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妻离子别
西单商场爆炸案发生后,军代表坚持认为: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
文化大革命,正在向纵深发展,国内外阶级敌人也抓紧了对我国的破坏活动,这个
案子肯定是国外特务机关派来的特务干的。所以决定进行“大海捞针”,由各派出
所把辖区内所有的成年人都讯问一遍,4月3日你在哪里,谁证明。
刘海山那天在现场被军代表莫名其妙地扣了半天,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又
听说不分青红皂白,把所谓的坏分子像蓖头发似的蓖了一遍,忍不住说,案子没破,
怎么知道是外国特务干的?这不是瞎指挥嘛!
这话是在底下随便说的,可不知怎么被人添油加醋汇报到分局军代表老魏那里,
说是刘海山攻击军代表不懂业务,破案瞎指挥。老魏闻言大怒,好啊,你瞧不起我
们这些毛主席派来的军代表,就是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有仇!那咱们老账新账一块
儿算吧!
老魏是从部队团政委一级转业到公安局的,别看他破案不行,整人可有一套。
他马上给刘海山安了三项罪名:出卖地下情报站、私放现行反革命和恶毒攻击文化
大革命。肖东昌虽然知道出卖地下情报站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怨恨刘海山处处与
自己作对,也就不愿出面替他说公道话。
分局革委会很快召开全局大会,对刘海山进行了批斗。批斗会以后,刘海山立
即被关进了牛棚。
赵秀芝早有预感,像刘海山这样处处与文化大革命拧着干,被打人牛棚,是早
晚的事。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以后会怎样处理他?自己的工作会不会受影响?
三个孩子今后的前途怎么办?刘海山被关进牛棚那天,下班后的一路上,她的脑子
里都在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问题,脑袋都快要炸了。
进了耳垂胡同,她才猛然想起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自己做饭呢,立即拐进副
食店,让山花拿一卷挂面。
山花应了一声转身就去拿,赵秀芝无意中抬头一看,却发现街坊邻居几乎都在
这里,脸上还堆着不自然的笑容。
赵秀芝有些奇怪,他们今天都怎么啦?
周栓宝先开腔说话,“秀芝,海山的事大伙儿都听说了,都挺想不通的,不过
你放心,海山,他会回来的,他可是个好人。”
“对对对!”街坊们连连点头附和。
赵秀芝看了他们一眼,心想,好人?难道仅仅是好人就够了吗?我比你们更了
解刘海山,他就是因为满足于做好人,才看不清阶级斗争的新形势,落到这个地步。
周栓宝见赵秀芝没吭声,以为她心里难过,继续安慰道:“弟妹,你听我说,
海山没事儿,这毛主席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是为了整坏人的,就那些个……走资派、
牛鬼蛇神、坏分子,你说,海山他够哪条?”
是啊,毛主席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为了整坏人,可怎么就把刘海山关进
了牛棚?难道是毛主席错了吗?赵秀芝淡淡一笑,接过山花递过的挂面,撇下众人,
一言不发地走了。
街坊邻居们愣了一会儿,乔占魁突然开口了,“我说姓周的,你他妈算好人坏
人?”
让乔占魁这么一问,周栓宝还真有点发懵,他也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了。
乔占魁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我掰着这手指头算来算去,咱这耳垂胡同好
像没什么好人了!”可不,丁维全不是,周栓宝不是,他乔占魁也不是,现在连刘
海山都不是了。
周栓宝一瘸一拐地走了,山花埋怨公公,“爸!你看你尽胡说,把老周给气跑
了!”
乔占魁点头说:“好!我不胡说了!这年头祸从口出,海山不就是说了句‘瞎
指挥’吗……”他望着周栓宝的背影,吩咐道:“哎,对了,山花,快把你炸的油
饼给秀芝送去呀!”这一毛不拔的乔占魁今儿也破天荒了!
山花答应了一声,捧了几张油饼向刘家走去。她推门进院,径直走向刘家,却
见春莲和周栓宝在两家院子的隔门处张望,一见她春莲马上迎了上来,小声对她说
肖东昌在里面坐着。
山花颇觉意外,他来干什么?春莲摇摇头,悄声告诉她,肖东昌进屋就坐着,
到这会儿也没见他们说话。
山花远远望去,果然看见肖东昌坐在方桌边抽烟。她把油饼交给春莲让她呆会
儿替她送过去,就回去了,周栓宝他们也回了自己屋子。
肖东昌来干什么呢?在肖东昌的心里,始终对赵秀芝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
感情。自从搬到耳垂胡同,经常见着赵秀芝以后,在心底埋藏了几十年的感情又一
点一点地复苏了。刘海山被关进牛棚,那是他咎由自取。但是秀芝也多少受到牵连,
这是肖东昌所不愿看到的。所以今天他特意想来安慰一下秀芝。但是见了面,他又
不知从何说起。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儿,肖东昌捻灭烟头,站起来,说:“我走了!”
赵秀芝只是欠了欠身,没有说话。她觉得肖东昌在政治上比海山成熟得多,但
是对他身上那种流氓无产者的习气,也还不大习惯。
肖东昌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说:“有事的话,就叫小芳他们去找我……看
守所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海山吃不了什么亏的……”他还想说什么,又改了主
意,推门而出。
肖东昌出门后,赵秀芝忽然想起应该让他再帮海山说句话,那年情报站被破坏
的事,海山绝对不会干的。自己和他生活了十几年,他还不是那种人。正在这时,
窗外又传来肖东昌的声音,“秀芝,我还有句话要对你说!你甭开门,我就搁这儿
说了!……”
赵秀芝感到肖东昌的声音有些异样。
“有句话我憋了多少年了!当着你的面我还真说不出口来!这么说吧!秀芝,
不管这运动发展到什么程度,不管刘海山闹个什么下场,你都别慌别怕!好好拉扯
三个孩子,有我肖东昌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着!我肖东昌没别的,就一个死心眼
儿,政治上,紧跟毛主席没错儿!生活上,我,我……这么多年了,我心里其实就
你一个人!”
赵秀芝吓了一跳,没想到肖东昌说这些。你老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都是儿
女成群的人了。她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屋里一时静溢无声。
窗外的肖东昌见屋里没动静,有些着急地问:“秀芝?你怎么了!你在听我说
吗?”
赵秀芝忍不住伏在桌上抽泣起来。
窗外的肖东昌听到了抽泣声,忙敲着玻璃说:“秀芝,你到底怎么啦?”
赵秀芝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肖东昌慌了神,隔着窗户说:“秀芝!你别这样呀!……好好,就当我什么也
没说好了!真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看你跟着刘海山担惊受怕吃苦的,我这心
里不好受!真的不好受!”他敲着玻璃,“秀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今儿,我也
不要脸了,索性跟你说个明白!婷婷她妈死了这么多年,人家也给我介绍了不少人,
可我这心里就是撂不下你!……”
赵秀芝见肖东昌越说越不顾身份,急忙大声说:“你走!你走吧……”
两人正在一里一外对着话,院子门猛地一下被打开了,建设慌里慌张地冲了进
来。本来已经回屋的周栓宝和春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重又披衣出门张望。建设见
肖东昌在窗外,愣了一下,也没理他,径直推门进屋,“妈,哥他昏倒了!”
赵秀芝吃了一惊,连忙问是怎么回事。周栓宝、春莲和肖东昌也都跟着进来了。
建设告诉母亲,他们正在丁丽家说着话呢,他身子一软就昏倒了。
肖东昌掉头就走,要去打电话叫车。
建设叫了起来,“妈!……”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要坐肖东昌的车。建设
已经是十来岁的少年,在他的直觉里,父亲被关牛棚,这肖叔叔没起什么好作用,
现在又来纠缠母亲,准没安什么好心。
赵秀芝顾不上多想,立即推开众人,慌乱地跑了出去。
援朝已被扶着躺在丁维全的床上,丁维全打开窗户给他多吸一些新鲜空气。一
阵忙乱之后,周栓宝推了一辆三轮车深一脚浅一脚赶来,肖东昌打电话叫来的北京
吉普也很快赶到了。
丁维全背着援朝急急地出了院门,正要上吉普车,被建设拉住了,指指三轮车,
众人又涌向三轮车。
春莲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治这口气!上汽车!”
丁维全又返向,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援朝弄进去,赵秀芝和肖东昌、春莲、建
设也挤了进去。
经医生诊断,援朝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三尖瓣缺损关闭不全,血液返流量中
等。援朝长这么大,赵秀芝还从来没听说过儿子有这个病,她问建设,“你哥他以
前犯过这毛病吗?”
建设点点头,说犯过两次。赵秀芝责怪建设以前怎么不跟她说。建设委屈地说:
“你和爸爸都那么忙,早上我们没起你们就没影了,晚上我们睡着了你们才回来,
我们哪有时间跟你们说这些啊?”
肖东昌呵斥道:“建设!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建设瞪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赵秀芝想想儿子说的也是。海山一心扑在工作上,成天不着家,自己也很少把
家里的事放在心上。眼下丈夫进了牛棚,援朝又犯了病,怎么办哪?想着想着,眼
泪就下来了。
援朝被推回病房,赵秀芝来到他床前,缓缓坐下。援朝看着母亲一脸愁容,反
倒安慰她说:“妈,我没事儿!”
赵秀芝有些内疚地看着他,让他好好休息,说:“今儿妈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援朝已是大小伙子,面对母亲少有的柔情有些不好意思。躺了一会儿他突然想
起有个事忘告诉母亲了,他已经报名去内蒙建设兵团了,下个星期就走。
赵秀芝一听就急了,什么?这么大的事,事先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可看着孩
子病怏怏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责怪他。怎么办?海山又不在,想来想去,赵秀芝觉
得也只有肖东昌帮自己拿个主意。因此,从医院回家以后,她马上把这事告诉了肖
东昌。
肖东昌一听也急了,“太不像话了!现在这些孩子!眼睛里还有我们做父母的
吗?”
赵秀芝坐在沙发上抹眼泪,“老肖,我现在只能求你了,你知道,援朝他的身
体情况这么糟糕,他爸现在又这个样子……我只有求你了!”
肖东昌叹口气,走到门口轻轻关上门,想想,又拉开一条缝,“秀芝,你放心,
我肖东昌有一口活气,就有你赵秀芝一口!我说话算数!唉,我这心里也麻烦着呢,
我那婷婷现在也鬼迷心窍地闹着去内蒙古呢!说实话,我比你还惨,援朝走了,你
辽有建设和小芳,我呢,婷婷一走,我可真是光棍一根儿了。”
说这干嘛,老肖一向是很沉稳的,今天怎么老说这些?肖东昌说的话让赵秀芝
感到很不受用,可援朝的事还得靠他出力,因此她没接这个话碴儿,也没表示不高
兴。
肖东昌还真卖力,他为援朝留城的事到处托关系找人。好在他现在的身份是区
公安分局革委会的副主任,相当于过去的副局长,区里负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头
头脑脑都认识,又是为别人的病孩子帮忙,一切都办得很顺利。不知为什么,最后
他却没对赵秀芝这么说。
那天,他把赵秀芝约了出来。赵秀芝见了肖东昌,就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援
朝留城的事有没有希望。
肖东昌点点头。赵秀芝感激地说:“那真太谢谢你了!老肖!”
肖东昌连忙摆摆手,“哎哎,先别谢我,事还没办成呢!”
赵秀芝急忙问:“还缺什么手续?你说,我去补办!是不是医院的证明不够具
体?”
肖东昌沉吟了半天,很艰难地说:“秀芝,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要是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老肖要说什么?是不是又要说他对自己如何如何……赵秀芝骤然紧张起来。
肖东昌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你也知道,这次留城名额政审卡得很紧,多
少三代清白、根正苗红的孩子都留不下来呢,以海山现在的情况,援朝恐怕根本没
有希望。”
赵秀芝马上着急地说:“可老肖你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这孩子身体这么差,
千里迢迢的,要真有个闪失,我这辈子……”她声音哽住了。
肖东昌有些犹豫地说:“办法倒是有……可就是怕你接受不了。”
赵秀芝急忙说:“老肖,你说,只要能把援朝留下来,我这做妈妈的刀山火海
都过得去!”
肖东昌下了决心,“那好!说起来这办法也是下策,可别无上策的时候,也只
有这样了。当然了,没人勉强你,决定权在你自己。”
赵秀芝真有点急了,“你就别兜圈子了!照直说吧!”
肖东昌终于说出口来,“……我的意思是,既然刘海山是援朝留城的障碍,那
只要排除这个障碍,援朝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赵秀芝终于明白了,“你是说,要我跟海山离婚?”
肖东昌点点头,“这可能是惟一的办法了!秀芝,只要你跟他离了婚,就说明
你在政治上、生活上都跟他划清了界限,那事情就好说多了,没准树你个典型……”
“你别说了!”赵秀芝痛苦地叫起来。
“该说的我都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拿主意吧。”肖东昌说罢,在
街边的椅子上坐下闷头抽烟。
赵秀芝心烦意乱地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慢慢回过头来,对肖东昌
说:“我要去看刘海山!明天就去!”她已拿定主意,把事情跟海山说清楚,他会
理解的。
第二天一大早,肖东昌找来一辆北京吉普,带着赵秀芝向刘海山他们劳动改造
的郊区农场疾驶而去。
车上,肖东昌坐在前座,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着赵秀芝。秀芝老了,两鬓已有了
白发,等她和刘海山离了婚,自己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他暗暗地对自己说。
赵秀芝默默地看着车外掠过的原野,怅然若失。昨晚,她几乎一夜没睡。想想
当初跟海山结婚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再苦,再累,都能扛下来。
可现在,居然到了离婚这个地步。到底离不离?自己也想不好,还是等见了海山,
看看他的意思吧。
赵秀芝他们疾驶在去劳改农场的路上时,刘海山正和一群被监督劳改的难友在
大田里干活儿。
这个农场是公安局办的,文化大革命以前是公安局的一个副食基地,现在则成
了改造宋健刚、刘海山这些牛鬼蛇神的牛棚。刘海山他们的任务主要是种蔬菜,种
粮食。这里的管教干部也都是民警,他们长年在郊区工作。本来有条不成文的规定,
在这里工作几年后就可以回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军代表掌了权,这条规定也
不执行了,因而他们对军代表也不满意。听说刘海山就是因为得罪了军代表,才被
送到这里来,自然对他有些同情。
田间休息的时候,管教干部老高走近刘海山,告诉他西单那个爆炸案破了。作
案者叫董世侯,是辽宁的一个农民,没什么太复杂的动机,也就是泄泄个人私愤。
公安部和市局的一些老公安,根据现场遗留的物品和尸体,向全国发出协查通报,
很快破了案。
刘海山非常高兴,马上把这事告诉了宋健刚。两人正在那儿兴奋地说着,远处
有人叫刘海山过去一下。
宋健刚开刘海山的玩笑,说是不是因为案子破了,军代表良心发现,把你放回
去。刘海山知道这不可能,这不正好说明自己是恶毒攻击吗?以前不是说人家是瞎
指挥吗,可案子怎么就破了呢?虽说案子实际上是老公安破的,但他们怎么可能承
认这一点呢。
说话之间,就到了草棚外,刘海山高声说:“报告管教,刘海山到!”
老高迎了出来。他知道刘海山有时喜欢开玩笑,就说:“好了好了,别一本正
经的了!刘海山,有人看你!”说着指了指草棚。
刘海山猫腰进了草棚,见一个年轻女人提着一大网兜东西站在那里,愣住了,
这是谁呀,我不认识啊。
那女子倒挺大方,“你不认识我啦?我叫王莎平,就是那天写美术字的!”
“哦,是你呀!……”刘海山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被革命群众扭送到分
局来的“现行反革命”。她来干什么?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王莎平看出了他的疑惑,告诉他说,她有个表叔在这儿当医生,听说刘海山在
这里劳改,就通过他的关系来了。她觉得要不是碰着刘海山这么个好人,她就完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又湿润了。
刘海山连忙说:“别,别!其实我没为你做什么,当警察的嘛,不能放过一个
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那是应该的!”
可是王莎平觉得刘海山和她过去想象的警察就是不一样,他好像特别仁慈。为
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实事求是,使对方避免了牢狱之灾,而自己却身陷牛棚。
想到这里,她不觉心酸,眼泪夺眶而出。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匆匆打开网兜,
把点心、罐头,一样一样拿出来。
刘海山故作轻松地说:“这么多好吃的,我可是受之有愧啊!”
王莎平一言不发,收起空网兜,说:“我走了,……我,还会来看你的!”说
着,擦了一下眼睛,低头而出,快步离去。
说巧也真是巧,王莎平一出草棚,正好碰上赵秀芝从吉普车下来。两个女人打
了照面,都愣了一下。
紧跟着王莎平送她出来的刘海山,见到赵秀芝也很意外,“秀芝?你怎么来了?”
赵秀芝看了一眼王莎平,心想这个女人大概就是那个被刘海山放走的现行反革
命分子。好啊,居然大模大样跑到劳改农场来了。刘海山你也太没有立场了!她一
言不发,径直进了草棚,刘海山只好又跟了进去。本来赵秀芝还想把援朝的事跟刘
海山好好商量一下,可是看见他这个糊涂的样子,心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从衣
兜里掏出一张纸,默默地递给了刘海山。
刘海山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他顿时感到心口像被刀扎了一下那
样剧烈疼痛。别人不了解我刘海山,你赵秀芝也不了解吗?军代表安在我头上的几
项罪名,哪一条成立?别人向我捅刀子,你还帮着撒盐!半晌,他才说:“秀芝,
连你都不相信我了!我刘海山是清白的!历史总有一天会还我清白的!”
赵秀芝在心里说,我可以相信你不是叛徒,但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你为什么
老是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唱反调?难道你比毛主席还伟大?你是有妻小的人,你不
为自己考虑,难道就不能为孩子们的将来想想么?但是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因为
她知道刘海山是一个倔强的人,弄不好两人争执一番,离婚的事反被耽误了。她只
是说为了援朝留城,必须要这么个手续。
刘海山才不相信这话呢。这些年来自己和她在思想上的距离越来越大,最根本
的原因是,自己要坚持实事求是,凡事都要弄清个是非对错,而她却唯上是从,不
愿意自己思考问题。现在既然她顶不住压力,要跟自己划清界限,那就让她去吧。
“看来你已经深思熟虑了!只要你觉得这样对你和孩子们有好处,就这么着吧!”
他在离婚协议书上飞快地签了自己的名字,起身出了草棚。
肖东昌正站在吉普车边上看着这里,刘海山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低声说:
“老肖,看在我们老战友的份儿上,不管我刘海山是死是活,秀芝跟孩子们,你得
替我照看好。不然我做鬼也烧不了你!”
肖东昌不置可否,把脸扭向另一边。刘海山回头看看赵秀芝,她是那么瘦弱,
孤立无援,他的眼睛又湿润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他狠狠心,转身走向辽阔的
田野。赵秀芝默默地看着他身影,泪水也流了下来。
没想到赵秀芝千辛万苦弄来的那张留城证明,援朝看也不看,就撕掉了。赵秀
芝气得操起手边的东西便没头没脑地打儿子。她一边打儿子,一边数落,“你知道
我费了多大劲儿才弄来这张留城证明啊?你也太不懂事了!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呢?啊?”
援朝默默地忍受着,一言不发。他何尝不知这张留城证明来之不易,但他实在
忍受不了周围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父亲在劳改农场,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劳改犯
的儿子。留城,留了城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就可以不受歧视了吗?
建设和妹妹小芳吓坏了,连连喊道:“妈,你别打了!别打了!……”
赵秀芝终于打累了,想想自己操了半天心,却落了场空,不由地伏在桌上哭了
起来。
援朝来到母亲身边,流着眼泪说:“妈,您别这样!你打我骂我都是该的,可
我还是得走。你放心,我的身体没事儿。到草原上锻炼锻炼没准更好呢!”
赵秀芝不禁大放悲声,三个儿女也哭成一团。
母子四人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最后,赵秀芝把自己跟刘海山离婚的事告诉了两
个儿子。
其实她就是不说,两个儿子也有点猜着了。母亲做出这个决定自然有她的苦衷,
但他们永远坚信父亲是个好人,他是被人陷害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的感情天平
明显地向父亲倾斜。
赵秀芝无言看着两个充满敌意的儿子,嘴唇歙动着,她本来想对他们说,你们
爸爸老觉得自己是对的,从来不为妻子儿女考虑,真正自私的是他。但她不愿加剧
孩子因父母离异而受到的伤害,什么也没说。
援朝和建设看着母亲伤心的模样,也说不出话。
援朝就这么下了乡,和他一块儿的还有丁丽、肖文革等同学。他走的那天,赵
秀芝带着建设去车站送他。火车站的高音喇叭不停地放着昂扬的歌曲:“向前进,
向前进,革命洪流不可阻挡……”援朝和其他知青一样,胸带大红花,一起列队来
到站台上。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两边送行的人群不停地喊着口号。一列火车缓
缓驶入人头攒动的车站,停了下来,火车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喷着白色的蒸汽。
车厢上张贴着许多大幅标语,上面写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口号。援朝他们
开始上车,赵秀芝和其他知青的亲属在一旁千叮咛万嘱咐,把昨天晚上已经说过的
话又一遍一遍地说着。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汽笛一响,火车一晃,车站上顿时一片哭声。这上万人
一起哭出来的声音,把火车司机吓得一哆嗦。据说,后来火车司机为知青开专列时,
就不再呜笛了。
一转眼,到了1973年。小芳都10岁了,建设也成了大小伙子。乔云标的儿子乔
伟和建设年龄虽然相仿,但是也许受父辈的影响,他们从不在一起玩。倒是小芳,
不在乎这些,她的身影经常出现在胡同口乔家小店门口。
国庆节后的一天,她正在那儿跳皮筋,看见乔云标蹬着一辆平板三轮停在副食
店外,车上装满了各式各样鲜亮夺目的菊花。月季、串红……
人们围了上来,纷纷打听这是哪儿弄来的。乔云标擦着汗,得意地往北边指了
指,“天安门广场”。
乔占魁也凑了上来,“你就吹牛吧你!天安门广场?那么多当兵的看着呢!借
你个胆子你敢?”
乔云标就怕别人说他吹牛,说:“嗨!随便挖,没人管,那挖花的人海了去了!
说是人家园林局不要了!这车装得太沉,我还招呼大兵们帮我推车来着呢!”
一个街坊认真地问:“推了吗?”
乔云标边往下搬花边说:“车是没推,可人家也没拿枪朝我比划呀!”
大家一看这么好看的花,心都活了,相互招呼着也都想去拿几盆来。
这边乔云标还使劲儿煽乎,“要去快去,晚了可就没戏了!那人多的,比早先
春节厂甸还热闹呢!”
小芳眼馋地看着这些鲜花,乔伟乘父亲不备,偷偷掐了一朵,给了小芳。
就这么的,贪小的市民在乔云标这样人的带动下,成群结队地涌向天安门广场,
把国庆节装点广场的几十万盆鲜花一抢而空,在国内外造成了恶劣影响。
事情发生之后,震动了中南海。周恩来要求公安部门立即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公安部到市局到分局,立即层层动员起来。
肖东昌也在分局开会作了动员。他拿着一叠黑白照片扔在桌上,让大家好好看
看。照片上的花圃一片狼藉,满地破碎的花盆瓦片,背景是高大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他敲打着桌子,大声说:“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我们伟大祖国的心脏,发生在亿万
人民群众向往的地方!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件不是可想而知了吗?这就是信号!危险
的信号!所以我们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斗争搞不透,革
命事业没奔头;阶级斗争不断头,共产主义才有盼头!斗则进,不斗则垮,不斗则
修!”
肖东昌就是这毛病,话匣子一打开,就开无轨电车,坐在旁边的另外一个副主
任悄悄捅捅他,他这才言归正传,“好,下面我们布置一下这次排查的重点范围……”
分局的所有警力都被动员起来,办公大楼灯光通明,台阶下,各种型号车辆云
集,不时有车驶来开走,人们步履匆匆地上下台阶。
几天后,排查还在进行之中,周恩来严厉批评了当时的公安部负责人迫害老公
安干部的行为。他认为,如果不是把大批老公安打入牛棚,首都的治安状况不至于
这么糟糕。
周恩来的指示层层下达后,宋健刚、刘海山这些老公安总算沾光陆续从牛棚里
被解放出来。宋健刚回到了分局,但是没有重新安排领导职务,而是当了个一般干
部。刘海山则被分配在老城根派出所当普通民警。因为他已经和赵秀芝离婚,从劳
改农场回来以后就没回耳垂胡同,而是住在了肖东昌以前住过的那间平房里。
刘海山回到公安局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调查天安门广场挖花事件的为首分子。他
的搭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民警宋青。小宋是宋健刚的女儿,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
时候,刘海山见过她一面,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女大十八变,要不是宋青先喊刘叔
叔,刘海山还真没认出来。别小瞧宋青,年龄虽小,却挺有心计,整天不哼不哈的,
整个派出所谁也不知道她是宋健刚的女儿。
刘海山有好几天没回家了,他十分想念儿女。那天,他和宋青下段了解挖花的
情况,路过耳垂胡同,忍不住回去看了看。
春莲正在收拾碗筷,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拉开门,便愣住了,随即马上转身向
里屋高声说道:“老周,是海山!海山回来了!”
周栓宝闻声从里屋跑出来,见状也傻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消瘦了不少的刘海山微笑着站在门口,他把身后的宋青让进屋,“周大哥,大
嫂,这是咱们派出所小宋,想跟你们了解点儿情况。”
周栓宝激动地说:“快坐下!海山,这、这怎么话说的?做梦似的,你又……”
刘海山笑笑,“算是解放了吧!先分配到派出所,今儿是第一天上班。”
春莲嘴快,立马就说:“怎么不回家住啊?看见秀芝和孩子们了吗?”
周栓宝急忙捅捅妻子,春莲顿时明白这海山和秀芝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忙说:
“对了,你们坐呀,我给你们沏茶去!”
刘海山把她拽住,“不啦,嫂子!我们来是为天安门广场挖花的事儿,上边对
这个事儿特别重视,周大哥,大嫂,你们呀还得帮帮我。”
春莲说:“一出来就忙着工作,我说海山,你好歹也歇两天时!”
周栓宝也感慨地说:“海山,你呀,一点儿没变!”
刘海山摘下帽子,露出头发,“咋没变呢?头发都白喽!要说没变呀!也就这
儿没变!”他拍拍胸口。
周栓宝激动地直点头。
闲谈了几句,刘海山和小宋告辞出来,周栓宝和春莲也跟了出来。
刘海山来到院子里,看到自己家门上挂着锁。他有些伤感地环顾着四周,这就
是魂牵梦绕的家,可是如今它不属于自己了。周栓宝见状拉着春莲带着宋青悄悄地
走了,让他一个人呆在这儿。
刘海山透过玻璃看看屋里,心里想,建设和小芳不知长得多高了?援朝最近不
知有没有信来?他回头一看,院里已空无一人,他苦笑一下,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小
凳上,下意识地掏出烟斗抽起来。
不大一会儿,赵秀芝推着自行车进院,走向自家门口,猛地看见刘海山坐在那
里,吃惊地站住了。
刘海山也很意外,缓缓站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好。
最终,还是刘海山打破了沉默,“我想等小芳建设他们回来,没想到你回来的
这么早……”
赵秀芝默默开了锁,“进屋坐吧!”自己先进了屋,刘海山跟到门口,刚想迈
步进去,忽又改了主意,“算了,我还是走吧!小芳他们回来,你跟他们说一声好
了,我再来看他们!”
赵秀芝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身子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当初离婚
是为了援朝留城,可离婚之后援朝还是去了建设兵团。如果说离婚是划清界线的具
体表现,那么离婚之后,为什么在别人特别是领导眼里,自己还是照样不被信任?
因此离婚之后没多久,赵秀芝就有些后悔,刚才见了刘海山,这种悔意就更浓重了。
就在刘海山在院子里盘桓的时候,宋青在周栓宝和春莲的陪同下到了乔家。她
一敲开大门,就一眼看见院子里摆满了各色鲜花。
开门的乔占魁,见是警察,心知没什么好事,却故意打哈哈,“查户口吧,山
花,户口本!”
山花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周栓宝开口了,“用不着户口本,咱们几号几口人,
人家小宋门儿清!叫云标出来!”
乔占魁一脸不屑的样子,“哎,周老蔫儿!今儿你吃枪药啦!咱们都是草民!
谁也不比谁强?如今不是你干警察那会儿啦?”他又涎笑着转向宋青,“是不是,
宋同志?”
宋青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快叫乔云标出来吧!”
乔占魁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咱们都是草民,不过吃的是草,咱也挤过奶,挤
过血……我那大儿子……”
宋青耐心地说:“我知道,你大儿子是为革命牺牲的,所以你们更不能往烈士
脸上抹黑呀!乔大爷,我们是找乔云标的!您老快歇着去吧!”
乔云标见躲不过去,只好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假装不知道什么事,直跟宋青打
哈哈。
宋青虽然不过十八九岁,可这嘴碴子也厉害着呢,“你不是好久没吃分局的窝
头,嘴又馋了吧?我可告诉你,今天我们问的可是天字一号要案,你要是跟我打马
虎眼……哼,政府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乔云标连连说:“知道知道!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这时,刘海山正好从赵秀芝那边过来,一进门就听见乔云标又在胡搅蛮缠,马
上喝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乔云标更慌了,“噢,不对不对,应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宋青给刘海山让了个座,打开笔记本,对乔云标说:“知道就好!那你就一五
一十地说!竹筒倒豆子,不能竹筒摇豆子。我问你,这天安门是什么地方,你知道
吗?”
“知道知道!我爱北京天安门嘛!”
“知道你还去挖花!说说,谁叫你去的!”
乔云标往儿子身上推,指着乔伟说:“略,我儿子说的!说人家园林局不要了,
随便拉!”
山花急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心里骂乔云标,你还有个当爹的样儿没有?
乔云标心想你懂个屁,派出所是不会为难孩子的。
宋青问乔伟是听谁说的。乔云标抢着回答说他是在厕所解手的时候听人说的。
宋青又问是谁,长什么样儿。乔云标却说他是听墙那边女厕所的人说的,没看
见长什么样儿。
宋青气得站了起来,“你跟我说相声呢?啊?”
刘海山见乔云标欺生,小宋一时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得亲自出马。他也站起身
来,对乔云标说:“这样吧,你把花装上,跟我回派出所去,小宋你在这儿和孩子
谈谈。你们两个说的要是不一样,乔云标,你麻烦就大了!”
这下可治住乔云标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刘海山和宋青饶他一回,连声
说自己喜欢占小便宜,那天路过天安门,看见别人在挖,也挖了几盆。
刘海山斥责道:“那你向街坊臭吹什么?这是煽动!你懂不懂?”
乔云标开始打自己的嘴巴,“我这臭嘴!都怨我爹,没让我长好!”
宋青憋不住乐了。
刘海山走后不一会儿,建设和小芳也都先后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建设小心
翼翼地问:“妈,听春莲婶子说,我爸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赵秀芝说:“我知道。他来看过你们……又走了。”
小芳着急地问:“那爸现在住哪儿呢?”
赵秀芝说:“不知道。大概住单位里吧!建设,明天带妹妹去看看你爸爸!把
你哥的信也都带去!”
建设对母亲说:“妈!我们是我们,你是你!现在最应该去看他的是你!”
赵秀芝说:“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再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已经没有别的
关系了。”
建设有些着急,“妈!我爸的问题这不搞清楚了吗?那还有啥好说的?一句话,
你们应该复婚了。”
赵秀芝不吭声。
建设追问道:“妈,肯不肯你都吐句话嘛!”
赵秀芝艰难地说:“这……不是谁肯不肯的事……”说罢,她放下饭碗起身进
屋。她何尝不肯与海山复婚,但复婚不是一个人的事啊,还有对方呢!海山能不能
同意?根据自己对他的了解,要让他这个犟眼子同意复婚,难!
她进了里屋,建设和小芳草草吃完饭,兄妹俩骑一辆自行车出了门。
到了派出所,值班民警叫住他们,“哎,小伙子,下班了,有事明天早点来!”
建设下了车,说:“我找刘海山!”
值班民警打量了他们兄妹一眼,问:“你们是他什么人?”
建设说:“他是我爸爸!”
值班民警笑了,一挥手,“去吧!后面平房第二间。”
他们兴冲冲地来到父亲住的那间小屋,小芳性子急,也不敲门,一下子就把门
推开。却见父亲正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端着酒杯在那儿吃饭。
建设眼尖,认出她是自己上小学时的美术老师王老师。王莎平是从在劳改农场
当医生的表叔那里知道刘海山回来工作的,今天特意买了很多吃的来向他道贺。两
人刚刚端起杯子,建设和小芳就到了门口。
看见朝思暮想的孩子,刘海山喜出望外。他猛地站起来,迎上去,紧紧抱住孩
子们,“建设?小芳?想死爸爸了!让爸爸好好看看!喔,建设成了大小伙子了,
小芳也变成大姑娘了!对了,援朝有信来吗?”
建设赶紧取出一叠信递给他,他急切地打开看起来。
建设偷眼看看王莎平,王莎平也正看着他,她正要和以前的学生说话,建设却
充满敌意地背过脸去。
王莎平宽容地笑笑,拉过小芳,“来,小芳,过来,让阿姨好好看看!”
小芳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王莎平笑了,“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你有两个哥哥,大哥叫援朝,二哥叫建
设!对不对?”
小芳也笑了,“肯定是我爸爸告诉你的!”
建设忍不住了,“小芳,哪那么多废话!过来!”
刘海山闻声抬起头来。他看出儿子对王莎平有一种敌意,心里直好笑。这儿子
就是向着自己的妈。
虽说赵秀芝没去看刘海山,可孩子们走了以后,她就在脑子里无数遍地想着他
们父子父女相见的场面。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分成了两半,这是谁的过错?她一
边等待着孩子回来,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院门响了,接着建设和小芳推门
进来了。
赵秀芝赶紧起来给他们开门,想知道刘海山对孩子都说了些什么。
可是建设只是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进了里屋,嘭地关上了门。
赵秀芝有些不解,就问女儿,“小芳,见着你爸爸了吗?”
小芳说:“见着了!爸爸还给了一袋苹果呢!”
赵秀芝有些奇怪地问道:“那你哥怎么了?你爸说他了?”
小芳天真烂漫地说:“没有!爸爸可高兴了!”正说着,里屋门又打开了,建
设没好气地说:“小芳!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明儿还上学呢!睡觉!”门又关上了。
赵秀芝见建设气哼哼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知道儿子是为父母谁都不肯先
提出复婚而生气。唉,你哪里知道做妈的难处啊!正想着,院外突然响起重重的敲
门声,“赵秀芝!电报!”
赵秀芝急忙跑出去,从邮递员手里拿过电报,借着路灯一看,上面写着:“援
朝擅自离队出走,如返京,请劝其立即回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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