东西,顶多再过两天,银
行的人就要把房子收走了。”
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样子,阿不都西提回来了,他马上就注意到了扣子挂在窗户
外面晾晒的胸罩,对着它努了努嘴巴:“我没说错吧,很够标准吧?”
“想什么呢你!”我笑着回应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真的,”他问我:“你,和她做了吗?”
“没有。”
我想起了房子的事情,问他:“那你以后准备搬到哪里去呢?”
“就住学校的研究所里吧。”他说,“我又找那家私立医院多加了几个班,这
样,就能先打发一段,不用那么急着找房子了。”
我刚把话题岔开,他又绕了回来:“你喜欢上她了?”
“也许吧。”
收拾完东西后,当阿不都西提提着两只大箱子站在房间中央,他不禁盯住我多
看了几眼,然后笑了:“呵呵,我想,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错吧?”
“的确很不错。”我向他承认。
“那好。”他提着两只大箱子往门口走去,“我得赶紧走了,我可是怕见到她。”
站在门外后他对我说:“不用说再见了吧?”
“说什么再见啊,说不定明天我就叫你出来喝啤酒呢。”我说。然后,目送他
出了院子。
扣子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她一进门就对我笑:“今天的成果喜人。
告诉你,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也给我自己找了一份工作。“
“不是说找房子吗,怎么找上工作了?”
“说成果喜人就喜在这儿啊———找到工作之后,就不用再找房子了。”
“是吗?那说来听听吧。”
“也是巧了,我今天去了原宿,有条路叫‘表参道’你总该知道吧?哦,知道
就好,我就是在那条路上找到的工作。那儿不是有很多露天咖啡座和婚纱店吗?对
了,我给你找的工作就是在婚纱店,那家婚纱店正好前几天失窃了,想找个白天打
完工后晚上还能守店的人,也是奇怪,店主竟然觉得日本人不够细致,只想找个中
国人或者韩国人。这么好的事情,我一去就碰上了。后来,店主又指点我说街对面
的露天咖啡座也需要人,还亲自带我过去。这样,我的工作也就找到了。”
“尽管这样,我们是不是还是要再找间能住下来的房子啊?”我想了想,告诉
她:“我想租间房子住下来写作了,一直想写。”
她的神色突然就变奇怪了。“哦———”她拖长了声音,眼神里有一丝揶揄,
“想当作家?”
“这倒说不上吧。”我告诉她:“反正很想写。”
“反正很想写”几个字刚刚出口,我突然取消了再租间房子的打算,和扣子的
揶揄没有关系。我就是这样,当致命的虚无感像落入水中产生的气泡般朝我涌来的
时候,我就会否决一分钟前刚刚作出的决定。
“可别呀,”她说,“要是您成不了作家,叫我一个小女子可如何担待得起啊。”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当我说梦话吧。”我连忙告诉她。
她扑哧一笑,用力敲了敲我的头。
第二天,我简单地收拾好行李,就和扣子去了原宿那边的表参道。
和婚纱店的店主见面的时候,一切都相当顺利。店主姓望月,从前是个摄影师,
后来岁数大,就在这边开了这间婚纱店。
“好了,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吧。”我们和望月先生简单地交谈了一阵子之后,
扣子对我说,“我也该到对面见工去了。”她抬起手往街对面指了指,我顺着看过
去,发现对面散落着足有数十家露天咖啡座。如此这般,我们的新工作就算开始了。
婚纱店里的生意谈不上很好,却也绝对算不上坏。街对面的咖啡座只有入夜之
后,人才会逐渐多起来。表参道这地方,入夜之后被称为东京的香榭丽舍大道。
不过,白天里,街对面的扣子倒是经常进进出出,一会从咖啡座后面的店铺里
拿出几只咖啡壶,一会又拿上几个小东西回店铺里去,所以,她戴着绿格头巾的身
影经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尽管隔了一条街,遇到空闲,她经常调皮地对我一招手,
有时候还对我做鬼脸。
晚上,我下班之后,便关了店门在表参道上四处闲逛着等扣子下班,她的工作
是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九点。晚上九点一过,一般说来,会有一根手指在背后抵住
我的脑袋,与此同时响起了一个压抑住了笑意的声音:“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扣子,她下班了。
那就接着逛吧。往往又要在表参道上闲逛两个小时我和扣子才会回婚纱店里去。
回去之后,我还想和她谈点什么,她却横眉冷对,用手一指店堂里的一排博古
架:“还不进去睡觉,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婚纱店的布局是这样的:先是一个将近三十平米的店堂,店堂的右边是一排柜
台,左边的墙壁上挂满了望月先生拍的照片;往里走,是一排悬挂着的婚纱,它们
都悬挂在一面考究的用巴西红木做成的博古架上。博古架上还有很多空格用来摆上
花草和古砚之类的小玩意;在博古架背后,是另外一个将近二十平米的照相室;与
照相室平行着的,是真正用来让顾客仔细挑拣的婚纱样品室。进去样品室之后,就
可以看到墙角里的盥洗间了。
住到店里的第一个晚上,扣子认真地到店内各处察看了一阵子,然后一指那排
博古架:“你睡里面的照相室,我就睡外面了。”
“凭什么啊?你一个小女子,我睡外面正好可以保护你,要不然,来个采花大
盗可如何是好?”
“得了吧您呐,您还是好好管管自己,这一带同性恋可是多得很,难保同性恋
里就没有采花大盗。”
“嗳,你想没想过,万一我就是采花大盗呢,你一点也不害怕?”
“少废话吧你。快,关灯睡觉!”
于是只好关灯睡觉。透过博古架,我看见她手里的烟头还在一明一灭,可能是
新工作第一天的关系,有点累,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
半夜里,我被店里的灯光弄醒。我惺忪地透过博古架看去,看到了使我吃惊的
一幕:扣子赤足坐在地铺上,两只手按住一只倒扣着的瓷碟,瓷碟又放在一张白纸
上,我甚至能隐约看见白纸上写着两排汉字,在汉字下面,各有一个箭头指向它们,
再一看,瓷碟上也画着两个箭头,扣子的口中念念有词。“这大概就是请碟仙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
第二天我在店里打扫的时候,在纸篓里发现了一张揉皱了的白纸,白纸上写着
两排汉字,一句是“他真的喜欢我吗”,一句是“算了吧,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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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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