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通常,医院里每一处角落应该都已经彻底的消毒过,这是一所合格的医院,对
医疗卫生有最基本的要求。
但除了消毒水与药物的刺鼻味外,只要是医院。始终能闻到病房内掺杂着某种
霉腐的气味。
那是死亡的气味吧?
唯有在医院这种地方,才有象这种无影无形、只存在于幻觉里的气味,让人有
如此莫名的恐惧。
古昊天皱起眉头,他刚毅的脸孔十分严肃,加上他穿着铁灰色西服、灰衬衫、
打上灰领带,更让人感到一股凝重的威胁意味。
尽管如此,因为古昊天的身份特殊——身为“太古”集团的少东,未来集团的
接班人、台湾前十大钻石单身汉,记者的兴趣清一色集中在古昊天的身上。
他们不怕死的举起相机猛拍,刺眼的镁光灯此起彼落闪个不停,问的不是古昊
天的私人问题,就是有关“太古”内部的人事调动,却没有一个人问到今天的主题
——有关“太古”集团慈善捐款一事。
当然,捐款这种事对大财团来说,不是为了宣传,就是为了做企业形象,本来
就没什么好问的。
相对的,对于这群八卦记者不着边际的问题,古昊天也失去了耐心。
要不是“老人”坚持,他不会来这种乡下地方做慈善事业。
他皱起眉头,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亚珊,你替我挡一下。”回头吩咐了一声,
没等秘书回应,古昊天掉头走出医院接待室。
“古总!”太古的主任许倩蓉随后跟了出来。“里面的记者还有很多问题——”
“有你跟亚珊应付就够了!”古昊天不悦地道,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为防止记者随后追出,他走出接待室后匆匆穿过医院长廊,压根没注意迎面而
来的女子——“啊——”女子跌在地上,手上提的饭菜全部洒在迎面撞来的古昊天
身上。
“喂,你怎么这么冒失,走路不长眼睛。”跟在古昊天后面的许倩蓉指着跌在
地上的女子,尖声骂道。
雨薇抬起头,终于看清楚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男人绷着脸,英俊的脸部线条十分刚毅,方正的下颚微微凹陷,给人十分冷硬
的感觉。
男人身上的铁灰色西装看起来十分昂贵,虽然雨薇一直生活在贫穷里,也明白
撞到自己的人跟她绝对不属于同一阶级。
忍气吞声地低下头,她看到给母亲带的饭菜洒了一地,心里好痛,说话也不由
的颤抖起来。“是他撞到我的……”
“我看的很清楚,明胆就是你撞上来的!”许倩蓉泼辣地道。
雨薇脸色苍白,自己是受委曲的人,她却说不出一名反驳的话。
她心疼的是饭菜倒了,母亲就只能吃医院供应的午餐,可是母亲向来吃不惯医
院的伙食,这一顿她老人家恐怕又要挨饿了。
“算了!”男人开口,不耐烦的嗓音略显低沉,夹带一股粗犷的男人味。
雨薇抬起头,目光和男人对视——“我不想把时间耗在这里!”男人瞥了雨薇
一眼,冷漠的目光居高临下,高傲的不可一世。
“不能走!”来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雨薇站起来挡住男人的路。
“喂,我们总经理都不跟你计较了,还不快让开!”许倩蓉眯起眼,刻薄地道。
“我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明明是你们的不对,为什么不认错?难道有钱就
能欺负人?”雨薇一字一句地说,不习惯与人争辩的她,全身不受控制的微微轻颤,
可她仍然直视男子,并没有因为他的冷硬眼光而畏惧。
“我看你有被害妄想症!”许倩蓉冷笑,接着往下说:“扯到什么有钱、没钱
的,你是想勒索啊?”
雨薇瞪大眼睛,她觉得尊严被严重侮辱了!
穷并不是罪过,他们凭什么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请你说话尊重一点!
凭你刚才所说的话,我就可以告你们毁谤!”
话,她是对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的,但她的目光坚定地望着绐终冷眼旁观的男
人,也许因为他冷傲的态度,激起了雨薇的怒气。
男人眯起眼,侧倾的视线投射过来,冷淡的眸光瞬剖深沉起来。
“告我们?!”许倩蓉夸张地嗤笑两面三刀声。“你知道我们总经理是谁吗?
凭你?够力你就去告啊?”
雨薇不再回应喳呼的女人,许倩蓉的话虽然充满羞辱,但男人的冷漠以及轻蔑
的眼光更教她难以承受。
“也许我无法告你们,”她盯住男人,一字一句、毫无畏惧的说“因为我确实
没钱,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是我仍然要说:我鄙视像你们这种人。”
冷静地说完话,她转身就走。
后头传来许倩蓉夸张的吐气声,以及一连串鄙夷的咒骂,雨薇听而不闻的地往
前走,一直到男人快步越过她,挡住她的去路——“把话说清楚!”古昊天抓紧住
女孩纤细的手臂,一瞬间有些讶异于那瘦弱到不盈一握的脆弱,但是这不被他允许
的情绪并没有显露在他刚毅的脸上——“把话说清楚,所谓‘这种人’是哪种人?”
他盯住女孩秀气的脸庞,冷冷的重复一遍。
因为他的粗鲁,雨薇的脸色略显苍白,但她倔强地命令自己抬起头,瞪住他严
厉的眼。
“仗势欺人,你该知道自己是哪一种人!”她平静的说,尽量稳定自己的声调,
不在他冰冷的眸光下颤抖。
男人挑起眉,阴暗的眼掠过一丝诡光。关晌,他阴沉地道:“要是真的仗势欺
人,我会要你赔我一套全新的西装!”
雨薇垂下头,这才注意到他西装边缘沾了一片菜渍。
她愣了愣,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如果我真的要你赔,你是绝对赔不起的。”男人盯住雨薇的脸,极度男性化
的声音低沉几度,微微带了一丝粗嘎。
雨薇微红的脸,又因为他带着轻蔑的言辞而转白。
注意到女孩脸上一略而过的狼狈,古昊天嘴角嘲弄的笑容一闪而逝,转过身身,
他迈开大步越过许倩蓉越过医院。
“听见了?我们总经理说了,你赔的起吗?!”许倩蓉哼笑一声,狗仗人势地
跨着得意洋洋的步伐,追随她的总经理而去。
雨薇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食物残渣和破碎的碗……
一滴泪无声地滑下她的脸颊……被摔碎的不止是一个碗,还有她无足轻重的自尊。
***
“妈,再多吃些吧,我削了一粒苹果,您还吃不到四分之一呢!”雨薇将削片
好的苹果送至母亲嘴边,轻声细语的劝告哄着。
林月英轻轻摇头,即使是如此轻微地动作都让她觉得疲倦。“不吃了,你先搁
下吧。”
雨薇心口抽痛,黯然叹息却不能勉强。到了这个时候,顺着母亲的心意才是最
重要的。
“雨薇。”林月英轻唤女儿。
她今天的食欲比前几天好多了,饭后还能吃得下水果,相对的,精神也好了些。
“你仔细听好,妈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妈,您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话,等你午睡起来再说吧。”
林月英摇摇头。“不行,我自己知道这个病好不了的!再不说,我怕这一觉睡
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妈!”雨薇低呼,再也止不住眼眶泛泪。
林月英却微笑了,她吃力地抬高手臂,抚摸雨薇柔细的长发。“傻孩子,生老
病死是人之常情,生来变异是无常的道理,若再过度悲伤就是个痴儿了。林月英能
有这番豁达的领悟是这一年多来每回迫近死期大关之际,嚼味得来的。但是雨薇却
不能接受,她摇着头,边哽咽,再也藏不住哀痛。“妈,人是有情众生,你是我在
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叫我……如何舍得下您!”
林月英心底亦是无限恻然,她如何舍得下这唯一的女儿孤苦零丁地在世上生活?
但,生死大限,岂容得她抉择?
林月英不得不勉强的吸了口气提振精神,该说的话,该为女儿做的事,她是半
点也不能漏失,唯有清楚地交待妥当了,她才能无挂碍的离开这人世。
而这后……
雨薇的未来只得交给命运了。
“听我说,雨薇……”
林月英握住女儿的手,软弱的气力,让雨薇感觉不到其中应有的握力。
雨薇紧紧地回握,泪水一瞬间逼到眼睫。
林月英平静地咧开嘴,像是安慰女儿。“妈有个心愿未了,希望你能在妈死后,
替我完成。”
听到母亲已开始交待身后事,雨薇一颗心沉至谷底但这件事既然是母亲的心愿,
她就算承受不住,也得承受。
“妈,您说,我在听。”她哽咽地望着母亲,心口无比痛苦,仍然强迫自己露
出笑容。
林月英微微点头,跟着说出心愿:“当年你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有一位古伯父
跟……”
林月英咳了两声才把话接下去。“他跟你父亲是拜把的兄弟,古伯母在你小的
时候还曾经抱过你……雨薇,你还记得他们吗?”
雨薇摇摇头,清澄的双眸透出疑惑,母亲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
“是呀……”
回想起几十年前丈夫还在世时发生过的事……林月英不自觉露出笑意。
“都二十年前的事民,当年你也不过才三、四岁,当然是记不得了。自从你爸
爸死后,我们母女就从台北搬到花莲,那时候搬得很匆促,事前根本来不及通知你
古伯父他们,人海茫茫,大家因此就失去了联络……”
林月英顿了顿,抬起头,欣慰的望着女儿,嘴角的笑意骄傲的扩深,“时间过
得好快,这十几年像是只有一眨眼,你就已经长大了。”
林月英话里有无限感慨。
雨薇却不明白。“妈,你当年为什么不跟古伯父古伯母联络?难道爸死后……
古家也像那些势利的人一样?”
雨薇的父亲当年工厂公款闭后欠了大笔债务,许多平常跟江青峰称兄道弟的人,
那时候避之唯恐不及,深怕江青峰上门找他们周转,路上相遇了恐怕还会撇鼻仰首,
来个翻脸不认人。
江青峰就是因此才会郁忿恨交加,心怀忧虑而过世的。
这些过往的事,都是之后雨薇听母亲含着泪说的。
“不,只有古家跟那些人不同!那时候你古伯父不但为我们江家出钱清还你父
亲负下的钜债,还在青峰过世后体贴我新寡哀痛,又携着弱女,一力承担了丧葬事
宜。“林月英如今说来仍心怀感恩。“既然古家待我们这么有仁义,妈你为什么…
…”
“就是因为古家太慷慨了,我们母女岂可一而再的麻烦人家?”
林月英摇着头,她也有她的尊严。“他们夫妇要是知道我们的消息,像他们这
么重情义的人,我们岂不是又会成为人家的负担?”
“雨薇明白了。她解意的微笑,或许她的脾气是遗传母亲的性格?”
“如今我会再提这件往事,是因为你古伯母有样东西寄在妈这,这么多年过去
我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还给你古伯母了。”
林月英隐瞒了若干事,为人母难免还是有私心的……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她死后,雨薇在这个世上将无依无靠。若不是怜惜女儿,
那样“东西”,她原是不打算还给古家的,毕竟……
早在江家一败涂地的当年,古家已经发迹,如今事隔二十多年,依古振东——
古家老人主事的精明、强悍作风,古家只会更好。
更何况这二十几年来她天天注意报纸,她早知道不但在台湾,就算在全世界—
—古家也今非昔比!
江、古两家……门户早已不相对了呀!
“妈,你是要我代替你把东西送还给古伯母?”雨薇问。
林月英回过神,定了定心。她不能再为了坚持自己不值钱的自尊而牺牲掉雨薇
的幸福。
“嗯……她要你亲手将东西交还到你古伯母手上。”林月英敛下笑容,严肃地
望着女儿:“雨薇,你答应妈,绝对会亲自力到吗?”
林月英一定要得到女儿的亲口允诺。
雨薇点头,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怎么会不答应。
况且——她心里思忖,这已经是母亲的……遗愿。
林月英见雨薇点头,释然而笑。
当年江家和古家,凭着一样的“信物”订下儿女亲家,那也是她要雨薇“还”
给古家的东西。
林月英嘴角绽出微笑。只要古家一看到这样东西就会知道雨薇是为何而来了。
但是,女儿是她生的,林月英最了解雨薇,她明白这孩子一向有主见,要是知道事
实的真相或许嘴上不说,心底是一定还是会排斥的。林月英之所以隐瞒也是为人母
的一点私心了。
“妈,你要我还给古伯母的是什么东西”“这样东西我一直妥善收着,这回入
院我也把它带在身边,我收在床边附锁的抽屉里。雨薇,来,你替妈把抽屉里那包
系着彩带的黄绒袋取出来。雨薇听话地打开锁,拿出抽屉内那包黄色的绒袋子,当
然更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林月英自女儿手上接过绒袋,解开袋子上头的彩绳,
从袋子里拿出一只宝光灿润,通体碧绿的玉环。雨薇轻轻叹口气,这玉环质地温润
致密,就算不识贷的外行也能一眼看出它的珍贵。“来,雨薇,戴上它看看。”
“妈?”雨薇怀疑地望着母亲,不明白母亲的用意。
“听话。”林月英口气虽温柔却坚持。
尽管疑惑,雨薇仍依言戴上玉环。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她戴这只饰品?
“竟然这么合手!”林月英惊喜的叹息,她呆住了也傻住了,喃喃地道:“简直就
是量了你的腕围订做的。真是……真是想不到呀!”
这意味着什么?
多年来林月英早学会了对现实不抱幻想,唯一令她的心能感到踏实的就是死命
工作,攒得一块钱也当两块用。
但是现在看到这只玉环竟像自己认到主人似的,完全吻合在雨薇的腕围,惊异
之余,林月英也开始抱存冀想了。
或许……或许这孩子与古家真的是有缘份的。
雨薇淡淡一笑,随即卸下玉环,她并不留恋。“妈,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把
玉环送还给古伯母的。”
是的,林月英的嘴角自然而然的咧开,她感到全身突然松弛下来,真真正正的
放心了。
仔细交待过雨薇古家在台北的住址、古氏夫妇的姓名、地址一些杂琐的细节后,
她终于安心地躺回床上睡午觉。
这一觉林月英睡得香甜,再也没有醒过来……
***
在台湾商界若提起“太古”集团无人不晓,自然,这与’太古’年财富净值挤
列台湾前五位的身价有关系。
“太古”集团界入的商业层面囊括了金融、通讯和电子,其它星罗棋布的卫星
子公司更是多到不胜枚举。在“太古”集团创立初期,任谁也料不到“太古”集团
会拥有今天的规模和气势而这一切竟然是从“太古”的老董事长古振东年轻时买的
一块结不稻子,卖也卖不出去根本没人要的旱地开始的。
那个时候,人人都嘲笑拿钱买“夕地仔”的古振东是呆子、傻子。但古振东相
信的是自己。
他买这块地不是为了种水稻,他是买来盖房子的。
“太古王国”从炒地皮发迹,正好赶上台湾经济起步的契机,地产业景气大好,
直到今日“太古”在商界含盖的势力范围之广阔更令人咋舌。当然,到了这个时候
已经没有人敢再笑话他。
相反的,古振东当年的“远见”,成了一则商界人人啧啧称奇的“神话”。
到今天,每个人见到古振东立刻就鞠躬哈腰,一迭声“古董,您老人家好!”,
诌媚逢迎,唯恐不及。
“太古”传到今日,坐阵龙头的已经是第三代少主了。老人唯一的儿子已过世
十五年,当时老人刚退下不久,儿子掌舵才三年不到就意外过世,孙子还是个十多
岁的少年,老人后继无人,不得不重新掌权。
直到八年前“太古”第三代少主自纽约洲大学的企管博士学成回国,老人才得
以逐步将权力释放。
事实上“太古”今日的成就可以说是在第三代少主——古昊天手上发扬光大的。
商界的人都知道古昊天不是三世祖,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手段却绝对果断独
裁,毫无世家子弟中看不中用的陋习,古昊天不但重新整顿企业老旧结构,更积极
转换经营模式,缔造了“太古”今日令人望尘莫及的成绩。
这些努力,八年来一直任部经理秘书的柯亚珊最清楚。
但是另一方面……
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响起——
柯亚珊不必抬头也能得知来者是谁。
这一阵子她不知道已经替总经理挡过多少回这种不速之客,但来人显然没有半
点廉耻,竟然数次嚣张跋扈的想要硬闯总经理室,不但自视为特权阶级,还一副傲
视凌人的嘴脸。
尽管心底不耻,柯亚珊脸上依旧维持公事公办的冷静面孔,迅速从座位上站起
来,拦住旁若无人,脚上蹬着六寸高跟鞋,一脸高傲的往总经理室大门前进的朱仙
蒂。
“仙蒂小姐请留步。”
柯亚珊有礼的措辞并不妨碍姿态上的强硬。身为总经理秘书,应付各路人马已
经是家常便饭,她早就是老手,即使此时她得周旋的人物是总经理的现任情妇。
“干嘛?!我要见古昊天,你凭什么拦我的路?”朱仙蒂在柯亚珊的拦阻下不
得不停顿住脚步,双臂交抱在丰腴的胸脯前,气焰张狂地瞪眼怒斥。
柯亚珊心底冷笑一声。这女人漂亮是够漂亮了,身材也堪火辣,可惜不懂得做
人。一付得宠就邀功上天,做人做事完全不懂得分寸、难道她不知道古总最讨厌女
人恃宠失态?
在古昊天手下做事多年,见惯总经理身边女人来来去去,也因为古昊天的风流
向来不避人耳目,久而久之,柯亚珊自然能够摸透古昊天对女人的好恶。
比起过往也曾经是古昊天新欢的旧爱们,这个朱仙蒂外在的条件可以得到九十
分,但是要论内涵……恐怕还得倒扣。
就看这个朱仙蒂什么时候在古昊天面前自曝丑态了。
“仙蒂小姐,我这是公事公办,请你不要为难我。您若是想见总经理,依规定
要在三天前预约。”柯亚珊不疾不徐地回话。
若不是职责所在,她何必费事挡朱仙蒂的路!她肯挡路,没给她机会造次惹古
昊天讨厌,朱仙蒂其实还应该感激她。
不过朱仙蒂可不这么想。
朱仙蒂冲着柯亚珊冷冷一笑,红滟滟的朱唇不着半点笑意。“柯秘书,我跟古
昊天是什么关系你搞不清楚吗?”一贯地嗲声嗲气,精妆的艳容上却没有分毫媚态,
反倒显得刻薄入骨。
这个把多月来,全台北的上流社交圈有谁不知她朱仙蒂正得古昊天新宠?眼前
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处女也不过是“太古”一名小小的秘书,竟然敢三番两次把她挡
在门外,现在竟然还敢开口要她在三天前预约。
她朱仙蒂想见古昊天还要预约吗?!真是笑话一则。
难不成她要古昊天上她的床也得提早三天预约?
柯亚珊皱起眉头。好个无羞耻的女人!当人情妇也得如此洋洋自得的?
不过朱仙蒂自矜也非全无道理,若“情妇”能视为职业,那么朱仙蒂能攀上古
昊天,在情妇这行里总算是拔尖了!
柯亚珊不觉在心底苦笑,如今这个社会颠倒行事,烟视媚行者个个都趾高气扬,
还能反过来讥评一群安分守已的人不开窍,死脑筋。
“仙蒂小姐,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请你不要弄混了。再说,依总经理的
脾气,他一向公私分明,这点我想你也清楚。”
原本是不想多话的,但若不提点朱仙蒂两句,想来她一定不肯罢休。
总算朱仙蒂不至于糊涂到底,听了柯亚珊最后两句话,明艳的脸上变了色,姿
态已经不似先前放肆。
“你跟了古昊天多久?”朱仙蒂问,这回倒是好声好气。
“自从总经理入主‘太古’那天起,我就被董事长分派到总经理底下做事。”
“也就是说你跟了古昊天八年了?”这下朱仙蒂对柯亚珊可是另眼相看了。
柯亚珊点头,心想这女人变脸变得还真快。
“这么说来,你对古昊天喜好什么,讨厌什么一定很了解?”
朱仙蒂积极的上前两步,和颜悦色的想和先前根本瞧不起的秘书攀谈。
柯亚珊同时挪后两步,跟朱仙蒂保持距离。一来她根本不习惯跟别人咬耳朵,
在办公室里尤其避讳,二来她跟朱仙蒂不可能有交集,因此压根不必跟她攀交情。
“纯粹是对总经理工作态度上的认识。”
柯亚珊怎么可能不知道朱仙蒂想从她口中套话?但是这么趋利善变的女人,柯
亚珊又如何满足她的利益?毕竟是朱仙蒂先不懂得做人的。
朱仙蒂闻言撇撇嘴,神态又回复骄傲。
“算了。”朱仙蒂还不死心地瞧了古昊天的办公室一眼,皱皱眉头。“你不必
告诉他我来公司找过他,做你的事就好,别多话。”
柯亚珊挑起眉,差点没指着朱仙蒂笑——朱仙蒂倒支使起她来了?标准的过河
拆桥,也不想想刚才是谁提醒她朱仙蒂,才不致于丧失情妇宝位的?
柯亚珊已懒得再同此女客气。“仙蒂小姐,没事的话可以请了,公司规定,上
班时间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朱仙蒂气结,甩头而去。
柯亚珊一笑置之。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
古昊天将车子驶入老人位于仰德大道貌岸然的华宅。
他从不称古振东为爷爷,更在回国后没多久就搬出这幢老人居住的宅邸,在市
区一处新建华厦觅了一层五十坪左右的单位。
祖孙二人的关系之所以如此淡漠主要肇因于古家男人皆有与生俱来杰傲不驯的
王者霸气。
古振东的霸气向来形之于外,教人不敢领教;而古昊天却内缢沉敛,令人摸不
透他的心思。正因为如此,祖孙性格极其相似却又相悖,如一火一水,相消相补。
由此可知,古昊天等闲不上老人住处,但今日老人特意点召他,于公于私,古昊天
无推却的道理。
再说,老人的怒气向来很大,古昊天若胆敢违逆,古振东必将怒火转移至何秀
卿身上,而慈母是古昊天唯一在意的。
“你迟到了!”古振东端严如执法者般挺直背脊,不可一世的坐在书房一张太
师椅上,从一见到古昊天进门就厉斥。
何秀卿坐在一旁,对祖孙之间剑拔弩张的形势感到坐立不安。
她一直不懂,为什么这对有血缘关系的祖孙会如此势如水火,甚至只要两人一
见面,周围的空气转瞬间就绎结成怒火与玄冰。
实在头痛啊!
丈夫还没去世的时候,还可以当祖孙二人间的缓冲者,但自从丈夫先走一步后,
公公和昊天间的情形就每况愈下,不知情者见了说不定还以为两人间有什么深仇大
恨,像极了三生三世的宿怨仇敌。
公公那方面何秀卿是没敢开口劝的,再说依他老人家的脾气想来劝也没用。
自然,她要劝也是劝自己的儿子。可是谁知道不劝还好,自从数年前劝过古昊
天一次后,仅仅一次,她那本就深沉内敛的儿子,从此见到古振东就冷冰冰的。从
那时起无论古振东用什么言辞挑衅——再也撩不起昊天一丝丝情绪波动。
从此,何秀卿终于知道,自己是绝对没有能力化开这祖孙二人的心结了,每次
见这两人互视为仇敌,她只能在一旁暗自扼腕着急,频频叹气。
此刻,大厅里古昊天冷峻的脸始终罩着一层寒霜。
他犀利的目光瞥过母亲,跟着扫向一脸恶相的古振东,祖孙两目光对视,古昊
天的绝冷气势丝毫不下于古振东严厉的气焰。
“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有什么事你可以开口了。“一迳的面无表情,面对古
振东的喝斥,古昊天置若罔闻。虽说古昊天面对古振东时向来如此冷静,但每每无
一例外地总是引勾起古振东的怒气——“我问你为什么迟到?我和你母亲两个在这
里足足等了你二十分钟!好不容易等到你来却没看到一丝愧疚,这是为人晚辈应有
的态度吗?”
今晚古振东本来是不打算发脾气的,但是当自个的孙子面对他厉声询问时,又
跟往常一样冷漠,让他终于忍不住又发了脾气。
“今晚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训话,那么就别期待我对您的咆哮有任何回应!”古
昊天抬起手腕,不疾不徐地瞥了眼腕表。“你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发挥。”意
即是,二十分钟一过他义务尽毕,绝不会在逸园多耽搁一秒。
何秀卿看到两人势头不对,连忙陪笑道,“爸,您不是有事要交待昊天吗?这
会儿昊天来了,有什么事您尽管交待他办去。”
转了个头,又寻儿子说:“路上塞车吧?一到上下班时间中山北路就会塞车,
有回我碰巧在下班时间上山,在中山北路就堵了半个多小时。”
何秀卿的努力换来短暂的和平沉默。
古昊天在逸园是寡言惯了,况且他很尊重母亲,自然懒得再和老人计较。
但古振东就不同了,他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再度骂人的冲动。
“你坐下,我有话要说。”终于古振东忍住气,沉声下令。毕竟他今晚让古昊
天来的确有重要的事。
古昊天瞥了眼母亲,意外的听从的老人的指示,坐在母亲另一侧。何秀卿为此
感到欣慰,大大松了口气。古振东似乎也对古昊天的服从感到满意,脸上严厉的线
条慢慢放缓。
“下个月一号,我要你陪我出席关正辉的晚宴。”古振东道。
“‘太古’跟关正辉的‘正旭营造’向来没有商业上的合作关系,参加关正辉
晚宴根本没有必要。”古昊天冷冷地说道。
“我早就有意把‘太古’的经营触角延伸到营造工业,在这方面,关正辉可以
提供不少协助。”
“‘正旭’在营造方面早就已经坐稳龙首,岂能容其它势力介入,更何况是协
助‘太古’争夺营造业的地盘。”
古振东自信的笑出声,早已经老谋深算。“分析的不错,论理关正辉决无协助
‘太古’进军营造业的可能,但是从另一角度来看,关正辉抱持的立场会大大的不
同。”
似听出了端倪。古昊天犀利的眼底掠过一道寒光——“有何不同。”似问句亦
非问句,古昊天正等着老人继续说下去。
“关正辉的独生女关月欣是他的掌上明珠,你要是把关月欣娶到手,关正辉的
态度自然不同。”
古振东话一出口,古昊天仍始终如一的冷定,似乎早就料到老人心底的谋算。
反观一旁,何秀卿的反应却大大不同,她立刻惊讶地喊到:“爸,昊天怎么可以娶
关家的女儿,您明知道咱们和江家早已经——”“二十年前的戏言怎么能算数!你
和志硕擅自作主,有经过我的同意吗?”何秀卿的话还没说完,古振东已经沉声的
打断媳妇的话。
“可是……爸,这是志硕在世时替昊天订下的婚约,当年江家母女失踪时,志
硕还念念不忘寻找她们母女俩的下落,志硕他……”
“别再说了!”古振东皱拢眉头,“就算这是志硕的遗愿,江家母女失踪了二
十年,经过这么久,人事已非,这件事就该作罢了。”
“可是……”
何秀卿话还没说完,古昊天开口了:“三十分钟已经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
步。”话才说完,他立刻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古昊天的高姿态立即引起古振东的怒火——“站住!话还没说完,我不许你走!”
古昊天已经打开书房的门,停下脚步,却头也不回地道:“我娶不娶关欣月,
不是你可以做主的。”语毕,他大步离开逸园。
随着古昊天离去,书房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
可儿子临去前说的话,却让何秀卿揪紧的心顿时释然。
再怎么说她也不愿违逆亡夫的遗愿,而公公的霸道却又不容她有置喙的余地,
那么能与之抗衡的便只有昊天的抉择了,幸好昊天并不同意……
何秀卿心有余悸地望向古振东,原以为会自公公脸上见到狂涛般的怒气,但奇
怪的是……公公似乎并不生气?
何秀卿不知道的是,古振东与古昊天之间虽势如水火,可知孙莫若祖——只有
古振东明白,古昊天话中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古振东已经料到,古昊天对入主营造界必定早有计划,甚至他早就对营造界的
龙头‘正旭营造’,进行过一定程度的评估。更甚者,以他对古昊天行事手段的了
解,他可能早已经掌握关正辉的弱点,对于关月欣与营造市场——他早已志在必得。
思及此,古振东紧抿的唇角甚至微露笑意……
古昊天完全承继了他年轻时开疆辟土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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