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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富贵家终于分到新房了。
只是这房子还没有盖起来,甚至还没有画线呢,现在还看不到一点房子的影子
哩。准确说只是分到了图纸,真正的纸上谈兵。在图纸上分房,这是现在各单位通
用的分房办法。图纸设计出来,先在图纸上把房子一家一户地分好,然后再盖。为
什么?这样房子盖好以后,就不会出现争来争去的事儿,甚至也防止了抢占房子的
纠纷。
这年头人们真是越活越聪明了,这种防范措施表面上看着是防范别人,实际上
也是防范自己呢。
这就是城市生活,你防我,我防你,甚至我还得防着我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
事情,在城里生活就像球场上的人盯人防守,谁都不相信谁,一不留神你就得上当
受骗。于是,人和人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处处设防丝丝相扣,环环节节的绞在一起就
像链条一样。
分房方案的细则是工人们共同研究的,采用是一种计分分房法。反正工厂已经
倒闭给人家兼并了,厂里的领导干部们自然早早就占足了住房,这次分房也不再往
里边挤了。干干净净的清一色工人,队伍纯洁得很,就这一点,就让大家无比的激
动。
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工厂倒闭以后,工人阶级才真正成主人了。
余下来就是计分儿了,首先是工龄分儿,再就是人口分儿,再就是工人级别分
儿,你是几级工就是几分儿,这几项加在一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啥分儿就住啥房
子,谁也没意见,都说很公平。这样一分下来,于富贵家分在三楼,还是个好楼层
呢。九十平方的三室一厅,面积也够大的了,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好梦就要
成真了。
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这房子并不是郑州市公安局分给于富贵的,是他老婆
的工厂分给他老婆的。原来工厂倒闭以后卖给一家私营公司了,老板替工厂清还了
债务,当然就急着扒了这一大片平房卖地皮。但是工人们没钱,买不起指定的安居
工程的楼房,就长期拖着不搬。安居工程一千多块钱一平方,只是比平常的商品房
便宜点,说白了还是商品房嘛。大家没钱买房,自然就无处可去,也只有死活不搬。
公司急了,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一声令下竟然把推土机开到家属院儿了。这就激
化了矛盾,到底把工人们惹恼了。走投无路的工人们胆子大起来,由一帮退休的老
工人带着,几百号人哪儿也不去,直接拥上市中心的金水大道,堵死了交通,一下
子把事情闹大了。
安定团结是第一,稳定压倒一切。事情闹大了,直接捅到了市里和省里,只过
了三天,问题就解决了。
经过协商,公司终于答应了工人们的要求,先给工人们盖家属楼,楼房盖起来,
工人们搬进去,再回头来扒这些平房卖地皮。新楼房的房价按集资建房走,每平方
五百元。这个结果真算好到天上了,工人们知足得很,家属院里又开始喜气洋洋起
来。
天大的好事儿,于富贵却发愁了。因为按照细则的要求,他们家九十平方得一
下子交出来四万五,并且还有限期,二十天之内交齐,才有房住。过了二十天还没
有交齐集资建房款,就算自动放弃了。到时候再不搬,就没了理由,人家再把推土
机开过来,只能够看着人家推了。可是,四万五呀,这可不是小数目,一下子上哪
儿弄这么多钱?
于富贵反复说:“刘伟你好好再算算,咱家里到底能挤出来多少钱?”
刘伟说:“我算都不用算了,怎么挤也只有两万五,整整差两万。留出来这一
千块钱吃饭钱不敢动吧?俩孩子上学,四口人过日月,万一谁头疼脑热的你得想到
吧?再说做生意这一千五百的本钱也得给我留着吧?如果三轮车不转了,只怕咱家
里就要喝西北风了。”
于富贵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呀,可是还整整差两万呀。”
“借呀!”刘伟说:“谁家是放着现钱的?还不是都跑出去借吗?”
“行行行,出去借。”于富贵说:“刘伟你放心,这借钱的事情有我哩。”
于是,这几天于富贵天天想的都是借钱的事儿。
上哪儿借?于富贵这么想想那么想想,没处可借。他本来朋友就少,还都是穷
朋友。扳住指头一想他也笑了,他认识的几个朋友差不多都是没房住的。比较起来,
这几年还就和王海走得近,可是王海是一个年轻人,又是工人家庭出身,没什么积
蓄,撑死了手里也只是个吃饭钱。这还不说,到如今三十岁了还没有找到老婆哩,
日月过得还不如他哩。
唉,上哪儿借?总不能为这事儿去找小偷们借钱花吧?他们倒是有钱,别说还
在道上混的主了,就是洗手不干的,像杨光那样重新做人做生意的,有钱人也有的
是。
于富贵就想,这年头怎么好人越来越穷,有钱的咋大都是些坏人呢?唉,这话
只能够在心里想想,当然不能说出去。嗨,还别说,像杨光这号的,虽然有过前科,
那可是些讲义气的男人。只要他于富贵张张口,别说三两万,就是十万八万的,保
险会借给他。只是能向他们借吗?别说买房了,就是穷死了没饭吃,于富贵也不会
找他们借钱的,这就是于富贵。在于富贵的意识里,就是退一万步说,怎么着警察
也不能去借小偷的钱花吧?
没处借,没处借也得借。既然老婆说了让他借钱,他就得借,不借咋买房呀?
自从于富贵把刘莉抓进了局子里,他也在老婆面前公开出丑了。虽然刘伟并没
有跟他闹,甚至连难听的话也没有说,他总是感到有短处抓在了老婆手里。他本来
在家里的地位就低,这一来就更没法做人了。从此以后,他不但更积极多做家务,
而且事事处处都听老婆的,基本上是早叫早到晚叫晚到,什么事儿都围着老婆转,
差不多快变成他老婆的应声虫了。
老婆也让他越来越佩服,甚至另眼相看了。因为一般女人做不到的,她都做到
了。于富贵和她妹妹胡搞,还搞出了儿子,现在儿子长大了送到郑州上学,她竟然
能容忍下来。每到星期天的时候,于富贵去把儿子从学校接回来,刘伟对他如同自
己亲生的一样关心。案子结了以后,刘莉被送到了新乡的女子监狱劳动改造,刘伟
还经常催着于富贵去探监。
昨天,刘伟忽然说:“富贵,我啥都想透了,你去看她比我去强。”
于富贵听得头皮发麻,连忙说:“探监哩,谁去还不都一样?”
“那可是不一样。”刘伟说:“她是想你而不是想我。”
于富贵心里格登一下,没话说了。
刘伟说:“富贵,我可不是说气话,我是说实话。咋说那是我妹子哩,爸妈不
在了,她就我这一个亲人哪。你说,我能够不心疼她吗?”
于富贵也说:“那是那是,你们毕竟是亲姐妹。”
“富贵,那是啥好地方?是监狱呀!她在监狱里边不自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
那种地方多可怜,怎么着也不如咱们在外边,穷富活得自在。”
“那当然,你尽说大实话。”
“所以我才说你多去看看她哩。富贵,你去看她时候,你就说你想她。怕啥哩?
空话也暖心哪。”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说。”
“富贵,你真是看不开,反正事儿已经叫你弄成这了,你说说这黑哩白哩还能
够说清楚吗?干脆你就说你姐姐已经答应了,等你出来了咱们一块过日月。你对她
说咱家的新房子也分下来了,三室一厅,等她出来我们姐妹两个一人一间,热热乎
乎一家人多好哩!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亲姐妹一块儿过有什么要紧?这也算给她留
点想头儿留点盼头儿。”刘伟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算把于富贵彻底征服了。
只是上哪儿弄两万块钱去?他奶奶的,好好的平房住着多舒服,发什么神经盖
什么楼?
但是,怨言也只能够怨在心里边,钱还得借。
这天下午,于富贵正抽着闷烟想着上哪儿借钱哩,杨局长呼他了。他用手机回
了电话,杨局长让他和王海现在就赶去。听杨局长那口气,他就明白肯定是又出什
么案子了。连忙给王海发了个传呼,就直接往市局办公大楼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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