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楠风只得绝望地启程离开。此
刻,他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中,失神地望着窗外的街景,心中有着无限的留恋,也
有着万分的颓丧。什么也木会有了,除了回忆。在他和他爱的人之间,将隔着地球
上最大的一片海洋。他不敢想像她以后的命运,不敢想像折翼的天使将会蒙受怎样
的耻辱。一切都终结了,从仇恨开始,以怯懦退场!
机场到了,楠风下得车来,脚步迟滞地走进候机大厅。
大厅里正响着中英文轮换的播音:“女士们,先生们,从上海飞抵美国!日金
山的CA1519次航班已开始检票……”
等待安检的乘客一个又一个通过人口,终于轮到了楠风。他通过后,又再次回
过头向大厅望去,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并没有他渴望的那张面孔。他的目光黯淡了
下来,拎起行李径直向前走去。
这三天时间对于知秋来说是凝滞的,她将寂静混同于死亡,并且相信她渴望结
束自己的生命。她把自己锁在家中,并拔去了电话线,但她却不知道这种所谓的清
醒不过是另一场梦而已,她的灵魂依然迷失于别人的灵魂。一阵门铃声响起,她仍
旧端坐不动,直到外面传来张敏焦急的叫声,她才机械地起身去开了门。
张敏进门后急切地问她:“林小姐,你好吗?”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敏又说:“你三天没露面,打电话又没人接,真把我急坏了,生怕你……”
“三天?你说已经有三天了?”知秋悚然一震。
“是呵,整整三天。”
原来已经是日子的尽头了,知秋不由喃喃道:“他要走了……要走了……”
张敏不解地问:“你说谁要走了?”
知秋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在她耳边回响的只有楠风曾说过的话:“知秋,请
听我说最后一句话,如果你真对我绝望了,那我只好远走异国他乡;但如果你肯原
谅我,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甘苦与共……我会等你三天,但愿……但愿你能回心转
意,在三天内给我一个喜讯。”
她眼前仿佛又呈现出他第一次送她的那朵玫瑰,那奇妙的、鲜红的色彩不断扩
散开来。“不,你不能走!”知秋大声叫起来。
张敏仍未明白过来:“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不会走的。”
知秋也不理会她,冲到电话机旁一把抓起话筒,手指颤抖着拨了号。但拨完后,
她才发觉电话线被扯掉了,便赶紧插上线再拨。
电话终于通了,她听到有人接后立刻说:“请找南风,不,是李楠风。”
话筒里传来陈悦的声音:“你是林小姐吧?他一直在等你,等了足足三天,可
现在他已经去机场了。”
知秋只觉脑袋“轰”的一下:“他……他什么时候走的?是哪个航班?”
“他走了快一小时了,是飞旧金山的直航……不知道你还来不来得及追上他?”
“我一定要追他回来。”知秋撂下电话向外就冲。
张敏也忙跟着她跑出去:“林小姐,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爱他!我失去了很多,再也不能失去他了!”知秋大声叫道。
她冲到小车旁,正要上车,却突然看见小冬出现在面前。
“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着好几天没育没信的。
给这儿打电话,没人接;打手机,关机了;打到你公司,又没人接。把我都急
死了!“小冬一见她就叫起来。
知秋一面上车一面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张敏,你替我陪陪小冬,我过会
就回来。”
“姐,你现在上哪儿?”
“回来再告诉你。”她猛一踩油门,小车急驰而去。
驶出小区后,她不停地超车,车速越来越快。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诸神保
佑,莫要让前方塞车。但就在快要开到机场外通道时,她的小车仍是被堵住了。她
探出车窗,只见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车龙。
楠风此时已登上了飞机,随着一位空姐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他来到座位前,举
起手提包准备放过上方的储物箱。储物箱已经放满了行李,他只得将包硬塞进去。
但是,一阵嘤嘤的哭声却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
楠风身心俱震,赶忙又将手提包重新取下来。他拉开了包,现出了那尊放在最
上面的无锡泥人。女泥人正在哭泣。他眼前一阵恍惚,只觉那哭泣的女泥人慢慢幻
化为林知秋,她正失声痛哭,泪水如注……
“先生,请您坐好,系上安全带,飞机就要起飞了。”
空姐的话打断了他的遐想,但他依旧呆呆地站着不动。
知秋终于到了机场,跳下车后,她立刻冲进了候机大厅。四处寻望了一阵,她
看见了去旧金山登记处的标牌,而机场工作人员正在将那块标牌取下来,改换另一
块。
她气喘吁吁地跑上前去对那工作人员说:“先生,我要找人,他也许刚上这个
航班。”
“这个航班的旅客已经全部登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听到工作人员这样说,她不禁急得叫起来:“不,他不能走,不能走,他把最
重要的东西丢下了。”
“请稍等。”那工作人员打开对讲机问话:“1519次航班是否准点起飞?”
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说:“对,现在正在起飞。”
知秋顿觉三魂渺渺,七魄悠悠。那工作人员又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已充耳未闻。
她转过身,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只见一架巨大的客机正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她一步一挪地走出大厅,久久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那无路的青云。
人来人往,时常有人无意中撞了她,她浑然不觉;别人向她道歉,她也毫无反应。
又有个人从大厅里急匆匆地跑出来,又不慎撞了她。这人正是楠风,他的目光直望
着出租车的方向,看也不看被撞的人,口中只是敷衍了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尽管说得很急很快,但对于知秋来说就如振聋发愤的警世钟声一般,
她猛地向那人看去,可不正是楠风的身影?难道他又从天外飞还?一时间她简直不
相信自己的双眼。楠风也停下了脚步,也许是擦肩而过的一霎那,他有了某种心灵
感应,他不由慢慢回过头向她看去。
“知秋?!”
“南风?!”
两人同时叫出声来,又同时向对方奔过去。
“你……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颤抖着。
“你……你不是走了吗?”她依然害怕所见非真,唯恐一触及,他便要烟消云
散。
“不,我不能离开你,我知道你也同样需要我!”
她猛地扑到他身上,泣不成声地骂着:“冤家,你这个没有心肝的冤家……”
他也紧紧地抱住她,两人的泪水流在了一起。没有拉紧的手提包被丢在地上,
露出了那尊男女连体的泥人。而在流动的人群中,相拥在一起的楠风和知秋也像是
一尊凝固的连体雕像。
知秋的小车又在路上奔驰起来,倒光镜中映出的再不是她孤独的愁容,而是一
个无限欣喜的面影。
楠风一面开车一面说:“知秋,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知秋欢喜之余又轻声叹息:“只可惜我现在除了债务以外,什么都没了,我们
只能从头开始了。”
他沉吟了一下道:“不,你失去的一切我会夺回来的,从周天成手里夺回来。”
她不由愣住了:“这……可能吗?”
他坚定地说:“知秋,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
“我相信,当然相信!”她笑了,笑容里充满了信任。
小车开进了知秋家所在的小区,两人下得车来,向家门走去。
“对了,我妹妹来了,她一直喜欢你,我想你也会喜欢她的。”知秋边走边说。
楠风不禁苦笑:“但愿她别骂我才好。”
“不会的,她肯定会像我一样谅解你的。”她挽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进门后,张敏立刻迎上来:“林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知秋笑道:“真是麻烦你陪小冬了。”
张敏低下头说:“小冬挺有趣的,只是……她刚才出去了,我怎么也拦不住她。”
“哦?她说上哪儿去了没有?”
“她没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把你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她听完后哭了很久,
后来突然说,她一定要帮你重振山河,然后就出去了。林小姐,我很抱歉,没替你
照看好小冬。”
知秋忙劝慰她:“看你说的,我这个妹妹连我都管不住呢。张敏,你回去休息
吧,别再为我担心了。”
张敏见楠风也一同回来,心中早已明白,便知趣地告退。但她走到门口又回过
头望着楠风笑镇道:“你知道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最想做什么吗?那就是狠狠地扁
你一顿!不过看在林小姐的面上,我就先放你一马,以观后效!”
楠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叹道:“她实在是个好女孩!”
知秋也跟着说:“是呵,现代社会里非常难得的好女孩卜‘就在这时,电话铃
响了起来。知秋接了电话,只听话筒中传来了小冬的声音,她赶忙问道:”小冬,
你到哪儿去了?怎么刚来就到处乱跑?“
话筒中小冬的声音说:“我在办一件大事,把你被人骗走的东西再拿回来。姐,
你放心在家呆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知秋顿时急起来:“你别胡闹了,马上给我回来!对了,你现在在哪里?我开
车过来接你。”
“不用。我知道该怎么办,你别担心。我挂电话了。”
“别挂!小冬,告诉我,你到底在哪儿?”知秋急切地叫着,但电话里已经传
出了盲音,她只好放下话筒。
“小冬在哪儿?”楠风在一旁问道。
“她不肯说。风,我突然有些害怕。她对张敏说,要帮我重振山河;刚才在电
话里又说,要把我被人骗走的东西再拿回来。你说她会不会去找周天成了?”
楠风大惊:“她肯定去找周天成了。周天成是条狐狸,不,是条鳄鱼,他是要
吃人的。我们快走,去把小冬救回来。”
知秋脸色顿时变了,立刻与楠风一同匆匆冲出门去。
小冬此刻果然在周天成家中,周天成正笑望着她问道:“小冬,你对你姐姐说,
你要拿回她被人骗走的东西。我没想明白,你打算怎么拿回去?”
小冬正视着他回答道:“你是生意人,我当然是跟你做交易。”
“交易,你又有什么可做交易的?”他一脸不屑。
她走到他面前,骄傲地挺起胸道:“你喜欢我,对吗?你说过我就是年轻时的
林知秋,对吗?你得到我就等于得到了我们姐妹俩,对吗?”
周天成忍俊不禁:“小冬,你不是想让我钻套子吧?”
“我给姐姐打的电话你也听到了,她根本不知道我在哪儿,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在你这里,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看着小冬稚嫩的模样,周天成也来了劲:“你说,这交易怎么做?”
她干脆地说:“我知道你从我姐那儿骗走了四千多万,只要你把这些钱还给我
姐,你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值四千多万吗?”
小冬忙又竭力装出一副诱人的样子:“我说过了,你得到的不是我一个,是年
轻的林知秋加上年轻的林小冬,是完成你两个没实现的梦想。”
周天成大笑起来:“这话说得透彻。好,我就成全你。”
说罢,他一把抱住了小冬。小冬赶忙推开他问:“先别急,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你的话?”
“那你说怎么办?”
“签个协议。”真是天知道她怎么会想到这一条。
周天成不由叹道:“现在的孩子怎么都成这样了,动不动就要签协议?好像以
为签了协议就万事大吉了。”
“你到底签不签?”小冬冷冷地道。
“签!签!你怎么写,我就怎么签。”他强忍着笑,眼中闪过一丝奸诈的光。
小冬似乎早已想好,很快就起草完了一式两份协议。
她将其中一份递过去问道:“你看这么写行不行?”
周天成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甲方周天成,乙方林小冬。一,甲方在三天内
将四千五百万财产转到林知秋名下;二,乙方将终身在周天成家做保姆,遵从周天
成一切要求……
他再次大笑起来:“做保姆!不错,这措辞新鲜。”
小冬随即在两份上都签了名,然后对他说:“该你了。”
周天成拿笔就签,但签完第一份他却停下来道:“怎么没墨水了?”
小冬递上她的笔:“用我的。”
“不,我自己有。”他又拿出另一支笔来签了第二份,然后将这一份交到小冬
手中,“我们各留一份。”
她接过协议,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口袋。
“保姆,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周天成笑着,打量猎物一般打量着小冬。
小冬看到他那虎豹一般残忍的目光,心里这才害怕起来。“我……我替你去做
饭吧?”她嗫嚅着。
他看见她那瑟缩的样子,更产生出要把这只小鹿撕碎的嗜血快感。“不。”他
摇了摇头,然后挟着她便往卧室走去。
快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小冬猛地挣开他的手:“不,不行。”
“协议,别忘了协议。”他又搂住了她,用力将她带进了卧室。
“协议”二字让小冬放弃了挣扎,她的泪水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但就在周天成
伸手要解她衣服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
周天成的兴致不由被打断,气哼哼地咒骂了一句。小冬乘机挣开他,抱着能拖
一刻是一刻的心态说:“要我帮你接电话吗?”
“不,我自己来接。”他拿起话筒,却听见里面传来知秋的声音。
“我妹妹在你这儿吗?”知秋的声音问道。
“你妹妹?”周天成笑嘻嘻地看了一眼小冬,只见她一脸木然,“她是来过,
可现在已经走了。”
“她去哪儿了?”
“脚长在她身上,我怎么知道她去哪儿了。”说罢他就挂断了电话。
周天成又上前搂住了小冬:“我猜,在我们协议兑现之前,你也不打算让你姐
姐知道你在我这儿吧?”
她点了点头:“你这儿就是地狱,我也要挺过去。”
“唔,知秋有你这种妹妹,可真是福气。来,让我们先玩个鸳鸯戏水,培养一
下情绪。”周天成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就要拉小冬进去。电话铃却又响了起来。
周天成火起来,冲过去抓起话筒就嚷:“林知秋,你烦不烦哪?我说你妹妹不
在就是不在……”
但他突然住了口,因为话筒里传出的是一个外国人的声音,说着很快很流利的
美式英语。周天成肚里名言不少,可英语水平却VERY SHABBY.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
“PLEASE SPEAKSLOWLY. ”
对方放慢了语速,可他还是如闻天书,便回过头对小冬说:“你不是英语老师
吗,来帮我听听他在说什么?”
小冬接过话筒,挺流利地用英文要求对方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然后告诉周天
成,说话的这个老外是美国量子基金属下的一个投资公司老总。
周天成一听就叫起来:“是索洛斯的量子基金?”
她点了点头,又接着告诉他:“他说,他对你周天成慕名已久,知道你是上海
投资界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想和你见见,寻求合作的方式……”
周天成激动万分:“天哪,索洛斯的量子基金要和我合作,这不是天上掉馅饼
吗?小冬,你快告诉他,我非常乐意和他见面。”
小冬当即对着话筒转译起来。
周天成越来越激动:“你告诉他,我要亲自和他说几句话,问他身边有没有中
文翻译?”
她转泽后说:“他说他有中文翻译。”
“叫他的翻译接电话。”
小冬转泽后,他一把抓过话筒,并吩咐说:“这是商业秘密,你没必要听,快
去洗澡吧。”
等小冬进了卫生间,周天成立刻冲着话筒说起来:“你是翻译吗?我就是周天
成本人。我想和你们老板约定一下见面的时间、地点……什么?你们已经去过我的
公司了?现在正往我家来?我一般不在家谈生意……不,不,我的意思是非常欢迎
你们来做客……好的,好的,我恭候你们光临。”
放下电话后,周天成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好一会才想起卫生间里还有一幅娇
娃戏水图要欣赏。但他一回身,却见小冬已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他见她头发未湿,衣着整齐,不由怒声道:“你怎么不洗澡?”
“你就快谈生意了,我还有必要洗吗?”小冬冷冷地回答。
周天成心想也是,便改了主意:“对,对,你现在该扮个新角色了。在家里接
待贵客,太太是不能不出面的,你待会就扮我的太太,和他们应酬一下,等我和他
们正式谈事情的时候,你就不必参与了,一个人呆到房间里去,明白吗?”
小冬木然地点了点头。
周天成狂笑起来:“看来我又转运了,又交大运了。”
此刻,知秋和楠风早已驾车来到了周天成家门外。
楠风一面关手机一面对知秋说:“他已经上钩了。”
知秋不由钦佩道:“到底在美国生活过就是不一样,你的口音简直就是个地地
道道的加州人。”
原来,刚才那一幕只不过是楠风演的戏。他和知秋都肯定小冬一定在里面,但
周天成家坚如磐石,硬闯不得,他便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我们下车吧。”他拉开车门,与知秋一起下了车。
两人分头向大门走去,楠风是径直走到门前,知秋却是从一个窗户看不到的角
度潜至门旁。各自就位后,楠风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周天成看见楠风不禁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楠风跨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住他可能会望向知秋的视线:“你不是欢迎我们
来做客的吗?”
周天成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刚才那个翻译。”
“随便混口饭吃而已。天成,我这回特意把老外介绍给你,你怎么说?”
“老弟这么够朋友,事成之后,当然少不了你一份。
对了,你那位美国老板呢?“
“他还在车上。”
“干吗还在车上?快请他进来呵。”周天成急道。
楠风嘿嘿一笑:“天成,他毕竟是大老板呵,你不该去接他一下吗?”
周天成一拍头:“对,对,我和老外生意做得少,糊涂了,多谢指点。”
楠风道了声“请”,便引着他一同向外走去。知秋则趁机闪进门,快步进了客
厅,接着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小冬。
小冬见知秋突然出现,不由惊奇万分:“姐姐,你怎么会来的?”
“现在没时间多说,你快跟我走。”说着她上前拉住了小冬。
小冬却坐着不动:“不,我不能离开这儿。”
知秋天比震惊:“为什么?”
她默默地拿出了那份协议递给姐姐。知秋展开一看,顿时叫起来:“小冬,你
真荒唐,这种协议能作数吗?”
小冬依然天真地说:“他已经答应我了,保证在三天内把钱还给你。”
“他怎么还会相信他的鬼话?别说三天,就是三年。
三十年,这个魔鬼也不会吐出一分一毫的。对了,协议一共有几份?“
“两份,一份给了我,另一份他留着。”
知秋更加紧张:“他那份在哪儿?锁起来了吗?”
“没有,就撂在那儿了。”小冬指了指不远处茶几上的另一份协议。
知秋赶紧上前,把那份协议也抓在手中,她这才松了口气道:“小冬,你差点
做了蠢事呵。”
小冬也动情地叫起来:“姐,我是想帮你,真的想帮你呵!”
知秋感动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甘愿为我这样做,姐姐一生难忘。可是
好妹妹,我们不能靠周天成发善心,想都不要这样想,否则只会吃更大的亏;我们
必须靠自己,才能重新站起来,并且战胜这个魔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冬的眼睛红了:“我也不想走这一步的,可你现在已经山穷水尽,我总得试
试这办法呵。”
知秋凄然笑道:“不,就算周天成真肯把钱还给我,我也不能让你这么做。这
是什么协议?这不是卖身契吗?
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一辈子为奴为仆?小冬,我现在尽管是一无所有,却不是山
穷水尽,没什么好怕的,我当初来上海的时候不也是一无所有吗?一切都可以从头
开始的。但是,假如我得到了钱而失去了你,我的心灵就会天天受到煎熬,再也不
会有快乐的时光,你说那些钱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一席话说得小冬如梦初醒,她一下扑在知秋身上哭起来:“姐,我太傻了!”
知秋也吸咽了:“是的,你太傻了。不过现在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楠风与周天成一同来到了知秋的小车旁,然后停下了脚步。周天成四下里看了
看,却不见有任何人影。
“你老板人呢?”他奇怪地问楠风。
楠风却一把拉开了车门:“请上车谈吧。”
周天成仔细端详之下,不禁惊叫起来:“这不是林知秋的车吗?”
楠风微微一笑:“你果然好记性。”
周天成满脑子想着发财的机会,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林知秋和这件事也有关
系?”
“没关系,我不过借她的车用一用。”
“那……美国老板呢?”
“远在无边,近在眼前。”
周天成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翻译是你,美国佬也是你。你……你到底想干什
么?”
楠风正色说道:“我们上车谈。”
两人上车后,楠风只是目光森然地看着周天成,一言不发。
周天成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不由火起来:“看着我干吗?有话就讲,有屈就放。”
“把休闲中心重新买回去!”楠风一字一顿地说。
“你玩笑好像越开越大了?刚才扮美国人,现在又要我买回那个烂摊子,李楠
风,你脑子有病呵?我可没空陪你扯蛋。”周天成说着就要下车。
楠风一把拦住他:“周天成,你欠林知秋的太多了,以前欠的,这回欠的,你
以为这些债就真能赖得过去吗?”
周天成先是一怔,继而又嘿嘿地笑起来:“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呵,不过你知
道你那死鬼哥哥也欠了她一大笔债吗?”
“不错,还有我哥哥,还有我自己,我们都欠了债,我们都得还。”
“行,行,你和你哥去还吧,我这人可是最喜欢欠债不还。再见……”
楠风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周天成,我欠的债可都落在你头上,所以我要还的
话,你就一定会变成个穷光蛋!”
“喝,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周天成用力推开他的手,跳
下车来。
这时,知秋和小冬已出了门,正向小车走来。周天成一见二人,才知中计。他
咬牙切齿地瞪着楠风道:“看来你还真能玩点小把戏。”
楠风冷冷一笑:“这的确是雕虫小技,精彩的在后面呢,保准你吃进去的全都
会给我吐出来卜‘周天成差点目眦尽裂:”我周天成可不是吓大的,我就等着你!
“
知秋和小冬看也不看他,径直上了车。
周天成叫起来:“小冬,我们可是有协议的。”
一把碎纸片飞出了车窗,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周天成低头一看,全是撕碎了
的协议。
小车开动了,向前疾驰而去,但车内三人好一阵子都默默无言。
楠风忽然轻声道:“小冬,唱首歌好吗?”
“唱什么?”
“只要能鼓舞斗志的,什么都行。”
小冬略一沉吟,唱起了一首名为《成王败寇》的歌:每个教训叫此心伤痛够,
偏激的心不爱让泪流,常言成王败寇,不计较有没有,当中那意义能悟透。若然败
我要破过往这范畴,就明白绝未为命运低头……
楠风和知秋渐渐熟悉了歌词,也跟着一起唱。一路慷慨悲歌,宛若易水去人。
第二天,楠风与知秋来到了市城建局拆迁办公室,询问两次发出拆迁通知的签
收情况。工作人员明确告诉他们,第一次签收人是吴士晖,第二次则是秦韬光。两
人听罢,不觉面面相觑。他们昨天商量了一晚,并向律师作了咨询,打算将周天成
告上法庭,起诉他隐瞒真相,故意欺诈,所以才一早来城建局寻求证据。却没想到
周天成接手休闲中心后,竟一直躲在后台。
出了城建局后,两人不禁心情沉重。知秋唱叹道:“周天成肯定会说他并不知
道拆迁的事,那么一来也就根本不存在隐瞒真相和故意欺诈的问题了。”
楠风沉吟道:“不过当时出面和你交易休闲中心的不正是秦韬光吗?我们能不
能通过告秦韬光来达到目的?”
“恐怕不行。秦韬光只是周天成的代理,并不是天成公司的法人,我们如果告
他的话,他只要咬住两点不放,就不但能让我们对周天成无可奈何,而且自己也可
以洗脱得一干二净。”
楠风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哪两点,一是他确实收到过拆迁通知,可从没向周
天成提起过;二是他签协议只是代表老板出席,没有权力对休闲中心的事宜说三道
四。这样看来,除非是秦韬光自己承认把拆迁通知给周天成看过,否则这官司就不
好打了。”
知秋苦笑道:“秦韬光是周天成的走狗,他怎么会承认?如果当时不是他们两
个狼狈为奸,一个粉墨登场,一个幕后操纵,我又怎么会上当?”
两人慢慢走着,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看来,我只有去找她试试了。”楠风忽然没头没脑他说了一句。
“哦?谁呵?”
“我的……一位朋友。”他的表情很有些别扭和无奈。
周天成这一天的心情也颇为不安,他思前想后,料定楠风和知秋一定会与他对
簿公堂,而且会把起诉时间抢在拆迁之前。自己这方面尽管无懈可击,但不怕一万,
只怕万一,他实在对自己的那条狗放心不下,毕竟他把许诺给他的肉骨头变成了空
头支票,如果他真像疯狗那样反咬一口,事情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沉思良久之后,他喊来了秦韬光,果然他与平常的奴才神态大不相同,脸上的
表情显得不冷不热。周天成也一反常态,堆起满面笑容:“韬光,坐,坐。这一阵
瞎忙,也没和你好好聊聊。上回听你说,你父亲身体有些欠安?”
“不是欠安,是很不好,已经住过两次医院了。”秦韬光显出一副嗡声嗡气的
孝子相。
周天成顿时语重心长地责备他:“那你怎么不回老家看看?做儿子的,不能不
尽尽孝心呵。”
秦韬光被他教训得不悦起来:“周总太健忘了,我是有这个打算,可跟你提过
两次,你不是没接口吗?”
“嗨,我说我忙昏头了吧?还以为自己早就同意了呢。这样吧,我现在就准你
假,一个月够不够?不,难得回一次老家,两个月吧,从从容容把你父亲的病治好。
你走之前,到会计那儿去领一万块钱,就算是我对你父亲的一点心意。”周天成一
脸诚恳。
秦韬光简直听呆了:“周总,你没和我开玩笑吧?”
周天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们天成公司的大功臣,公司为你做这点事算
得了什么?韬光,我已经决定提升你为天成公司的总经理,等你探亲回来就正式上
任。”
秦韬光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知不是做梦,但还是以梦吃似的口吻问:“这……
这是真的?”
周天成点了点头,然后又把另一个好消息像炸弹一样丢在这个已经错头转向的
下属头上:“顺便说一下,等到那时我就要给你一部分股份了。没有股份的总经理
是不会好好替老板卖命的,对不对?”
“周总,你……你对我太好了。”秦韬光欢喜得简直要哭起来。
周天成一脸慈爱,简直像对儿子一般:“我早对你说过,你不用着急,该考虑
的我都会替你考虑的。你打算哪天启程?”
秦韬光忙道:“周总对我这么好,我不回去了。”
周天成一听就急了:“不,公是公,私是私,你对我当然要忠,但对父亲也要
孝。”
“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呵!”秦韬光那表情简直是像要大义灭亲。
周天成心中大骂不已,表面却仍装出高兴的模样:“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这
个人最欣赏孝子,你明天就动身吧,待会领完钱就去买车票。”
“周总我……”
“不要说了,你赶快去吧,不然明天的票就买不到了。”
秦韬光千恩万谢地走后,他这才舒了口气,心中得意地想道:“李楠风,林知
秋,看你们怎么跟我打官司?”
入夜时分,知秋驾车送楠风来到了丁宁住处所在的小区外。楠风原不想她陪同,
却一时找不到适当的措辞。知秋却说如果她打不赢这场官司,那她的房子、车子迟
早得给银行收去,倒不如趁现在让这辆车再为他们多服务几日。她的口气很轻松,
而且绝无他意,但楠风听来心情却异常沉重,便也只好由她。
车停下后,知秋看了看四周,记起是第一次送他来的地方,心中颇有触动。楠
风下得车来,对她说:“知秋,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人家肯帮忙最好,不肯也没关系,你千万别委屈自己。”
他说了声“知道”,便在她的目光相随下走进了小区。
他来到那熟悉的门前,心中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陌生。略微迟疑了一下之后,
他按响了门铃。
丁宁开门见是楠风,先是极为惊讶,接着便喜出望外。她赶忙将他让进房间,
又是倒饮料,又是拿零食地忙个不停。
楠风见她如此,心中更觉拘束,便劝道:“别忙了,你也坐吧。”
丁宁坐了下来,颇有几分得意地问他:“你今天不是要飞美国的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得不留下来。”
她更加高兴起来:“看来你还是听我话了。”
楠风不想她误会,便实言相告说:“我留下来主要是因为林知秋的缘故,其实
她并没有害大山,是我和陈悦误会了她。所以……”
她一下打断他,显出一副有先见之明的样子说:“晦,我早说过要你别报仇了
吧。可现在弄成这样,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秦韬光对你提起过这件事的经过吗?”
“是呵,他当时得意得很哪,说周天成听到休闲中心要拆迁了,人整个就呆了,
幸亏他急中生智,想出了一箭双雕的办法,把这副烂摊子卖给了林知秋。不过,他
现在可得意不起来了,周天成原本答应事成之后给他百分之三十股份,可事情一完
就赖得一千二净,把他气得半死,恨透了周天成……”
楠风听到这里,不禁脱口叫道:“这可太好了。”
“太好了?什么意思?”她当然十分不解。
“是这样的,我已经建议林知秋把周天成告上法庭,起诉他隐瞒真相,故意欺
诈。可要打赢这场官司的话,最关键的是要找到周天成故意欺诈的证据,根据我们
所掌握的情况,现在惟一能证明这一点的只有秦韬光。如果他和周天成有了矛盾,
那说服他站出来作证就容易多了。我这次来就是……”
“是想让我去说服秦韬光作证?”
“对,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他期盼地望着她。
丁宁叹了口气:“风,你实在是个好人,只有真正有良知的人才会这样弥补他
的错误。可是,我已经在心里作出了决定,再也不与那个卑鄙小人交往了。说实话,
我并不是真正喜欢他,而是因为受到你冷落,才和他混到一起的,现在我已不想再
自暴自弃了。”
他大为泄气:“那……那我另外想办法吧。”
她却又道:“不,为了你我会帮这个忙的。不过你要明白,我这次是为了你才
去跟他周旋的。”
楠风大喜,由衷感激道:“我明白。丁宁,真是太谢谢你了。”
“先别说谢,我还有话问你呢。风,等你帮林知秋打赢了官司,你还回美国吗?”
他肯定地说:“不,我不走了。”
她惊喜地叫起来:“真的?这么说,你已经原谅我了?”
他默默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你说话呀,是不是真的原谅我了?”她挨到他身边,语气无比轻柔。
楠风见状只好狠心说道:“对不起,丁宁。我决定留在上海,并不是因为你,
而是因为林知秋。”
丁宁脸色顿时变了:“原来你爱上了她?那你干吗还要来找我?想羞辱我是吗?”
“不,我是诚心来请你帮忙的。”
“笑话,我再傻也不可能去帮自己情敌的忙。”
楠风见话说到这一地步,知道再磨下去只能是自讨没趣,便站起身道:“你应
该明白,她并不是你的情敌,因为我和你早就分手了。我该走了,再见。”
说罢,他便匆匆走出门去。
下楼后,楠风心绪烦乱地向小区外走去,但就在他快要走出小区时,背后忽然
传来了丁宁的叫声:“李楠风,请等等。”
楠风心中一动,忙转过身迎上追来的丁宁:“莫非你愿意帮忙了?”
丁宁点了点头:“我可以帮这个忙,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
“风,我可以帮林知秋打赢这场官司,但官司打赢后,你就离开她好吗?是的,
我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感情了,我真心希望我们能重新走到一起来,就像你刚从美国
回来的时候一样,行吗?”她目光炽热地望着他。
楠风心潮起伏,一时间不禁想到为了知秋是否该暂且答应,但他终于还是拂去
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绝不想再在情感上玩弄阴谋。
他诚恳地对她说道:“丁宁,你还记得吗?我们分手之后,我曾经来找过你。
那时我正在实施那个错误的报复,可我对那虚假的人生已经越来越厌恶。我对你说,
我的生活糟透了,因为我必须去说谎、欺骗、玩弄阴谋,还要假装去爱自己不爱的
人。是的,那些日子真是个噩梦。
现在梦醒了,我再也不愿说谎、欺骗、玩弄阴谋,尤其是对你,对一个曾经等
过我四年的女孩,我更不能……“
“别说了。”丁宁强忍泪水,扭头向回跑去。
楠风目送丁宁离去后,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小区。才来到路旁,他就一眼看到知
秋的小车依然停在原地,而她正站在车前,微笑着望向自己。
他走上前去,轻声对她说:“知秋,你还没走?”
她温柔地说:“风,我不怕你笑话。你一离开,我就开始思念你了,想走也走
不成了,所以只好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上车吧。”
两人上车后,他又问她:“刚才发生的事,你看到了吧。”
她点了点头:“你那位朋友好像不愿帮我们,是不是?”
“她提了个条件,是我没法答应的,所以……”
“没关系,我说过了,不必太委屈自己,这条路走不通,我们还可以走别的路。”
说着她便欲发动汽车离去。
楠风忍不住道:“知秋,你怎么不问问她到底是谁?
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想知道。风,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不管现在还是未来,不管你做什
么、怎么做,我都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
他心醉神迷地听着她的话,心中激情澎湃。
她又接着说下去:“那天在机场,当工作人员告诉我,你所乘坐的飞机已经起
飞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周围的一切在霎那间都不存在了,我只听到一
个声音,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在不停地对我说,林知秋,你干吗不早点留住他呢?
干吗不把你全部的爱都交给他呢?现在后悔了吧?后悔了吧?”
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飞升而起,与她的灵魂一同邀游太虚,无垠的星空在
他们眼中出奇的美丽。在一种炽热的、狂欢的心境中,两人的灵魂与身体不知不觉
地激情相拥。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从小车旁走过,进了小区。此人正是秦韬光,但他们都未
察觉对方。
灯光下,丁宁默默地流着泪。她刚才已完全放下了矜持和骄傲,却还是没有能
追他回来。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恨他,只是感到格外伤心。如果说真有恨,也是恨造
化弄人,只觉自己才是这一场事事非非中真正可怜的人。
“怎么了?我的宝贝。”一个令她厌恶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她忙拭去眼泪,只
见秦韬光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
“把房门钥匙还给我,马上出去。”她忿忿地说。
他却涎着脸笑道:“别生我气了行不行?上次我真是和你闹着玩的。对付周天
成我绰绰有余,哪还用得着美人计?我明天就要回老家探亲,已经买好了两张票,
你跟我一起去吧,漂亮媳妇也总要见公婆的。”
“你自我感觉还真不错呵卜‘她颇有~种想扇他耳光的冲动。
“嘿,不是不错,而是好极了。告诉你吧,周天成已经对我彻底认输了。等我
们探亲回来,我就是天成公司的总经理了,作为总经理,我最起码也能分到百分之
三十股份。宁,这回你可真要做大老板的老婆了,再也不用当上班族了。”
看着他那副唾沫纷飞、得意忘形的样子,丁宁忽然大笑起来。
秦韬光乐昏了头,不疑有他地说:“怎么样?你也为我高兴吧。”
她的笑却变成了冷笑:“我是笑你太蠢,竟然看不出他又在玩你。等你探亲回
来,他肯定和上次一样,又赖得一千二净。”
“不会,不会,这回又不是我逼他的,是他主动说的。”
“你没逼他,不等于没人逼他。”
秦韬光一怔:“什么意思?”
“是周天成让你去探亲的吧?”
“是呵,我原先提过,他一直没吭声。今天确实是他主动提起让我去探亲的。”
“那就是嘛!他是想把你打发得远远的,免得打官司的时候,你万一作出对他
不利的证词。”
“打官司?谁要和他打官司?”秦韬光喃喃道,但他毕竟不是笨人,很快就反
应过来,“一定是李楠风、林知秋要和他打官司。你说得不错,周天成就是害怕我
出来作证才打发我走的,只要我人不在,官司他就赢定了;等官司一了,许诺我的
总经理、股份当然也就泡汤了……好你个周天成,我差点又上了你的当。”
想明白后,他立刻就要向外跑。丁宁却叫住了他,向他问道:“你是不是想利
用这条消息去敲诈周天成?”
“哼,我只不过想保护自己的利益罢了。”
她讥诮道:“到了这一步体还是这么蠢,想保护自己的利益也不找讲信用的人
合作。”
“你是说跟李楠风、林知秋合作?他们有这个意思吗?”
丁宁略一迟疑,然后煞有介事地说:“告诉你吧,他们刚才来找过我,要我转
告你,只要你上法庭作证,证明周光成是故意欺诈,他们就……”
秦韬光见她停下来,忙急不可待地问:“他们能给我什么好处?”
丁宁忙胡编乱造道:“你可以自己提条件。”
“好,我现在就找他们去谈。”
她忙拦住他:“不行,他们不会跟你直接见面的。这件事你必须先跟我谈,我
全权代表他们。”
秦韬光愣了愣,突然笑了:“好哇,没想到你也学会抓钱了。行,我就先跟你
谈,我的条件是,如果法庭判决周天成把欺诈得到的所有款项返还林知秋,林知秋
就得把其中的三分之一给我,四千五百万的三分之一就是一千五百万。”
“行。”丁宁的回答干脆之极。
秦韬光忙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当然是他们的意思。他们给我的底线正是三分之-。你的条件谈好了,现在
该写证词了吧?”说罢,她便取来了纸和笔。
“别忙。我凭什么相信他们会给我一千五百万?”秦韬光见这一千五百万如此
轻松地谈下来,。心里怎么想也觉得不对。
丁宁笑着问他:“你相信我吗?”
“这是两码事嘛。”
“不,这是一码事。我是中间人,我当然可以向你担保。问题只有一个,你到
底相不相信我?秦韬光,你口口声声要娶我做老婆,如果你连你的老婆都不相信,
你还相信谁?如果你谁也不相信,那别人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她这一席振振有词的话,直说得秦韬光无言以对。何况他一向都认为钱是每个
人最爱的,丁宁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根本没理由骗他。
第二天,周天成万万没想到林知秋会独自一人来他的公司拜访。请她进了总裁
室后,他笑嘻嘻地道:“真是稀客呀。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她平静地说:“不需要。我只想告诉你,我很快就要回常州了,恐怕再也不会
来上海了。”
他大笑起来:“回常州?你骗谁?你不是想和我痛痛快快打一场官司吗?官司
还没开场,你会舍得走?”
地叹息道:“我原先是想上法庭讨个公道,但现在改主意了,不得不改主意了。”
“哦,为什么?”
“这场官司是打不赢的。我在商场上受过一次打击,不想在法庭上再受第二次
打击了。周天成,我承认我斗不过你,我太累了,不想再跟你斗了。”
周天成颇感诧异:“你来这儿就是想对我说这些?”
知秋苦笑道:“不,我想知道我究竟栽在哪儿?我还得活下去,也许以后还会
碰上你这样的大骗子,我总得学几招防防身呵。”
“读过武侠小说吗?里面的绝顶高手都是无招胜有招。我就是这样的绝顶高手,
我的招就是无招。”周天成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知秋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周天成,你少吹了!你算什么绝顶高手,你不也
上过当,受过骗。别的不说,你买进休闲中心的时候就根本不知道它要拆迁,对不
对?”
“嗬,你知道的事还不少。不过,知秋,这不能说明我低能,相反恰恰证明我
是个高手。我上了当,可以把它再卖给你,卖给我想报复的人。可你呢?你买下了
休闲中心,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拆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破产。”
“这算什么?分明就是欺诈,你承不承认?”
“承认又怎么样?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我才不管用什么手段……”说到这里,
他忽然停下来,眼露凶光地盯着她道,“林知秋,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想套我的
话吗?想当作证词拿到法庭上去吗?”
她镇静地说:“我不过是想死个明白罢了。周天成,谢谢你说了实话。再见。”
说罢,她便要往外走。周天成跳起身来,一下拦住了她的去路:“站住!把东
西给我交出来卜‘她依然十分平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把你的录音机交出来,不然你休想从这儿出去。”
“笑话,我哪来的录音机?”
“少废话,把包打开!”他见知秋穿的衣裙上并无异样,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她
的那只女用坤包上。
“你真是个流氓!”知秋一下拉开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周天成见那些东西只是一部手机和一些化妆品,另外还有两张火车票,顿时疑
心大减。他又抓过包看了看,里面已是空空如也。而那两张火车票也分明是上海到
常州的车次。
周天成把包递还给她:“两张票?和谁一起回去呵?
“我妹妹。”知秋把东西一样样放回包内,“我可以走了吗?
“行,行,祝你们一路顺风。
他看着她向门口走去,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空虚,似乎很是不舍
她离开。
“等等。知秋,我们毕竟朋友一场,以后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他
的语气出奇的诚恳,而心中的情绪也出奇的复杂。
知秋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不,如果要找你,恐怕也不是我。
周天成一愣,待要追上去问个明白时,知秋已离开了天成公司。
知秋下楼后,立刻上了马路旁的小车,车内的楠风立刻开车。眨眼间,小车就
远远地离开了天成公司所在的那幢大楼。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从衣领内取出了一个微型话筒,又指着放在车内的一套遥
控录音设备问:“都录下来了吗?
楠风答道:“放心,法官一定会听得很清楚。”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由都笑了。
回到家后,小冬立刻迎出门来问:“事情怎么样了?”
“成了。”
知秋话音刚落,小冬便兴奋地抱住了她,知秋也是喜形于色。
楠风在一旁道:“我们还不能太乐观,这种取证方式的合法性是有争议的。”
姐妹二人平静下来,小冬忙又说道:“对了,你们快进去吧,有人正等着你们
呢。”
知秋和楠风随小冬进了客厅,却见沙发上坐着丁宁。
两人大感意外,丁宁则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一页纸递给楠风。楠风一看,顿
时惊喜地叫起来:“秦韬光写的证词?”
丁宁点了点头:“他还愿意出庭作证。”
楠风激动地说:“丁宁,太谢谢你了!”
丁宁只是淡淡地说:“有句话我要提醒你们,如果秦韬光找你们,不管他说什
么,你们都不要接口,让他找我就行了。再见。”
说罢,她便要向外走。知秋忙拦住她,感激地对她说:“丁宁,你别这么急着
走。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让我怎么谢你呢?”
丁宁仍是淡淡地道:“你不必客气。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你,甚至也不是为他,
我只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为自己的良心安宁,也为自己的真正成熟。是的,做
完这件事,我就不是一个幼稚天真的女孩了。多保重,各位。”
丁宁走了。送出门来的三人久久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知秋轻轻道:“她也许是要离开上海了。风,你能不能……”
楠风摇了摇头:“我留不下她的,她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小冬在一旁叫了起来:“啊呀,你们别再说她了。现在证据都全了,快上法庭
告周天成去吧!”
“小冬说得对,我们该去法庭了。”
“走,一起去。”
和煦的秋日下,三人一齐坚定地向小区外走去。
一个星期之后,市中级法院对此案作出了判决。周天成从法庭出来的时候,判
决词似乎依然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着:“一、被起诉人周天成故意欺诈的证据确凿,
事实清楚,因此本庭宣判起诉人林知秋和被起诉人周天成关于休闲中心的交易合同
无效;二、被起诉人周天成必须在15天内返还同起诉人林知秋交易所得的四千五百
万人民币,收回休闲中心;三、被起诉人周天成必须赔偿起诉人林知秋因此次交易
所受的经济损失以及利息损失,损失金额为七十九万三千元人民币;四、被起诉人
周天成若无力偿还上述共计四千五百七十九万三千元人民币,他的全部财产将由法
庭封存,拍卖后以所得钱款抵还;五、……”
他输了,输得一文不名。他没有想到那天和林知秋的谈话会成为证词;更没有
想到回家探亲的秦韬光会成为证人;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自己会接到传票,因
为他深信林家姐妹已回了常州,几天来还一直都为她们的离去有些多愁善感。太大
意了,以不义开始的,必须用罪恶使它巩固,为什么自己会心软呢?一种内心深处
的虚弱不断向他全身漫延着,而刚才他更是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有向对手抛出,即使
是那条背叛了他的狗。
“一切都没有必要了。”他喃喃自语地说着。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秦韬光一直发疯似的四处寻找着丁宁,但她却芳踪杏沓。
他明白自己是被耍了,且无论如何不甘心,怎么会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刚才他又
去了景信公司纠缠,但知秋和楠风却正巧离开了上海,去旅行结婚了,他则被新上
任的副总经理张敏毫不客气地轰了出来。
秦韬光漫无目的地走着,像极了一条丧家的狗,不知不觉地他又来到了那家正
在拆迁中的休闲中心附近。昔日盛地如今已成为了一片瓦砾场,看得他也不禁心生
感慨。
就在这时,他听到旁边有两个闲人正在聊天,其中一人道:“你知道不知道?
这家休闲中心的老板叫周天成,跳楼了。”
他浑身一震,又听另一人说:“怎么不知道?报纸上都登了嘛。嘿,这里面的
内幕复杂得很呢……”
秦韬光急急离开了此地,然后在一个报摊上证实了周天成的死讯。周天成死得
很蹊跷,说是法院那天去查封他的财产,他气急败坏和法警闹起来。不知怎么的,
他竟然从高楼上窜了出去,谁也搞不清究竟是失足呢,还是自杀?
当晚,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秦韬光梦见了周天成的鬼魂,像魔瓶里的黑烟,
像发狂的巨人的鬼魂一样,把他一条一条地撕碎。
一艘游轮在三峡的水道内破浪前进。甲板上,新婚燕尔的知秋和楠风正并肩靠
着船舷,眺望着烟雾霭霭的神女诸峰。
“真是一幅神秘的图画,那道彩虹简直就像神女的腰带。”他赞叹着大自然的
奇观。
她笑道:“我真有些不想回去了呢。”
“不回去就不回去,我妇唱夫随就是。”
“风,你变得爱说甜言蜜语了。”
“难道我追求你的时候少说了吗?”
“哈,那时候你可是虚请假意,口蜜腹剑。”
他的脸上不禁掠过一丝阴影,但很快便被扑面而来的料峭清风驱散了。
她捕捉到了他微妙的神情:“那一切都已成往事,你难道还没有释怀吗?”
他很坦白地说:“有些事情总是让人难以释怀的,比如我们那么渴望打倒周天
成,但他却真死了。唉,死亡毕竟不是我们所想看到的结果。”
她也叹息起来,眼前又仿佛浮现出报纸上那张模糊的照片:“又是坠楼,真不
知道这种悲剧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他望着美好的风景,口中喃喃道:“如果人们愿意真诚地面对自己的情感,如
果人们能远离阴谋……”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他很明白,如果真存在他刚才想的那些“如果”,这世界
岂不太失真了?
坐拥书城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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