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十三
乔玉珊开着小车以30公里时速行驶,表情与心情一样平静。小车缓缓开到一座
小别墅门口停下。
乔玉珊将小车停在许家别墅外,抬头看了看别墅的二楼,便走了进去。她将步
子迈得不紧不慢。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已进入对方的视界。
许佳鹏在别墅的窗帘后注视着乔玉珊的一举一动,见乔玉珊是一个人来的,许
佳鹏心底涌起胜利者的喜悦:“终于来了,真乖!”
许佳鹏估计乔玉珊快要走到门口,便整理一下衣饰,在镜子前用梳子拢一下头
发,然后将一盘空白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按下录音键。他走到门口,想了想,顺手
将电话插销拔下来。
门铃响。
许佳鹏开门,故作惊讶:“玉珊,来得那么快呀!”
乔玉珊没吱声,表情依然平静,大大方方走进屋。
许佳鹏殷勤地:“请坐,请坐。”
乔玉珊坐下,环顾四周。
装修豪华的木墙壁和金碧辉煌的灯饰还是使她感到了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
许佳鹏端来两杯咖啡,说:“喝杯咖啡吧,咖啡使人兴奋。”
“许总经理,不用客气。”
许佳鹏仍然在装糊涂:“怎么叫我许总经理?应该叫我佳鹏!”
乔玉珊毫无反应地继续说:“许总经理,我是有急事才迫不得已拜到你的府上。”
许佳鹏以反问来给自己争取思考对策的时间:“急事!什么急事呀?”
乔玉珊保持攻势,不让对方牵着走:“许总经理,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地谈,
最好不要兜圈子。”
“哟,我的老同学,不要这么严肃么!来,喝咖啡,喝咖啡……”
许佳鹏热情地将咖啡端到乔玉珊的面前,乔玉珊纹丝不动。许佳鹏端着咖啡等
了一会儿,见乔玉珊不接,只好自我解嘲地又放回去,心想脸皮厚也是与女人周旋
的一招。
许佳鹏在客厅里转了一个圈,说:“好吧,既然老同学这么爽快,我也就开诚
布公。现在,你和立业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逼债人已将你们逼得来向我求救了,
是不是呀?”
乔玉珊目视墙角:“可以这么说。”
许佳鹏先做出无奈的样子:“好,好,既然老同学如此坦然,我许佳鹏也不能
见死不救,请老同学放心。不过,我许佳鹏一不是可以贷款的银行,二不是放高利
贷的大耳隆,要拿出这么多钱帮你,不容易啊。”
乔玉珊两眼像把锥子,犀利地盯着他:“可是你当初答应借我们钱的,正因为
我们太相信你了,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许佳鹏十分为难地说:“这个嘛,一来资金周转确实出了点问题,二来嘛……”
乔玉珊早料到他这招:“许总经理什么意思?难道怕我们不还债吗?我们会连
本带息按时还给你的。”
许佳鹏意识到要争取主动:“玉珊,你错了,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当然,借钱
还债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你还欠我的情呀……”
乔玉珊身子抖了一下,没料到对方来得如此露骨。
许桂鹏像一只看准目标的鹰隼,一下就叼住了女人的弱点:“我说过,我只是
为了你,才拿出这么多资金帮你们建厂,可你为我付出一点了吗?”许佳鹏说到这
里,忽地半跪到乔玉珊身前,急切地说:“玉珊,答应我吧,我的要求其实并没伤
害你什么……玉珊,你生气忧愁的时候比平时更美……”
许佳鹏紧紧抓住那双凉而柔软的小手,仰望着乔玉珊。
乔玉珊没有挣脱,只是冷静地说:“许总经理,你太卑鄙了,以前我不相信也
不愿相信你是这种人,现在我明白了,你精心策划了这一切,你用借预付款的手段
欺骗我,然后在关键时刻卡住我们的脖子,逼我就范。”
许佳鹏不再想装绅士。他在内心深处坚信“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一定律:
“玉珊,请原谅我吧,我这一切就是为了能得到你呀!我太爱你了……”
乔玉珊直视对方:“许佳鹏,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
借款给立业还债,我可以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
许佳鹏狂喜:“真的?玉珊,你太好了……”
许佳鹏半跪着将头拱进乔玉珊的怀里。
许佳鹏乱拱动的脑袋碰到乔玉珊雪白的脖子和痛苦而冷静的脸庞。
许佳鹏狂吻乔玉珊的脖子,喘息着说:“我一直迷恋你,却不敢看你的眼睛。
你的睫毛那么长……使我看不透你的神秘……为什么睫毛会这么长?我一夜一夜地
问自己,唐立业他提过这个问题吗?是不是北京的风沙太猛,你为了保护这双眼睛,
才……”
乔玉珊闭着双眼忍受着他的粗鲁。她终于慢而坚决地说:“我乔玉珊生是唐家
的人,死是唐家的鬼,只要能为唐家解除危难,我可以做唐家的人,也可以做唐家
的鬼……”
许佳鹏从狂喜中猛地惊醒,然后像被刀尖扎了一下似地呼地站起来,有点胆怯,
又有点恼怒地盯着乔玉珊。
乔玉珊冷冷的双眼也盯着许佳鹏。双方的目光在空中对撞了一下,如同宇宙中
陨石撞上冰块,有一方轰然粉碎。
许佳鹏有点狼狈地收回目光,他从她镜子般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卑琐。他正
了正歪斜的领带,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坐到对面的沙发上,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两
口,长长地吐着烟气。“好吧,乔玉珊,既然这样,我们今天就把事情摊开,如果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得到你的身体而付出巨资帮你们建厂,那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是
的,我不否认,我对你有强烈的欲望,你毕竟是闯入我爱情里的第一个女人,而且
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女人,但男女之间的事并不是我的全部,我只不过是在长远的计
算中,对你顺手牵羊而已。我承认,我算是一个多情的公子哥,但我决不是胡作非
为的流氓,我是搞经济的企业家。我每一笔资金的付出,必须有几倍甚至几十倍的
回报,我要盈利,我要挣大钱!我很欣赏立业的创新精神,因为他有学识有才气,
并且有企业家的那种气质,澳门这样的人并不多。”
乔玉珊的冷静变成疑惑,她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浅估了这个男人。
许佳鹏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吸几口,说:“我许佳鹏没有立业的学识和才气,
但我有钱,当今世界,有钱还有什么办不到的?我可以雇用——不,聘用你们与我
合作。我想,凭着我的经济实力,再加上你们二位的才干,用不了多久,澳门制衣
业就将对我许佳鹏刮目相看了,而你们,我是绝不会亏待的,这难道有什么不好?
玉珊,你劝劝唐立业,放弃不必要的傲气和唐家家族的尊严,和我合作吧。”
乔玉珊冷笑一声:“好一个合作!许佳鹏,我今天才看清你的卑鄙用心,为了
你自己的利益,你逼得我和立业没有路走,还差点害了立业爸爸的性命……”
许佳鹏一点都不生气,一副胜利者的宽容:“你骂我卑鄙用心,我并不责怪你,
因为你现在站在唐家的立场,如果你是许家的人,你就会觉得我这是聪明才智,是
竞争手段高明!再说,你们唐家又高尚到哪去?今年你们的配额增加了10%,用什
么办法得到的?唐自业心里清楚,唐福昌心里也清楚。唐家配额增加,我许佳鹏的
减少,凭什么?我的损失谁来负责?”乔玉珊冷笑:“于是你报复,是吧?你可以
对不起我们,对不起唐父,但你不能对不起洁美!你还有一点真情实感吗?”
许佳鹏一弹指头将烟蒂射向窗外:“事情到这个份儿上,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告
诉你,我爱洁美,像当年爱你那样爱她。但现在是一个什么社会?在现在的社会中
的爱情不可能不包括财产。地位、学识及生存的利害关系,扩大我的经营、我的生
产规模,是和我对洁美的爱融在一起的。”
“哼,你还好意思说‘爱’这个字眼,你到底爱的是什么?是爱她家的产业!”
“我刚才已经说了,爱情和利益是不能分开的。如此竞争激烈的环境,谁不盯
着别人碗中的肉?谁又敢保证自己明天不被别人吞食掉?唐家跟不上这个时代,已
经是风雨飘摇,夕阳西下了,唐家的产业属于许家,总比被别人吃掉好。如果你能
成为我的情人,那这个组合将是奇妙而又强大的,借用我们都熟悉的一句话:无往
而不胜。”
乔玉珊不得不承认他的强有力:“许佳鹏,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竞争,
连爱情也可以利用!”
“商场就是战场,这你也懂。可什么是战场,你可就想得太简单了。战场是有
敌我双方的,是有你死我活的,是有输有赢的!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残酷的现
实:在立业与我的第一个回合中,我赢了。而且,是由你牵线搭桥,帮助我的。现
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将福昌制衣分厂改名为华利制衣分厂,我聘立业为
分厂经理,你为副经理。其中一切债务由我付清,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甚至是
理所当然的路。你看,资金是我的,设备是我的,甚至工人也是我给你们派的,你
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当然,还有另一条路,就是让逼债人弄得你们倾家荡产,或诉
诸法庭,典当家业……我想,你们都是聪明人,不会选择另一条路啦!……我希望
你回去,将我的好意转告给立业,当然话要说得委婉些。”
乔玉珊站起来,表情有点沮丧,她恨恨地看了许佳鹏一眼,向门口走去,又想
起什么,转过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
乔玉珊盯着他,没说话。
“啊,那个小玉佛,是吧?现在还不到还的时候吧?按照我们的口头协议,应
该是在你们还清了钱以后。我的记忆没错吧?”他涌起一股蹂躏对方的快意,仿佛
已将她骑在胯下。
乔玉珊气极:“你真是个肮脏小人!”
“玉珊,你不要逼我,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合适的时候我会把它还给你的。”
乔玉珊狠狠地盯着他:“无耻!”转身向门口走去。
许佳鹏在后面换一种柔和语调说:“骂得好,玉珊,商战虽然残酷,但你今天
的表现却使我万分钦佩和敬重,我想,我心中的乔玉珊应该是这样的女人。我以后
决不会再骚扰你,因为一旦使我敬重的女人,我就再不会对她想入非非了,拜拜……”
乔玉珊停在那里,显然,许佳鹏刚才的话对她有所震动。这家伙也许是一个值
得重视的对手。她站了一会儿,然后坚决地走了。
三十四
一辆小车飞驰而来,尖叫一声刹在华利公司大门,走出怒气冲冲的唐洁美。
唐洁美门也不敲,一脚踢开就闯进』总经理室,张嘴就喊:“许佳鹏!”
女秘书忙上前挡驾,说:“唐小姐,许总经理不在……”
唐洁美用小指头指住秘书的鼻子,往外一挑,示意请她让道,然后径直朝里屋
走去,嘴里还是大呼小叫:“许佳鹏!”
许佳鹏一看唐洁美闯进来,从办公桌后面慌忙站起,说:“洁美,你来了?也
不提前打个招呼……”
唐洁美没好气道:“我怕打招呼把你吓跑了!”
许佳鹏勉强笑笑:“怎么好这样讲话?冲杯茶来。”
“用不着!”唐洁美顺手“啪”地将女秘书关在办公室门外。
许佳鹏欺负经常用理性克制自己的女人有本事,但对付蛮小姐却略逊一筹:
“那好,那好……你坐,你坐呀!”
唐洁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两眼冒火地指着许佳鹏怒斥:“姓许的,你也太狠
毒了,差点逼死了我爸爸,还要通我大哥。阿嫂给你当牛做马!你……你竟会是这
样的人!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唐洁美气恨得说不出话,泣不成声,最后哇哇大
哭起来。
许佳鹏怔了一会儿,见到唐洁美痛哭,便掏出手绢走过去,坐到一旁,给她擦
泪。
唐洁美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地,陡地一甩,把许佳鹏甩到一旁。
唐洁美气得忘了谁是这儿的主人:“滚,你给我滚!”
许佳鹏无奈地站起来,看着唐洁美哭个够。
许佳鹏见唐洁美哭得差不多了,气也消了下去,这才试探着把手绢递过去。
唐洁美把他的手绢打掉,自己掏手绢擦脸。
许佳鹏尴尬地笑笑,说:“洁美,你不来,我也正想去找你,你听我解释……”
“住口,你解释什么,你能解释什么!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恶狼,你这个坏蛋……”
唐洁美又呜呜撒泼地哭起来。
外屋的女秘书正贴着门听动静,被唐洁美的骂声吓了一跳。觉得听下去没意思,
便赶紧坐回办公桌。正巧桌上电话铃响,她拿起来:“许总不在,去谈生意啦,是,
谈得不理想……吵起来了……不,不需要帮忙,对,过一会再来电话。拜拜。”
唐洁美满脸泪痕地倚在沙发上,两眼无神。
许佳鹏搬了个椅子坐在对面,说:“如果你骂够了,哭够了,我就说几句。”
唐洁美像没听见似的,眼神还是直直地发呆。
“我这种做法,其实是为了你,为了你和我的未来。”
唐洁美眼神动了一下。
“你想想,人最亲密、最长久的就是夫妻,这是父母兄弟姐妹都不能代替的。
所以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包括你的切身利益。我创造的财富越多,生产规模越大,
你才能越幸福!”
“哼,说得好听!你为了发财,可以不讲道德,不讲……人性!”
“什么叫人性?你父亲不同意我们俩相爱,这是有人性?你父亲把你大哥从经
理位置上撤下来,这是有人性?你大哥与你二哥明争暗斗,就是有人性?你二哥和
土生女人相互利用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是有人性?叫乱性!什么人性?你呀,太天
真了!
唐洁美激烈地:“我确实天真,你老谋深算,你心狠手毒,你想毁了我们唐家!”
许佳鹏耐心地说:“如果我的工厂规模大一倍,有什么不好,你不也有一半吗?”
“我不要,我什么也不要!我现在挣的薪水足够我花的,我不像你这么贪心!”
“都像你这么想,这个世界就不用发展了。香港大老板李嘉诚,多少个亿的资
产,还在苦心经营想发展呢!”
“少和我讲这些,你知道我讲不过你,你不要和我绕圈子,你拿不拿钱给我大
哥还债?我就要这句话!”
“当然我可以拿钱,但这必须是我自己的工厂。”
“如果你非要这么做,我们就一刀两断!就当我瞎了眼。”
许佳鹏最为难的是她无法与自己在一个层面内讨论问题,还得处处让着这个瓷
做的小美人:“洁美,你不要把感情和生意混为一谈。”
唐洁美沉默了一阵,放缓口气:“就算我求你帮我大哥还不行吗?”
许佳鹏爱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洁美,你太年轻了……”
“那你太老了!”唐洁美说完站起来就走。
许佳鹏一把揪住唐洁美的胳膊。
许佳鹏恳切地说:“洁美,别离开我,我确实爱你……”
“你要是真爱我,就无条件帮助我大哥!”
“洁美,我希望你不要逼我。”
“我要就是逼你呢?”
许佳鹏沉默了一会,说:“在原则问题上,我是不怕逼的……”
唐洁美气愤地一甩手臂:“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唐洁美摔门而去。
许佳鹏呆若木鸡似地站在那里。
女秘书走进来:“许总,你现在可以接电话了吗?”
许佳鹏狂怒地:“不接,谁的电话也不接!滚!”
洋和株式会社澳门设备进出口公司办公室里气氛紧张。
公司朱经理正和三个人谈话。上次到唐家催债的正是这三个汉子。
朱经理已经显得不大耐烦:“我可是花重金请你们去催债的,你们催得怎样了?”
秃头汉子道:“朱老板放心,我们催债的方法是先警告,给他一个限期,然后
再逐步施压,唐家有工厂有固定资产,不怕他赖账。”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刚才收到许佳鹏经理的电话,他说唐立业是个滑头,
最会赖账,他已经用狡猾的手段骗了许经理一笔预付款。许经理说,不使点厉害的
手段,恐怕是要不出这笔债来,所以我才请你们。”
秃头笑了:“那我们就来点厉害的,不怕他姓唐的滑头!”
有人敲门,进来的正是唐立业。
朱经理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怎么,唐经理,来还钱啦?”
唐立业扫了一眼屋里的架势,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钱一定要还,为了表明还
的诚意,我决定来对你说明情况。”
秃头抢上一步:“少废话,钱在哪儿?免得我们费拳脚!”
唐立业瞅都没瞅他一眼,眼瞧着朱经理道:“怎么,他们要动武?现在就是打
死我,也打不出钱来。如果等我父亲病好一点,我从他那儿先借一笔钱,把刚到货
的熨烫设备款交上。朱经理要是高抬贵手,容我一些日子,我会将生产出来的第一
批服装货款顶债。”
朱经理冷笑一声:“唐经理,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在我面前耍滑头是耍不
过去的。你父亲现在自身难保,他能借你钱?就算他会借给你,他又有多少钱?还
不如留着给自己送终呢!”
唐立业只好装着没听见,又忍忍气说:“如果父亲那边不行,我可以贷款还你。”
朱经理转身对周围几个人叫道:“贷款?各位听见没有,这个人想去贷款!猴
年马月去了!再说像你们这个样子,谁愿意给你贷款担保?连你父亲都不干,你还
指望能贷出款来?”
唐立业横下一条心:“那你说怎么办?”
朱经理怪叫一声:“你还问起我来了!”缓缓气,又说,“唐经理,我不知道
你是怎么和许佳鹏谈的,他给你开的什么条件,我也不关心,我只要你还钱。合同
是我们两家签的,我也是个代理商,你不给我钱,我怎么还生产设备厂家的款?人
家也在逼我,你也得为我想想。”
“正是这样,我才硬着头皮走到你门下,想与你商量一个办法,请你宽限我一
些时间,罚息可以再往上浮动,我们全认……”
朱经理哈哈一笑:“唐立业,你连现在的利息都还不上,还谈什么罚息?明明
是骗我,往后拖时间么!今天你既然已经上门来了,就得有个说法。我拖不起了。”
“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人格值多少钱?狗屁不值!”
秃头不耐烦地骂道:“你他妈的还罗嗦什么!小心我的拳头不认人!”
唐立业看看他:“如果你的拳头值钱的话,我倒是愿意认识了。”
秃头怪叫一声:“嘿,看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一拳打将过去。
唐立业趔趄两下,跌倒,又站起来,擦掉嘴角的血,看着秃头。
秃头狞笑:“好呀,有种!你能挺得我十拳,我求朱老板宽限你一天,看我的
拳头值不值钱!”
唐立业看看朱经理。
朱经理手指挠挠下巴,没说话,眼看着别处。
唐立业毅然地说:“你来吧。”他知道这也是延期还债必然要支付的成本。
秃头有些吃惊地看看他,然后猛地一拳打过去。
唐立业倒了下去,然后又倔犟地站起来。
秃头再次出拳将唐立业击倒。
唐立业再次费劲地站起。
另一个汉子“嘿”地叫了一声,扑过去打了几拳。
唐立业倒在地上。
另一个汉子又加上一脚:“看来不给你点滋味你是不会还钱了!”
三个汉子一阵拳打脚踢。
唐立业鼻青眼肿倒在地上不动了。
朱经理见状,立即叫道:“不要打人么!在我的办公室里动粗像什么话?”又
朝秃头使一个眼神,“屋里不方便,有什么话出去说嘛!”
秃头对另两个汉子下令:“把姓唐的给我拖出去!”
三个汉子把半昏迷的唐立业拖拽出去。
唐洁美驾车飞驰,哭肿的双眼使她的脸像块发糕。
手机响了,她一手驾车一手接电话。
“唐洁美吗?快回公司,郑总要去开会,就等你啦!”
“好,我正在半路上!”
唐洁美关闭手机,扳下汽车上方的反光镜,看看自己的面容,思索了一下,连
忙转动方向盘,小车拐了个弯,朝有商店的市场跑去。
唐洁美从眼镜商店走出来,戴着一个大得与她脸型不太相称的黑色太阳镜,活
像一个女太空人。
郑国泉在办公室整理公文包,然后夹起公文包往外走,却正巧撞见戴着大墨镜
急匆匆进来的唐洁美。
郑国泉吓了一跳:“你是……你是洁美?我以为是电视里的女间谍呢!”
“郑总,对不起,我来晚了……”
“谈判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唐洁美指着手中的公文袋:“都在这里。”
“走,到南平贸易公司……哎,我说你最好别戴这吓人的眼镜,你这个神秘的
样子,再加上我粗壮的块头,人家以为是杀手来了!”
没想到唐洁美没像往日那样笑,却“呜”地哭起来。
郑国泉大吃一惊,忙探头去看唐洁美是怎么回事儿。
唐洁美躲避地一低头,冷不防眼镜掉下来,郑国泉这才发现唐洁美哭肿的双眼。
郑国泉故意逗她:“哎呀,不简单哪,终于学会哭啦!别又是父亲出走了吧?”
唐洁美哭得更凶了:“我大哥……完了!”
郑国泉有些慌了:“洁美,冷静点,快进我的办公室。让人家见到这情景,还
以为我欺负你了……”
唐洁美坐在沙发上。
郑国泉手持电话:“我有点重要事,晚去15分钟,请李经理原谅!”
郑国泉放下电话,对唐洁美说:“好啦,只有15分钟,抓紧时间给我讲清楚。
先说后哭。”
在福昌老厂唐自业的办公室里,气氛悠闲,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唐自业一
边吸烟,一边看着报纸。
乔玉珊急匆匆闯进来。
“二弟,看见你大哥了吗?”
唐自业故作惊诧地望着她,又慢悠悠地将烟蒂按熄,才说:“阿嫂,你走错门
了,大哥怎么会到我这又老又破的工厂来?”
“二弟,说真的,你看没看见你大哥?”
唐自业懒洋洋地:“我骗你干什么。怎么?你找不到他了?有意思,忙得丢了
老公。澳门的怪事就是多。”
乔玉珊没精神搭他的话:“我有急事找他……”说完往外走。
“阿嫂,你告诉大哥,好汉做事好汉当,别把父母拖进去。爸爸现在神志还不
大清楚,要是有个好歹,他担当得起吗?就是想早日得到遗产,也不能用这么个办
法。”
乔玉珊气愤地说:“自业,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大哥?”
“阿嫂,我这个话不算重吧?你们自己签的合同,却又是什么福昌分厂的章,
让我们负连带责任,总不能让我现在就把厂子典当出去还债吧?你们绕了半天,还
不就是为了这个?”
乔玉珊欲说什么,又改变主意,往外走。
唐自业在背后说:“如果他还有点孝心的话,应该去医院。”
乔玉珊回头:“医院我去找过……”
“那还能去哪儿,总不能去赌场吧!如果运气好,这倒不失为找钱的一个好办
法。打爆了老虎机能中百万千万,发大财了。”
乔玉珊愣了下,急急地走出去。
乔玉珊茫无目的地走着,寻找着……
一个男人的背影,很像唐立业。
乔玉珊惊喜地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立业!”
也许澳门真是不大,他正是那个曾在医院观察室吸氧的人,见是乔玉珊,惊诧
过后是喜悦:“小姐,是你呀!那次见到你以后,我的病就好了大半,今天又碰上
了,真是有缘!找我有事?”
乔玉珊尴尬:“不,不,对不起。”转身走。
“哎,小姐,我们可以谈一谈嘛!有什么事我愿意效劳。”
乔玉珊头也不回慌张地走了。
她漫无目的地鬼使神差地竟踱进了赌场。
赌客们正在豪赌。庄家发牌。气氛紧张。
乔玉珊小心翼翼地进来。
两个保镖站在一旁,斜眼瞟着她。
乔玉珊站在那里,慌乱地扫视着赌场。
几个赌客似乎觉得不对,抬头不满地瞪着她。
乔玉珊急忙走出来。
乔玉珊不知不觉地走上了澳幽大桥,不时看看桥下的海面。
她的眼前浮现起唐立业以前和她一起走过这座大桥时的情景,耳边回响唐立业
的话:“如果事业不成,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她不由地吸了口凉气,往桥下看去。
海水波涛汹涌。
她歪着头盯着海水慢慢往前走。
一个警察发现乔玉珊神情异常,跟着她走了一阵,靠过来问:“小姐,有什么
需要帮忙的吗?”
乔玉珊呆呆地看看他:“有人跳下去吗?”
警察诧异:“什么?”
“跳下去。”
“哦,最近没有。”
乔玉珊放心:“那就好。”
警察担心:“小姐,你不是想……”他看看海面。
乔玉珊惨然一笑:“不。起码现在不会。”继续往前走。
警察思索自语:“现在不会?那以后……”他惊怔一下,赶紧跟着她走。
乔玉珊回头看看,警察停下。
乔玉珊走,警察也跟着走。
乔玉珊招停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警察站住,纳闷地看着出租车远去。
唐福昌慢慢睁开眼,映进眼帘而又渐渐明显的又是那种惨白色,不用问他已猜
到自己身在何处了。
唐母惊喜地叫道:“福昌!你醒了?”
唐福昌看看她,又看看四周,虚弱地说:“把立业找来,我问问他。”
唐母劝阻:“福昌,你不要操心这事了……”
唐福昌放大声音:“把立业找来!”
唐母见他情绪激动,赶紧道:“好好,我就去找……”
唐母慌慌张张走进福昌老厂办公室:“自业!”
唐自业慌忙站起来:“妈,你怎么来了?爸爸好点了?”
“好一些了。立业在你这吗?”
“立业?没有。是不是在他厂里?刚才阿嫂还来找他。”
“我去他们厂看了,两个人都不在。到哪里去了?你爸爸要见他。”
唐自业敏感地问:“要立遗嘱?”
唐母气道:“你就巴不得你爸爸死……”话一出口,觉得不吉利,赶忙在胸前
划十字,“你爸爸要问清情况!我们唐家今年怎么那么多事啊!”她往外走。
唐自业也觉得事情不大妙:“妈,我们分头去找。”
唐母来到西洋教堂不住地手划十字祈祷:“天主啊,我们唐家今年多灾多难,
请宽恕你的孩子吧,让我们福昌早日康复,让我们立业平平安安……”
唐母又颤颤巍巍地走到西洋坟场唐立业的生母墓前。
“姐姐,如果立业有什么闪失,我对不起你,保佑保佑他吧!
唐母走出西洋坟场门口,往右拐走。
乔玉珊从左侧过来,进门。
乔玉珊在静谧的坟墓中走过,张望着。
乔玉珊走进教堂。
她仰头看着圣母像,嘴里默叨着:“圣母啊,你知道立业到哪去了吗?”
圣母庄严地凝视着她。
乔玉珊来到唐立业的生母墓前,四周看看,没有见到唐立业的影子。
她看着唐立业生母的照片,欲哭无泪。
她无力地坐下来,手轻轻抚摩照片,喃喃地道:“妈妈,立业到底在哪啊?你
保佑保佑他吧!……妈妈,立业如果不在了,就是我造成的,我不会让他一个人走,
我们一起来陪伴你……”
她闭上眼睛,泪水潸然而下。
三十五
福昌新厂车间表面上看起来与往日倒没有什么两样。
工人们在忙碌着,有的调试机器,有的清理地面。
乔玉珊从外面进来,她神色呆滞,从工人面前走过。
工人们惊讶地看着她,互相使着眼色。
乔玉珊无力地推开门走进福昌新厂办公室,无神的眼睛缓缓转动。看见唐立业
的一件外套,忙走过去,揽在怀里抚弄。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嗅了嗅衣领上那熟悉的
气息。
车间外面的机器声渐渐停了,下班工人的脚步和说笑声从窗外传进来。
一男工的声音:“下班了,走了!”
一女工道:“听说咱们工厂要倒闭了。”
“还没开工两天就倒闭呀?”
“真倒霉,大概连薪水也开不出来了!”
“没关系,大不了又回许经理那里去。”
嘈杂声渐渐消失在黄昏里。
乔玉珊一动不动地抱着外套坐在椅子上发呆,思绪也仿佛停滞了。
窗外天渐渐黑了,乔玉珊没去开灯。
猛然间,门被推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撞进来。
乔玉珊打开灯,一看唐立业满脸青肿,身上衣服有撕破的口子。她又惊又喜地
喊:“立业!你,你怎么啦?”
唐立业扑通一声歪倒在沙发上,一声不吱。
乔玉珊急得哭起来,不知所措地抚慰了唐立业几下,又迅速站起来,去拨电话:
“警署吗……”
唐立业突地转过身来:“别别,千万别叫警察……”
乔玉珊吓得立即挂上电话。
乔玉珊坐到唐立业身旁:“立业,是不是遭抢劫了,被坏人打的?怎么,你说
呀!”
唐立业努力地笑笑:“我去还债了。”
乔玉珊惊疑:“还债?拿什么还?”
唐立业拍拍自己的胸脯:“拿……拿我这副身板!”
乔玉珊抱着唐立业:“立业,他们打你了!……呜呜呜……”乔玉珊痛哭不止。
唐立业勉强笑笑:“别哭,别哭,这下打得合算,又宽限五……五天。”
乔玉珊:“早知道我去替你挨打,只要能宽限到我们挣钱还债的日子,打死我
也行……”
“那还是我去,我比你抗打呀……澳门这地方,离北京和里斯本都太远,所以
就有一种解决问题的独特方式……啊哈,你不懂…”
乔玉珊欲笑又哭起来:“可是,五天以后怎么办?”她惊恐地看着丈夫的伤口,
手欲抚摩又不敢:“立业,实在不行,就答应许佳鹏吧?”
唐立业怒喝道:“不!”
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两人吓了一跳。
迟疑了一下,唐立业挣扎地要接电话,乔玉珊拦住他,自己去接。
乔玉珊紧张地接电话:“喂……哦,二弟呀,有什么事?”
“阿嫂,你们到哪去了?打电话老没人接!找到大哥了吗?”
乔玉珊看看丈夫:“找……找到了……”
“那叫他赶快去医院。”
乔玉珊怕唐立业听见:“怎么,爸爸病又重了……”
“谁知道?反正现在清醒一些了。老爸非要见大哥,要大哥讲清楚,快点呀,
老爸急着哪!”
乔玉珊放下电话。
唐立业看着乔玉珊:“自业说什么?”
乔玉珊迟疑地:“他说……”
唐立业着急地问:“他说什么?”
“他说爸爸要见你,问你是怎么回事。”
唐立业挣扎着站起来,平静地对乔玉珊说:“弄点水,我洗洗,马上去医院。”
“你……你能行吗?”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行不行!反正,我们又赢得了五天时间。”
“可是爸爸的病不能再……万一……”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说。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唐立业已恢复了常态,乔
玉珊心里想,原来男人时时刻刻要演戏的。
乔玉珊赶紧拿了条毛巾,轻轻给他擦拭着。
乔玉珊扶着唐立业刚要往外走,门开了,唐洁美引着郑国泉走进来。
乔玉珊、唐立业怔住。
唐洁美看到唐立业青肿的脸,惊叫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唐立业勉强笑笑:“没事,我不小心掉的。”
唐洁美看看乔玉珊:“摔的?我才不信!”
唐立业背着郑国泉向唐洁美使眼色:“洁美,我的事不用你管。”
郑国泉走上来:“这事,我偏要管一管。”
唐立业和乔玉珊一惊,愣愣地看着郑国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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