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理积孽
丁家女儿不幸死后,丁维全的妻子一时悲痛,给市公安局写信表示了自己的不
满。
这封信转到了分局,引发了刘海山和肖东昌之间一场激烈的争论。肖东昌本来
对留用的旧警就横竖看不惯,这回更觉得自己经常敲打旧警是对的,说:“这周栓
宝明明是个老警察了,怎么会把事情处理成这样?你说,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刘海山认真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我看了现场,也访问了目击证人。我
看,这事不能全怪周栓宝,他的应急处置应该说还是冷静的。”
肖东昌看刘海山老是护着周栓宝,心里有气,就拿着那封信,敲打着桌子,说:
“不管怎么说,总是死了人,人家家属告到市局,我们总推托不了责任吧!”
刘海山觉得肖东昌怎么有点胡搅蛮缠啊。那天事情发展成这样,绝对不是周栓
宝所希望的,况且他确实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你肖东昌不能视而不见啊。他有些
激动地说:“这事我们当然应该负责任,但不能因此就下结论,说是周栓宝疏忽失
职吧!你不是不知道,老周是个工作认真尽职的人,要是换个人,没准还就让这俩
匪徒从眼皮底下溜了呢!”
“看看,又感情用事了吧!我说海山同志,不要因为你们是老街坊、老熟人,
就老是护短!”说着说着,肖东昌的话就有些不入调。
刘海山有些生气,“老肖,你不要把关系庸俗化好不好?党要我们教育旧警、
改造旧警为新社会服务,一棍子把人打死不是我们党的政策!”
肖东昌也火了,“好!我不懂政策!你懂!你文化高!政策水平高!我不就是
个拉洋车的大老粗嘛!可我作为老战友劝你一句,再和旧警拉拉扯扯,同志,你早
晚要犯错误的!”说罢,也不管刘海山有何反应,起身就要离去。
刘海山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老肖,你回来!”
肖东昌愣了一下,站住身子,慢慢地回过头来,说出一番令刘海山震惊的话,
“我是要回来的,这么多年了,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没说,今儿咱们就说说透吧!……
这些天,我老是在想,当年咱们情报站是怎么暴露的?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谁是
那个叛徒?”
刘海山没想到肖东昌说起解放前的事,一下子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凡事都要问一句为什么?我的同志!这斗争多复杂呀!虽说如今解放了,可
敌人还在磨刀霍霍,我们的人还在流血啊!”肖东昌扔下这话,自顾自走了,撇下
刘海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办公室里。
刘海山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肖东昌的话什么意思,难道怀疑自己是叛徒?笑话!
自己的情况组织上最清楚,肖东昌这么说,大概是因为他老婆又跟他闹了,心烦,
才口不择言,胡说八道。唉,老肖也不容易,解放前老受人欺压,现在的个人生活
也不幸福,这次安排职务,又比自己低了一级,况且,以前他还救过自己的命。想
到这里,刘海山也就不想和他计较了。算了,他愿意说就说去吧,终究只是他的个
人看法,再说,他也没上大街上嚷嚷。
虽说没上大街上去嚷嚷,可两人在办公室争吵的事很快传到了周栓宝的耳朵里。
自打那件事出了以后,周栓宝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听说股里的两个领导为这事闹
意见,他的心里一直像压了一个磨盘,死沉死沉的。
这天下班,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和长长的影子走进耳垂胡同。在来福轩茶馆门口,
山花见了他还和往常一样招呼着,“周大哥,下差啦!”可周栓宝像是没听见,只
顾低头走着。乔云标凑到山花跟前,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嘿!周老蔫儿这回真蔫
了!”
山花回头不满地瞪了乔云标一眼,心想这小叔子怎么跟老公公一个德性,老盼
着别人倒霉!
正在喝茶的茶客有知道那天发生在耳垂胡同的事的,见周栓宝冲门口走过,交
头接耳地议论着。
“哎,听说丁家把他告到上边了!要狠狠处置他呢!”
“人家当家的是局长,跟他们公安局长平起平坐呢!办他还不跟捻死个蚂蚁似
的。”
山花想起那天的事还心有余悸。她一边抹桌子一边说:“真是的,花骨朵样的
孩子怎么偏偏就遇上这事儿呢。不过,周大哥也真够有种的,硬是把那个杀千刀的
堵在胡同里。要不是亲眼见了,我还真不信呢!”
乔云标见嫂子夸周栓宝,心里老大一个不乐意,“别周大哥长周大哥短的了,
沏茶呀!客人等着呢!”
山花讨厌他那种指手画脚的样子,冷冷地说:“你不也呆着吗?”
乔云标见嫂子有些生气了,马上赔了个笑脸帮着干活儿。一会儿,他忽然想起
个事,就拔腿往后院走去。昨儿他刚从一老太太手里连哄带骗倒腾来的一个钧瓷碗,
准备去拿出来在嫂子面前炫耀一番,然后卖了钱给她买东西。可在一个柜子里翻腾
了半天,也没找着。他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哼!肯定是老爷子拿去换钱花了!怪
不得刚才见了我低着脑袋走了。
那个钧瓷碗还真是让乔占魁给拿跑了,可乔云标没有想到老爷子居然拿着它去
逛窑子。乔占魁上次去艳红楼,没吃着肉还惹了一身骚,觉得亏得慌。后来一来怕
被盖戳子,二来茶馆生意不好兜里没钱,也就只好在家猫着。前几天听说肖东昌他
们给嫖客盖戳子的事让上面给批评了,今儿儿子又弄回来一个古董,凭着几十年的
眼光,乔占魁认准这是个值钱的玩意儿,就趁儿子不注意,不哼不哈地抄在怀里就
往艳红楼跑。
老鸨见是乔占魁,狡黠地一笑,说:“乔爷,今儿您又空着手来啦?”
乔占魁连忙说:“哪能呢!您看好了,这是什么?”从怀里取出一黄布小包,
仔细打开,现出一只看上去不显眼的小碗。
老鸨瞟了一眼,取笑道:“您又蒙事吧!上回那烟壶人家可说是假的!”
“假的?您看这儿,正经的钧窑货色!”乔占魁有些急了。
“得,我也不跟您顶真了,谁让乔爷不是外人呢!”老鸨把这个黄布包揣在怀
里,叹了口气,“唉!这共产党一来,我们这碗饭快吃不成喽!……今儿挑哪位姑
娘?”
“还是那个春莲!妈的,上回还没闻着骚味呢,倒撞着鬼了!今儿,还得是她!”
楼上春莲正在自己屋里梳头,门一响,她转脸一看,认出是乔占魁,有些慌乱,
问道:“你,你来干嘛?”
乔占魁笑道:“这话说的,你说我来干嘛?我总不是来出家当和尚啊!”
春莲指着门口说:“我可告诉你,盖戳子的一会儿就来。”
“甭拿盖戳子的吓唬我,你乔爷让他们盖一回也就得了,那是赏他们脸。我说
春莲,也难怪周老蔫儿那小子迷上你,你这小模样儿还真有点味儿……”乔占魁一
边说着一边凑近春莲。
春莲连忙躲避,“乔爷!乔爷!今儿不行……”
乔占魁一把抱住春莲,“可你乔爷还就想今儿……”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她住床上按,春莲拼命挣扎。正在这时,楼下周栓宝穿着
一身便衣推门进了妓院,径直朝楼上走去。今儿晚上,他一个人喝了点闷酒,就往
这里来找春莲。现在也就是春莲,还能听自己说说心里话。
老鸨见他来了,马上让伙计上楼报信儿,要不然打起来,艳红楼要倒霉。
伙计马上追上楼梯,拦住周栓宝的去路,“哎!周爷!周爷!”
周栓宝不解地看着他,“怎么啦!怕我没钱呀?”
“哪能呢!”
周栓宝不再言语,用手把伙计推开,继续往上走。
乔占魁已在屋里把春莲按倒在床上,撕扯着她的衣服,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
“妈的,乔爷今儿非干了你不可,明儿我还得满世界嚷嚷去,周栓宝的相好叫我给
睡了!”
就在这时,门哗啦一声开了,周栓宝冲了进来,见状大怒,骂了一声便猛虎般
直扑乔占魁。
乔占魁冷不防被推个跟头,回头一看是周栓宝,翻身起来就跑,但嘴里还硬着,
“妈的,婊子不就让人睡的嘛!今儿爷就睡了!怎么着?!”
周栓宝抄起个花瓶追出去,对准乔占魁的脑袋扔了过去。乔占魁连滚带爬地下
了楼梯,出了艳红楼。
春莲趴在床上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抽噎着对周栓宝说:“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
这个鬼地方啊?……”
周栓宝过去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在心里对自己说,人民政
府不会不管的!
果然,没有多久,北京市市长聂荣臻给公安局下达了一道命令:立即封闭全市
所有妓院。那天,是1949年11月21日。
这天下午,几辆军用卡车陆续开进分局院里。没等卡车停稳,参加这次统一行
动的市公安总队的战士,一个个从车上跳了下来。伴随着军用卡车轰鸣的马达声,
战士们列队集合,指挥员高喊口令,大院里充满了紧张而忙碌的气氛。
治安股的全体民警大会正在会议室进行。刘海山首先传达了聂市长的命令和市
局的统一部署,然后打量了自己的部下,严肃地说:“今天晚上的行动要特别强调
几条纪律:第一,不得与妓女开玩笑,不得受妓女勾引;第二,不得讽刺、歧视妓
女;第三,不得接受贿赂,拿人家好处;第四,不得私拿妓院的任何物品。就这几
条,请大家务必记住。下面由肖股长布置一下行动时间和具体分工。”
肖东昌站了起来,说:“市局要求我们今晚8点整开始统一行动,首先通知妓院
老鸨们来分局开会,把他们集中管制起来。特别要注意,通知他们的时候不准泄露
晚上行动的情况,否则按纪律处罚。”接着,他就具体行动方案做了说明。
坐在人群中间的周栓宝,这时心乱如麻。从内心说,他一直盼着人民政府早点
封闭妓院,把像春莲这样的卖笑女子解救出来,但是今天看阵势,不会把妓女就地
遣散,而是要集中起来,不知道政府要把春莲她们弄到哪儿去。他点着烟抽了几口,
又心烦意乱地把它掐灭了。
这时,肖东昌的话讲完了,人们纷纷起身,正准备散去,刘海山忽然想起什么,
“哎,对了,还有一条请大家注意,就是要提高警惕,防止有人狗急跳墙。今天下
午北池子大街发生一起抢劫案,内六分局两个同志,牺牲了。”会场顿时沉默了。
顺着这个话头,肖东昌又开始发挥道:“教训啊,同志们!这说明敌人是不甘
心失败的,最近抢劫案上升就是明证。内六分局那两个同志牺牲了,咱们分局呢?
咱们股呢?不是也出了事儿吗?”
心里本来就乱的周栓宝,听到这话,心里更加堵得慌,这肖副股长怎么老提这
事?
刘海山见肖东昌又要东拉西扯,就碰了碰还准备往下说的肖东昌,指指自己的
手表,提醒他时间有限别扯得太远了。
肖东昌只好就此打住,“得,废话少说,是骡子是马,就看今儿晚上的了!散
了!”
民警们陆续走出会议室,回去做准备。李振国和周栓宝随着人群回到办公室,
见身边无人,李振国忍不住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扔,发起了牢骚,“妈的,这个肖东
昌,根本不信任咱们,一有机会就敲打咱们,真他妈烦人!”
周栓宝尽管心里对肖东昌也有看法,但当着李振国的面,他还是帮着肖东昌说
话:“你小声儿点好不好?要我说,那也是为你好。你那个‘抄一把’的毛病,改
了多少?昨儿那几颗大白菜哪儿来的?花你镚子儿了吗?”
一提起自己的这些毛病,李振国只好自我解嘲,“唉,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
难移呀!我怕是改不了了。”但是他却为周栓宝抱不平,“可你呢?好赖你也算毙
了个抢匪吧,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嘿,倒成了罪人了!”
周栓宝叹了口气,说:“只要能把妓院封了,让春莲过几大舒心日子,他怎么
毗打我,我都认了。”
“呸!贱骨头你!”李振国就见不得周栓宝的这种好性子。
两人正说着,听见肖东昌在窗外招呼大家抓紧时间吃饭,急忙走了。
为了便于晚上的统一行动,分局食堂准备了晚饭。由于人多,大家在分局院子
里随便找个地方就吃上了。肖东昌里外张罗着,刘海山已和众人围坐在一起,狼吞
虎咽地吃着。刚咬了口窝头,刘海山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喊道:“报
告!”
他一扭头,发现竟是赵秀芝,不由得又惊又喜,“秀芝?你怎么来了?”
赵秀芝笑盈盈地说:“刘股长,市局政工处赵秀芝奉命前来报到,协助今天晚
上的工作。”她在刘海山身边坐下,“市局抽了不少人呢,特别是女同志,市里其
他机关也抽人了!”她接过刘海山递给她的窝头,看着周围,“周栓宝呢!这回他
该高兴了吧!”
刘海山正要说话,肖东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了,“嗨!我说谁呢!小赵!刚
瞅着后身像你,心说是我花了眼吧,没想到,还真是你!哪阵风啊?”
刘海山回过头去,指指赵秀芝,对肖东昌说:“市局派她来协助我们。”
“助我们一臂之力呀!”随即,他又开起了玩笑,“对了,我没打搅你们吧?”
赵秀芝假装生气地说:“老肖,你又来了!吃你的吧!”说着,把手中窝头一
下子塞在肖东昌的手里。
在不远处,周栓宝和李振国已经草草将自己那份晚饭吃罢,一边抽烟一边说着
话。周栓宝还是担心春莲的命运,忧心忡忡地说:“老李,你说说,春莲她们不会
出什么事吧?”
李振国吐出一口浓烟,漫不经心地说:“能出什么事?总不能把她们枪毙吧?”
说罢,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吧,那边集合了。”
分局大院被两盏临时架起的汽灯照得如同白昼,参加封闭妓院统一行动的民警
和公安总队的战士开始登车。这时,分局辖区内的妓院老鸨们也遵照分局的指令,
陆续来到这里。她们从车边走过,看见有那么多的警察,悄声议论道:“我的妈呀!
兵荒马乱的,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看怕是要出大事!”
“共产党最恨咱们这行了,该不是让咱们蹲大狱……”
赵秀芝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些涂脂抹粉的半老徐娘,刘海山告诉她这些都是妓院
的老鸨子,别看她们这会儿老实,平常在窑子里都狠着呢,妓女接客不顺她们的心,
非打即骂。赵秀芝说:“那年情报站出事,我还在妓院春莲那儿躲过一宿呢!”
刘海山想起了往事,正要说什么,一个民警过来向他报告:“集合完毕。那边
宋局长已经开始讲话了。”
按照行动方案,这边把老鸨集中到分局来开会,由分局长宋健刚向她们宣布聂
市长下达的命令,宣传人民政府的政策,同时由刘海山和肖东昌率公安总队和全体
民警前往各妓院进行查封。
刘海山抬腕看了看手表,手表的指针正好显示是8点整,立即挥了挥手,“出发!”
几辆卡车轰鸣着,车灯射出雪亮的光柱,它们一辆接着一辆地驶出分局大门,
车上是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士。
卡车来到妓院集中的皮条营子胡同,“嘎”地一声停下。公安战士纷纷跳下车
来,有秩序地分别奔向预定目标。艳红楼的一个小伙计正好出来为客人开门,看见
卡车上下来这么多警察,立刻慌了神。他转身进去,张皇失措地一路喊叫着直奔楼
上。
妓院内立刻骚动起来。春莲闻声而出,望着四处尖叫奔跑的姐妹们,她也紧张
起来。
有几个妓女想出门看个究竟,却被门外端枪站着的战士挡了回来。肖东昌领着
周栓宝、李振国等人走进大堂,对伙计说:“你好好听着,马上把所有的人都叫出
来,在门外集合,不准带任何东西,一切听从指挥!”
伙计战战兢兢地说:“长官,这,这……老板设在,是不是
肖东昌一摆手,“让你去你就去!告诉你,今天是你们这个鬼地方的末日到了!”
没多大一会儿,各家技院的妓女开始陆续出来,刘海山站在胡同当间儿向逐渐
围拢来的妓女们宣布了北京市人民政府关于封闭妓院的决定。他原以为把这些妓女
从火坑里解放出来,肯定会受到她们的欢迎。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话还没说
完,就被妓女们的尖叫声打断了。
“封了妓院,我们怎么活呀?”
“我们哪儿也不去!”
气得刘海山直挥手,“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可他越是喊,妓女们
闹得越凶。
一个胖胖的妓女索性把衣服解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脯,“我哪儿也不去!不去!
就不去!”
这一下把这些大老爷们弄得束手无策,只好纷纷转过脸去。刘海山回头看看赵
秀芝,“秀芝!你去!”
赵秀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上前喝道:“你干什么?
怎么这么没廉耻?封了妓院,你们要去学习,然后分配工作,去挣一份干净的钱。
难道不比在这儿让人欺负好?你马上给我穿上衣服!不许无理取闹!”
在赵秀芝目光的逼视下,那个胖妓女只得扣上了衣服,别的妓女也不敢再大声
嚷嚷了。刘海山马上抓住机会宣布:“现在你们马上集合上车,我们送你们到集中
地点参加学习。你们的东西都不用带,我们会替你们妥善保管的。”
赵秀芝可着嗓门喊道:“集合啦!排好队,记住,共产党和人民政府说话是算
数的!我们是来解救你们出火坑的!”
在战士们和民警的指挥下,妓女们开始排好队伍。
刘海山站到一边,在脸上悄悄擦了把汗,小声地对赵秀芝说:“嘿,还真看不
出来,你还真行!”
赵秀芝既得意又谦虚,“这有什么?比当年国民党的刺刀。水龙头差多了!”
这时春莲也排在妓女队伍中,她看见周栓宝站在一边,就拼命打手势,想让他
过来,问问他公安局要把她们弄哪儿去。当着这么多领导和同事的面,周栓宝哪敢
随便跟她说话,只得装着没看见。但是肖东昌却顺着春莲的目光,发现她是在向周
栓宝发信号。肖东昌有些奇怪,这个妓女怎么认识周栓宝?她想干什么?排列成行
的妓女队伍开始向前移动,肖东昌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春莲走过周栓宝身边,
不顾一切地问道:“栓宝哥,这是要把我们弄到哪儿去呀!”
周栓宝很为难。把这些妓女集中到哪儿去,他并不清楚,就是知道了,也不能
说呀!
春莲拉住他的袖子,“你说话呀!栓宝!”
周栓宝终于开了口,说:“春莲,叫你走你就走吧!”
肖东昌一声断喝:“周栓宝!”
周栓宝一狠心挣开春莲,往一边去了。
不知什么缘故,走着走着,一个妓女突然尖叫着离开了队伍,跑回妓院。一个
女干部立即带着几个战士追了进去。其他一些妓女也乘机跑回各自的屋子,想取回
一些值钱的东西。一个妓女挣脱几个战士跑上楼梯,却被楼上的战士拦住。一个妓
女藏到柜子里,被人发现叫了出来。一个妓女爬上了墙头,刚要跳,被墙外警戒的
公安战士发现,只好退了回去。一个妓女躺地上装疯,没人理睬她,最后无趣地自
己站起来。经过一阵混乱,一群群妓女又被战士们从不同方向带过来,送上卡车,
哭喊声响成一片。
赵秀芝感到很奇怪,这是解救她们出火坑,怎么都这么要死要活的?
几辆卡车就这么把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运走了,民警们把一张张盖着红戳的封
条贴到了一家家妓院的门上。等忙完这一切,已是第二天凌晨了。
看着这一切,刘海山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赵秀芝悄然来到他身边,捅捅他,递
给他一个窝头,“垫垫底吧,忙一宿了。”
刘海山谦让着,“你吃吧!”
赵秀芝于脆地把窝头掰开,“来,一人半拉!”
刘海山接过窝头咬了一口,赵秀芝也咬了一口,两个人都笑了。
一群鸽子掠过晨曦中的古都,隐约地听见公鸡在啼鸣。刘海山和赵秀芝望着远
处,赵秀芝富有诗意地说:“城市马上就要醒来了,人们会惊奇地发现它变了!”
刘海山也说:“是啊!昨晚我们的行动,是要被记在历史上的。”
赵秀芝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我们可都是历史的见证人了!”
刘海山补充道:“还是历史的创造者!你想想,人类几千年的丑恶现象,一个
晚上就让我们这些共产党人给消灭了,这还不得在历史上大书特书呀!”
民警们完成了任务也都分别回家休息。周栓宝眼睁睁地看着春莲被带走,心里
七上八下的,心情沉重地和李振国来到街边一个卖早点的馄饨摊。
“两碗馄饨,四个油条!”李振国一摆手,就拽着周栓宝坐了下来。
卖早点的老头儿认识李振国,“哟,李爷……”说着就把馄饨端了上来,犹豫
着说:“今儿,您带钱了吧?”
李振国不乐意了,“怎么着?嫌我白吃你馄饨啦?告诉你……”
周栓宝紧着拦住他,“行啦行啦!吃吧。老爷子,我给钱!”说着,从身上掏
出钱递给老头儿。
李振国也不管,从兜里掏出个小酒瓶,自己先喝了一口递给周栓宝。
“大早晨喝空心酒?容易醉啊。”
“醉了更好,省得烦。”李振国连灌了几口,说:“肖股长又让我写检查呢,
就那两棵白菜的事儿。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周栓宝也喝了一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事儿还用我说,谁不都
看在眼里?两棵白菜,值几个钱?你啊,非得……”他本来想说“你啊,非得被共
产党办了才老实。”话到嘴边,想想不大合适,又把这话咽了下去,改说道:“这
种事儿最招老百姓恨了。”
李振国只顾喝酒,又喝了一口,带点醉意,“老周,我跟你掏心窝说,共产党
真不错,叫人办人事儿!可就是太严,我受不了!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吊儿郎当惯
了。现在好么,动不动就写检查!拿一盒烟写,抄两棵白菜也写,什么检查?就是
自个儿骂自个儿,还得骂得一钱不值才行。”
说到这儿,周栓宝也被触动了,“唉!写检查倒没什么,不就是一篇纸嘛!可
就是怕你都掏心窝子了,人家还不相信你!咱俩多少年了,你说,当他妈的国民党
警察我是心甘情愿吗?但凡有一点希望我能让丁丽那小丫头挨枪子儿吗?我他妈都
有拿命换她的心!”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眼里还噙着泪花。卖馄饨的老头儿惊诧地看着他。
吃罢早点,两人在胡同口分了手。周栓宝走进胡同,正碰上丁维全夫妇出门上
班。自从丁家的女儿死后,周栓宝觉得自己愧对她父母,总是躲着与他们照面。没
想到今儿碰了个正着,躲也没法躲。他愣了一愣,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您早嘞!
上班呀!”
丁维全毕竟是个局长,尽管丧女之痛未消,可他知道这事不能全怪周栓宝,因
此见周栓宝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的妻子却“哼”了一声,
给周栓宝一个白眼,就拉着丈夫走了。周栓宝难堪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
不是。
这一幕又恰恰被刚从来福轩茶馆里出来的乔占魁看在了眼里。这个心黑嘴损的
市井油子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毁损别人的机会,这不,他又开始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了。只见他阴阳怪气地说:“也是,那么俊的丫头,说没就没了。这事摊谁身上谁
也难过。唉,没那金钢钻儿就甭揽那瓷器活儿,玩现了吧?”
周栓宝气愤之极,指着乔占魁的鼻子骂道:“姓乔的,你不要幸灾乐祸!”
乔占魁才不怵这个呢。他也比比划划地说:“哎,怎么着?你还不让人说话啊?
本来嘛,也就是在大街上轰轰叫化子的,抓什么土匪呀?”
“我还管抓小偷呢!”周栓宝说罢,进了自家院门,狠狠地关上大门。
为了改造这些妓女,人民政府办了几个教养所,由公安局派得力干部进行管理,
赵秀芝因此当了管理员。由于工作上的关系,刘海山几乎天天见得着她,两人的感
情越来越浓烈。肖东昌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免不了有些酸溜溜的。因为他老拿
自己的老婆跟赵秀芝比,越比越觉得自己的老婆既没有赵秀芝漂亮,更没有赵秀芝
的温柔贤惠,心里暗暗妒忌刘海山。这小子真有福!凭什么当时组织上非要给我找
媳妇?要是让他当地下交通员,给他找个卖豆汁的女人做媳妇,这秀芝不就是我的
了吗?
那天晚上,他回家又惹了一肚子气,回到办公室,一个人喝了半天闷酒,趴在
桌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刘海山自打进城后,一直在分局宿舍住独身。虽说跟周栓宝说过要搬回耳垂胡
同去住,但工作一直很忙,没有时间拾摄屋子。他还有一个愿望,想等与秀芝的事
办下来之后,一块儿住进去。今天晚上他在秀芝那儿坐了一会儿,兴高采烈地回到
分局。一进办公室门,他发现肖东昌趴在桌上,面前是一个空酒瓶,屋里弥漫着一
股酒气。这么睡可是要着凉的,他上前推了推肖东昌,“老肖!老肖!”
肖东昌抬起头来,醉眼矇眬地看了看刘海山,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谁啊你?”
刘海山皱了皱眉头,说:“老肖,你喝得太多了,回去睡吧!”
肖东昌扒拉开刘海山的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说:“睡觉?睡什么党?革命
还没成功睡什么党?我告诉你,我老婆是个母老虎!我才不上她的炕呢!”
刘海山回头看看,说:“胡说什么呀你!注意点儿影响!”
肖东昌于脆以酒遮脸,指着刘海山说:“我恨你,刘海山,我恨你!知道为什
么吗?因为你要娶赵秀芝!”
刘海山吃了一惊,心想这肖东昌真是醉了,要去扶他。
肖东昌像是看出了刘海山的心事,“怎么,你以为我肖东昌醉啦?我没醉!我
是千杯不醉的肖东昌!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你,还有小赵,赵秀芝!你们嫌我是
个拉车的,嫌我爸爸是个掏茅房的,嫌我一嘴的灶灰渣子,说不出什么正经的,对
不对?”
刘海山心想这是从何说起,自己可从来没这么想过,看来这老肖今天醉得不轻。
他怕肖东昌的话越说越多,有意不答腔,默默地走过去,把桌上的乱七八糟东西给
收拾掉。
肖东昌还在自言自语地说:“可我对党忠诚!没二话!我愿意拉车吗?我愿意
一天到晚在大街上跑,挨饿受累还得挨黑狗子的欺负?是党让我去拉车的!那我就
去!党让我娶一个母老虎,我也娶了!对党我肖东昌没二话!”他打了一个趔趄,
差一点摔倒,接着又说:“你们,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
刘海山上前扶住他,既同情又厌恶地看着满嘴酒气的他,说:“老肖,没人看
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肖东昌推开刘海山,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我……要离婚!我受够了这种窝
囊日子!我……”
刘海山隔窗看着他远去,沉默了片刻,突然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说:“喂,
赵秀芝在吗?”刚才肖东昌虽然说的是醉话,但也是真话,刘海山深受触动,他决
心大胆向秀芝求婚,等教养所的工作告一段落马上就结婚。
电话里传来赵秀芝气喘吁吁的声音,“你不是刚走吗?又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一阵参差不齐的歌声,闹哄哄的。刘海山知道她们每天晚上都有活
动,这会儿大概又在教学员唱歌呢。他想了想,鼓足勇气对着电话说:“秀芝,我
想跟你结婚!马上!”要不是隔了电话,他怎么也无法当面向赵秀芝说出这句话。
偏偏赵秀芝还没听清,在电话里问:“你说什么?你大声点儿!”
既然说了第一遍,也就豁出去了,他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电话里许久没有声音,刘海山着急了,“你听见了没有?快说话呀!”
电话里传过来赵秀芝的声音,“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吗?”
“好吧!”他刚想放下电话,又补充了一句,“快一点!我等你的信儿!”
他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脸上都是汗。
这边赵秀芝也放下了电话,但她的心仍然怦怦地跳个不停。她只觉得脸上热呼
呼的,还好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发现她的羞容。隔壁屋子的歌声停了,大
概练习结束了。这个刘海山,晚上在这儿当着我面不说,偏偏在电话里说,鬼点子
还不少。我要是不同意,看你怎么办?她心里正想着刘海山向她求婚的事,忽听见
有人敲门,赶快摸了一下脸,说:“请进来!”
门开了,原来是春莲,她怯怯地走了进来,轻声地说:“赵同志,你找我?”
在那天封闭妓院的时候春莲就认出了赵秀芝,可现在人家是管教干部,自己是一个
被改造教育的妓女,没事不好来找她。
赵秀芝也知道她,对她更为关心一些,见她来了,笑着说:“不是我找你,是
我听说你想找我谈谈。来,坐吧!”
春莲低头落座,也不说话。赵秀芝问道:“怎么样?习惯了吧!”
春莲点点头。赵秀芝又问:“想跟我谈什么?说吧!”
春莲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就想问问,学完了习、
治完了病,还会把我们送到哪儿去呢?”
赵秀芝笑了,“该上哪儿就上哪儿,不过一定尊重你们的意愿。”她见春莲还
像有话的样子,“还想问什么?”
春莲的头更低了,“……我,我是想问问,周栓宝,他还好吗?……”春莲怕
周栓宝会受到自己的牵连,不让他继续当警察。
原来担心这个,赵秀芝马上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只要他一心一意跟共产党走,
肯定前途光明!”
春莲一颗心落到了肚里,站起来说:“那我走了。”
快走到门口,赵秀芝又说:“你放心,我会给他捎口信,说你在这儿很好的。”
刘海山把憋在心里的话对赵秀芝说了以后,浑身轻松。过了几天,他晚上抽了
个空,回到耳垂胡同自己那个小院,看看怎么收拾一下,等赵秀芝在教养所的工作
结束后,就一块儿搬回来住。他这边正在拾掇,隔壁周栓宝听见动静,立即披衣扒
着门缝问:“谁呀?”“是我。周大哥。”刘海山在那边高声应答。
周栓宝看着刘海山忙忙叨叨的样子,又问:“怎么着?要回来住啊?”
“嗯。”刘海山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把自己的院门关上,来到周栓宝家。
周栓宝马上把他迎人屋内,待他坐定,说:“那,你跟小赵的事该办了吧!”
刘海山笑了笑,说“我今天就是为了这,特意回来看看房子的。一个人,怎么
都好凑和,要成个家,就不那么容易的。”
周栓宝高兴地说:“什么时候办?提前跟我说一下。对了,你把钥匙给我,明
儿开始,我帮你拾摄屋子!”
刘海山感激地看着周栓宝,心想,老周虽说当过旧警察,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
可还是那么厚道。老肖怎么就看不到这些?看来还是老肖对他们有成见。两人说了
一会儿话,刘海山就要回局里,临出门,他忽然想起一个事,“老周,你说,一个
磨刀的,说他是扛着板凳从张家口走来的,可板凳下又没有垫布,你说这人是不是
有点问题?”
周栓宝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磨刀的?”
今天早晨,刘海山带着一个民警来到一家名叫连升店的客栈。在进行例行查询
时,发现有个自称是磨刀的人。那套磨刀的行头倒是货真价实,可他那条板凳下面
不像别的磨刀人那样垫着布,而且还随身带了袋精盐,刘海山问他,他说是下馆子
用的。
“我总觉得他有点问题,可又拿不准……”刘海山把那个磨刀人的情况详详细
细地跟周栓宝说了。
周栓宝一边听一边思索,板凳下面不垫布?那他的肩膀准略出泡来。下馆子用
精盐,嘿!他要是有钱下馆子,他也就不磨刀了。没错,这人有问题!他马上说:
“走!海山,我跟你去看看去!”
刘海山乐了,急忙说:“别急!我已经布置人监控他了,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刘海山和周栓宝就来到那家客栈的附近,在对面早点铺那儿一边
喝着豆浆,一边留神对面客栈里出来进去的人。
没多久,刘海山就看见那个磨刀人打着哈欠从客栈里走出来,马上向周栓宝使
了个眼色。周栓宝顺着刘海山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人扛着磨刀板凳,懒洋洋地走着,
板凳略肩,他不时地换肩膀。
他们立即站起身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周栓宝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低声对
刘海山说:“这小子,肯定不是磨刀的。”
刘海山点点头,“那,抓?”
“成!他认识你,我绕到他前面去。”分手前,他想起上次那事,提醒刘海山
说:“注意他腰里,我看着好像有东西。”
周栓宝从另外一条胡同绕到磨刀人的前面,假装急于赶路,不小心碰掉了磨刀
人肩上的板凳。磨刀人正要开口骂人,紧跟其后的刘海山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他的
腰。周栓宝在他腰间一摸,果然掏出一把手枪。
两人立即把他带到分局。刘海山从周栓宝手里接过手枪,看了一眼,“啪”地
一下放在桌上,冷笑着说:“这枪不错呀!还是勃朗宁。你说,磨刀带着枪干什么?”
磨刀人不吭声。
周栓宝一边包裹着手上的一个小伤口,一边看着磨刀人说:“干了这么多年的
警察,像你这样的,一眼还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磨刀人抬头看了周栓宝一眼,犹豫一下,“能给我喝口水吗?”
刘海山一摆手,一个民警端来一个茶缸。磨刀人猛喝了几口,抹了抹嘴,说:
“得,这位兄弟能把我一眼认出来,我服气。长官,我交代了肯定能宽大我?”
刘海山点点头,“那要看你交代得彻不彻底!”
经过审讯,这家伙儿是军统组织潜伏在张家口的一个特务,解放后和特务组织
失去了联系。为了接上头,化装成磨刀人,到北京成天大街小巷地转。没想到,自
己的同伙儿没找到,却被周栓宝识破行藏。周栓宝因此受到了分局领导的表扬。
没过几天,春莲也从教养所结束了学习。周栓宝立即将她接出来与她结了婚。
那几天,周栓宝真是双喜;临门。
和他命运截然不同的是李振国。那天,李振国和老婆在摆满货摊的街上挨个摊
位看着走着。李振国不时顺手从摊上抄走一两样小玩意儿,摊主都认识他,知道他
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共产党的警察,个个都敢怒不敢言。
看着李振国渐渐走远了,两个摊主骂开了:
“就这德行,怎么就当上了人民警察?”
“妈的,共产党怎么就不把这些黑狗子给全毙了呢!”
刘海山正好推自行车经过这里,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人民警察”“黑狗子”,
立即停了下来,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说他?”他用手指着远去的李振国的背影。
摊主连忙堆笑,没什么,没什么……”
“是不是他又随便拿你东西了?”
摊主赔着笑脸,“嗨,不值几个钱的玩意儿,拿着用吧,对了,长官,您挑点
什么?”
刘海山顿时怒不可遏。你李振国把人民警察的脸都丢尽了!你到底是警察,还
是小偷?!
怪不得老肖左右看不上你们这些旧警。
由于街市上人多,等刘海山骑车追到前面,李振国已不见踪影。
他气冲冲地回到分局,走进办公室把帽子狠狠地地扔在桌上,“妈的,是得整
治整治,不然我们跟国民党旧警察还有什么两样!共产党的人都让我们丢尽了!”
肖东昌上次酒后吐真言,醒来以后十分后悔,所以最近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
肖东昌很少跟刘海山说话。现在看见刘海山少有的生气样子,肖东昌立即明白了几
分,问道:“是不是那帮留用警又惹事啦?八成又是‘抄一把’?”
刘海山点点头。
肖东昌发自内心地说:“真的,老刘,小偷小摸不算什么,但长此以往,早晚
要出大问题的!”
刘海山同意肖东昌的看法,说:“是呀!到时候不是我们个人犯错误的问题,
老百姓会对我们党失望的!”
肖东昌递给他一份文件,“看看吧,市局已经开始研究留用旧警的问题,不光
是我们分局,各个单位都有这种情况,内二分局居然有个同志跟几个旧警拜起把兄
弟来了!国民党旧警作风正在腐蚀我们的队伍,老兄,我们得警惕,得检查检查自
己呀!”
本来两人的看法已经一致了。可偏偏肖东昌不知不觉话里又开始带刺,刘海山
听着听着慢慢有些不高兴,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明说好了!”
肖东昌也于脆直言不讳,说:“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和那个周栓宝少拉拉
扯扯的,这可是屁股坐在哪条板凳上的事!”
刘海山见肖东昌又扯到周栓宝,马上据理力争,说:“这完全是两码事嘛!周
栓宝怎么啦?远的不说,就这回抓磨刀特务,他也是出了大力的。对留用旧警也要
具体分析,区别对待嘛!”
“反正我说不过你!我们呀,让事实来说话吧!”肖东昌猛地站起来,推门出
去了。肖东昌这么说,是有他的道理。他已经从最近的文件上嗅觉出上面将对各种
旧思想、旧人物进行批判。
果然,在他俩这次争执之后不久,全国开展了“三反”、“五反”运动,公安
机关内部也开展了反旧警作风运动,李振国自然而然地成了分局的一个活靶子。
为了扩大影响,教育群众,分局把对旧警批斗处理大会放在街头举行。那天早
上,在一个临时搭就的台子上,肖东昌意气风发地领着大家喊口号,被摘去胸章的
李振国等人则低头站在一边。
台下人头攒动,他们都在热烈地议论。周栓宝和其他担任纠察工作的民警一样,
站在人群边上。别人喊口号,他也举手跟着喊,但是仔细听去,从他口中发出的声
音并不大。他两眼痴呆呆地看着台上灰溜溜的李振国,心里百感交集。
台上安静下来,分局长宋健刚上前宣布:“现在我代表北京市公安局宣布,将
以下人员正式逮捕法办:王老贵、李振国、张长顺……”
下面的话,周栓宝一句都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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