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十七
许佳鹏和乔玉珊沉默地坐着。乔玉珊害怕这种无话可说的沉默。早知如此,不
如坐在餐厅的大堂中,省得在包间里一对一地互相以沉默来折磨对方。
过了一会儿,乔玉珊抬起头,说:“佳鹏,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感谢你当
年对我的帮助,在我心灵的最深处,我会保留一块我们曾共有过的天地。但现在,
我恳求你,千万不要逼我……”
许佳鹏深深叹了口气,脑袋仰在椅背上,表情很痛苦。他觉得自己很空虚。不
知是因为有钱得不到所爱而空虚,还是因为空虚而一掷千金讨好他的所爱。这种烦
恼他过去真没有体验过。他一直认为美女无非是男人的最佳消费品,而且是绝对的
买方市场,为此他还觉得厌烦。今天,他实实在在感到了欲望的煎熬。
乔玉珊望着许佳鹏,见他仰在椅背上不动,便悄悄抓起餐桌上的小手袋,慢慢
立起身子,轻声道:“我走了。”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正要走出门时,背后传来
许佳鹏的话音。
“玉珊,不要走,我不会逼你。”
“佳鹏,我为立业,可以牺牲一切,但是要走这一步,我办不到……不管怎么
说,今天我还是要感谢你。”
“玉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小看我许佳鹏了,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
我是有诚意帮助你的,你看我已经准备好了。”
乔玉珊站住,为对方的举动感到害怕。她知道他要做她最切盼的事,更怕她从
此无法、也不知如何驾驭形势的发展。
许佳鹏从公文袋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张早已签好的支票,递给乔
玉珊。
“我已经给立业计算过了,这些钱交预付款足够了。先订货吧,以后的钱,我
将分批支付给你们。至于厂房,是现成的,你们尽管用好了。”
乔玉珊愣着不敢伸手去接支票。
“怎么,还信不过我?”
乔玉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伸手要接支票,
许佳鹏想起什么:“慢,玉珊,我对你是绝对信任的,但我毕竟是生意人,生
意有生意的规矩,我给你的钱不是小数目,你拿什么做抵押?”
乔玉珊愣住。
许佳鹏:“我知道你们的境况,决不让你们为难,这样,我只要你一样不值钱
的东西,就当是个凭证。”
“什么?”
“你颈上挂的玉佛。”
乔玉珊下意识地护住胸部:“这是我和立业的……”
“我知道它对你的珍贵,所以我相信它能抵得上我借给你的钱。就当我代你保
存一阵,不用到还清钱的时候,只要你们工厂一出产品,我立即就将玉佛完壁奉还。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的诚意,或者说给你们一点压力。”
乔玉珊考虑着,没有吱声。
“我认为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在澳门,你知道,借给别人钱是要冒极大风险的。
我是看你的面子,豁出去了,我准备血本无归。”
乔玉珊急忙道:“不会的,钱肯定会还你的……”她想了想,又看看对方手上
的支票,下了决心。“好吧。”她取下玉佛,“千万要保管好,一出产品,你就还
我。”
许佳鹏递过支票,拿过玉佛:“放心。哦,对了,”又递给她一张名片,“这
是设备代理商洋和株式会社的名片,上面有电话和地址,我和他们谈好了,价格优
惠15%。这条生产线立业知道,电脑控制,性能先进,他肯定会满意”的。你们直
接找代理商吧。”
乔玉珊不知说什么好,接过名片说:“佳鹏,你考虑得真周到……”
许佳鹏慢慢垂坐在椅子上:“玉珊,你可以走了。”
乔玉珊有点不知所措的愧疚,走到门口又慢慢转过头来:“佳鹏,我希望你能
理解我……”
许佳鹏只是疲惫地挥挥手。
乔玉珊出了门,逃也似地离开这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尴尬之地。
许佳鹏呆呆坐着,看看手上的玉佛,拿起来贴在脸颊上,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
体香。
乔玉珊急急忙忙上楼梯,迫不及待地按响门铃。佣工阿秀开门,见是乔玉珊,
便吃惊地说:“唐太太,你去哪儿了?刚才医院打来电话,说唐先生在路上突然发
病,昏迷过去,嘴里直喊你的名字……”
乔玉珊两眼一黑:“什么?”
“是过路的人把他送到医院去的……”
乔玉珊二话没说,急忙转身跑下楼去。
一辆辆出租车因载有客人呼啸而过,乔玉珊急得要哭。
终于,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乔玉珊赶紧跑过去,二话不说便拉开车门。
乔玉珊在医院楼道里快步走着。她拦住一个医生,问:“请问,有个叫唐立业
的病人在哪个房间?”
大夫立刻站住,认真地问:“小姐是……”
“我是他的太太。”
“我刚给唐先生诊断过,他的病有点奇怪,身体查不出什么来,就是精神极度
的烦躁不安,还有点神经质的愤怒,结果造成呼吸困难……唐太太,你最好去安慰
安慰他,年轻的夫妻,总是要吵架的,我和我太太结婚16年了,还……”
乔玉珊来不及听医生说什么,就往前跑去,但又立即转回来,问医生:“他在
多少号病房?”
“在观察室。”他继续刚才的话茬:“我和我太太结婚16年了,有一次,她突
然……”忽然他住口不再饶舌,乔玉珊已经走远了。
乔玉珊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共四张床,有三个患者躺着,有的在输液,有的在
输氧,她的心情更加紧张。
乔玉珊打量了一下,扑向一个戴氧气罩的病人:“立业!你怎么了?”
病人看着她姣好的容貌,很是兴奋,一把摘下氧气罩,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
喘着气:“小姐,你是来看望我的?太、太好了,我那个女、女朋友到现在也、也
没来……”
乔玉珊吓了一跳,挣脱开,问:“唐立业在哪里?”
进来一个护士:“唐先生?刚才还在床上躺着呢!”四下看看,“哪去了?”
吸氧者嗑嗑巴巴地:“他、他嫌这里太、太问了,跑、跑到楼顶吸……新鲜空
气。”
另一输液患者插话道:“这位唐先生有点怪怪的,到这儿就要上楼顶。”
“楼顶?”
乔玉珊的心吊上了嗓子眼,返身就往外跑。
输氧者和输液者互相望望,输液者对输氧者做个鬼脸:“你吸什么氧?也上楼
吸吸新鲜空气吧!”
输氧者瞪他一眼,看看护士,失望地又把氧气罩戴上。
乔玉珊顺着楼梯拼命往上跑。她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汗水淋淋,双腿像灌了
铅似地拖也拖不动……
唐立业独自站在医院楼顶平台上,朝远处望。
乔玉珊看见唐立业站在平台边上,吓得飞也似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立业,你千万不能这样!”
乔玉珊泪水满面地哭起来。
唐立业被乔玉珊冷不防抱住,吓了一跳。
“玉珊,是你呀,我还以为是那个厉害的护士呢!怎么,你哭什么……”
“立业,你千万别这样呀!”
“我怎么样啦……哎,你想到哪儿去了!”
乔玉珊死死地抱住唐立业不松手。
“快放开我。让别人看见我们两个这样,不好看!”
乔玉珊吓得一个劲儿摇头:“那我们往里面一点站着,别在这儿。”
“你呀,净胡思乱想。我跳不下去,我还有好多事没办呢。再说,我也舍不得
你呀!我现在发现,你对我特别珍贵!”
乔玉珊这才喘过气来,上上下下打量老公说:“你把我吓坏了……”
唐立业对刚才的事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我也不知怎么,走在路上,两眼一黑,
突然就昏迷了。等送到医院打一针,又突然好了。但总觉得闷,所以跑到这儿吸吸
新鲜空气。”
“大夫说你什么病?”
“我?根本没病,受点刺激而已。刺激就刺激吧,也让我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
想到刚才黄老板的话:‘叩亨,社会就是一个大赌场,人生就是一个大赌局……”
乔玉珊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突然觉得,有时我们倒要学习一下赌徒的那种疯狂执著劲,
经受落入深渊的磨难……然后柳暗花明,否极泰来。”
乔玉珊担心地摸摸他的额头,又伸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唐立业笑笑:“没事,你看,这不挺健康的!”说着抡臂挥拳学武打,“瞧,
这势子叫蔡李佛小架……”
乔玉珊没理会他这一套:“没病怎么能昏迷?”
“也许我那是睡觉,只不过睡得快了点儿。”
乔玉珊正色横眉:“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乔玉珊挽着唐立业慢慢走下楼道。
乔玉珊偎着他耳边:“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你想要什么样的好消息?”
唐立业想了下,打量四下无人,突然伸手抓了一下她的小腹:“你怀孕了!”
乔玉珊两耳发烧:“乱说!你不是和我定好了,事业不成,就不要孩子吗?”
唐立业仰头翻着白眼:“那,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乔玉珊歪下头:“猜不出了?你刚才不是说柳暗花明,否极泰来吗?”
唐立业想了想,不大相信地指着她:“你是说……”
乔玉珊使劲儿点了三下头:“我借到买设备的钱了!”
“真的?”
“这个时候再说假的,你又要昏迷了。”
乔玉珊拿出支票给立业看。
唐立业惊喜地看着支票,一下子又皱起眉头。
“华利公司?许佳鹏借的?”
乔玉珊微笑地说:“对,这是第一笔,以后的钱逐步付过来。立业,他不但借
钱,而且还无偿借给我们一个现成的车间。我们不用再去找地皮了,多好!”
唐立业沉思自语:“这个时候,他应该看唐家的笑话,怎么还会帮助我们呢?”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佳鹏和洁美是恋人,迟早和我们是一家子,又是我的老
同学,怎么老把人家想得那么坏!”
唐立业沉吟着自言自语:“赌场无父子,商场无情感呀!他要什么条件?利息
多少?”
“没有条件,也不要利息,就是让我们出产品后及时还钱。”
唐立业怀疑:“有这样的好事?”
乔玉珊没有得到对方预期的惊喜,有点儿失望:“哎呀,怪不得我在内地读书
时,老是批判资本家,你们资本家都是铁石心肠加多疑!好吧,把支票拿来,我送
还人家。”
“玉珊,不要生气么,我只不过是分析分析么……”
乔玉珊一把扯过支票:“你去分析吧!我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帮你,你却要这
么分析那么疑问的……”又拿出名片,“人家把厂家代理商的名片都给我了,设备
价格便宜15%,要我们自己去谈,你看看,洋和株式会社,不要就算了。”
乔玉珊一脸委屈,她心想,就算许佳鹏没有提那些非分要求吧,反正自己已明
确地回绝了他,就扮做啥事也没有发生过。不知这算不算演戏?夫妻间看来也得保
留点隐私权。
唐立业脸色终于释然:“玉珊,我可能是真有病了,人家出钱的人都不怕,我
们借债的怕什么。看来真是柳暗花明了!玉珊,你原谅我。现在,我郑重宣布,你
是福昌制衣新厂的经理,我是你的助理!”
“你确实病得不轻,话都说颠倒了!”
“不,你为我们的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你立了大功!你就是开国元勋!”
乔玉珊娇嗔地打了丈夫一下:“这话更不好笑!”
乔玉珊挽着唐立业来到观察室门口说:“别激动了,快进去休息吧!再观察观
察。”
“咳,还观察什么!我们要干的事太多了。第一,要去看厂房,第二,要去订
设备,第三,要打广告招聘熟练技工,第四,要请设计师设计独具特色的品牌……”
“那是以后要干的事,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回病房休息。”
“不,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出去!我把衣服拿上,马上走。”
乔玉珊拦住他:“我去拿吧,你去办理交费手续。”
乔玉珊匆匆走进观察室。
吸氧者一看,顿时又兴奋起来,自个儿手忙脚乱地取下面罩。
乔玉珊没有注意他,拿起床上的衣服就走了出去。
吸氧者不由坐起身子望着门口。
门砰的一声响,他一哆嗦,听见旁边的输液者嗤嗤窃笑。
他狠狠瞪他一眼,忽然觉得呼吸又急促起来,立即捂上氧气罩,一头倒下。
二十八
唐自业关好小车门,走到苏玛丽公寓大门外,手持一束鲜花。他打扮得光彩照
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气宇轩昂地登上电梯,走到苏玛丽房外。
唐自业正正领带,然后去按门铃。
门开了,苏玛丽探出头来见是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唐自业把鲜花往她怀里一塞,踱进房间:“亲爱的玛丽小姐,我现在是福昌制
衣厂的总经理了,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合作机会,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苏玛丽本来就设置得富丽堂皇但总显得有点杂乱无章的客厅一反常态,今天收
拾得井井有条,中国古董、葡萄牙古董相互辉映,别有情致。
苏玛丽阻挡不及,只好边退边堵住他:“这以后再说。”又往后扫了两眼小声
地说:“我有事,以后再约个时间谈好不好?”
唐自业顺势亲了她一下:“哎呀,成了最上镜小姐就拿架子了?我才当上总经
理,忙着工厂的事,好多天没见你了,怪想的,今天晚上我住在这里了……”他一
抬头,才发现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唐自业愣了。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女友酥胸半露额发凌乱双颊潮红。
造成苏玛丽如此神态的显然是这位金发碧眼而且很壮实的葡国男青年。
苏玛丽边扣胸罩边赶忙介绍道:“唐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
安格尔,刚从里斯本飞来,要接我回葡萄牙结婚。”
唐自业满脸的兴奋一下子荡然无存,几乎僵在那里,嗫嚅道:“就是你说的那
个拳击手?”
苏玛丽点头如小鸡啄米:“对,他……”话未说完,安格尔拨开她,走到唐自
业面前,伸出手来。
唐自业迟疑地伸出手去,痛苦地皱起眉头,显然,安格尔用的力气相当大,把
他的手捏得咋巴咋巴地响。
安格尔面带微笑:“唐先生,我听说过你,你听说过我没有?”
唐自业赶紧道:“听说过,听说过,玛丽……苏玛丽小姐谈起过你,对你的评
价很高……嘿嘿……”
安格尔生硬的汉语仿佛是用牛舌头搅出来的:“我本来也要定居澳门的,因为
我也是土生,我父亲的奶奶就是广州人,我的童年在澳门度过,你听懂我的中国话
吗?”
唐自业机械地点头:“对付着猜得七八成吧。”
苏玛丽觉得气氛紧张,赶紧插嘴道:“他的中国话比我差远了,我来告诉你,
我们本来要在澳门结婚,但是,自从大陆提出澳门99年回归,我心里很不安,安格
尔更不放心,非要我去葡萄牙。”
唐自业牙痛似地哼着说:“你现在回去,不如四百年前别来呢……”
苏玛丽比划着:“问题是我不愿去。葡萄牙没有澳门富,工资比这儿少,也没
这里生活舒服,就算澳门回归,不是说50年不变吗?为什么要走呢?”
唐自业支吾着:“这个……走不走都可以。”他又低声用纯正的粤语对苏玛丽
说:“你不如让这大佬自己执生好了……”
安格尔逼视着唐自业:“你说走还是不走?”
苏玛丽也颇困惑:“唐先生,你说50年不变可靠吗?”
唐自业含混地说:“我想问题不大吧?我看我们几个谁也过不了50年。”
苏玛丽没听清他叨咕些什么:“但愿如此,不过我想看看香港回归后怎么样,
百闻不如一见,那时走与不走自然就明白了,你同意我的想法吗?”
唐自业看看安格尔说:“只要安格尔先生不发表什么意见,我没意见。”
苏玛丽笑道:“你是大大的滑头啊,我是问你呢!”
唐自业自觉大势已去,站起来:“苏小姐,我得回去了。我是来感谢你对我的
帮助的,你的帮助完全是业务上的正常往来,一点不夹杂私人色彩,这使我非常感
动。”他故意说这个话给安格尔听,表明自己和苏玛丽的清白关系。然后又补上一
句:“以后还希望能继续得到你业务上的帮助。”
苏玛丽很愿意在未婚夫面前体现自己的重要性:“我很高兴帮助你,麻烦的是
葡人官员调动频繁,只要新来一个官员,就推翻前任官员的做法。昨天我们经济司
的头头又换了,过去的人事关系又变了,我怕今后无能为力……”
唐自业担心地问:“那你已经给我办的配额会不会……”
“只要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我想是没问题的。但是新来的上司如果要对过去的
配额重新审核,那,就难说了。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把握。”
唐自业愣怔一阵:“那,还是请玛丽小姐多费心。本来我想请你……哦,请你
们吃饭的……”
“不必客气,今天我和安格尔约好出去吃饭……安格尔,刚才我们商量去哪里?”
安格尔依然保持探戈舞男舞伴那种带警惕性的眼神:“小飞象餐厅。”
苏玛丽对唐自业道:“小飞象。”又说,“也许,我们一起去?”
唐自业赶紧推辞:“不不不……”边往外走边说,“我也有人请了……不不,
是有人请我……不不……”他察觉自己语无伦次,“拜拜!”
安格尔突然伸胳膊挡住他的路,似笑非笑道:“我看可以一起去,吃饭以后还
可以跳跳舞……我听玛丽说,你的舞技是一流的。”
苏玛丽的帮腔永远不合时宜:“安格尔什么都行,就是跳舞不行。”
唐自业胆战心凉地自嘲:“是啊是啊,我除了跳舞行一些,其他什么都不行……”
又欲走,安格尔再次挡住他。
“唐先生不必那么谦虚,你睡觉什么的也行。”
唐自业惊愕地:“睡觉?”他埋怨地看着苏玛丽,她无奈地摊摊手。
安格尔脸色沉下来:“你刚才进门的时候,不是说要睡在这里吗?”
唐自业惊慌地说:“不不,你听我解释……”
苏玛丽预感到什么:“安格尔!”
安格尔推开她,两手把骨节捏得咔咔响,向唐自业逼近:“既然想睡在这,那
就躺下吧!”
唐自业只听到咣当一声响,似乎看到天花板迎头朝自己扣下来。苏玛丽惨不忍
睹地闭上眼睛,呻吟:“对不起,这是他最厉害的右勾拳……”
唐自业从苏玛丽的公寓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脸上一块块青乌伤痕,像个熊猫。
他小心地摸着,骂骂咧咧道:“妈的鬼佬!下手那么重,有劲冲苏玛丽使去啊!”
他上了轿车,坐在驾座上,龇牙咧嘴地发动车。
福昌制衣厂车间里一片忙碌。
李娟娟走来巡去检查、记数。
李娟娟见小菊干的活质量差,便指点她应该怎样干,还操作几下给小菊示范。
小菊由衷赞道:“李姐,你不但长得漂亮,干的活也漂亮!”
“你呀,嘴巧手笨,快干吧,要是让经理他们发现了,炒你的鱿鱼!”
李娟娟走到杨明跟前。杨明正在修理衣车,旁边有个女工在等着。
李娟娟关切地说:“休息一下再干吧。”
杨明看她一眼,没说话。
李娟娟看看衣车:“能修好吗?”
杨明直起腰:“报废了。”
李娟娟一惊:“报废?你再修修试试。”
杨明面无表情地说:“太老了,发动机质量问题,没救。”
李娟娟着急道:“真的没办法了?这几天在赶单啊厂
杨明冷冷地说:“不相信我,可以换别人。”说完走了。
李娟娟看着他的背影:“你……”
唐自业坐在办公室桌子后面,用一个手绢捂着脸。
李娟娟进来:“唐总,又一台衣车报废了……”
唐自业哼哼着:“是吗,你要杨明修一修。”
“修不好了……”李娟娟发现唐自业脸上的伤痕,吓了一跳:“唐、唐先生,
你怎么了?”
唐自业支吾:“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看看!哎呀,怎么伤成这个样子?都肿了!”她看看四周,从冰箱里取出
冰块,又掏出自己的手绢,包起来,给唐自业敷在脸上:“肌肉挫伤冰一下才好。”
唐自业感动地抓住李娟娟的手:“娟娟,你真好!”
李娟娟意识到什么,赶紧抽回自己的手。
“你坐么!”
李娟娟站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有一台衣车报废了。”
“知道了,老掉牙的东西,还能不报废?”
“可我们窝工了,一个人没有衣车……”
“两个人用一台衣车,换班干。”
李娟娟愣了愣:“哦,好。”说完欲走。
唐自业扭过半拉脸:“急什么?坐!”看李娟娟仍站着,又说,“我请你坐!”
李娟娟只好坐下了。
唐自业一只眼看着她,感慨道:“娟娟,人心真是难测啊,有些人嘴里对你甜
言蜜语的时候,心里却另有打算,尤其是在男女爱情上,千万不能轻信,否则会吃
苦头。”
李娟娟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像你这样单纯温柔。体贴人的女孩,澳
门已经不多见了。”
李娟娟不好意思:“唐总经理,我、我还要到车间照看……”
唐自业伸手按住她:“总经理找你谈话也是工作,再坐一坐。我知道你很忙,
也很累,人也瘦多了。”
李娟娟扭着衣襟:“没什么,我就怕干不好。”
“不要怕么,有我么!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对你是很关照的么?”
李娟娟脸微微一红:“我知道,所以我要更好地干工作,报答唐总经理对我的
关照。”
“别这么说,你干得太累,我要心疼的。”
李娟娟羞涩无语。
唐自业想了想,终于找着个话题:“到澳门有一段时间了,你对澳门的感觉怎
么样?”
“好,城市干净,挣钱比内地多。”
唐自业俯身:“那你想不想在澳门住下去,成为澳门永久居民?”
“不……”
“怎么?不想在澳门?”
“不……不敢想……”
“怎么不敢想?就凭你这样心灵手巧的漂亮姑娘,想什么就会成什么的。”
李娟娟认真地坦白:“我一个小打工的,在澳门无亲无故,只求能安安全全地
干活挣钱,回家乡过日子就知足了。”
唐自业一摊手:“这哪是一代新青年的思想!我也经常看内地报纸,文章上都
是写年轻人敢想敢干呀,怎么一到澳门,就像些飞不动的小鸟,怪可怜的……”
李娟娟抬眼望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停住。
“怎么,我说错了?”
“不不是……”
“那你怎么用那样怪怪的眼神看我?”
“唐总经理,我想……我想去干活……”
“好吧,你去吧,不过,别太累了。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不要说什么无
亲无故,我不是在这?我会尽力帮助你。”
“谢谢唐总经理。”
唐福昌晚饭后照例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看报。唐母在茶几上翻扑克牌算命。
电视哇啦哇啦地开着,但没人看。
唐福昌一字一顿地读报:“‘旅游博彩、制造业、地产建筑。银行保险是澳门
四大产业,制造业在八十年代发展迅速,年平均增长速度为21.5%。纺织品及成衣
业产值占总出口的比例最大,近年来,为了生存竞争,本澳不少纺织品及成衣业转
移到内地及东南亚地区,但也有一些具备规模和有一定生产基础的工厂基本保留了
澳门的生产基地,通过应用高新技术的方法提高生产率,增强快速回应能力,促进
提高产品档次,以适应国际市场的需要。本澳的侨声集团成功引进电脑控制成衣生
产流程系统,大大缩短了投资回报期……’”他闭目沉思了下,自语:“电脑控制?
这玩艺听说蛮厉害,也许立业说的还有点道理……”又翻报纸,念道:“‘据统计,
自中葡两国签署澳门问题联合声明后,澳门的葡国居民回国和海外移民的比例增高……
好哇,‘99’回归看来震动不小呀,鬼佬们都慌神了,也该治治他们啦,整个澳门
全是鬼佬说了算,办什么事都必须说鬼话,连去法庭打官司,也得用葡语,中国人
吃了多少亏!”
见唐母没动静,唐福昌探过头去看。
“又在翻扑克,成天翻,也不腻!”
唐母陡地欢叫:“全翻开了,全翻开了,十二个月全开了!大吉大利发大财……”
钥匙开门声。
唐立业和乔玉珊走进来,二人一齐向父母问候:“爸爸,妈妈。”“老爷,奶
奶。”
唐母赶紧收拾扑克牌,唐父稳稳坐正。
唐立业轻声道:“爸,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建个制衣分厂,做高档品牌的服装,这样可以不依靠配额。日本、台湾
和西欧的高级专卖店很欢迎这种高档品牌服装。”
乔玉珊补充道:“大陆内地也很有潜力。”
唐立业看了父亲一眼,见没什么不良反应,便放松地说下去:“这种服装得精
工细作,面料讲究,所以要求生产设备性能先进,电脑控制。虽然设备价格看着贵
一些,但用不着很多工人,也用不着太大的规模,所以相对来讲成本较低。而高档
服装价格高,卖一套,是一套,利润也很丰厚……”
“建厂资金从哪来?总要几百万吧?”
乔玉珊赶紧道:“立业怕爸爸上火操心,自己找朋友帮忙,一自筹资金,不动
用咱们自家一分钱。”
“是的,爸爸,我已自筹得差不多了,我相信我会干好。”
唐母插嘴道:“不用自家的钱就好,刚刚我用扑克开十二月,全开了,说不定
立业自己干会大吉大利呢!”
唐福昌白了唐母一眼:“净说些没用的。”
乔玉珊讨好:“奶奶说话灵呀,保佑立业发财。”
唐福昌沉吟了一下,说:“你们就是不来告诉我,我也能想到你们要走这一步。
书念多了,就不安分,总想干出点名堂。这也好,也符合年轻人心理。我当初要是
太安分,今天也不过是个用汗水换米吃的佣工。不过,建厂创业,谈何容易!尤其
当今澳门高喊竞争,经济膨胀发展,人心也就险恶起来,你们要多加小心才是。”
唐立业、乔玉珊感激地说:“多谢爸爸(老爷)指教。”
唐福昌忽然想起什么:“你们这个厂叫什么名字?”
“我们还是在福昌公司统领之下,就叫福昌分厂。”
唐福昌满意地说:“唔,自业搞老厂,你们建新厂,互相之间既帮助又竞争,
很好。”
唐立业在卧室里伏案画图,精神抖擞。
乔玉珊合衣困乏地睡过去。
唐立业伸了个懒腰,发现乔玉珊合衣而睡,便悄悄站起来,拿床毯子轻轻盖上
去。他立在床边端详了一阵乔玉珊的睡态,想吻一下又怕惊醒她,最终还是蹑手蹑
脚退到桌边画图。
唐立业画着画着,猛地想起什么似地停住笔,陷入沉思,脑海里回响着父亲的
声音:“尤其当今澳门高喊竞争,经济膨胀发展,人心也就险恶起来,你们要多加
小心才是。”心想,姜还是老的辣。那许佳鹏借钱总得有点动机,就是救助华南水
灾还有些高尚感呢。我不是灾民,他不可能同情我。那么喜欢我?更是笑话,你不
能指望一个你打心底不喜欢的人一个劲地喜欢你,除非他是一条不识趣的狗。那么
他究竟看上了唐家的什么呢?
唐立业的笔在白纸上不由自主地写着:“许佳鹏为什么能借钱给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唐立业突然用力在纸上写下:“明知不是伴,见机且相行。”他想起美国教授
对他说过的话:“你们中国人总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我们美国人是不会忘记教孩子
怎样应付坏人的。”乔玉珊在床上动了一下,醒过来,迅速坐起来:“我睡着了?”
唐立业将写字的纸使劲抓成一团。
乔玉珊走到唐立业身前,关切地说:“别熬坏了,我给你弄宵夜吃。”
唐立业拉住乔玉珊,说:“不用了,坐下来,让我看看你。”
乔玉珊顺从地坐下来,说:“看什么,越看越老。”
“你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可人。”
“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说轻浮话!”
唐立业抚弄着乔玉珊的秀发,说:“玉珊,爸爸今天真让我感动,我以为他会
反对的,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思维。”
“爸爸总是爸爸,你将来做爸爸也是一样的。”
“玉珊,不知怎么,我有点不敢做爸爸了。”
“那你一辈子做孩子吧!”
“真的,爸爸不支持我时,我充满奋进的劲头,可爸爸今天语重心长地这么一
说,我倒软下来,觉得前途凶多吉少……”
乔玉珊拍拍枕头:“主要的原因是现在夜深了,你已经很困乏了,活跃的细胞
都休息了,该睡觉了,明天,太阳一出来就斗志昂扬了!”
唐立业站起来对乔玉珊说:“对,现在该睡觉了。”说着把颈上的玉观音取下,
放到绒龛上。
乔玉珊下意识地摸自己颈下,心里一沉,说:“你先上床!”
唐立业笑道:“怎么了,还不好意思?”
“人家要换换衣服嘛。”
“好好,我先上床。”唐立业退到床上坐下。
乔玉珊转过身,挡住丈夫的视线,脱下外衣,做取玉佛动作,并用东西把绒龛
挡住。一回身,发现唐立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背后,她吓了一跳。
唐立业并没有发觉什么,兀自兴奋地说:“你不许动,我抱你上床。”
乔玉珊惊慌掩饰:“你……你抱不动……”
唐立业一把抱起乔玉珊:“我抱两个也能抱得动!”
乔玉珊趁势搂住唐立业的脖子,问:“抱两个?那个是谁呀?”
“那个还是你……”
二十九
福昌新的分厂快速地从图纸变成了现实。
唐立业忙忙碌碌地指挥工人装修车间。
乔玉珊在办公室打电话,联系新进设备到货情况。
“设备什么时候到?当然是越快越好,对,就按协议上的价格,放心,分期付
款,我们会履行合同的……”
一辆小车开到福昌新厂车间门口。
许佳鹏下车。
许佳鹏走进福昌新厂车间,四处打量着。
唐立业正忙着指挥工人,许佳鹏走来,在后面拍他:“怎么,唐老板,光忙发
财了!”
唐立业转过头,见是许佳鹏,立即热烈握手。
“你帮我这么大的忙,也不给我感谢的机会,我去拜访过你两次,都被秘书挡
驾。”
“我去广州参加交易会了,刚回来。”
乔玉珊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许佳鹏赶紧过来。
“你们是夫妻齐上阵,肯定交好运!”
“我们两个也顶不上你一个呀。”
“哪里哪里,美国留洋回来的博士硕士,见多识广,我只有学习和敬仰啦!”
许佳鹏、乔玉珊、唐立业三人在车间里边走边谈。
唐立业指着车间的空地说:“这是裁剪、这是缝纫、这是熨烫,成衣库在那里……”
许佳鹏内行地打量着:“布局紧凑、精确,甚至可以说小巧。”
乔玉珊尽量使谈话气氛轻松些:“我们比不上许老板财大气粗、规模宏大,只
有紧紧挤在一起啦!”
许佳鹏有些担忧:“虽说你们买的是当今最先进的成衣设备,但澳门这么个小
地方,没有响亮品牌,制作再好再精的服装,也很难打开市场呀!”
唐立业听出了弦外之音:“许老板怕我们赔本还不了钱吧,你放心,我和玉珊
在美国、欧洲和日本有不少搞服装贸易的同学,他们都答应帮助我们,已经介绍了
几个专做服装生意的老板,销路没问题的。另外,广告策划和商标都是请的一流公
司,澳门本地筹办的专卖店也洽谈顺利,到时你看吧。”
“那就好!朋友多,财路广,到底是没白留学,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尤其是
市场营销,开头就做得漂亮……”
望着许佳鹏的小车开走后,乔玉珊对唐立业笑道:“你呀,真能胡吹,我们哪
有那么多欧洲同学、日本同学的!即使在美国有几个同学,也都是不识人间烟火的
书呆子,哪里有搞什么服装贸易的老板呀!”
“这你就不懂了,搞竞争得有心计。如果你对佳鹏说我们对市场营销一窍不通,
正在想法找门路,那结果会怎样?他不但不再借钱给我们,甚至会把借给我们的预
付款抽回去!”
“你简直就是狡猾!”
“玉珊,我们都是学校里出来的书呆子,学校只教给我们知识,但无法教给我
们处世的经验,特别是商战经验,我不怕狡猾,我只怕狡猾得不够!”
乔玉珊像不认识似地望着唐立业,但还是理解地偎到他肩旁,轻声说:“看来
经济越发展,人心就得越坏了……”
“不能说坏,狡猾离智慧近,离坏远……再说我确实在联系日本服装老板啊!”
他看看天空,充满豪情地说:“咱们大干一场!”
乔玉珊负责招聘工人。
她没有想到,比设备与资金更严峻的是没有招到一个合格的工人。
中午,唐立业和安装工人一起吃着盒饭。
乔玉珊也扒拉着盒饭过来,说:“立业,招的工人不理想。”
唐立业想了想,自我安慰道:“也许好的在后面,很快就来了。”
乔玉珊摇摇头:“我不那么乐观。现在澳门大大小小近干家制衣厂,熟练工抢
手得很。咱们是做高档服装的,一般的人招来没有用,要不就再花钱送他们进培训
班……”
唐立业不想叫妻子担心,心里没底儿也先揽过来再说:“时间也等不及了,日
本的商人要尽快看到我们的服装样品……这样吧,我来想办法。”
以往唐立业坐的办公桌后面,坐着唐自业。
唐自业正在和谁打电话。
唐自业见是大哥进来,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唐立业四下打量了下,发现原先自己挂在墙上的那条字幅。“勤”没有了,取
代的是一幅蒙娜丽莎油画复制品。
唐自业对电话:“那这件事还是拜托你了?谢谢,好好,再见!”
他扣下电话看看唐立业:“大哥,你可是稀客!虽说你不甘居于这破旧的小厂,
另谋发展,还是应该经常回来看看。”
“自业,咱们说话就不必兜圈子,我是来向你求援的。”
唐自业惊诧:“我能帮你什么忙?不是许佳鹏成了你们的大股东吗?”
“他不是股东,是借给我们钱,要还的。”
唐自业思忖着说:“这个许佳鹏真够意思啊,那么大笔钱就借出来了,你的面
子真够大的。”
唐立业苦笑:“不是我的面子,是洁美的面子、玉珊的面子。”
唐自业笑道:“我看洁美的面子没有阿嫂的面子大。”
“你说什么?”
唐自业笑笑:“好啦,不提这个。对啦,你有什么事?”
“我的厂设备差不多到齐了,就是缺少熟练工人,我想……”
唐自业打断他:“从我这里挖人?”
唐立业觉得这话挺刺耳:“不是挖人,是借用,或者是租用。带一带我们员工,
一个星期就够了。”
唐自业为难地站起来来回走:“大哥,本来我可以支持的,我们之间也不用说
什么借用租用,只要你需要,拿走就是。问题是我们人手也紧张,当初你精简机构,
裁掉不少人员,哪里还有多的出来?”
唐立业尽量平心静气地说:“我知道,可是你们的订单基本完成了,现在相对
空闲一些,只给我二三个人……”
唐自业掉头指指窗外:“我们马上又会来新的订单,因为我们配额提高了嘛。
这就是配额的好处,旱涝保收。再说爸爸对我盯得很紧,万一误了事,我这个总经
理还当不当?就算念兄弟的情分上我悄悄答应你,可你要的人也不好派呀!一般的
你看不上,好的吧,像李娟娟,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还真不放心……”
唐立业指关节捏得发白,但仍面带无所谓的微笑:“既然如此,也就不为难兄
弟了。我先走啦?”
唐自业在后面轻飘飘地说:“大哥,慢走,以后常来指教啊。”
唐立业和乔玉珊在福昌新厂车间检查新的机器。唐立业的脸色如同傍晚般发闷。
乔玉珊劝道:“立业,别生气了。自业有他的难处……”
唐立业气呼呼地:“根本就不是什么难办的问题!”
“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们总会想到办法,大不了……”
正说着,几个男女工人进来。
一女工看上去挺干练:“请问哪位是唐立业经理?”
唐立业奇怪地看着他们:“我就是。你们……”
“我们是许总经理派来的,说是你们需要熟练车工?”
唐立业懵懂:“是呀。”又看看乔玉珊,“许佳鹏?”
乔玉珊明白了什么:“你们是华利公司的?”
“是。我们都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经验。”
唐立业大喜过望,忘了老板应有的矜持:“太好了!我们这里的待遇……”
一位女工道:“许总经理给我们交代了,你看着办,说多少就是多少。”她看
看新的衣车,“我试试车。”说完坐在衣车前干起来,技术相当熟练。
唐立业如同大热天喝了杯冷饮般痛快:“太好了!”
乔玉珊呆了呆,离去了,她觉得许佳鹏对福昌好得没了谱儿,她觉得恐惧。
乔玉珊走进办公室打电话:“华利公司?”
许佳鹏接电话:“玉珊,工人到了么?对,你用就是,绝对是熟练工。我这里
有过剩的……”
乔玉珊对电话:“太谢谢你了,你总是那么及时……你是怎么知道的?”
“信息时代嘛!你忘了,我也是办厂出身。不必客气,哦,玉珊,记得后天就
是你的生日,这就算是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乔玉珊怔了下,对电话道:“佳鹏,太谢谢你了。我代表立业……”
“你不用代表谁,我只是为了你。好好,拜拜。”他趁对方未反应过来放下电
话,微微一笑。
身材愈显丰满的女秘书进来:“经理,去唐立业公司的工人,已经安排去了。”
“噢,知道了,刚才来了电话,他们已经到了。”
女秘书欲言又止:“经理,我有些不明白,我们的人手并不是很富余……”
许佳鹏胸有成竹地笑了下:“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唐家的晚饭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唐自业陪两位老人吃饭。
唐福昌若有所思:“立业又不回来吃?”
唐自业边嫌菜边说:“人家哪有时间回来?大忙人!”
唐母叨咕:“立业办一个新厂,不知能不能赚钱?”
唐自业边嚼边用筷子指点:“赚什么钱?他想得太容易了!办厂,要像爸爸那
样一步一步来,学问大啦。他那个书呆子,不把老本陪进去才怪!到时看他拿什么
还许佳鹏。哎,洁美呢,也不回来吃饭?”
唐母道:“洁美去练健美了。”
唐自业:“还是做女人逍遥,今天健美,明天减肥,一点正事不操心……
唐福昌突然喝道:“说够了没有?你好好操心操心自己的厂!”说完,拍下筷
子,走了。
唐自业愣怔,嘀咕着:“怎么了?我不是干得挺好的?老糊涂……”
唐母赶紧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说了。自己站起来跟过去:“哎,老公,你
喝点汤嘛。”
福昌新厂的工人开始上岗,机器运转,成匹布料运进车间。
唐立业在剪裁机前认真地俯视着……
乔玉珊在一台台亮闪闪的电脑控制的缝纫设备中间巡视。
唐立业舒了一口气:“第一天,看来不错。”
乔玉珊由衷地一笑:“是不赖。”
唐立业伸了个懒腰,兴奋地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乔玉珊想起什么:“立业,今天是什么日子?”
唐立业奇怪地问:“什么日子?”
乔玉珊喜悦地说:“我的生日。”
唐立业愣怔一阵,敲敲自己脑袋:“看我忙的!都把你的生日忘了!玉珊,我
还没有给你一件礼物!”
乔玉珊指着车间:“这不是最好的礼物吗?”
一辆小车开进车间门口停下,车门打开,缓缓走出拄着拐杖的唐福昌,唐母跟
在后面扶持着。
唐福昌抬头看看,又四周瞅瞅。
唐立业和乔玉珊跑出来,唐立业惊讶地:“爸,你怎么来啦?也不提前打个电
话……”
“怎么,我就不能来啦!”
乔玉珊话递得快:“我们欢迎老爷来指导,但担心老爷身体,所以没敢打扰……”
唐福昌没吱声,昂首往车间里走。
老爷子只看不言语,唐立业和乔玉珊恭敬地跟在后面,不失时机地给讲解一下
新成衣设备的性能:“衣车贵一些,五千多块一台,但连转十几个小时发动机不发
热,所以就不会跳针……熨烫机价值三十多万,压力大,衣服成型的作用是久洗不
变形……”
唐福昌始终一言不发。
唐福昌最后在车间大门口站定,说:“立业,你开业不庆祝,不剪彩,不敬神,
不拜佛,我不赞成……”
唐立业刚要解释,他一挥手止住。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省钱,不图形式。但是,老规矩能流传几千年,不能说
一点道理没有呀!”
唐福昌对门口的司机说:“拿出来,挂到大门上!”
唐立业、乔玉珊等人疑惑地盯着司机。
只见司机打开小车后盖,抱出一大盘鞭炮来。
有人立即殷勤地帮司机搬梯子,上门梁挂鞭炮。
唐福昌又朝唐母做个动作,唐母从手包里掏出两个红包,递到唐立业和乔玉珊
的手里。
“这是你爸对你们的一点心意,钱不多,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吧。看你们累的,
瘦了一圈……”
唐福昌声音显得挺硬朗:“我看这里有点邪气,放鞭炮,驱穷神恶鬼!另外,
今天还是玉珊的生日,家里准备了好菜好饭,晚上全家团聚!”
惊天动地的鞭炮声中,唐立业、乔玉珊捧着红包,止不住泪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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