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听了宁静的话,我的内心中不平衡的感觉如一泓静水被搅动了。我打算在合适
的时候找苏珊谈谈我的工资的事,一万二千块钱年薪算什么玩意儿?在餐馆打工也
不止这个数,读了半辈子书,博士学位白拿了。
一天,机会终于来了,苏珊打电话叫我把实验结果送到她的办公室去。我带着
整理好的一叠图片和数据去了。她接过我的实验结果,仔细看了看说:“做得还不
错。再补充几个实验,我们的课题就可以寄给NIH (美国国家健康研究所)。”她
的情绪很好,我暗想此刻应该是同她谈我的工资的好时候。我鼓足勇气对她说:“
苏珊,有件事我想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苏珊很干脆地点头说:“好哇,什么事尽
管说。”她头一扬,黑色的卷发随着她讲话的声音微微抖了一下。我说:“奥斯汀
付给我太太的工资是两万五千美元年薪,我的工资……”我有意停顿了一下,苏珊
马上明白我要讲什么,没等我说下去,她便接下话题说:“你的工资太少了?”她
亮丽的微笑顿时从脸上消失:“志翔,我对你已经够不错了,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是
我给你保住了身份,又把你雇了下来。你才干了多久就要加工资,你的工作做得怎
么样你应该明白。”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如果不满意我的工资,可以另找工
作,我不会强留你。”苏珊言辞尖利毫无商量的余地,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此
刻我意识到在苏珊的眼里,我根本是一个毫无分量的人,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她
实验室的关键技术,而且在洛杉矶这块移民聚集地,找一个人来做研究太容易了。
国内的大学里也源源不断有人寄信和发电子邮件来找工作。我明白如果我退步的话,
苏珊有可能收回成命,但往后不但加工资无望,做人也会更矮三分。此刻我的头脑
出奇地清醒,我很快拿定了主意:宁静已经有了工作,身份也可由她来保住。
心里有了底,我不卑不亢地对苏珊说:“那好,我今天就离开。洛杉矶那么大
不怕找不到工作,只是要麻烦你写封推荐信。不管怎样,我还是非常感激你。在我
最困难的时候你给了我许多帮助,帮我保住了身份,也解决了我的住宿,以后,我
会记住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说完,我走到门边,拉开办公室的门。“志翔,”她
突然叫住我。我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她。苏珊缓和地说:“你留下来。我答应把你
的工资加到两万二千块一年,可以从这个月算起。”我惊讶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没有想到苏珊会做出如此大的转弯。她继续说:“不过,我现在没钱,要等到我
的课题经费批下来才能将新加的这一部分补发给你。”
得到苏珊加薪的许诺,我的心情并没有像宁静找到高薪工作时那样快乐。我错
误地估计了苏珊,她眼下的确没有钱。我无法辨别我所做的这桩事是对还是错,心
境除了沉重便是有点儿内疚。
我们从广告上找到了一辆二手本田车,白色、有天窗,外观看起来挺不错。宁
静一眼就看中了,我们几乎用尽所有的积蓄买下了它。宁静为我们有了第一辆属于
自己的车而激动不已,当晚便迫不及待打电话回国告诉了妈妈。我把厨房收拾干净
再走回卧室时,宁静已经打完电话,背朝着门,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我走过去问
她,“同露露讲话了?”她没有回应,我抬眼看了一下她的脸,顿时愣住了:几颗
大大的泪珠正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脸上有两道亮闪闪的泪痕。我抱住她的双肩,
望着她的泪眼问道:“怎么回事?”宁静抽泣着说:“得了肺炎,发高烧。”我叫
道:“看医生了吗?”她说:“刚从医院打吊针回来。”我在她旁边坐下来,一只
手紧紧搂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安慰她:“不会有事的,我们都
是学医的,大剂量消炎药一用,几天就能压下去。小孩子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宁静紧紧地抱着我的腰,犹如在一艘颠簸着的船上,怕被风浪卷走,死死地抱住船
上粗大的桅杆。一种强大的责任感从我心底油然而生,这是一种作为丈夫和父亲的
责任感。我应该是她们的保护伞、避风港,是她们未来的依靠和希望。我对宁静说
:“你别急,我马上去申请露露来美国探亲,我们一家三口早该团聚了。”
接下来的几天,宁静天天晚上给国内打电话,那是她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要办
的事。露露的病一天天好转,宁静的情绪也跟着好了起来。我已经准备好一大堆给
露露办护照和签证的材料,让我们犯愁的是如何把她接过来。
一天,我们楼上几个中国人照例聚在一块吃中饭,我提起接女儿来美国的事。
王彬彬快嘴插进来:“这个忙我帮了。我先生下个月要来美国探亲,我叫他帮你带
过来。”我喜出望外:“真的,那么巧?那就太好不过了。不过小孩太小会很麻烦。”
王彬彬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帮忙是应当的。说实话,若不是好朋友,你就是给
我一千块钱,我也不愿找这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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