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们搬进了新居。尽管房间里仅有几只从中国带来的大旅行箱,我们仍然为自
己租了一套有单独浴室和厨房的公寓房——在这块土地上终于拥有自由自在的一块
空间而兴奋。周末一大早,我和宁静就从铺在地毯上的被窝里爬起来,草草吃了一
点儿东西便到附近街头巷尾溜达。这时候是收集人家扔到街旁的旧家具的最佳时机,
碰上好运气可能捡到很像样的东西。
我们一边走,一边搜索着路旁一幢幢别墅式住宅前有没有清理出来的旧家具。
走了几个街区,没有发现任何目标,宁静有点儿耐不住了,说:“这个地方怎么搞
的,什么也找不到。东京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别人用过的东西。有时候可以捡到挺新
的电视机和微波炉。”我说:“东京地方拥挤,住房不大,多余的东西也没地方搁,
不扔出来放哪里?洛杉矶地方那么大,每幢房子都有一个大车库。你没看苏珊爸爸
家的车库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有。说像个杂货铺,不如说是个废品收购站,家里
什么破烂都舍不得丢掉。”我拉着宁静的手往前跑,不时地转过头去看她。整齐的
刘海在她圆圆的额头上抖动,齐肩的头发在脑后飘扬。望着她兴奋的神情,我心想:
带着老婆出来捡家具倒是哪辈子也没想到过的奇闻。跑到别人家门口捡个人家丢掉
不要的破玩意儿回来,这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捡垃圾有什么不同?还是两个博士呢!
在国内要我干这种事我宁愿下地狱。人生真奇怪,简直不可思议,在国内舒舒服服
过着老耐不住,非要出来闯荡。
又朝山下跑了几个街区,那里已经是普通人家住的地方。我们有点儿累了,慢
慢地停了下来。突然宁静叫了起来:“前面那家人在房子前面搬东西。”我朝她指
的方向望去,看见那房子前面挂着一些衣服,地上摆了不少东西。我说:“有戏了,
这家人在yardsell,卖家里用旧的东西。”宁静说:“用过的旧东西还拿出来卖呀?
日本人不要了就扔掉。”我说:“西方人与东方人不一样。美国和欧洲人都习惯在
自家门前搞yardsell. 周末不少人开车到处转,在yardsell能买到一些很便宜的旧
东西。”我们来到了卖东西的地方,我的眼珠子直转着寻找床垫。男主人看我眼睛
四处转却不看地上摊着的东西,问我:“先生你要买什么?”我说:“我想买一张
床。”我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他说:“没有。”我说:“桌子也行。餐桌和书桌都
可以。”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转向胖胖的女主人,两人用西班牙语咕嘟了一阵。
然后他对我说:“我太太说可以卖一个书桌给你。”说着,他领我进了房间。书桌
是深褐色的,很结实。我问道:“多少钱?”他伸出五个指头:“五十美元。”我
说:“不,太贵了。你这张桌子已经很旧了。”他说:“新桌子很贵,像这样的桌
子要二三百块钱才能买到。”我说:“能不能便宜一点?”他问我:“你给多少钱?”
我伸出两根指头:“二十块。”他拼命晃着头:“不行,我要三十块,你出三十块
钱就拿去。”我犹豫起来:三十块钱,那是两百多元人民币,是我在国内半个月的
工资。若是在中国,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东西呀!可是不买吧,家里没个桌子,吃
饭都没地方。有个书桌吃饭看书都解决了。我咬了牙说:“二十五块,再多一分钱
我也不要。”男主人把我给他的钱递给女主人后对我说:“我把书桌里的东西收掉,
你就可以把它搬走。”
我们朝来的方向走,过了几条街,拐进一条小巷。这是住家的后门,到处堆着
垃圾箱。太阳已经升高了,热气熏着垃圾箱,巷子中弥散着令人恶心的腐臭气。我
们用手捂着鼻子加快步伐,想尽快走出这条公寓聚集、腥臭难闻的狭长小道。突然,
宁静放慢脚步,双眼盯住前方。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小巷尽头的垃圾箱旁有两张
靠墙立着的小床垫。一张垫子上残留着已经干得发黄的尿迹,另一张垫子边缘有两
处破损,黄色海绵从绷紧的布面破损处露出来。我说:“真恶心,别要啦。”宁静
拉开床垫看看后面,说:“脏的这边放在下面,还可将就一下。现在是解决基本生
存问题,饥不择食,抬回去吧。”我们把两个软软的床垫叠在一起,两人抬着朝山
脚下我们住的公寓走去。
折腾了一整天,我们的新居终于有了些模样。卧室里两张小床垫并排放在地毯
上,上面用我从国内带来的大床单一铺,便成了一张没有床架的大铺。虽然中间有
一条深深的凹陷,但比起睡地板已经好了许多。书桌摆在客厅里靠近阳台的玻璃门
附近。明亮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洒在深褐色的桌面上,在这个简陋的居室里,它
已不再显得陈旧。尽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些孤零零的感觉,它却是我们所拥有的
第一件在美国花钱买来的家具。这是我到美国后的第八个月,我们终于有了一个不
与别人共用厨房和浴室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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