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想到要回国，原本已经陌生了和遥远了的往事又近了，脑子里时常浮现出出国
时的情景。宁静和露露很兴奋，忙着准备回国的行李，家里的地毯上、床上到处是
乱糟糟的。宁静说：“带钱回去最划算，在国内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宁静对我
说。我说：“还是多带些自家用的东西回去，荣归故里，让别人看看我们也没白来
美国一趟。卖掉房子车子好歹也攒存了七八万美元，1 比8 换人民币，还有几十万
块钱家底，就冲着这个钱，我们在国内也要扬眉吐气一番。”宁静说：“国内的人
都说从美国回去的人是说话洋气、穿着土气、用钱小气。国内现在已今非昔比，有
钱的人多的是，百万富翁也不少，谁看得上你这些靠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现在
回国，这里的衣服就不要带回去，叫几位朋友到家里来挑，挑剩的捐到救济所去，
给那些无家可归的穷人用。要带东西，就带些送人的礼品，自家用的东西买美国产
的价格太贵，没有那个必要，价格便宜些的都有中国制造几个字。既然这样，何不
在国内买，省点儿心带。”
    宁静催我陪她上街买礼品，她给我看了她列的一大串名单，问我是否需要补充。
我读了一遍说：“其他人送不送都不要紧，但大学里的校长、书记、人事处、科研
处、外事办、后勤处和系里的领导一个都不能少。回国去，这些关系都要打点，以
后在国内混，这些人都与我们切身利益相关。我现在最担忧的是校长说分给住房、
聘副教授会不会变化。校领导一旦换班子，前任讲的话还算不算数？千万别回国后
鸡飞蛋打一场空。科研经费和实验室启动基金拿不到的话，回去了又白搭，想做点
儿事也做不成。舒黎明说他的一个同学回国后，没干上一年时间，因国内人际关系
太耗人又返回美国了，所以他铁了心要留下来。我们不要走别人的老路，在国内呆
不下去再跑出来。这几年呆在美国没有那些人事关系，做人的本领退化了。回国去
先别忙着做事，先学会做人，人际关系是成功的基础。你买那些礼品，得把学校这
些有关系的人放到最前面，千万不能漏掉。”
    宁静说：“你考虑那么多累不累？这么多关系你永远平衡不了。送了领导礼物
你送不送群众？别人还是会指你的背脊梁，说你是马屁精。我们以后也不要去求那
么多人，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你有过硬的本领，不怕评职称没有你的份。在美国
呆了那么多年，不凭发表的文章，就凭我们这双做烂实验的手，我不相信大学领导
会不用我们，让我们坐冷板凳。如果国内的情况真的像你想像的那样都靠拉关系，
我想中国也真的完了，我们也就别回国了。”
    我们把共事多年的同事朋友请到公园，最后一次烧烤聚餐。完成这些后，我们
就离开这块阳光灿烂的土地。该动身去机场了。宁静关上通往后院的玻璃门，然后
她拉着露露的手，去每个房间看了一遍。这幢马上就要属于他人的房子此刻已经空
了，像我们当初买它时的情景一样，但心情却完全不同。一年多前我们踏进这幢空
空的房子时，我们为自己曾经有过的梦想终于成为现实而欢欣，但今日一切都已成
为过去，这幢小屋也将随着我们的梦而去了。临别，虽然不再为它牵挂，但怀念却
会是持久的，它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伴随我们回到中国。我拉着宁静的手说：
“不早了，他们坐在车上等我们。”宁静惨淡地对我笑笑，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
擦掉宁静的泪水，她嫣然一笑说：“我真对它有点儿留恋呢。”我说：“美好的东
西只有在将要失去时才觉得它美好。”宁静说：“也可能。但我现在是把我认为真
正美好的东西都带走了，我不会失掉他们了。”我拥抱了她说：“我也是。”我们
一家三口挤进了赵曼莉的福特车里。她问我：“志翔，如果你没有来过美国，你的
朋友告诉你真实的美国生活，你还会像当初那样不顾一切变卖家产来美国吗？”我
说：“我会，怎么不会呢？我至今也没有对来美国后悔过。美国对有些人来说是天
堂，对有些人是地狱，但对我来说，它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你看窗外的阳光，
西海岸会给人带来许多的梦想和希望。如果我不是真正在现实中经历过这么一段，
是不可能体会到这块充满希望的土地上的无奈和迷茫的。”她又问我：“你以后还
会来美国吗？”我说：“我希望再来，但不是来给苏珊们打工，而是与苏珊们一样，
作为我所研究的领域中的学术代表参加国际会议。”朋友们站在安全门外向我们挥
手。我转过头去不断地回望着他们，宁静也不断地回头向他们挥手。我心里在默默
地说：“别了，朋友，希望有一天我们在中国相见。”
    飞机载着我们飞上了蓝天，透过窗口，西海岸在我们的脚下，碧蓝的海水与美
丽的都市离我们远去，没有云彩，西海岸一片阳光灿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