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雨中的来客
天暗,风起,山雨欲来。
常安淋完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白汉江。
他住在郊外,这里原是白汉林场的一个小仓库,城里的房子太贵,自己那几百
元的工资还不够租房,好在舅舅在白汉林场当场长,把这个江边的小仓库租给他住。
仓库虽然小,也有400 平方米,月租100 元。
这么大的仓库,常安只用一半就足够了。
窗外的风很大,一道闪电自天空分叉劈下,整个天际顿时白得刺眼,雷声接着
而来,轰轰作响,似原子弹爆炸。
常安关上窗,坐在老式沙发上看报。
住在这种地方,像个山野隐士,胆小的人都不敢来。
常安喜欢这种恬静的生活。
这里并不寂寞,因为他养了条似警犬样凶猛的狼狗——嘟嘟。
雨下来了,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啪啪的声音似撒豆子。
这里太空、太静,雨声就显得特别有韵味,像散文诗。
刚想到这里,常安还听见一种声音——水声。
雨打水面,当然会有声。
但这不是雨打水面的声音,似有人在击水。
嘟嘟也警觉,忽地抬起头来,冲着窗口叫了几声。
常安起来,走向窗前。
他马上看见有个人从水里冒了出来,爬上岸,冲锋似地向仓库跑来。
是谁?大风大雨,谁有这么好的兴致来做不速之客。而且还是从水中冒出来,
神神秘秘,鬼影幢幢的。
常安朝嘟嘟一挥手,嘟嘟就不叫了,潜伏在门口,不声不息地打起埋伏来。
常安又回到沙发坐下,在等待,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脚步声来到门口,接着是大力按门铃,急促而无礼。
嘟嘟没有叫,它扬起脑袋,随时准备出击。
常安起来,走向门口。
还未等常安开门,门外的人已等不及了,拳头把大门擂得比雷声还响,还声嘶
力竭地大叫:“常安,常安!”
这情形太突兀,常安向嘟嘟暗示,嘟嘟十分懂人性地让过一边。
常安开门。
外面的人夹风带雨地冲了进来。
“向东!”
常安叫了起来,来人竟是老同学向东。
向东似被鬼神追赶一般,惊慌失措的,他还未回过神来,嘟嘟已似箭一样扑了
过去。
“啊……”向东惊叫。
“嗨!”常安叫了一声,嘟嘟马上跳过一边蹲着,用十分敌意的眼光盯着来人。
常安忙关上门,回首看着失魂落魄的向东。
向东坐下,顺手拿起常安刚喝了一半的开水一口喝下,接着长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常安问。
向东不答,闭上眼睛,哭了……
“到底怎么回事!”常安提高嗓门问。
“常安,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惟一的朋友,你要帮我。”向东显得异常的惊
慌。
常安看着他:“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
向东沉默……
常安知道他在理顺思路,向东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不是遇到什么十分刺激的事,
他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天气来访的。
“常安,”向东抬起头,看着常安,“你先答应我,要相信我。”
“向东,有什么理由,我不相信你。”
“你若不信,我真的完蛋了。”
“十年的老同学了,我了解你,说吧。”
向东又沉默,突地抬头,似下很大决心:“曾珍死了”。
“什么?”
常安真的吃惊了:“曾珍死了!什么时候?”
“一个小时前。”向东看了下墙上的钟:“准确点,是在45分钟前。”
常安坐下:“讲下去。”
“曾珍昨天约我去她家,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我商量。你知道,我和曾
珍恋爱了近三年,一个星期前和她去登记了,在法律上,我们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了,准备在国庆节举行婚礼,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她昨天约我的时
候,像很害怕,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本来想昨晚就去找她,谁知单位要我马
上去广州,了解全省水电工作会议的内容,给参加全省水电工作会议的叶局长写份
讲话稿。”
向东喝口水继续说:“今天一早,叶局长的司机用车送我回来,一下车我就赶
到曾珍家。曾珍家里没有关门,我进去时屋里很乱,像被贼人光顾过。在卧室里,
我发现倒在地上的曾珍。她满身是血,胸口还插着把刀……”
常安动容……
向东继续说:“当时我吓呆了,忙去抱住她,她还是清醒的,在不断地颤抖,
满身是血。”向东哽咽……
常安给他倒开水。
向东又说:“她好像想讲话……她一张嘴,嘴里就涌出血来……我去拿电话报
警,一拿起话筒,才发现电话线已断了。”
向东完全沉浸在回忆中:“这时楼下有警笛声,我想,警察来就好了,又去抱
曾珍,曾珍吃力地抬手,想讲什么,她的手,碰在刀把上。我想她是要拔出那把刀
来,于是我就帮她拔刀,刀一拔出,她就……她就再也不动了……”
向东大哭,伤心之极。
常安叹气:“你不该拔刀。”
向东抬头。
常安:“不拔刀也许她还有救。”
向东睁大眼睛:“真的?”
常安:“理论上是,后来呢?”
向东:“警察冲了进来,为首的是申平。”
“申平?”
常安的脑海里马上出现申平的形象,小平头,刀刻的脸形,阴阴冷冷的样子。
常安、申平、向东三人是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高中,整整12年的同学。三个人
既是同学,又是好朋友。
毕业后,向东进了省水利工程局,申平去参军,常安读大学。
8 年后,他们又在这座城市相逢,常安已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申平是市公安
局的警官,向东是市水电局办公室副主任。
三个同学又常常聚在一起,喝酒、下棋、打乒乓球,其乐融融。
直到曾珍的出现。
曾珍是常安的表妹,在市城建局当会计。
常安本来有意把曾珍介绍给申平,想不到曾珍看中的是向东。
向东接着叙述:“申平一进来,竟然拔出手枪对着我,他的神态,根本没有把
我当做同学,朋友,就像对付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我大声地对申平说:“申平,我是向东!”
不管我怎样说,申平就像个石雕,没有一点表情,他对我说:“你现在是犯罪
嫌疑人,我要拘留你!”
“我开始不信申平会这样对我,后来我信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猎人,我
是只山兔。我开始害怕,往后退,他们就跟进,一直把我逼到窗口……”
“接着你跳进了白汉江,对不对?”常安帮他讲完后面那一节。
向东点头。
常安:“你能来我这里,申平就不知道你来我这里?”
向东惊愕,他知道申平会找到这里来。
电话铃突然响起,就像半夜三更的闹钟,响得让人心惊肉跳。
向东盯着电话,脸开始发白,他知道是谁打来的。
常安也在思考:接,还是不接?他选择了接听。
他按下免提键,好让向东也能听到。
申平的声音马上传来:“常安吗?我是申平。向东在你那里?”
“为什么?”
“我知道,他就在你身边。”
常安不答,申平又说:“常安,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检察官呀。”
常安只得说:“申平,你是不是带了大队人马上来?”
“只有几辆警车,离你那里三百米。”
常安考虑了一下:“申平,我告诉你,向东就在我身边。如是私事,我开门,
你一个人来,如是公事,你回去开张搜查证来。”
没有给申平回话的时间,常安已按掉免提键。
向东十分紧张:“你真的让他来?”
“你能跑得掉吗?”常安反问。
向东答不出,他了解申平,更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跑不掉。
嘟嘟突然跃起,跑向门口。常安知道,申平来了。
果然,有人按门铃。
常安过去开门,他看见站在雨中的申平。
申平进来,没有表情。
常安问:“你的人呢?”
申平答:“私人来访,没有带人。”
常安笑:“欢迎……”
申平进来就看见如坐针毡的向东。
“你还是来了。”向东淡淡地说,显得异常的平静,心里却极度紧张。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申平话里有话。
“今天本来好寂寞,又是风又是雨的,想不到两位同学都来了。来,我做东,
我们好好聚一聚。”
常安说得很幽默,他想化解申、向二人的敌意。
三人坐了下来,成三角形。茶几上有花生米、牛肉干、鱿鱼丝和三瓶啤酒。不
用杯子,每人一瓶,他们历来都是这样喝酒。
今天的气氛却很不同。似鸿门宴。
常安拿起酒瓶:“来,碰一下。”
申、向二人也举起了酒瓶,相互举手碰瓶。
“二位,”常安说,“我这里可不是鸿门宴,二位的脸上似苦瓜一样。这算什
么。”
向东苦笑:“这本来就是鸿门宴。”
常安:“若是鸿门宴,我请的不会是你们俩。”
申平不说话,一口喝了半瓶啤酒。
向东问申平:“你打算怎么样?”
申平答得很干脆:“我打算抓你。”
常安:“如果你真的是杀害曾珍的凶手,我也会抓你。”
向东绝望至极……
常安又补上一句:“如果你是冤枉的,我和申平为你查出真凶,给你昭雪。”
向东眼里又开始有亮光。
申平表情古板至极:“我同意,但在这之前,你得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怎样调查?拘留我?”向东立即回应。
“你身上有曾珍的血迹,电话上有你的血手印,刀把上有你的指纹,我们进来
时你手中正拿着刀!”
申平的话一句重过一句,句句掷地有声,讲的都是事实。这是申平的风格,他
办案讲事实、讲证据。他讲的四样证据,血迹、血手印、指纹、刀,都是铁打铁的
客观存在。
向东哑口。
他一进曾珍家,先是抱起地上的曾珍,身上自然会有曾珍的血迹。
他想打电话报警,话筒上自然留下了血手印。
他拔曾珍胸前的刀,刀把上自然会留下指纹。
申平只见他举着刀,没见拔刀,能讲得清楚是拔刀还是刺几刀?
恐怕跳进白汉江也洗不清。
“曾珍不是我杀的。”
沉默良久的向东大声地说了一句。
常安明白,从主观上讲,向东绝不会杀害曾珍,一对刚登记一个星期的甜蜜夫
妻,恩爱还不够,何来杀机。
电话铃急响,打破了三个人的沉默。常安接听。
手机电话又响,申平接听。
向东无言地看着两位同学。眼前的常安、申平竟变得这样陌生,特别是申平,
简直是从未认识的陌路人。
两人同时听完了电话,申平抢先发言:“法医、技术人员已检验完现场,所有
的证据,都是针对你的。”
讲到“你的”两个字时,申平的目光直盯着向东。
“我不能加入你们之间的争执了,”常安说:“院领导要我马上回去。”
常安看着申平说:“这样吧,给我五分钟时间,我和向东谈一下。”
申平不语。
常安加重语气:“我以检察官的身份向你保证,五分钟后,一定将向东送到你
面前。”
“我相信你!”申平说完,起身走向门口,开门,迎着风雨冲出去。
风雨从门缝处灌入,将桌上的报纸吹起。嘟嘟很懂事,它用嘴顶,爪扒,硬是
把门关上。
常安在看表。
向东脸色极为难看,他恨恨地说:“我看错你们了。”
常安:“只有五分钟时间,别来太多的感慨。”
向东:“我当你是朋友,你是检察官,懂法律的,才来向你求救,想不到……”
“想不到被出卖了,”常安接上:“你看问题太过于简单,只看表面,不看本
质。”
“什么本质?我今天才看清你的本质。申平凶神恶煞,你笑里藏刀!”
“先不说我,就说申平吧,他刚才救了你一次,你明不明白?”
“救了我一次?”向东惊愕:“真叫我难以消受,他用枪逼着我,不由我申辩,
分明要置我于死地,还说救我?”
“申平开枪了吗?”常安问:“他用枪逼你,为什么?因为你当时是举着刀,
刀口还滴血,正对着曾珍的胸部,你能讲得清楚你在干什么吗?申平能不拔枪把你
逼住?如换了别人,早已对你开枪了。申平没有,他把你逼向窗口,只有他知道你
水性好,知道窗下是白汉江,只有他知道我住在白汉江的下游,他算准你会来找我。
我是一名检察官,除了拥有侦查权外还有法律监督权,把你逼到我这里来,他可以
向上级交差。在我这里缓那么一下,有利于弄清真相,这才是申平用枪逼你的目的。”
向东不言语了,整个思路被常安一点,就像千千之结瞬间被解开一样。
“我该怎么办?”向东问。
“跟我到申平处,作为犯罪嫌疑人,你必须受他控制和询问。”
“是不是拘留?”
“拘留是必然的。”
“我不想蹲监仓!”
“谁想?你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向东答不出。
常安看表:“五分钟了。”
向东长叹:“我和你去。”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