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候机厅里有些嘈杂,我半信半疑地竖起耳朵听起广播来,我听见播音员在说:“
刘志翔先生,请不要登机,请留在八十九号门候机室。”播音员重复了两次。我听
得很清楚,是在叫我的名字。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呢?我猜不出来。我把手中的论文
放回行李袋中,拉紧露露的手,翘首遥望大厅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辨别是否
有一个我可能认识的面孔出现。候机的乘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我们仍然像被钉
子钉在那儿。没有见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在人流中出现,我怀疑是我和露露听错了名
字,或者是有和我相同名字的乘客搭乘同一班飞机。我有些担忧误了飞机,背起行
李站起身来。忽然,耳边响起了露露的狂叫声:“妈妈……”她的声音很响,拖得
很长,嘈杂的人声被她那银铃般的声音盖住,只有那一声惊喜的叫喊回荡在空旷的
候机大厅里。我转过脸时,露露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像一只迷失在沙漠中饥渴的
山羊见到了绿洲般,飞奔而去。远处的宁静也向我们奔来,等露露跑近时,她站住
了,伸出双臂抱起露露,紧紧地搂住她,不断地亲吻露露的脸蛋。露露把脸紧紧地
贴住妈妈,像是恐惧突然被人拉走一般。那一刻我站在原地望着她们母女俩,我不
知道宁静会继续朝我走过来,还是会转身离去。我也不知道这个三人世界里是否我
是多余的。最终宁静移动了脚步,她抱着露露朝我慢慢走过来。我的心突然狂跳起
来,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朝她走去。我看清楚了温和的光线下她的面孔:两行泪水
划过她消瘦而憔悴的脸庞。我们在相距约二米远的地方都停住了脚步,彼此凝视着
对方。露露从宁静的怀抱中挣脱下来,伸手来拉我,我拉住露露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我打破了沉默说:“你还好吗?”听到我的问候,宁静眼中的泪水像泉水般的滚落
下来,她说:“你让我找得好苦。”她的话语中满是委屈,却没有责备,她继续说:“
我们回家吧。”听到宁静发自内心的召唤,我的眼眶潮湿了,我走过去,拥抱住她
说:“对不起。”我有许多的话要说,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宁静飞越重洋千辛
万苦寻找我和女儿,让我感到莫大的慰藉。我不能否认,对这个家她有比我更多的
情感,她的善良注定她的心永远属于这个家。遗憾的是,我亏欠她太多,我没有给
她应有的幸福。宁静开车去了圣地亚哥附近的拉荷亚市,那一带有许多生物技术公
司。我们商定宁静到拉荷亚找到工作位置并稳定下来后,我再到拉荷亚找工作。我
们将卖掉罗塞斯路上的房子,搬到拉荷亚安家。宁静在拉荷亚呆了两天,与几家公
司面谈后,回家等消息。后来的几天接连得到的回音让宁静心灰意冷,奥斯汀的不
良推荐让宁静在公司找到的位置一个个泡汤了。
我回到苏珊手下继续工作。有一天,我给老严打电话,请他代我付清海滩路房
子的租金,帮我把行李托运回洛杉矶。老严问我是否有回国工作的打算,他可以帮
我们联系到他的大学生物系去工作。宁静还没找到工作,我也因没加薪而有些沮丧,
也就与老严聊起来。老严说:“美国这块土地是好,但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
我们就像百年前踏上这片土地的中国劳工一样,他们流尽血汗修建了美国经济发展
的动脉——西部铁路。我们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出卖的是体力,我们出卖的是
知识。你有没有当主人翁的感觉?没有,永远不会有。我们创造的知识财富都不是
我们的,是老板的,是美国的。当你的老板每天追着你要实验结果,然后他拿着你
的实验结果申报研究经费,他拿到巨额的研究经费后,可以加薪,可以升职,可以
提副教授、正教授,可以在学术界有一席之地。你呢?你得到什么?他连一句感谢
的话都不一定会有。实验结果你是应该做的,他付了你工资,这就是你的价值,这
就是你的价格。为他干一年两年你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但干了十年二十年你会怎么
样?那时你青春没了,人老了,留给你的只是你自己辛苦积存起来的一点儿养老金,
你说悲哀不悲哀。”我说:“老严,你说的没错,在美国混了四年时间,除了钱和
发表几篇论文,在事业上我已经看破红尘。也不去想那么多了,算了,牺牲我们这
一代留条后路给下一代。”老严说:“下一代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值得你为他们
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吗?你不到四十岁,还大有可为,在国内能有更大的机会、更多
的活动空间真正实现自己的价值。你女儿还只有七八岁,如果再等三五年你想回国
也难了,她连最基本的中文都不会,跟不上学习。现在是你回国的黄金时候,钱有
了,最新的专业技术有了,国内学术界正是知识断层青黄不接之际,你回去一定大
有用武之地。听我一句,为你自己后半生着想,回国去是最佳选择。”老严的话让
我已经麻木的心有点儿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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