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事后,高羽每一次被人问及为何又死了心地把疯癫癫的足球记者给作了下去,
她都会立马想起那个夏天在猛虎体育场里狼奔豕突的陈贵海和猛虎队。
她曾对同事们描绘道,你们很难想象,在那场球上半场的最后几分钟里,猛虎
队居然能够获得十几个大禁区附近的直接任意球!那几下放鞭炮似的近门施射,踢
得黄河队门将大汗淋漓喘不过气儿来。
到了下半场,陈贵海故伎重施变本加厉,他的哨声将百分之八十的犯规都吹到
黄河队的头上。聂飞儒在场边气急败坏为此极为不满可能是大声咋呼了几句,没等
聂飞儒反应过来,陈贵海饿虎扑食一般跳到聂飞儒跟前,刷地一下掏出一张红牌,
挥手将他赶出了教练席。那手势那动作让观众瞧着活像警察驱赶罪犯。
高羽说,我冷若冰霜地鸟瞰着这一切,在我下方的主席台中,猛虎俱乐部老板
胡青山和这座城市主管足球的高层干部们簇拥着他们市里的首长压阵督战,阵容极
其壮观。在我眼中,主席台上当时散发出来的胸有成竹的乐观主义气概,具有一种
无可名状的强大力量,使我不寒而栗。
我充满同情地注视着在场上徒劳挣扎的黄河队员,为他们浑然不知自己其实是
在同场上的14个对手打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比赛而感到莫名的悲哀。
我坐在台上疲惫而乏味。
随后,黄河队开出一个角球,接应的队员从人丛中窜出来抢到前点狮子摆头攻
进一球。几秒钟后,陈贵海尖厉地鸣笛示意,此球犯规在先进球无效!黄河队员们
怒极失控,一窝蜂将陈贵海包围起来群声争辩。陈贵海一言不发冲开人墙狼狈突围,
边向后退边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张红牌,指出一名黄河队员强行罚出场外,之后他又
摸出一张黄牌一连警告了3 名黄河队的队员。那情形让周围的猛虎队球员都看得瞠
目结舌。
我已经不需要依靠直觉来告诉自己眼前正在发生什么。捱到终场前几分钟眼看
就要0 比0 收场了。不料,猛虎队一名前锋钻进对方禁区不知怎么连人带球摔了一
跤。在那模糊混沌的一瞬间,只见伺机已久的黑衣陈贵海闪电般地启动和鸣哨,一
只手臂在跑动中伸了出来像一支利剑遥遥刺向点球处!
他妈的!我看到此处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等比赛结束气愤地起身离
去。当我走进出场通道,听见场内的播音员在扩音器中欣喜若狂地庆祝主队点球破
门。观众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如汹涌的浪潮使我走出体育场很远了依然心有余悸。
这不是肆无忌惮瞒天过海是什么?!把这么多观众和球迷玩弄于股掌之中居然
如此易如翻掌。这就是足球么?这就是一腔热情为之呐喊服务的绿茵茵的球场和牵
肠挂肚的甲A 么?
我感到窝火儿极了。
那种遭人公然戏弄却无处发泄的羞恼塞满了胸腔。这种羞恼比原先的一团乱麻
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羞恼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了我的自尊心让我忍无可忍又无
路可逃。
回到报社以后,我与孟主编做了一次长谈。孟主编听红了眼,拍案而起,说,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们有权利发表我们的意见,明天的社论就是“黑哨”!
从那以后,高羽就多了一些心思和心眼。她反而不想离开这个圈子扬长而去了。
静下心想一想,让那只玩弄道德和公理的黑手躲在暗处作奸犯科,自己这足球记者
算是白干了一回。
转念又想,这足球世界不正是一个无所不包的大战场和大社会么?人生的那些
喜怒哀乐善恶美丑怎会错过足球这个大舞台呢?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在
哪里没有呢?难道离开足球就一定能得到想离开它的那些东西么?如果留下来,还
能再把它仅仅看作是一项不务正业的游戏么?
本赛季即将收盘的这些日子,在采访中所察觉到的某些动静显然是无风不起浪,
是令人狐疑深有来头的。甲A 像一扇大门渐渐地关上了大半,门里面冠军争夺空前
激烈,门外面保级大战你死我活。沦陷于降级区的几支球队谁都不愿意被关在门外
变得一无所有,最后两轮比赛无疑会爆发倾尽全力的挣扎和不顾一切的搏斗。
黄河队目前仍在积分榜上领跑,聂飞儒本赛季重夺冠军的信心从一开始就不容
挑战。本赛季反差最大的事件之一首推猛虎队掉入保组护级的深渊,其成功脱逃的
可能性几近为零。
最糟糕的是,黄河队的最后一场球与猛虎队的最后一场球恰恰就是同一场球。
一家要夺冠,一家要保级,加上新仇旧恨恩恩怨怨以及错综复杂的积分榜相关变数,
叫人很难想象这场球会踢成何种模样会出现怎样的结局。
这几年的甲A 每逢夕阳西下大幕将落,就会上演几出晚节不保、神乎其神的闹
剧。唯其如此,高羽恍如心灵感应一般,捕捉到了那只黑手在此时饥渴的躁动和腥
气。她的神经已经像张开的雷达一样在联赛战场的敏感区域内扫描。
她觉得自己犹如一个紧张又沉着的年轻猎手,巡逻在猎物出没的季节和地带,
不清楚将会发现什么收获什么,但必须时刻保持着警觉和信念。她下决心要和那些
个见不得人的家伙争斗一番,不仅明争,也要暗斗。
所以,这天下午在足协门口瞧见杨之卓和猛虎副老总金大柱时,她只犹豫了片
刻便随即叫了一辆的士尾随跟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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