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灯火
    已是初夏的傍晚了，天色正在渐渐地暗淡下来。馨月苑又亮起了半个月来唯一
的窗灯，从楼外看它就象一颗孤独的无所旁依的星，那是楚琳的家。因为是周末，
楚琳接回了丹丹。她照常锁好安全门，又将里面的木门也紧紧关严，和丹丹坐在沙
发上教他看儿童成语画册。
    “看这儿，”楚琳翻了一页画册问，“这里的天空怎么样？”
    “天空晴朗。”丹丹看着画面回答。
    “阳光呢？”
    “阳光灿烂。”
    “白云呢？”
    “白云飘飘。”丹丹说完，又想起什么似地接着说，“白云悠哉悠哉悠哉。”
    “这是谁教你的？”楚琳被他怪模怪样和拉长的声音逗的哈哈笑了起来。
    “汇显叔叔。”
    “什么？”楚琳大吃一惊地问，“他什么时候教你的？”
    “那天你工作接不了我。小叶阿姨和汇显叔叔接我回家的路上，叔叔指着天上
的白云这样教我的呀。”
    “原来他也来了。”楚琳想起简音结婚前的那个星期五，她被临时叫去干家政，
托小叶去接丹丹的事，自语道。
    “叔叔没进咱们家，他说怕你知道了骂他。”丹丹说，“这是为什么呀？”
    楚琳没有回答，她放下书，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远远地，她看见了望京新城
的高楼群。她要开办的幼儿园就和望京新城斜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再过一个星期
就要进行装修了。那是一个几年前专为望京新城修建的售楼处，共有两层四五百来
平方米，还带着一个铁栏杆围起的正好给孩子们做户外活动院子的停车场。楚琳已
申请了办园许可，正在联系幼师和几个月后的入园孩子呢。简音说她有个表妹是幼
师毕业的，从前在蓝天幼儿园当过小班老师，很想来任教。但她的外语不好，只好
做普通班的老师。无意地想到这件事，楚琳似乎又看到了简音的那张充满甜蜜的笑
脸。
    那天，在她的婚礼上，楚琳穿了生丹丹之前从国外买的浅蓝色套裙，站在身着
雪白婚纱的简音身边为她做伴娘。婚礼有四五十人参加，包括露了一面，说了两句
开玩笑似的祝福话，就匆匆离开的那位光头明星。婚礼由凌岩的老师，老牌的电影
导演郑先生主持。他将坐在轮椅上的凌岩的手拉起来放在简音的手上时说：“希望
以后你们不要再让我这样做了。”然后他朝大家大声说道：“我们影视界的又一对
才子佳人结为夫妻了，让我们尽情地喝酒庆贺吧。这家伙说，”他指指凌岩说，
“他愿意将卖掉新片的所有收入拿出来供大家今晚喝酒。来呀，别给他省了，干杯！”
    “干杯！”几乎所有参加婚礼的客人齐声喊道。楚琳的目光扫过正举杯豪饮的
人们，回到简音的脸上时，看见了两串晶莹的泪珠被照相机照得发着闪闪的光，象
钻石一样垂落进她手中玻璃杯中。简音看了看凌岩，又露出笑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
尽。只有楚琳看见简音流了泪，她流泪的一瞬间在楚琳看来是当晚最美的时刻，也
是她看到的最美的简音。她从未看见过简音的脸被那种深刻的快乐包围时所展现出
来的美，那一瞬间的美是相机无法拍到的。楚琳心想但愿凌岩看到这一瞬间并永远
地记住。婚礼接近尾声时，很多人半醉不醉地又唱又扭起来，简音为逃避被邀去跳
舞的可能，换下菊子，在楚琳的陪伴下，亲自推着凌岩走来走去地和客人寒喧。简
音一直笑着，但楚琳一直想着她哭的那一瞬间，想着那两串落进杯中的钻石一样闪
闪发光的眼泪。
    “妈妈，我想出去玩。”丹丹走到楚琳的身边，打断她的回想说。
    “外面都快黑了。”楚琳将手放在丹丹的肩上说，“明天白天妈妈再带你出去
好吗？”
    “不行，”丹丹跺了一下脚说，“我就要现在出去。”
    “现在外面都没人了，就咱们两个，遇到坏人怎么办？”楚琳拍拍丹丹的脑门
说。
    “谁说外面没人。”丹丹拽着楚琳的衣服向对面的窗子拉说，“你看嘛。”
    楚琳跟着丹丹走到和简音原来的家斜对着的窗子。
    “你看，”丹丹爬上窗前的一把椅子说，“你看！”
    楚琳看见对面的那些原本黑黝黝的窗子竟有好几扇发出了雪亮的光。楼外的绿
地边上还坐着两三个老人，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他们身边跳绳玩。楚琳瞪大了眼睛
一看再看，直到她真的相信那是的的确确的之后，才转过身，大声对丹丹说：“快，
妈妈带你出去看看。”
    楚琳领着丹丹下了楼，走到那几位坐着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跟前。
    “您好！”楚琳对看自己的一位老太太说，“您们是馨月苑的住户吗？”
    “是啊，姑娘，你也是吗？”
    楚琳点点头又问：“什么时候搬来的？”
    “就今天。”老太太说，“早就让我们来，因为什么都不方便硬顶着没来。这
不，听说附近有个商场下星期开业，我们大家一商量就搬来了，好歹有个买东西的
地方啊。”
    “是吗？”楚琳说，“我还不知道呢。”
    “你到那边看看就知道了。”老太太指指有河床的方向说，“今天下午，那边
挂起了很多小旗子，上面写着呢。听说那商场是个超市，吃的喝的全着呢。”
    “是吗？您们是从哪儿搬来的？。”楚琳又问。
    “市里。我们原来住的是公房，筒子楼。地盘被什么合资公司买去建商厦，就
让我们搬这儿来了。明个儿还来好几家呢，要不了多久，这叫馨月苑的地方就住满
了。”老太太笑着反问楚琳道，“你呢，什么时候来的？”
    “去年秋天。”楚琳回答道。
    “那么早就来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你是怎么过的？”老太太说，
“就你一家吗？”
    “不，还有两家。”楚琳感到一阵心痛，她想起了以两种不同方式离开的梅雯
和简音。
    “那还有个伴。”老太太又说，“天快黑了，要看就快点去看吧。”
    “谢谢！”楚琳真诚地谢了老人，对已和另一个小孩玩耍起来的丹丹说，“走，
跟妈妈到那边看看。”
    丹丹跟着楚琳出了馨月苑的院子朝北面的河边路上走去。不知何时，那边的路
上已安装了造形优美的路灯，所有的灯杆上都绷着方方正正五彩缤纷的广告旗。旗
子上印着“朝百副食望京西园超市即将开业”、“不用您东奔西走，西园超市应有
尽有”等标语。顺着旗子往东拐了一百多米，楚琳看见了一座连着荒田的孤立的小
楼，楼墙上矗立着一排红色大字“望京西园超级市场”。楚琳算了算，从家门口走
到超市最多需要十几分钟。想到今后再不必让老猴来送菜，也不必为上商场发愁，
楚琳兴奋地抱起丹丹，不知哪来的力量竟一下将他举得老高地喊道：“太好了，我
们终于熬过来了。”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丹丹被楚琳放在地上后说。
    “不明白没关系。”楚琳开心地笑道，“重要的是我说的事情。”
    “我还是不明白你又说的话。”丹丹将手伸给楚琳，让她牵着说。
    “妈妈再教你一个成语吧。”楚琳不再理会丹丹的话，握住他的手说，“你学
不学。”
    “学呀。”
    “你看，”楚琳指了指远处离市区近的一大片灯火说，“那叫灯火阑珊。”
    “灯火阑珊。”丹丹重复道。
    “对，灯火阑珊。”楚琳领着丹丹往回走，“要不了多久，咱们馨月苑也会灯
火阑珊。”
    丹丹刚想跟着说什么，楚琳口袋里的呼机响了。她松开丹丹的手，掏出机子一
看，是汇显的留言：“你现在好吗？如果心情不坏的话，能否给我回个电话。我等
着。”
    “妈妈，是谁呀？”丹丹问。
    “汇显叔叔。”
    “你给他打电话吗？”丹丹停下来，仰起头说，“我也想和他说话。”
    “好吧。”楚琳十分干脆地说，“咱们就到老地方用公用电话给叔叔回话去。”
    “太好了。”丹丹跳了一下说，“汇显叔叔特好，我想他了。”
    楚琳突然被丹丹的话激起一阵甜甜的感觉，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欢悦。“咱们赛
跑吧，看谁先跑到电话处。”楚琳对丹丹说。
    “谁先到，谁就先跟汇显叔叔说话吗？”丹丹歪着头问。
    楚琳笑着点头道：“要是你先到的话，你想对叔叔说什么？”
    丹丹想了想说：“白云悠哉悠哉悠哉”
    “你呢？”丹丹说完了又问楚琳道，“要是妈妈先到了，说什么？”
    “说什么呢？”楚琳看着丹丹说，“就说丹丹想叔叔了，请他来看你，怎么样？”
    “太棒了。”丹丹再次将手伸给楚琳说，“那咱们就跑吧。看谁先到。”
    于是，楚琳牵了丹丹的手，一大一小两个人便在路灯下跑了起来。在他们的身
后，两条连在一起的影子时长时短，时浅时深地贴着新修出的格子路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