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七
乔玉珊在大街上走着。这是个难得的亮瓦晴天,空气透明度好极了。
她走到一个报摊上,买了一份(澳门日报),翻看着。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童
声:“妈妈,我想吃雪糕。”
乔玉珊回头一看,是罗佩琴带着孩子站在旁边的士多店前。
乔玉珊走过去:“罗姐!”
罗佩琴回头一看:“哎呀,是唐太太!”
乔玉珊关切地问:“罗姐,找着工作了么?”
罗佩琴叹口气:“正在找。”
乔玉珊掏出钱给孩子买雪糕,递给孩子。孩子不敢要,看着妈妈。
罗佩琴示意孩子:“拿着吧,谢谢唐太太。”
孩子唱歌似地拉长童声:“谢谢唐太太!”
罗佩琴匆匆忙忙地告辞:“唐太太,我还要去一家公司面试,要赶快把孩子送
到周婆那里照看一下。我们走了。”
孩子问乔玉珊:“唐太太,我妈妈能找到工作吗?”
乔玉珊抚摩她的头:“能的,能的。”
罗佩琴急急忙忙带着孩子走了。
乔玉珊目送她们远去,想着什么。她下了决心,走到旁边一个电话亭。
她拨号,接通后说:“华利公司?我找许佳鹏总经理。他不在?到市政厅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不,没什么事,我会再给他打电话,再见。”
许佳鹏此刻正气急败坏地在政府大楼里窜来窜去。
许佳鹏走进一个房间,问一个土生什么。土生摇摇头。
许佳鹏又问另一个路过的土生,对方客气地摇头。
许佳鹏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华利制衣公司总经理室内,女秘书正在办公。
许佳鹏气呼呼地进来:“岂有此理!说好了的配额,又变了!”
女秘书看着他:“总经理,经济司的刘先生不是答应调整的?他要的东西我们
都给他了。”
许佳鹏抱怨不已:“总督换届,一朝天子一朝臣,底下跟着换班,这家伙捞足
油水回葡萄牙去了,人影都找不到!”
女秘书没想到这么个结局:“那……”
许佳鹏忿忿道:“他妈的,多给的20%没有了,还把我们原来的配额削减了10
%!岂有此理!腐败透顶!”
女秘书惊讶:“削减了?我们和香港的几家公司的加工合同都签了,这不是要
赔偿人家违约金?”
许佳鹏气恼地说:“这回是亏定了!谁的手脚这么通天吃到我头上来了!”
一个助手走进来送车间生产报表,说:“许总经理,上次你让我调查的事搞清
楚了,与福昌公司合作的是香港的鸿运公司和万利公司,他们和福昌公司合作的时
间很长,唐福昌和他们是老关系,但是这两个公司最近都换了年轻的总经理,所以
对福昌公司的加工能力和质量颇有微辞。可以说,他们目前的合作在很大程度上是
碍于情面。另外,还有一个很有实力的运昌公司,听说唐福昌要把女儿嫁给对方的
老板。”
许家鹏吃了一惊:“嗯?”他想了想,“很好。信息就是财富。你继续收集福
昌公司的情报。”
助手诺诺地走了出去。
许佳鹏沉思:“运昌公司?老板姓高……”
女秘书看看他,想起什么:“老板,刚才有个小姐给你来电话,挺神秘的……”
许桂鹏急切地问:“是唐小姐吗?”
“不知道。这个小姐不肯留姓名。”
许家鹏若有所思:“哦?”
女秘书拿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对了,你要的首饰,从巴黎带过来了。”
许佳鹏:“这么快?”他打开,首饰光彩照人。
女秘书有点酸,嗲声道:“真漂亮!老板,不是给我的吧?”
许佳鹏笑笑:“是给唐小姐的,她参加竟选澳门小姐,首饰很重要,俗话说,
三分长相,七分打扮。”
女秘书撇撇嘴:“唐小姐真有福分啊!”
许佳鹏笑道:“你要是进入决赛,我也给你买。”说着挑出一个项链,放进自
己的公文包里。
许家鹏夹着公文包,走出门,到自己的小车旁,他打开车门,随便望下周围,
脸上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不远处正走过来乔玉珊。
许家鹏惊喜地:“玉珊,你怎么来了?”
乔玉珊打趣道:“看起来你挺忙呀,打电话找不到你,亲自登门拜访你却又要
出门忙业务。”
许家鹏的烦恼早扔到爪哇国去了:“不忙、不忙。噢,那个不肯留姓名的电话
是你打来的!有什么事吗?”
乔玉珊犹疑地说:“有点小事……不过,你先忙吧,等你有空时我再找你。”
“别别,我说过不忙么!来,上车,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乔玉珊迟疑了一下,还是上车了。
小车内响着温馨的音乐,冷气宜人,令他十分惬意。
许家鹏缓缓地驱车:“玉珊,真没想到你能来找我,其实,我很想去找你。”
乔玉珊倒有些意外:“找我?”
许家鹏恍如时空倒错:“是呀,过去的事我始终没忘,就像发生在昨天……”
乔玉珊赶快截住这个敏感的话题:“佳鹏,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是来认真
求你,希望你能帮我。”
许家鹏巴不得她开口求他:“我说么,你没有事求我,是决不会来找我的。什
么事?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乔玉珊喃喃地说:“这事并不大,你一定能办到。”
南湾花园,园林清幽安静,建筑小巧别致,充满欧陆风情。
许佳鹏和乔玉珊伏在石栏上看着景色。
许佳鹏话中有话:“来过这里吗?”
乔玉珊摇摇头:“没有。”
“立业应该带你看看这里的。挺有味道,是不是?这个圆柱形的建筑是欧战纪
念馆,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阵亡的葡军……澳门有许多地方值得一看,比如玫瑰圣
母教堂、妈阁庙、大三巴。莲峰庙……立业都没带你去?”
乔玉珊解释:“他很忙,我也有很多事。这些天他成天香港。澳门两头跑。”
许佳鹏不以为然:“再忙,也该有些情调啊,毕竟你们是新婚夫妻。”眉头一
皱,他故意漫不经心地问:“他成天跑香港干什么?”
乔玉珊另有心事:“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我今天……”
许家鹏兴致勃勃地说:“好,好,今天好好叙叙旧,玉珊,我们有五六年没见
了吧?”
乔玉珊觉得他有些故弄玄虚:“什么五六年没见了,婚礼你不是来了吗?”
许佳鹏拍拍脑门:“啊,对对,那天你真漂亮!对了,玉珊,你结婚,我没什
么表示的,心里一直惦记着,有朋友到巴黎去,我让他专门挑选了一条项链。”说
着打开公文包,取出那条项链,“来,我给你带上。”
乔玉珊急忙推辞:“不行!我不能要。”
许佳鹏注意到她脖颈上的挂玉佛的链绳:“怎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呀!你结
婚,我理当表示祝贺。再说,我注意到了,你至今没有一条像样的项链,立业这方
面太粗心了,女人的脖颈是最美的地方,你看西方的上流社会夫人,哪个不在脖颈
上刻意修饰?而你呢,却挂了条不伦不类的绳子……”
乔玉珊下意识地掩住脖颈:“这才不是绳子,是立业生母的传家宝呢!”她拿
出玉佛,“它的贵重不是用钱来衡量的。我对它的珍惜超过任何首饰项链,它挂在
我心里。”
许佳鹏注意看着,拉长声道:“是啊,你说的也有道理,爱情无价嘛!玉珊,
我……”乔玉珊赶忙将话题引开:“佳鹏,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条贵重的项链我
不能收下,如果你愿意帮我的忙,我很感激你;如果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毕竟,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许佳鹏悻悻收起项链:“好吧,既然这样,我再坚持的话,就自讨没趣了……
现在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请你安排一个女工。”
“噢,那个罗姐?”
“对。洁美向你说过的。”
许佳鹏心眼儿一转,话头不露一点儿痕迹:“不就是一个女工的工作问题吗?
小意思!我们华利制衣厂不用说安排一个女工,安排几十个也没问题!”
乔玉珊感激地说:“太好了,太谢谢你了……”
许佳鹏此刻却突然卖了一个关子:“慢,我是说我有安排几十个人的能力,但
并没有说收下你说的这个人。”
乔玉珊愣了下,疑惑地问:“佳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内心涌起一阵凉
意:此人是不是在玩我呢,我是不是整个儿在这里冒傻气?
许佳鹏探询:“你说的这个罗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乔玉珊摸不着此问的用意,她恨自己脑筋转速跟不上对方:“是的,很重要。
因为……”
许佳鹏始终牢牢抓住谈话的主动权:“我不问原因,如果这个人确实对你很重
要,我收下。”
乔玉珊松了口气。
许佳鹏口气一变:“不过,恐怕她不能干缝纫工。”
乔玉珊没在意:“这由你安排。谢谢你。”她看看手表,心想这种谈话太累人。
许佳鹏旁敲侧击:“怎么?事情一谈完就想着走了?未免太功利性了吧?玉珊,
我记得你是最讨厌这种人的,我们还为此发生过争论。”
乔玉珊有些难为情:“我确实是有些事。”
许佳鹏自觉抓住了她要面子的弱点:“难道和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谈一谈就不当
成个事了?要说事,谁都有,我好歹还是个总经理,不比你的事少。”
乔玉珊软了下来:“你还是那么咄咄逼人。”
许佳鹏有一种逮着猎物的快感:“你终于说出当年的事情了……玉珊,我们到
那里坐一下好不好?只坐一会儿。”他指指园中石凳。
乔玉珊看看那里,又看看许佳鹏期盼的眼神,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说:“好吧。”
澳姐竞选排练场上香汗蒸腾。
唐洁美和众佳丽在台上排练。
导演夸张地指手画脚:“认真一些啊,马上就要决赛了!到时候印象分差了别
怪我啊!”排练场台下,唐自业用微型摄影机缓缓扫描,镜头里苏玛丽和唐洁美轮
番出现。
唐自业放下摄影机,自语:“我到底该支持哪一个……”他觉得自己的确有些
瞄花眼了。
南湾公园的园中石椅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沁凉的,使人坐上去十分舒适。
几个小孩在园中玩耍,其中有两个外国孩子,金发碧眼,如同毛茸茸的小宠物
一般十分可爱。
许佳鹏和乔玉珊坐在石椅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乔玉珊由衷地赞道:“多可爱!名副其实的洋娃娃。”
许佳鹏指指点点:“澳门这个地方,华人和葡人通婚很多,血缘多样性,你看
他们的母亲——”
不远处,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葡国男人在那里,对着那两个孩子说着什么。
许佳鹏没话找话说:“按照现代医学观点,这种绝对的远亲结婚,后代特别聪
明和健康。”
乔玉珊打趣道:“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找一个土生姑娘?”
许佳鹏看看她,苦笑一声:“你还有心开这个玩笑?”
乔玉珊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说:“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许佳鹏说:“玉珊,今天我们能坐在这里,好像是一场梦,我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乔玉珊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觉得是梦,人的一生可能有些曲折甚至奇特,
但却是真实的。”
许佳鹏沉思:“是啊,是真实的……玉珊,过去的事我一点没忘,就像发生在
昨天……”
乔玉珊赶快设防:“坦率地说,我早就忘了。在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急急奔澳
门接遗产的第二天就忘了!”
许家鹏愣怔一下:“玉珊,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那时我太年轻了……”
乔玉珊舒了一口气:“我不恨你,你也别恨自己,那时我们确实太年轻了。”
许佳鹏恍笑一声道:“后来,我给你打过电话,写过信……同学们说你出国了。”
乔玉珊内心阻止自己接住这个话题,但嘴却控制不住:“这还要感谢你。要不
是你突然无情地离开学校去澳门发财,我大概也不会产生奋发读书向上的决心,我
终于考上了托福,去美国进修硕士生。在那儿,我认识了唐立业……我庆幸找到了
一个好丈夫……”她突然笑起来,“你可是亲眼目睹我和唐立业举行婚礼的呀!”
许佳鹏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脚尖,瞳孔仿佛一点点小下去:“可你知道,在你的
婚礼上,我是多么痛苦吗?我心如刀绞,我痛不欲生!我从那天一直到现在,再也
没安稳地睡过一夜觉!”
乔玉珊惊愣地看着许家鹏,仿佛他是个陌生人。
许家鹏低着头说:“玉珊,能在这里见到你,这是偶然吗?不,这是天意!是
缘分!我总觉得你不是随随便便来到澳门,而是心里有我的影子,才有意嫁到澳门
的……玉珊,也许我们还有希望……”
许家鹏朝乔玉珊伸过手来,抓住乔玉珊的手。乔玉珊并没有缩回手,而是很冷
静地问:“你觉得这样好吗?”许佳鹏看看她的神情,慢慢地缩回手:“玉珊,你
变了。”
“是吗?”
“你身上有一种我陌生的东西,我说不清这是什么,它甚至令我害怕。”
乔玉珊微笑了一下,她想缓和一下气氛。她不想这个男人为自己痛苦,无论是
什么动机:“能给你造成这种印象,非常遗憾。别是说我像个巫婆吧?”
“不不,我是说……”
乔玉珊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佳鹏,往事如烟,烟被风吹散后,再也不会聚
集了。过去已经没有意义。”
许佳鹏最怕看见她不动声色的样子:“不,玉珊……”
乔玉珊果断地改变话题:“佳鹏,你今天帮了我的忙我非常感谢你,罗姐和她
的孩子也会感谢你的……”许家鹏愣了一下:“我才不认识罗姐什么的,我只是帮
你一个人的忙。”
乔玉珊把话头咬住不放:“罗姐什么时候到你那里去?”
“明天。你叫姓罗的到我厂人事资源部见工就行啦!”
乔玉珊仍不敢就此撒手:“你说得轻松。罗姐人老实,空口无凭,怎么敢走到
你这个大经理门下。”
许家鹏苦笑道:“哎呀,你还是当年那么认真。好,我写个条子给你。”
许家鹏从公文包掏出本本来写,写完后撕下来,递给乔玉珊。乔玉珊仔细看了
看。
乔玉珊终于胜利地笑:“这才像个真帮忙的样子!”她站了起来。
十八
排练场外唐洁美走出来。
许佳鹏迎上去:“洁美!”
唐洁美冷淡地说:“你来干什么?”
许佳鹏沉住气:“还生气哪?我告诉你,你上次说的那个员工罗佩琴,我已经
给安排了……哟,笑了!你看你跟小孩子似的,我说要考虑几天嘛!”
唐洁美嗔怪:“简单的事,弄得那么复杂!不过我就知道你会给我安排。”
许佳鹏笑笑:“当然了,要不你还会给我好脸色?哦,我给你从巴黎买的首饰
到了,你看这条项链,漂亮不漂亮?”他拿出白天要送给乔玉珊的项链。
唐洁美惊喜地看着:“哇,太棒了!”
“来,我给你戴上。”他给唐洁美戴上,打量着:“唔,美极了!简直像西方
上流社会的贵族小姐。”
两个人边说边走,唐洁美抚弄着颈下的项链。
“今天台下可没看到你,我二哥都来了。”
“自业?他来给你加油?”
“才不是呢!是给那个土生苏玛丽!他们两个正在拍拖。”
许佳鹏笑笑:“自业兄经常有些惊人之举,又搞上了土生。”
唐洁美一扭头:“你说话那么难听,什么叫‘搞’?”
“好好,不说他,说你。我听说你们唐家要和香港运昌公司联姻?有这回事吧?”
“你听谁说的?”
“这你别管,有没有这回事?运昌公司老板我知道,姓高,大律师高清文的孪
生兄弟高清武。对不对?”
唐洁美佩服他哪来这么灵的嗅觉:“都是我爸爸张罗的,我根本就不同意。”
“真的?”
唐洁美小脸一绷:“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昨天高清武来过,我当面回绝他了。”
许佳鹏放下心来:“我想姓高的也不会强过我。”
唐洁美笑道:“你别那么自信。”
许佳鹏半真半假地说:“真的,洁美,谁如果想从我们中间插一杠子,我就跟
他决斗,势不两立!”
唐洁美笑着:“那你先跟我爸爸决斗。”
许佳鹏自嘲:“老人家嘛……你说他干什么就看不惯我呢?碍手碍脚的……哦,
对不起,我是说他应该开通一些……”他突然注意到前面不远处唐自业和苏玛丽正
亲亲热热地在夜色朦胧中走着。
唐洁美和许桂鹏看着他们远去。
许佳鹏说:“够浪漫的。自业大概以后准备移民到里斯本去吧……那个土生是
干什么的?”
唐洁美随意地说:“听说是经济司高级公务员。”
许佳鹏立即警觉起来:“哦?经济司?自业找她恐怕是另有目的吧?”
唐洁美盯住那女人扭来扭去的腰肢:“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两天爸爸很高兴,
听说二哥通过苏玛丽搞到了配额,比去年还多了10%出来,这女人本事也真大……”
许佳鹏震惊:“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
许佳鹏掩饰:“没、没什么……今天去哪里吃饭?换个口味怎么样?”
唐立业匆匆走出香港信德中心港澳客运码头,和等候着的高清武握手,坐上轿
车。
轿车直奔葵涌一个大型仓库。在大门口,高清武拿出一纸公文,向门卫探询什
么。
门卫阅毕公文忙打电话,立即有两个身着西服的职员前来,热情地把高清武和
唐立业引进一个仓库内,里面堆满了制衣生产线的设备。职员十分周到地向唐立业
指点、解释。
唐立业认真地察看,核对资料,不时口问手写。
他心里清楚,福昌公司改革命运的一场大动作就此拉开序幕。
乔玉珊在办公室整理文件柜里的东西,这成了她的日常工作之一;她认为这是
自己分内事,起码省了一个秘书。
唐立业大步走进来,喜形于色地招呼:“玉珊!”
乔玉珊惊喜地回过头来:“你回来啦?怎么样?有收获吗?”
唐立业眉飞色舞:“很有希望!高清武真够朋友,他帮我们找到一整套制衣厂
的设备,日本出的,很先进。原来准备运去泰国,可是泰铢贬值,原买主无力再进
这套新设备,100万的订金也被没收了。生产商急于回收资金,愿降价转让给我们,
便宜30%,而且先免费派人帮我们安装一条生产线试用,正好适合我们全面改造旧
厂的计划。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乔玉珊凭直觉意识到这可能是福昌时来运转的好时机,高兴地说:“真的?资
料带回来了吗?”
唐立业打开皮包,把大叠资料往桌上一摊:“来,我们再仔细研究研究。”
桌子上电话铃响,唐立业拿起耳机:“你好,福昌制衣,找谁?噢,稍等。”
唐立业拿着耳机对乔玉珊说:“你的电话。”
乔玉珊接过电话。
电话里女秘书声:“是乔小姐吗?我们许总经理和你说话。”
乔玉珊下意识地瞥了唐立业一眼,向旁边转了一下身子
许佳鹏在办公室里举着电话耳机:“玉珊吗,我是佳鹏。对不起了,那天我有
些激动,失态了,请原谅。你的事我给你办妥了,那个姓罗的已安排了,暂时搞搞
厂区清洁工作,薪水我按员工中最高的给她,以后有机会再调整安排……”
乔玉珊道:“实在太感谢了,我真的很感谢!”
乔玉珊放下电话,转身去翻阅文件。
唐立业一面看资料一面漫不经心地问:“谁来的电话,你一连说了那么多谢谢。”
乔玉珊坦然地道:“华利制衣的许总经理。”
唐立业吃惊地放下资料:“许佳鹏?”
乔玉珊平静地说:“是许佳鹏。我求他一件事,给罗佩琴安排工作。”
“他给安排了?”
“当然。否则我会说那么多谢谢呢!”
唐立业沉思了一会儿,没说什么,继续与乔玉珊在资料上指指点点。他现在需
要集中精神。
夜幕降临,唐立业和乔玉珊仍围在图纸边工作。
唐立业看看妻子,说:“玉珊,已经下班了,你也休息休息吧,咱们说说话。”
乔玉珊心里挺舒服,但眼睛却离不开图纸:“不简单呀,唐大经理,竟然有时
间与群众谈心了!”
唐立业伸了伸懒腰,用手撩一下她的额发:“看来你对我有不少意见呢!我知
道,这些天我忙着工厂的事,把你这个漂亮的太太冷落了。而且,我还不近人情,
在一些人事问题上使你为难。但这有什么法子,澳门虽然享受欧美的进出口优惠待
遇,但配额在逐年减少,靠那个不是长远的办法。现在大家都在竟争,都在发展,
你看我们这个老厂子老设备老方法,再不想办法,恐怕就真要老死了!”
立业把乔玉珊拉向沙发,挨着坐下来,表情有些严峻:“我其实是受命于危难
之中,面对一个破旧的老工厂,还要面对爸爸的老脑筋,自业对我主管工厂,心里
老有想法,老是别扭;妹妹洁美没一点搞事业的心情,整日里只知道浪漫,选美呀、
恋爱呀,他们哪里知道,唐家的家业要是完了,一切都完了!”
唐立业抚摩着乔玉珊的肩头:“我在这里惟一可以信赖的,可以依靠的,可以
真正说说心里话的,就是你一个人……”
乔玉珊使劲往唐立业身上靠了靠,望着他,希望他再多说一些温存的话。
良久,乔玉珊轻声地问:“立业,我去求许佳鹏帮忙,你生气了吗?”她垂下
长长的睫毛,心里也奇怪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唐立业低头偏着脸去看她那又大又深的瞳仁:“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那我
心胸可就太狭窄了。不过,坦白地说,我有点奇怪,许佳鹏的父亲最初是和我们唐
家老爷子一起搞制衣业,后来不知怎么之间产生了矛盾,分手了,各建一家制衣工
厂,多年来相互竞争斗胜,关系挺紧张。许家老爷子脑筋灵活,能拉关系,争配额,
比我们老爷子技高一筹,所以发展得比我们快。但他脾气古怪,早年丧妻后,一直
独身,所以没儿子。六年前他发现自己患了肝癌,把大陆的侄子许家鹏急招来接遗
产,据说遗嘱上就有一条,决不能败给唐家福昌制衣厂。这些年,许佳鹏确也忠心
耿耿执行老爷子的遗嘱,特别把我们福昌制衣厂当做竞争对手。爸爸这次犯病,就
是许佳鹏在经济司活动想削减我们的配额引起的。无论怎么说,许佳鹏一般是不会
帮我们的忙,可却这么痛快地帮你——哈,也许他真念你们老同学的情分,或者,
是你的脸太漂亮,把他迷惑了……”
乔玉珊顿时脸红了,她不知道丈夫是不是了解她和许佳鹏过去曾有过一段恋情。
她稳了稳神便说:“这点小事,也许够不上什么竞争,加上他的公司正好需要人,
所以他痛快帮忙,做个顺水人情。再说,洁美不是正和佳鹏热恋吗?我不明白,两
家竞争得这么激烈,洁美怎么会和佳鹏拍拖?”
唐立业此刻尽力使自己显得超脱一些,他不想使谁为此增加压力:“感情是个
复杂的东西,有时它超越国界超越种族,又怎么能不超越经济呢?不过,这件事千
万不要让爸爸知道,否则就会爆发家庭战争,爸爸又得推急救室抢救。还有,进新
设备改造旧厂的事,等我们筹划成熟了,到他身体好些时再跟他说。”
电话铃响。
乔玉珊条件反射般地挪开身子,仿佛有人闯了进来。
唐立业笑笑,接电话,连声说:“好,好……是,是。”
放下电话,唐立业对乔玉珊说:“爸爸要召见我!”
“是不是爸爸又病重了?”
唐立业思考着:“不像,声音硬朗着哪,要我和老二马上去。”
乔玉珊:“你还没吃一口饭呢。”
唐立业笑道:“爸爸召见,圣旨一样,吃饭算什么!”
唐福昌偎在病床上,一张大报纸举到眼前。
报纸大标题的粗黑字体挺扎眼:昨日葡京附近枪响四声,两行人倒血泊之中……
唐立业、唐自业悄悄推门进来,坐下。
唐福昌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说:“立业,报上说新盛制衣公司昨天晚上发生
大火,厂房全烧了,损失惨重啊!”
唐立业赶紧说:“这个事我已经知道了。澳门厂商联合会还准备募捐援助一下。”
唐自业不以为然:“其实这对我们是好事,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新盛制衣公
司那个魏老板,平时可是神气着哪。”
唐福昌白了老二一眼:“话是这样说,毕竟是同行啊,都不容易。立业,募捐
我们还是要参加。”
“我已经办了。”
唐福昌点点头,说:“咱们的厂子也要注意,大火无情,这是我们几十年的心
血,千万别喂了祝融。”
唐立业胸有成竹:“放心吧,爸爸,我们订了一套严密的安全措施,专门有人
负责的。另外我想和爸爸商量一下,我们应该办理保险,虽然要花一笔钱,但万一
发生不测,我们可以获得相应的赔偿,减少损失。”
唐福昌考虑了一下:“我以前对保险业一直不大信任,他们变着花样赚钱,如
果你觉得可以,就去办。去年厂里就发生过一次火灾,幸亏发现得早……咱们今年
配额多了,加工量大,是个发财的好年头,一发生火灾可就什么都完了……”两兄
弟点头称是。
“还有啊,你们看报纸,葡京酒店外面有人抢劫,伤了两个。眼瞅要改朝换代
了,黑帮可能要乘机闹事,你们可要注意了!”
唐立业忙安慰老爷子:“爸爸,报纸我早看了,是黑打黑,坏人之间为争势力
范围互相残杀,这与咱正经干事人没关系,咱只要不去赌场,不干坏事,太平无事。”
唐自业附和:“大哥说得对,爸爸你就放心。”
唐福昌哼了一声:“我就是对你不放心,你还和那个土生来往?”
唐自业双肩一耸:“就是一般的业务来往,很少见面。”
唐福昌不便深究:“嗯,人家给我们帮了忙,该怎么谢就怎么谢,不一定要拍
拖嘛。以后找个好姑娘早点成家。自业,听说你还和厂里的一个大陆妹勾勾搭搭的?
这可不行!”
唐自业马上否认:“哪里的话!我就是严格管理他们,这些工人不督紧点行吗?”
他看看唐立业:“不信你问大哥。”
唐立业把话头岔开:“自业对工厂还是尽心的……”
唐福昌清清嗓子道:“还有,你们要管管洁美,太任性了,我们给她找了个多
好的人家,可她一点不给高老板面子,这还不说,又参加什么选美!”
唐自业笑笑:“爸爸,这个选美是个很高尚的活动,到时不仅总督来颁奖合影,
还有巨额奖金,竞争相当厉害,不是谁都能选上的。”
唐福昌加重语气:“我不管别人,我们唐家的人不丢这个脸。”
唐立业插话圆场:“爸爸,我们会和洁美说的。”他向唐自业使个眼色,让他
顺着父亲的心思,“你安心养病。”
唐自业附和:“爸爸,你安心养病。我去劝洁美。”
唐福昌满意地说:“这就对了。立业啊,过几天是你生母的忌日,我要去上上
坟,你也去吧?”
“好,我把工厂的事安排一下。”
夜幕下,海岸边的“海洋宫殿”算得上澳门一景。所谓海洋宫殿,其实是一艘
集娱乐、饮食、旅业于一身的赌船,它一直金碧辉煌地泊旋在海岸边,船身大小与
广州珠江边的大型海鲜舫相若。有餐厅、卡拉OK、夜总会、小客房之类。其互相隔
闭的小客房多为赌徒们乐于光顾的地方,也有不少观光客常到这里游览,而那些一
天到晚都在这“宫殿”里打转的人,往往黑白两道都沾。
许佳鹏陪着一个日本客人上船观光。原来打算让这日本仔走走看看就算尽了待
客之道,谁知那家伙一进船上的夜总会就不想走了,仿佛地板上涂满胶水,把鞋底
粘住了。他两眼放光,像两道强力探射灯,一直在几个穿着性感的小姐脸上、胸脯
上打转。许佳鹏暗暗叫苦,心想今晚又得破费一万几千了,正想带头举步迈出夜总
会,那“嘎仔”却一屁股坐在吧椅上,歪着头瞪着眼,直勾勾色迷迷地看着那几个
尤物。那几个小姐阅人无数,什么男人没见过?见“嘎仔”这副架式,知道财神来
了,立即风情万种地搔首弄姿,纷纷放电。许佳鹏进退两难,只好站在门口等着。
突然有人用力拍拍许佳鹏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吃了一惊:“是你啊?阿荣?”
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阿荣哼了一声,旁边一个马仔模样的马上主动上前介绍:
“这是我们的肥爷。”
“肥爷?”许佳鹏看看这个他刚到澳门时认识的水客,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家伙发达当大佬了!真是眼睛眨一眨,老母鸡变鸭,蛇龙混杂的澳门街上什么事
都可能发生。
“你的客?日本人吧?不是龟头正雄就是床上太狼。”肥爷轻蔑地扫一眼日本
仔,又看看许佳鹏牙痛似的表情,十分醒目地吩咐马仔:“你立即去找妈咪,挑个
样样顶尖的开个房招呼许老板的客人。要包他全身松软,让许老板明天的生意马到
成功!”接着又回头问许佳鹏,“你要不要也挑一个?保证服务一流。放心,全入
我的数,不收你一个子儿。”
许佳鹏苦笑地摇摇头:“你知道啦,我从来就不好这个。”
肥爷笑笑说:“那也是,你们大老板有钱去追女明星,到船上来玩小姐有什么
味道?不过,你的客人看来是个色中饿鬼,不来个梅开二度、三度,玩个通宵不会
罢休,你也不能干陪着啊?走吧,我们也开个房玩玩牌,多年不见,也正好叙叙。”
巴黎厅大概是肥爷的专用房间,陈设豪华,但有点俗气。一场牌局在谈笑中开
始,并且一直持续到深夜。
许佳鹏玩得灰头黑脸,突然把扑克牌一撂:“妈的,不玩了!我这几天晦气!”
肥爷咧嘴一笑:“许老板,输点钱就走,可不是你的性格哟。”
许佳鹏嘴硬:“我的性格就是说不玩就不玩了。赌这玩艺儿,就是找点刺激,
调剂一下心情。我从来就不相信它能发财。”他站起来。
肥爷厚眼皮依旧搭着,指挥马仔:“把许老板的筹码还给他。”
许佳鹏愠怒:“肥爷,你这未免太小看人了吧?我输得起,但是我不会再玩下
去。”
肥爷一笑撩起眼皮:“许老板误会了。你来和我玩牌,是给我面子。我知道你
心里看不上我们这种人,不过我仍然尊重你。你对我有恩,当年我流落街头时,是
你给了我200元钱……”
许佳鹏一拍额头:“你又提那事。当时我根本不认识你,只觉得大冷的天,你
一个男人……”
肥爷接口:“怪可怜的?是吧。”
许佳鹏犹豫了一下:“可以这么说。”
肥爷架在膝上的二郎腿左右晃荡:“当时我跟许多过路人伸手,没有一个理我,
所以我捶着心窝发誓:谁给我钱,就算是可怜我,看不起我,我日后也要加倍报答
他。许老板,我欠你的情。干我这行的,可能名声不大好,可是也有我们的规矩,
对朋友,我两肋插刀,朋友的对手,也就是我的对手。许老板,我看你眉心发暗,
躁火攻心,气色不佳,怕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吧?”
许佳鹏看看他,有些吃惊,又坐下来:“我有什么麻烦!”
肥爷诡秘一笑:“你破财了。”
“破什么财?就刚才输的万把块钱?那算什么?湿湿碎!”
肥爷凑过那硕大的头颅:“我们之间就不必兜圈子了,你今年的配额减少了10
%,是不是?”
许佳鹏惊道:“你怎么知道?”
肥爷很得意地往后一靠:“我什么不知道?我们做生意的方式不同,赚钱的心
思可一样。以后我还要做做正经生意,当企业家呢!哈……”
许佳鹏恨恨道:“妈的,本来都搞定的事,被福昌公司挖走了10%!”
“福昌公司?”他沉吟道:“福昌公司……嗯,我还有笔账没找他们算呢,上
次他们厂的工人打伤了我手下的几个弟兄……这事交给我办了。”
许佳鹏急忙道:“哎,这不关你的事!”
肥爷挥了下手,继续问:“许老板,你这10%值多少钱?”
许佳鹏想想:“加上赔偿人家违约金,有八、九十万吧。”
“算100万!”
许佳鹏担心地问:“你打算干什么?”
“这你别管。这钱我让唐福昌吐出来。”
“你别乱来啊!唐福昌是我们制衣业的前辈,而且……以后还是我的岳父。”
肥爷笑笑:“啊,我们会对他老人家很客气的。许老板,我们不谈这个了,再
玩一把?”
许佳鹏看看他,摇摇头,坚决地说:“不。”
肥爷眼皮又搭拉下来:“好。我佩服你这种有定力的人,送客。”
中午,福昌制衣厂食堂,工人们排着队在送餐车前取饭。
大家默默地吃饭。被车间的噪音轰了一个上午,人们的耳朵还嗡嗡作响。
杨明坐在角落里,独自狼吞虎咽。
李娟娟走过来,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见杨明不瞅她,便用勺子敲饭盒。杨明
闻声回头,见是李娟娟,便不屑一顾,又转身吃自己的饭。
李娟娟又站了一会儿,见杨明没有回头的意思,气得一跺脚走了。
见李娟娟一个人气鼓鼓地走着,打工妹小菊赶了上来。
“李姐,怎么不高兴呀?”
“没什么。”
“我知道,你瞒不了我,肯定是杨明欺负你了……”
“别乱说,他才不敢欺负我呢!”
小菊好容易逮着一个饶舌的由头,不肯轻易放弃:“别嘴硬了,刚刚我看得清
清楚楚,你那么温柔地去感化他,他却那么冰冷地不理你。我看了都生气,算什么
呀,一个臭打工仔,那么大的架子!”
李娟娟算服了她:“小菊,你怎么像个小特务。”
“李姐,不光我一个人,张姐、孙姐她们都看见了,大家都和我一样气不过。
就凭你李姐这张漂亮脸蛋,干吗理那个粗小子!说真的,李姐,你实在有点傻,就
你这么出众的人才,可不能和穷打工仔混。你走在澳门街上,对面过来的男人,不
管是大老板还是大经理,谁不看你一眼,有的两眼瞪得恨不能把你吃了!”
李娟娟笑了:“没想到你这张小嘴还挺会形容的!”
小菊紧着开导:“李姐,车间里哪个不知道,二老板看上你了!你呀,脑袋像
个石块,不开窍,要是真能当上二经理太太,一辈子吃香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
至少先弄个澳门永久居民证!”
李娟娟哭笑不得:“这都是谁给你出的点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怎么不简单?我要是有你这么漂亮的脸蛋,早就发财了!”
李娟娟大笑起来:“你胡说些什么啊?”
“李姐你别笑呀,我说的是真事。在华利制衣厂打工的我那个老乡小翠,是偷
渡来的,还没我长得好看,可晚上往脸上抹粉搽油的,跑葡京门口一站,一宿就好
几千元!”
李娟娟捂住小菊的嘴,说:“小菊,别说了,咱女人穷死也不能走那条路,染
一身病,弄垮了身子,怎么有脸回家见爹妈!”
小菊嘻嘻直乐:“李姐,看你吓的,我只不过是说说笑话呗!不过……你呀,
还是太傻了!”
唐自业开车把苏玛丽送到她的公寓楼下,绕过去为她打开车门。
苏玛丽下车,两眼闪着亮光,返身看他:“怎么,不想上去坐坐吗?”
唐自业笑笑:“想,怎么不想?我们今天约好不跳舞,不就是要到你家坐坐吗。”
苏玛丽捧起他的脸吻了一下:“今晚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唐自业心里暗笑:等一会儿到床上,你就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了。说老实话,唐
自业年轻力壮,精力充沛,自打他17岁那年第一次学着三级片的样子把一个女同学
抱上床,他从来没有遇到让他特别满足和留恋的女人,可以说是所向无敌的——只
要他愿意,有这方面的冲动和需要。但他也有点挑剔,绝不滥交,甚至还要讲究点
品味,所以他一直在鬼混玩乐的朋友圈中有“唐太宗”之称。但自从那天他和苏玛
丽过了一夜,他才第一次体验到,女人疯起来,特别是像苏玛丽这样混血鬼妹疯起
来,会没完没了地让男人脚仔打颤发软,她简直就像一台抽水机,不停地动作,直
至把你抽干。这种经历和体验令他感到销魂,也感到疲惫,更觉得是一种从未尝试
的挑战。唐少爷是什么人?岂能怕你?他暗地里做了准备,从朋友处买了一盒“伟
哥”。他早就听说过这种号称世纪圣药的东西,但一直不屑一顾,自认唐少爷用不
上这些东西。可这回对付苏玛丽,他得严阵以待了,从她打来约会电话,他就把那
东西找出来放在身上。
一切依然从浴室开始。
苏玛丽依然热情如火,不停地在浴缸里扭动着雪白美丽的胴体,捉住他的手把
他拉进自己火辣辣的怀抱里。奇怪的是唐自业与上一次相比判若两人,一点也不着
急,只是很体贴、很温柔地吻她、抚摩她,他的动作像一束束助燃剂,使她的情欲
燃烧得更快更猛。
当他把她抱出浴缸,感到她像猫一样颤抖起来,发出娇婉的呻吟。一出浴室门
口,她就滚落到厚厚的地毯上,乘势要把他拉到地上,但唐自业故意屹立不动。苏
玛丽清脆地格格格笑起来,把头埋在他的两腿之间。
唐自业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向外膨胀,他的情欲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
了。当他进入她的肉体时,他分明感觉到她开始极度兴奋地抽搐和痉挛。
苏玛丽简直疯了,她已经不是在呻吟而是在叫喊。他们两个不断地反复进入,
像两股高温熔岩在奔涌流淌中胶着、纠结,拧成一个又一个的旋涡。
时近午夜,两股炽热的岩浆依然喷着火苗,但唐自业已经敏感地觉察到,她很
受落地一直闭着的一双美目不时微微睁开,但亮晶晶的眸子像蒙上一层云翳,尽管
她的下身仍在顽强地一下一下拱动,上身却在一点一点地瘫软,这种感觉令他身体
内男人的征服欲一下膨胀到顶点,今天终于叫你彻底舒服了!他开始最后的冲击—
—两手压住她香汗淋漓湿漉漉的豪乳,猛然发力——
他感到这是一次火山般的喷发,搞不清苏玛丽是忍受不住痛苦还是享受着无比
快乐,她“啊——啊——”地大叫起来。这活像母狼发情的嗥叫使他更为兴奋,他
扑下身去狠狠地吻她,堵住她野性的喊叫,没想到她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舌头,痛感
令他更为暴戾,他们之间的亲吻最后竟变得像野兽的撕啃……
一切都终于结束了。
炽热的熔岩上火焰熄灭了,并很快地冷却,但两股岩浆相互撞击、扭结遗留下
的痕迹和旋涡却难以消除,房间、浴室像发生过一场地震。苏玛丽十分满足地躺在
地毯上,紧抱着唐自业很快地睡着了,甚至发出均匀、香甜的鼾声。唐自业却依然
十分清醒,他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忽然觉得刚刚发生的这一切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翻云覆雨操劳了大半夜,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满足这个鬼妹?堂堂“唐太
宗”成了什么人了?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李娟娟俏丽、温柔的笑脸,如果今晚做爱
的对象不是苏玛丽而是她,会怎么样呢?
他趁着苏玛丽翻了个身,轻轻移开了她压在身上的大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在房间里到处寻找属于自己的内衣裤。
“亲爱的小老公。”苏玛丽忽然醒了,侧着头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你要干什
么?”
“我今晚还有别的事,我先走了。”他嗫嚅着说。
“你要走?”苏玛丽仍软软地躺着,向他伸出一只手:“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行吗,小老公?”
唐自业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顾左右而言它:“今天我看你太累了,好好休息。
我们以后的机会很多啊!”他忽然觉得苏玛丽虽然漂亮丰满、热情如火,可以是做
爱的人选,但千万不能娶来做老婆。况且,这女人激动时散发的体味也叫他越加受
不了。
苏玛丽善解人意地笑笑:“我确实累了,你真会体贴女人。”她亲了下唐自业,
“拜拜!”
唐自业回到厂里,觉得自己还挺有精神。妈的,这东西果真管用!他在心里骂
了一句。
他抬头看看楼上的员工宿舍,已经黑灯了。只有一楼的总经理室还亮着灯。
他站在那里想了下,往员工楼上走。
走进三楼女员工宿舍走廊,唐自业四处看看,正好见一个女工出来上卫生间。
唐自业仔细一看,是小菊。于是等她走过来后,轻轻地叫了声:“小菊!”
小菊吓了一跳,看清是唐自业后,松了口气:“哎呀,是唐经理!把我吓死了!”
唐自业微笑道:“我有那么可怕?””
小菊捂着领口:“不是,厂里规定晚上不许男员工上来,所以我……唐经理,
你是来找娟娟的?”
“你真聪明!小菊,你去把她喊出来。”
小菊为难地:“可是……”
唐自业掏出100元钱给她:“小菊,我一直是很关照你的哟!”
小菊连忙推辞,唐自业把脸一板:“怎么?你也看不起我?”
小菊吓得直打颤:“不不,我给你去喊。”说完走了。
唐自业站在那里,点着一支烟。突然看到墙上写有“禁止烟火”的字,他把烟
又掐了。过了一会,小菊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对不起,唐经理,娟娟说她太困
了,如果不是什么急事,明天找她好吗?”
唐自业没想到会是这样,愣在那里。
小菊不安地说:“那……那我再去跟她说说?”
唐自业阻止她:“不,没什么急事。你告诉她,今天我很高兴。”
小菊疑惑地:“啊?”
“就这些。让她好好休息。明白了?”
小菊不大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唐自业转身欲走,小菊拿出手中的钱想还给他:“唐经理,这钱还给你。”
唐自业奇怪:“为什么?”
小菊慌乱地说:“因为……没有帮上你的忙……”
唐自业笑了笑:“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大陆妹,真老实,拿着吧。”他轻轻拍拍
小菊的脸颊,“回去睡觉吧,谢谢你。”说完转身走了。
小菊愣在那里,看看手中的钱,又轻轻摸着自己的脸颊,有些受宠若惊。
十九
西洋坟场绿草如茵,树上个头硕大的黑头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
唐福昌和唐母在拜祭逝去多年的立业生母。在这个西洋坟场,他们的祭礼却完
全是中式的,备供元宝香烛、鲜花果品,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唐母四下看看:“立业怎么没来?说好在这里等的。”
唐福昌:“可能厂里有事吧,他会赶来的。”
两个人点上香。唐母闭眼祈祷,嘴里念念有词。
此刻,运昌公司高老板和唐立业正在车间里巡视。
高清武老板眯眼目测了一阵摇了摇头:“唐总经理,那条生产线如果运来,你
这个地方不适合安装。他们厂家是要先派人来看场地的,人家也要看是不是真买主。”
唐立业有所准备:“我准备改造厂房,那里,那里,”他指着隔断墙,“都可
以打掉……”
高老板道:“如果你真有心要那套设备,动作要快点,不少人知道了这个消息,
正和厂家联系,如果价钱出的比你高,就很难说了。”
唐立业拍了拍他的肩:“我会快的。”又夸张地看看手表,“高老板,恕不奉
陪了,今天我要陪家父去上坟。”
高老板体谅地点点头:“哦,不耽搁了。我正好想去葡京看看,好久没去了,
看看运气怎么样。”
两个人往外走,高清武放缓脚步:“另外,小妹的事……”
唐立业双手一摊:“恐怕难办,我说了一次,她根本不听,她的脾气……”
高老板打着哈哈:“啊,那不必勉强,还是看缘分。”
唐母对坟闭眼祈祷。
唐福昌对着坟鞠躬。如同锯木机一般嘶鸣的蝉闹得他心烦意乱。他看看周围:
“我到别处转转……”慢慢走开。
唐福昌背着手,慢慢在坟场中间走着。
各种样式的坟墓、雕塑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人啊,最终还是要躺到那里面去的。
他突然怅然感慨起来。他又想起他的前妻,想起昔日辛苦但温馨的时光。
突然旁边蹿出两个人,将一个黑罩将他头上一套,很利索地把他绑架,不留下
一点痕迹。
唐立业和捧着一束鲜花的乔玉珊急匆匆走进西洋坟场内时,唐母仍在默祷。
唐立业过来,看看母亲遗像,从乔玉珊手中拿过鲜花,献到坟前,然后和乔玉
珊一起深深鞠躬。他看看周围,问:“妈妈,爸爸呢?”
唐母睁开眼:“啊?”
“爸爸呢?”
唐母有些懵怔:“你怎么现在才来?”
“运昌公司高老板来了,刚把他送走……爸爸呢?”
“他转转去了……”但二人四下看看,并无踪影。
唐立业道:“我有事和爸爸说,高老板介绍的生产线设备,人家要来看看我们
的厂房适不适合。我要马上改造一下车间。不然,这些便宜货就被其他人拿走了。”
唐母心不在焉:。“哦,和你爸爸说吧。”她四下看着,“这老头子,到哪去
了?”
唐立业回顾:“我找他去。”
唐母朝另一个方向走。
找了一圈,唐母和唐立业碰了个对头。
唐立业奇怪:“没有哇!”
唐母更奇怪:“这老头子,回家了?招呼也不打一个!”
肥爷的“窝点”是南湾区面海的一幢全海景豪宅,一副成功商人的派头。澳门
弹丸之地,却是黑势力的乐园,一些人早已捞得不清不楚,体面光鲜地登堂入室了。
唐福昌被架下车推进去。头罩被取下。像从暗夜里猛然被推进白天,他眯着昏
花的老眼看着四周。
肥爷迎上来,一身唐装,手里转着两颗玉珠,软底高帮布鞋,光头油亮可鉴:
“哎呀,唐老板!受惊了!”又转身斥责马仔,“我让你们去请唐老板,你们怎么
办的事!快松绑!”
马仔赶紧给唐福昌松绑。
唐福昌看看肥爷,哼了一声,走到沙发前先自坐下。
肥爷装看不见:“坐,坐。唐老板,我对你是久仰了。”
唐福昌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肥爷指指自己的蒜头鼻:“我?说出来你也不认识。就算是朋友吧。请你来,
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唐福昌伸手一搪:“商量?就这么商量?”他指指周围虎视眈眈的马仔。
肥爷笑笑:“弟兄们的手脚可能重了些,请多担待。话又说回来,真要是给你
下请帖,你会来吗?不得已而为之啊。”
唐福昌双手抱臂:“你有话直说。”
肥爷:“这还用我说吗?”
唐福昌哼了声:“缺钱花了?”
肥爷一笑:“唐老板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
“多少?”
肥爷伸出一个手指。
唐福昌微微一笑:“一万?”
“唐老板真会开玩笑!你的身价如果是一万,那不是太委屈了你——100万。”
唐福昌略一惊:“你真抬举我了。”
肥爷又转起玉珠:“唐老板的家底我是知道的,这个价码很合适,伤不了你的
筋骨。”
唐福昌身体往后一仰:“我要是不答应呢?”
肥爷十分抱歉地一摊手:“那,你老人家就暂时在这地方住着。”
唐福昌呵呵一笑:“老弟,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
块钱。要命,可以给你。”
肥爷苦口婆心地劝:“唐老板言重了,我们会好好待你的。都是生意人嘛,没
必要撕破脸。”
唐福昌一眼看穿这江湖大佬无非想诈点钱财,暂时还不至于要自己的老命,心
一横,慢条斯理地说:“那好啊,你管吃管喝,我就在这里住下了。”他看看周围,
“唔,有电视,有空调,有卫生间,条件不错。”
肥爷笑笑:“可是你的家人不会这么认为吧?”
唐福昌一愣,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但他毕竟是历尽沧桑的人,知道这个时候绝
不能软,于是干脆两眼一闭,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故意轻飘飘地说:“我全家都
一个样,要命都可以给你,就是没有钱。”
唐家客厅里,所有人都已经乱了方寸。
唐母焦急地说:“家里没有,医院也没有,他到哪去了?”
唐立业觉得大事不妙:“妈妈,你们拜祭的时候,爸爸没说去哪?”
“他就是说转一转,能转哪去?”
电话铃响。
唐母赶忙接电话:“福昌吗?你到哪去了?你……”
电话声音像一块块冰塞到她的耳朵里,冷得怕人:“听着,唐福昌在我们手里,
准备100万。要现金!不准报警,否则撕票!我会再来电话!”电话挂了。
唐母目瞪口呆,过了一会才喊:“喂,你是谁?喂?”
唐立业急问:“怎么了?”
唐母看看他,哭出声来:“你爸爸被绑票了!”
唐立业全身像被火烫了一下:“啊?赶快报警!”
乔玉珊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事,脑子像要爆炸,两耳嗡嗡作响,但她马上
意识到报警绝非上策。她赶紧拦住唐立业说:“不能报警!报警了他们就会撕票!”
唐立业一时不大相信:“可……”
“你忘了,去年那个女艺员的孩子被绑架,就是报警后被杀害的,千万不能报
警啊!”唐立业犹豫起来:“那你说怎么办?”
乔玉珊一下子镇定下来了,坚决地说:“筹钱!先把人赎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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