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十八
赌船“海洋宫殿”大模大样地雄踞澳门西海岸,隔海与珠海市湾仔似乎近在飓
尺。“海洋宫殿”船楼有四五层,一派灯火辉煌。只不过船身搁在滩涂上,给人一
种不太可靠的感觉。今夜恰逢大潮汐,赌船系在可升降的缆桩上,随渐涨的海水冉
冉升起,真是一个浮华王国。肥爷在船上包租的专用“巴黎”厅,令人觉得好像名
城巴黎就是专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肥爷此刻坐在远离巴黎厅的一个小包间的太师椅子上品茶。
马仔进来报告:“姓唐的那小子又开始输上了。”
肥爷很有滋味地咂了咂茶叶的残味,那神态活像一个观棋的长者:“好,鼓励
他下注,下大注,不怕他借钱,一个福昌制衣厂够还债的了!”
马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如果姓唐的小子输急眼了,心一横跳楼,我们
可就赔了!”
“我说过这小子跳不了楼,一是这小白脸没这个骨气,二是跳楼的都是倾家荡
产没指望了,姓唐的家业油水不少,老头子又能攒钱,他为什么跳楼?”
“肥爷说得是。”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输急了,他也会逃债,要盯得紧些……”
“肥爷放心,我们轮班守着他哪!”
唐自业在船上搏命奋斗,赌得忘乎所以,强劲的冷气下,他依然汗流浃背。
唐自业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大脑里飞速运转,手心和袜子全被汗水濡湿。他苍
白而细长的手指青筋暴突,颤抖着不断地下注……
一摞摞筹码被庄家小耙子无情地拢去。
唐自业两个眼珠子像用干了润滑油的滚珠,很难再转得动了,直发愣。
马仔很适时地凑到他身后:“可惜呀,该转运的时候放不出水啦。不过我看好
你,要多少我们给你过数,继续搏,运气来了我们一起发财!”
唐自业大把地往赌台上下筹码。
唐自业口中念念有词:“上帝保佑……佛爷保佑……”
开局钟一声响亮。
庄家的小耙子又无情地拢走筹码。
唐自业沮丧得双肩直往下坠。
马仔过来,说:“怕什么,有肥爷给你顶着!”
唐自业咬着牙,又赌下去。人到了这种关头,恨不得将自己这一百多斤肉都变
成筹码扔过去!
赌场静静地卧在水面上,一钩残月暗光浮动,似乎船上人们的大起大落与它毫
不相干。
唐自业游魂一样走下船,面无表情。后面跟着马仔,他们脸色平静而严肃,活
像押犯人赴法场的刽子手。
唐自业迎着夜风,抹了一把汗淋淋的额头,定了定神,抬脚刚走两步。回头看
看两个人:“跟着我干什么?肥爷说了,还是像上次那样,10个小时期限。”
大耳窿以职业性的口吻提示他:“是呀,可这次你欠的是1000万!”
马仔又追加了一句:“10个小时之内是1200万。10小时以后,利滚利,就不好
说了。”
唐自业保持着与身份相符合的口气:“我比你懂。敢借就自然有办法还。”
马仔道:“唐先生是个明白人。我们现在放你一马,还是那句话,跑了和尚跑
不了庙。希望你不要连累家人。”
马仔站下了,有礼貌地道:“唐先生走好。”目送唐自业远去。
然后他们又悄悄地跟着。
唐自业失神落魄地将车泊在家门口,连车库都没有入,便直接闯进大厅。他走
到唐福昌住房门前看看,轻声叫道:“妈!妈?”
过了一会,门开了,唐母披衣出来,不满地问:“又是什么事,半夜三更的!”
唐自业把母亲拉到一边,轻声说:“妈,你给我些钱……”
唐母打了个哈欠:“你又去赌了?”
“我本来都赢了,可……”
唐母气恼地:“你自己做事自己担,说了多少次了你不听!你要活活气死你爸
爸啊!”
唐自业示意妈妈小声:“妈,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赢钱也是为干正
事,现在人家逼得紧……”
唐母无可奈何地:“多少?”
唐自业看了看表:“1200万。”
唐母惊愕:“什么?”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儿子闯下了弥天
大祸!
唐自业解释:“我想翻本,所以就向大耳窿……”
唐母气极道:“管你什么大耳窿小耳窿,你就是把我这条老命搭上,也没有这
么多钱啊!”
唐自业恳求:“妈!”
唐母用一种惊恐而陌生的眼光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噬人的怪物。她慢慢地倒退回自己的房间,哆嗦着嘴唇喃喃地说:
“败家子啊败家子!我管不了你这么多,自己造的孽,自己去了断吧!”她把门关
上。
唐自业踉跄地跟上:“妈!你就救救我吧。”
房间里传出唐福昌惊醒的声音:“谁呀?”
唐自业不再敢说话,慢慢走回客厅,站了一会,拉开门,走出去。
唐自业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
他不时用手机打电话,急切地说了几句,又沮丧地关机,看来愿意在三更半夜
借钱给人的惟有大耳窿们。
两个马仔远远跟随,不时以手机向肥爷汇报猎物行踪。
唐自业神色疲惫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点上一只烟,想起什么,打电话:
“喂,佳鹏吗?我找了你一夜,家里没人接电话,手机又关了……”
许佳鹏此刻正躺在床上,身边有一个雪白的胭体,她是华利公司的女秘书薇薇。
唐洁美的离去使许佳鹏对异性产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欲望。他将原来对色相的欣赏
转化为对肉体的渴望。薇薇丰腴白嫩的肉体成了他整天沉溺的温床。
许佳鹏打着哈欠说:“我有我的事。这么早,有何贵干?”
唐自业道:“我想向你借些钱。”
作佳鹏皱皱眉毛:“借钱?干什么?你又赌去了?”
“我欠了大耳窿——”唐自业顿了一下,故意把赌债说少几倍:“欠了300万,
没办法了,你一定帮帮我。”
许佳鹏几乎在床上弹起来,这时他的另一只手才在薇薇的乳房上松开。他对电
话惊喝道:“300万?好气派!我早就跟你说过,博彩这行当不能当真,玩几下就够
了,你却陷进去了,做人没有一点原则定力,还当什么经理。自业,不是我说你,
你比你大哥差远了!”
唐自业用两只手紧紧地把着电话道:“佳鹏,我知道你爱帮助人,当初你给我
大哥借款……”
许佳鹏恼怒道:“你这不是戳我的痛处吗?我现在后悔还来不及!陪了夫人又
折兵,不是你说的吗!我许佳鹏知道什么叫前车之鉴,不跟你们唐家打交道……”
唐自业声音凄惨:“佳鹏!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你救我一把,不然,我
恐怕只有跳楼了!”
许佳鹏不为所动:“跳楼?你买了保险没有?这倒不失一个找钱的办法呢。我
倒是怀疑你有没有跳楼的胆量!”他啪地挂了电话,仰身发了一阵呆,一只手又像
一条游动的蛇向那女人的怀腹处移去,喃喃地说:“我还不是输得最惨的,我还有
你……”
唐自业看看电话,愣了一阵,骂道:“没人性的家伙!”放下电话。
过了一会,他若有所思,自语道:“买保险?老头子这个破厂倒是买了保险的……”
他思索着,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唐立业正在睡觉。
门外唐母轻声叫道:“立业?立业?”
唐立业惊醒了,赶快下床打开门:“妈?”
唐母进来,把门关上:“立业……”欲言又止。
“妈,有什么事?”
唐母看看外面,小声说:“立业,妈求你一件事。”
唐立业笑笑:“看妈说的,有什么事,我照你的吩咐办。”
“你弟弟一夜没回家,他借了大耳窿的钱,被逼得没办法了,这事又不敢告诉
你爸爸……”
唐立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早就告诫他不能去赌场……”
唐母急不可耐地说:“是啊,我也狠狠说过他,他保证不再赌了。可是这一关……”
唐立业耐心地问:“他欠了多少?”
唐母忍了忍:“1200万。”
唐立业瞪大眼睛:“1200万?”
唐母几乎哭出声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上次我把一点私房钱都给他了……
立业,你知道澳门大耳窿心狠手辣,如果不按时还钱……”
唐立业想了想:“自业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啊。我就怕有个意外,他毕竟是你的弟弟……”
唐立业沉吟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妈,你放心,我不会不管的。爸爸给了
我一些钱,准备扩建厂的,先拿出来,不够的,我再向朋友们想办法。”
唐母喜出望外:“那太好了!立业,你弟弟从小被娇惯了,毛病多,有不少对
不起你的地方……”
唐立业翻身下床:“妈,现在不说那么多了,找人要紧。”说完匆匆擦下脸,
往外走去。
唐立业驾车驶到福昌老厂,弟弟出事的消息对他不啻是当头一棒。但他想这钱
是一定要为他出的,宁可搁置发展福牌的计划也要垫钱搞定。他叹了一口气,也许
这就是命吧。
他下车,看到大门的锁是开的,走了进去。
他叫了声:“自业?”
没人应。
他继续寻找着。
唐立业走进办公室,打开灯,屋里空无一人。
他来到写字台旁,看到烟灰缸里有几个烟蒂。他拿起一个看看,烟头还有余热,
又叫:“二弟!自业!”
忽然他闻到什么,一股烟飘进来,他疑惑地查看着顺着烟味走去。
烟来自车间里的一处布料堆,一股火苗正在燃烧!
唐立业大惊,立即冲上去,随手抓了幅布料扑打着,但火势越来越旺!他急忙
找到灭火器喷射,仍扑灭不了火。
杨明闻声赶来,见此情景大惊,立即帮助扑火,并提示他:“快报警!”
唐立业赶紧打电话报警。
铃声急促而刺耳地响起来,受惊的工友、街坊从酣梦中奋起,纷纷投入扑火。
火场内由于急剧升温,许多机器的油管爆裂自燃,着火点四处燃起,火势很快失控。
突然间,一团巨大的火球涌起扩散,从车间顶部的几排窗户喷涌而出,发出低沉的
轰鸣。人们惊叫着四散逃跑。唐立业与杨明几个被火势逼得连连后退。此刻救火车
赶来,水枪喷射着。
一辆采访车也赶来,摄影记者对着现场拍摄。
福昌老厂不远处的一座酒店。
高层的一个窗口,唐自业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火光,他骇怕地用手捂
住双眼……
大火熄灭后的工厂,现场一片狼籍,余烟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道,脚底黑色的
污水横流,深可没脚。
工人们在收拾着东西。
唐立业呆呆地看着工厂。
杨明搬了一件布料走过:“唐总经理,还算扑灭得及时,有些机器还能用,面
料也救出一些……”
唐立业点点头:“辛苦了。”
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走过来:“请问你是唐先生吗?”
唐立业回头看看他们:“我是。”
男人出示证件:“我们是保险公司的,想问你几个问题。”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
唐福昌搀着唐母下车。
唐福昌看到面目全非的工厂,浑身发颤,一手抓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正回答保险公司调查员提问的唐立业回头看见父亲,赶紧过来:“爸爸!你回
去吧,这里有我处理,别急坏了身体。”
唐福昌颤着声音:“自业呢,我要问问他!”
唐母急道:“派人找他去了,我们先回去,啊?”
唐福昌气喘咻咻。
保险公司的两位会意地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几位。
唐自业打开酒店房间门,正准备出去,却愣住了——门口站着肥爷和几个人。
肥爷咧开大嘴笑道:“早晨!唐先生准备到哪里去呀?”
唐自业结巴着:“正要去找你……”
肥爷兀自往里走:“是吗?那我们是不请自到啊。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是吧?”
几个汉子把唐自业推进屋。
唐自业:“肥爷,我本来已经筹到钱了,支票就放在写字台里,可是今天早上
我的工厂被烧了……”
肥爷打断他:“我知道被烧了,澳门屁大个地方,出一点事,谁不知道?你的
意思是你的厂被烧了,我们之间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要宽限我几日……”
马仔往前一站道:“你的厂都被烧了,宽限你有什么用?”
唐自业急忙对肥爷解释:“肥爷,厂烧了对我来讲是灾祸,对你来说却是福音
了。”
肥爷注意:“嗯?怎么讲?”
唐自业垂下了头:“我们的厂是投了巨额保险的。”
肥爷思索了一阵,慢慢露出笑意:“唐先生果然精明啊!好,就宽限几日,等
你的结果。条件是,你不能离开这里。我们会好好待你的。”肥爷对马仔示意,马
仔立即上来对唐自业搜身,把钥匙、小刀等物品没收。肥爷依然笑嘻嘻道:“唐先
生,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唐自业愣怔着,任由他们摆布。他想事已如此听天由命吧,他能做的都已经做
了。
五十九
乔玉珊正在和面,切面。
娇娇在一旁人神地看着。
乔玉珊看看她:“娇娇,喜欢吃阿姨做的炸酱面吗?”
娇娇点点头,又痴痴地看着她。
乔玉珊边揉面边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娇娇看着她,口齿清晰地:“你要也是我的妈妈就好了……”
乔玉珊心里一震,看着她,俯下身,脸贴着她脸,动情地小声说:“娇娇和别
的孩子不一样,有两个妈妈,今天是周末,妈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娇娇一把抱住她的脖颈:“妈妈!”
唐福昌无力地躺在床上,唐母在一旁垂泪。唐立业、唐洁美在旁边守候。
唐福昌使劲地笑了笑,虚弱地说:“立业,这次我怕是起不来了……”
唐立业赶紧安慰他:“爸爸,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唐福昌摇摇头:“我哪里也不想去,要死就死在家里。”他突然看看四周,
“自业,还没回来?”
唐母插话说:“正在找他,没事的。”
“没事的?什么没事?我看你一说他没事,他就差不多有事。”唐福昌又看着
唐立业:“立业,你弟弟不争气,这个家业就靠你了……老厂那边你也要管起来,
虽然旧,又被烧了……”
唐立业说:“爸爸,损失并不是很严重,我会想办法让它早日恢复正常,再把
他交给自业。”
唐福昌摇头:“不,你自己干。”
唐立业握住父亲那冰凉又无力的双手说:“爸爸……”
唐母擦着眼泪叹息道:“立业,你就听你爸爸的话吧。自业跟着你学……”
唐立业哽咽地点点头。
唐福昌爱怜的目光转向唐洁美:“洁美啊……”
唐洁美俯身靠前:“爸,我在这。”
唐福昌顿了顿,他不知心里的话应该如何说。女儿大了不比儿子,当爸的与女
儿交心也越来越困难了。他费劲地说:“洁美,你和许佳鹏的婚事,我一直不同意,
你和他来往,我都知道,如果你实在喜欢他,我也……”
唐洁美表情轻松地宽慰老爸,在这件事情上她倒是真的解脱了:“爸爸,这件
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
唐福昌看了看女儿,似乎对这件事放了心。他微笑颔首:‘哪就好……还有玉
珊这孩子,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你们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唐立业赶紧道:“爸爸,玉珊很快就会回来的!真的!她刚来了电话!”
唐福昌微微闭上眼睛,浮出笑容:“是吗?那太好了,玉珊是个好孩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等她回来,我还要吃她做的炸酱面呢……”他的声音越来
越小,“你们出去吧,我国了……”
大家慢慢起身,依次退到客厅。
唐立业对唐洁美和唐母说:“等爸爸醒了,还是要把爸爸送医院……”他想了
想,下决心,“我马上去一趟北京,先把玉珊接回来再说,爸爸他也想……见玉珊……
工厂的事我已经安排给阿福了,反正要停一阵工。我争取两天内回来,快的话当天
去当天回。家里的事你们多费心……”
唐母脸色茫然地点头:“接回来好,接回来好……谁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唐洁美道:“大哥,你快去快回,一定把阿嫂接回来。”
电视里播放着福昌工厂起火的镜头。罗老太半倚在床上入神地看,嘴里咂咂有
声。
乔玉珊腰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上忙下,没有看见这一段惊心动魄的镜头。
唐立业提着小箱匆匆走入澳门机场,他掏出手机,想把航班号告知北京。想了
想他又苦笑着摇摇头。目前这种状况,还奢望妻子接机?恐怕自我感觉好得过了头。
妻子听说他要上京,如果不肯就范,换个地方躲起来,偌大个中国到哪里去找她?
也罢也罢,还是厚着脸皮直接上门吧。于是他干脆关了手机。
乔玉珊左手提着保温盒,右手牵着娇娇从金时表店出来,俨然一副忙忙碌碌的
内巷小妇人的样子。
乔玉珊扯起嗓门喊:“阿婆,我带娇娇出去玩了。”又对娇娇,“和外婆拜拜。”
娇娇大声喊:“外婆拜拜!”
罗老太高兴地对着门外摆手:“娇娇拜拜!早点回来!”
“的士”载着乔玉珊与娇娇驶到唐宅对过的街口,乔玉珊叫停车,然后对娇娇
说:“娇娇,你把这个饭盒送到那家,就说今天是周末,是老爷68岁的生日,外卖
店送来寿面,祝爷爷身体健康,生日快乐。行吗?”
娇娇犹豫地嘟起小嘴:“我怕说不好……”
“娇娇说的好,妈妈相信娇娇一定说的好。”
娇娇倒在车座椅上耍了一阵赖,终于点点头,提起饭盒下车。
唐福昌从卧室里一步三挪地踱到客厅。
唐母惊讶地迎上去:“你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心里难受……”
唐洁美焦急地说:“我们马上去医院吧!”
唐母赶快要往卧室里去:“我拿些衣服……”
门铃响起来,摁门铃的人显然不大懂得用它,所以门铃也就一直响个不停。
大家愣了下,唐母去开门。
门口站着娇娇。开门时她的小手一直摁在门铃按钮上。
娇娇把保温饭盒给她,唐母莫名其妙地接过来。
娇娇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如同朗诵课文:“今天是周末,同时也是爷爷68岁
生日,外卖店专门做了寿面,祝爷爷身体健康,生日快乐!”说完转身就走。
唐母惊诧地盯着她:“哎,你……你是从哪里……”
娇娇回头看看她,严肃地说:“请奶奶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唐母愣怔一下:“哦,好好。”她似乎回想起那次老公被绑架时,也是一个小
男孩来当的信使。她疑惑地看着娇娇走远,娇娇回头看她一眼,唐母赶紧缩回头。
回到客厅,唐母疑惑地问:“谁跟外卖店要了寿面?”
大家互相看看,摇头。
唐洁美手快:“打开看看。”说着打开保温饭盒,叫道,“是炸酱面!”
唐福昌注意地盯着那个饭盒:“哦?我看看。”他拿过面来,低头闻了闻,拿
过筷子就要吃。
唐母赶紧阻拦:“哎呀,不知是谁送的,有毒没有?你那次被绑架,就是一个
孩子来取炸酱面的!”
唐洁美突然叫道:“这还有一盒清音丸啊!”她从饭盒提袋里取出一盒药,
“谁的嗓子要清音啊?”又想到什么,“大哥的嗓子……”
唐福昌醒悟道:“是给立业的?”看看面,立即吃了一口,“这就对了。这是
玉珊送的面!只有她才会做出这样的面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唐福昌道:“玉珊回来了!她肯定就在澳门,就在不远的地方。面条还很热嘛。”
又疑问道,“她怎么不回家呢?”
唐母看看唐洁美犹豫了一下说:“福昌啊,事到如今,也不能再瞒你了,立业
和玉珊吵了架,因为他发现玉珊和许佳鹏有些……什么啦……对,有不正常来往……”
唐福昌震惊:“许佳鹏和玉珊?不可能!”
“是啊,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
唐福昌想了想,突然勃然大怒道:“说什么我也不相信!肯定是你们几个合谋
把立业的新抱逼走的!好啦!你们把玉珊给我找回来!听见没?快去!快去!”一
口痰顺着火气顶了上来,令到他有气出没气入。他一手抓住胸口,痛苦地喘息着。
唐洁美赶紧上去扶他:“爸爸,我们先去医院!我们马上找阿嫂!”
唐福昌呻吟:“你们……把玉珊找回来……”
唐立业提着小箱匆匆走出首都机场,立即钻进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北京街道奔驰。
唐立业焦急地观望街景,又不时地低头看手中写的乔家地址。
“听你说话的口音,不是广州就是香港的!”北京司机车开嘴不停。
“差不多。”唐立业没有心思闲扯。
“不过从您这身打扮看,倒像是新加坡的。新加坡的先生穿着特讲究。”
“我是澳门人。”
“噢!澳门人。我说呢,新加坡呀马来西亚那一带的人,这肤色要深一些……
这位先生西服什么牌子?”
唐立业刚要回答,车停了。
出租司机问:“是这吗?方庄小区。”
唐立业环顾:“好像是这。”
“好像?”
“上次来过,时间太短,记不大清……”
他又仔细看看,肯定道:“是这。”他付了钱,走下出租车。
司机探出头:“先生,找你5块钱,”
唐立业摇摇手:“不用了,小费。”
司机疑惑地:“小费?”随即高兴地,“哦,小费。谢谢啦!澳门的同胞就是
好!”
唐立业一面看着地址,一面抬头看楼号。
一个热情又爱管事的街道妇女走过来:“哎,这位同志,你找谁家?”
唐立业俯首点头:“你好,女同志。我是澳门来的,叫唐立业,上次我来过的,
是找……”
“哎呀,你不是老乔家的那个外国女婿吧?”
“是的是的。哎,不,不,澳门也是中国……”
“是呀是呀,我明白,50年不变,反正还是两回事儿。”接着放开喉咙高喊:
“老乔太太,你的外国……不,你的澳门女婿来了!”
唐立业吓得赶紧止住妇女的呼喊,说:“别喊,别喊,我自己上去。谢谢啦!”
乔母满脸喜悦地端详着唐立业,说:“嗯,人倒是挺精神。不过和上次不一样,
瘦了……”
唐立业一样一样地从小提箱里往外掏礼物,一边找话说:“妈,本来早就该来,
可家里出了点事,忙得昏头胀脑的……”
“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现在都忙,玉珊她爸退休啦,还忙呢!我这就打电话
叫他回来!”
唐立业忙阻拦住岳母,直入正题:“妈,先别急。我想先见见玉珊……”
“什么?想见玉珊!……玉珊在哪儿?”
唐立业奇怪地:“玉珊不是在……”他猛地拍拍脑门,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她
们母女俩合伙给他藏猫猫哩。他耐心地说,“妈,我知道你也恨我,这是一个误会,
虽然玉珊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我呢,也不够冷静……”
乔母莫名其妙地盯着这个女婿:“你说些什么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妈,别难为我了,我这么远地从澳门飞来,至少说明我的心诚啊!让我见见
玉珊吧……”
“这个……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想见玉珊,我比你更想见玉珊!你刚进门,我
还想问你玉珊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呢!”
唐立业惊疑道:“妈,你是说……玉珊不在家里?她没回家来?不在……北京?”
乔母脸上露出疑惑而紧张的神色:“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说假话!到底怎么
回事儿,你倒是要和妈说清楚……”
唐立业喃喃地说:“这么说,玉珊确实没回家?……”
乔母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儿:“上次回来过,几天就走了,回澳门了!三个
月前的事啦……”
唐立业脱口而出:“澳门?没有哇?……”
乔母确实着急起来,她再也沉不住气了:“什么?我女儿没有啦?……你……
你把我女儿弄哪去啦!……”
唐立业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克制住自己的慌乱,先稳住老人:“妈……别
急……我这不是正找吗?”
乔母一个劲地追问:“我女儿去澳门和你结婚,你怎么又来北京找她,到底发
生什么事啦!”
澳门南湾花园里,安娴静谧,世上的纷纷攘攘与此似乎都无关系。打扮得像个
花蝴蝶似的娇娇在儿童园玩耍,乔玉珊倚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她,不时看看手上的
报纸。
唐洁美和佣人阿秀从旁边走过。
两个人东张西望找人。
唐洁美道:“别看澳门不大个地方,要找一个人还真不容易呢……”
阿秀接口道:“是啊,唐老先生这次病得很重,万一见不到她……”她意识到
自己说话不吉利,赶紧闭口。
唐洁美瞪了她一眼,又看到玩耍的娇娇,眼睛扫过旁边的椅子,乔玉珊正好在
看报纸,她的脸被逮住了。唐洁美对阿秀道:“走,我们去那边找找,她肯定不会
走远……”
唐立业扶着乔母坐下,搓着手道:“……妈,具体情况以后再跟你讲,总之是
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三个月前,我和玉珊争吵了几句,我们双方都不够冷静,她
就出走了……”
乔母用手捂住嘴,差一点没有惊叫起来:“三个月啦?我的天哪,我女儿丢了
三个月,你才来找她!你这个人……哎,不对呀,前天女儿还来电话说她挺好的……”
“什么?玉珊前天来过电话!从哪打来的?”
“从你家呀,她说你对他很好,她说你就坐在她身旁的写字台前看图纸,她说
你还想和我说话,我说我不懂粤语,别打搅你工作啦……”
“前天和我坐在一起?……妈,那是玉珊的声音吗?”
“我女儿的声音,我还能听不出来吗?”
唐立业疑惑地说:“要真是你女儿,那坐在旁边的肯定不是我……”
“怎么会不是你?玉珊到澳门,隔天就给我打一个电话,张口闭口立业立业的,
怎么会错……不过,你……你真是立业吗?上次见面时间短,没看清你……”她戴
上老花眼镜:“我怎么觉得你不大像呢?可不是,上次那个唐立业比你胖多了……”
唐立业苦笑道:“妈,我真是的立业,玉珊不在身边,你说我能胖起来吗?愁
都愁死了,急得吃多少凉茶都热气,嗓子也哑了……妈,你看,这是我澳门的居民
身份证,你审查审查。”
乔母气呼呼地说:“我看不懂什么证,说不定是伪造的,现在假货太多了!”
乔母从柜里拿出相集,找出女儿寄回的结婚照和各种在澳门的照片。
乔母拿着一张女儿与唐立业合影的照片,对着唐立业看。
唐立业尽量使表情保持着与照片上一致的那种温馨幸福的微笑:“妈,你再仔
细看看,那上面就是我呀!
电话铃响。
乔母接电话:“哎呀,这可太巧了,玉珊呀,你在哪儿……”
话机里传来女儿那甜甜的声音:“妈,我在澳门。”
乔母听到姑娘的声音,有点放了心,起码人还在,在哪里是次要问题。她一字
一板地说:“你别骗妈啦,快说吧,你到底在哪儿?”
乔玉珊捂住话筒,对娇娇说:“娇娇,离家很近了,你先回去吧。”
娇娇点点头:“我找小英玩去。”说完蹦蹦跳跳走开了。
乔玉珊对话筒说:“妈,我确实在澳门自己家里!”
“你在自己家?那立业在哪儿?”
“立业他刚出去一会儿……”
“玉珊呀,你闹的什么鬼把戏,立业现在北京的家!就在我身边!”
“什么,立业到北京了?”
在一旁急得要死的唐立业急切地抢过话机:“玉珊,我是立业,我到北京来找
你,那次我不够冷静,有些话我们当面说好不好?回家吧!我想见到你……”
乔玉珊手持话机不语,泪水涌出眼眶。
“玉珊,你怎么不说话?玉珊,你怎么啦?不管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
在乎……你听见我的话吗?难道真不肯原谅我?……”
乔母急得把话筒抢过去:“玉珊,我是你妈,你怎么啦?有什么委屈?告诉妈,
我给你做主!”
乔玉珊缓慢但清楚地说:“妈,我没怎么,我挺好的,你放心。你跟立业说,
我会回去的,但现在暂时不行。”说完挂了电话。她倚靠在话亭,泪水满面。
乔母对电话喊:“喂,喂,玉珊!”她看看立业,“她把电话挂了。”
唐立业焦急地问:“她说什么了?”
乔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相告:“她说会回来的,但现在暂时不行。”
唐立业愣住,自语:“她还是不肯原谅我……我马上回澳门!”说着转身就走。
乔母急道:“我跟你一起去?”
唐立业回头笑了笑:“妈,我会处理好的,再说你办护照也来不及。”
“是啊……那吃了饭再走吧?我看上次你回来爱吃木须肉,我马上做饭。”
唐立业听说木须肉,愣怔一下,感慨地说:“妈,下次吧,以后你和爸爸到澳
门,让玉珊做给你们吃。”说完走出房间。
乔母看着他远去,嘟囔着:“上次回来2个小时,这次回来20分钟……现在的年
轻人……”
六十
乔玉珊走出小巷倒垃圾。与北京通过话后,她思绪万干,想了许许多多,只是
表面上不露声色,依旧忙忙碌碌,俨然一位家庭主妇。
一对男女说笑着从她背后走过。她下意识地让路。但男方的声音是那样熟悉,
她不由转头一看——
那男人似乎有感应,放慢步伐,站下,也回头看——
男人是许佳鹏?
两个人都愣了。
许佳鹏慢慢走过来:“玉珊,是你?你怎么在这?”
乔玉珊盯他一眼,没理他,往回走,此时此刻,她不想与他谈什么,也不会谈
出什么结果。
许佳鹏跟着她走,上下直打量:“玉珊,你……你住在这?他们唐家把你赶出
来了?”
乔玉珊停下:“是我自己出来的。”又走。
许佳鹏赶紧跟上:“可是……”
乔玉珊停下对他大声说:“许佳鹏!你还要干什么?你把我害得还不够苦吗?”
她气愤地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许佳鹏木然,看着她远去。他的女秘书薇薇上来,问:“这不是唐立业的太太
吗?怎么成这个样子?”
许佳鹏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盯着乔玉珊走进去的巷口,愣了一阵:“你先回,
我去个地方。”
福昌老厂劫后的惨状已经修复了不少,但灾痕犹在。此次修复厂房最困难的是
设备烧、浸较重,需要更换。
阿福指挥工人进行抢修。
保险公司的人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几天来寸步不离现场,眼多嘴勤,此刻他
们正在对杨明询问什么,并仔细勘察现场。
一个员工过来对阿福喊:“电话!”
阿福对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不大耐烦。电话里东一个问题西一个为什么,又不
说明目的。阿福粗声粗气地说:“他不在,跟你说了么,到北京去了,我怎么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对不起,请不要再问了,就是问我也不会再答你,我听得出你
就是华利公司的许老板!”
唐立业满脸倦色地走出澳门机场。
唐洁美迎上去:“大哥!”
兄妹见面,寒暄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唐立业便急着问:“洁美,到底怎么
回事?你电话里没说清楚。”
“阿嫂给爸爸送来了炸酱面,还有这个,给你的……”递过清音丸。
唐立业拿过清音丸,认真地审视。他的心口涌起一阵痛楚,过了一阵才说:
“我在北京还跟她通了电话,她就在澳门,可是她不肯回来……”
唐洁美蛮有信心地为唐立业打气:“我们一定能找到她……”
唐立业突然想起了什么,截断她的话:“自业回来没有?”
“……没有。”
“那爸爸怎么样?”
“在医院。好像稳定些了。”
唐立业想了下:“我去老厂安排一下,然后再去找玉珊!对了,你要注意查一
下酒店,她总要住个地方……”
阿福正要走出福昌老厂办公室,电话铃又响,他转身接电话:“喂……哦,又
是许老板,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唐经理去了北京……”
唐立业提着小箱急匆匆地一头闯了进来。
阿福看到他,赶快对电话说:“哎,等等,唐经理回来了!”
唐立业问:“谁的电话?”
“华利公司许经理,来了好几个电话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找你。”
“哦?”唐立业抓起电话:“我是唐立业。”
“唐经理,我是许佳鹏。你不要离开,我5分钟后到。”未等唐立业回答,那边
电话就挂了。
唐立业有些莫名其妙,疲惫地坐下来。
阿福已端过来一杯茶:“唐总经理,这么快就回来了?”
唐立业看看他:“阿福,玉珊有没有给这里打电话?”
阿福不大明白:“太太?没有。”
唐立业不甘心地:“也没有其他人找我?”
“哦,保险公司的人找过你,可能是关于赔偿的事。”
“哦,好,辛苦你了,你忙去吧。”
阿福退出,随手将门掩上。大少爷心慌意乱的样子,把他也弄得有些六神无主。
唐立业用手卡住额头,努力梳理乱纷纷的思绪。
玉珊在澳门?她会去哪里呢?她又没有什么亲戚熟人……难道……难道会在许
佳鹏那里?
唐立业猛地一惊。
这就怪了。许佳鹏这么神秘地找我干什么?
有人敲了下门,许佳鹏不等回应就一步跨了进来。
唐立业没有站起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唐总经理,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今天我是给你送一样东西。在看这个东
西之前,我想问一下,乔玉珊现在在哪里?”
唐立业顿了下:“她,她回北京了。”
“你不是刚去了北京?为什么她不跟你一起回来?”
唐立业无言以对。过了会才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怒火说:“许佳鹏,你是不
是觉得我很好羞辱?”他站起来,忿忿地,“夺人之妻,还有脸来问!我从来没有
见到你这样无耻的人!”话音未落,想也未想就对着许佳鹏的脸猛地一拳打过去。
许佳鹏一手捂住脸,后退几步,站稳了,他看看手指,上面有鼻血。他摸出手
帕捂住鼻子,自己找着沙发坐下,强笑了一下:“这很公平。唐立业,坦率地说,
玉珊是第二个闯进我情感里面的女人,我不否认我现在也愿意得到她,但是什么事
也没有发生。她忠诚于你,甚至愿为你去死,一个男人能享受玉珊这种女人如此痴
情的爱,真让人嫉妒。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男人,也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我有卑下
的一面,但即便我是一个混蛋,我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也还有一点良知,还有那么一
块干净的地方。经过那么多年的生意场上的搏杀,我逐步明白了这块地方的分量和
价值。玉珊是我钦佩的女人,她在我心目中将永远是一颗晶莹透明的露珠,我会非
常珍惜它,也希望你珍惜她。我不愿看到玉珊受到任何一点委屈和磨难,这点可能
是你永远无法理解的。”
唐立业冷冷地看着他:“滚出去!”
“你听我说完!
唐立业怒不可遏:“滚出去!混蛋!”
许佳鹏反而上前一步,大声喊道:“唐立业,我发现你也是个混蛋!如果说以
前是我欺骗了玉珊,那么她现在的境况,是由于你这个混蛋造成的……”
唐立业又是一拳打过去!
许佳鹏趔趄几步,一咬牙扑上来,互相击打扭扯着……
撕扯了好一阵,两个人势均力敌地抓住对方的臂膊扭在一起,又突然不约而同
地松了手,整理整理领带额发,气喘咻咻地对面坐着,互相瞪着对方。
许佳鹏终于费力地站起来,说:“乔玉珊现在在北区的金时表店。”他又整整
领带,从包里摸出一盘录音带,“在你接她回来之前,希望你听完这盘录音带。玉
佛怎样到我手中的你就明白了,可玉佛怎么丢失的,我确实不知道。当时我是准备
把这带子派成别的用场的,现在交给你处置,只有一盘,没有复制。”说完往外走。
唐立业怔怔地看着盒带,似乎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门口,许佳鹏回头看着他,又返回来,把带子放进录音机里,使劲按下键,然
后走了。
门口,他的女朋友薇薇接他,看见他脸上的鼻血,惊叫一声,忙掏出手绢给他
擦拭。
许佳鹏转过头对唐立业:“哦,忘了告诉你,我马上要与这位女人结婚了。欢
迎到时参加我的婚礼。”
言罢和女朋友挽手而去。
唐立业呆愣地看着他俩走远,忽然,录音机传来那天在许佳鹏家中的对话,他
立即注意地听着乔玉珊的声音:“……我乔玉珊生是唐家人,死是唐家的鬼,只要
能帮助唐家度过难关,我可以做唐家的人,也可以做唐家的鬼……”
许佳鹏:“乔玉珊,如果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得到你的肉体,就出巨资帮你们建
厂,那你未免小瞧我了。我不否认,我对你有强烈的情感,你毕竟是闯入我爱情中
的第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相当出色的女人。但男女之间的事并不是我的全部……
我是一个企业家,我的每一笔投入都要得到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回报……你们现在已
经走投无路,和我合作吧。”
乔玉珊:“无耻!”……“你把玉佛还给我!”
许佳鹏:“借钱的时候不是说好了把它当抵押?到时自然会归还的……”
乔玉珊:“你……骗子!”
许佳鹏:“骂得好,玉珊,商战虽然残酷,但你今天的表现却使我万分钦佩和
敬重,我想,我心中的乔玉珊应该是这样的女人,唐立业太有福分了。请你放心,
我以后再不会骚扰你,因为一旦使我敬重的女人,我就再也不会对她想入非非了,
拜拜。”
唐立业关掉录音机,取出盒带。凝神思索一下将磁带全扯了出来,用打火机把
磁带烧了。
他自语道:“金时表店?”他突然想起什么,翻桌子上的文件抽屉,找出那封
署名北京顾客的来信,看信封邮戳,念道,“澳门发出的!玉珊早就回来了!”他
悔恨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立即往外跑去。
唐立业匆匆出来,正要上自己的轿车,几个人围了上来。
“其中一人行至他正面一步处站下:“唐立业先生?”
唐立业奇怪地看看他们:“我是。什么事?”
此人亮出证件:“我们是警署调查科的,你们工厂火灾,查明是人为纵火以骗
取巨额保险费,你有重大嫌疑。请跟我们走一趟。”
唐立业愣住,喃喃地说:“纵火?人为纵火?”
阿福飞快地跑进医院大门。
唐福昌处于半昏迷状态。唐母、唐洁美守在旁边。
阿福冲进来,喘息未定地叫:“唐老板!”
唐母责怪道:“叫什么?刚吃了药。”
唐福昌居然费力地睁开眼:“什么事,阿福?”
阿福看了看唐母的脸色,终于憋不住道:“立业被警方抓走了!”
唐福昌大惊:“什么?”
“说是工厂是人为故意纵火,想诈骗保险金,立业有重大嫌疑……”
唐洁美霍地站了起来:“大哥?不可能!”
唐母急道:“自业呢?”
“找不到。哦,昨天他不知从哪个地方打电话来,问保险赔偿的事……”
大家听闻此言,全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唐洁美渐渐地柳眉倒竖,脸
都气得变了形。唐母极度惊恐地望着老公的脸色,连气都不敢出一声。
唐福昌觉得胸口突然一热,一团火腾起燃烧,直往上冲,烧灼得他气都上不来。
他不得不大张着口,随着那团火挣扎,他拼尽余力骂道:“肯定是自业……这个不
肖之子……”
大家赶快上前扶他。
唐父气吁吁地:“这个……不肖之子……”他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唐自业百无聊赖地待在酒店房间看电视。
马仔在一旁睡觉。
电视画面突然切换出新闻:“福昌制衣厂失火案调查有新的进展,根据大量的
证据,大火疑是人为纵火,警方怀疑是本厂人员所为,以骗取巨额保险金。警方已
经将重大嫌疑人唐立业拘审……”
唐自业愣了:“大哥?怎么会这样?”
电视继续播报:“另据最新消息,福昌公司老板唐福昌因受此次事件刺激,心
脏病复发,抢救无效,今天下午5时在医院去世……”
唐自业惊愕地一下子弹跳起来:“爸爸!”转身就往外跑。
马仔被惊醒,上前拦住他:“到哪去?”
“去你妈的!”唐自业一掌把他推倒在地上,拉开门便冲出去。
马仔赶紧爬起来追出去。
唐自业冲进酒店电梯。电梯门关上了。
马仔跑过来狂按电钮,又往楼道跑去。
唐自业在街巷狂奔不止,他纵身跳过路障,撞翻摆摊的小贩,身后马仔们拼命
追赶,澳门街头上见多了这类场面的行人目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唐自业冲进一处停车场,与马仔们像捉迷藏似地在车辆间兜圈子……
唐自业发疯般地窜进公园,从一对情人旁边飞跃过去,吓得其中的小姐尖叫一
声,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马仔们又飞奔过来,小姐继续尖叫。
唐自业哗哗地顺着枝叶乱窜,他根本没想到,他不顾一切的逃脱打扰了一对旧
友的约会。
马仔们也同样哗哗地钻进树丛追赶。公园树丛中一条长椅上倏地站起一个鬼佬
大汉,他就是安格尔。马仔们凶神恶煞地追打唐自业,恰好干扰了他和苏玛丽关于
走抑或是留的认真讨论。
安格尔很生气,他站起来用广东话骂道:“丢老母!为什么打人?”
马仔们不理睬安格尔,在一块空地上,他们终干将唐自业堵住。唐自业大喊:
“让我回家!”
“妈的,你要回家也要等肥爷发话!”
“不能放他走,他那个保险费拿不到了,扣下他!”马仔们两面夹击冲了上来,
唐自业拼命反抗,马仔们扑上去围着他一顿暴打。
唐自业被打倒在地,额头血迹斑斑,仍叫道:“我要回家!我要看我爸爸和大
哥!”
马仔们继续狠揍,累得呼呼直喘。
“妈的,你小子挺能跑的!”
“要不是等你还债,早打烂你这死扑街!
唐自业佯装昏死,两只手却在地面抓着泥沙。
马仔们弯下腰,一边一个去拖唐自业。
唐自业猛地扬出两手泥沙,马仔哎呀地失声叫唤,忙捂着双眼,唐自业趁机打
个滚,站起来逃跑。
唐自业在小巷里拐来绕去地逃跑,渐渐有点跑不动,看来伤势不轻。马仔追赶
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自业一拐一歪地强撑着。
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自业绝望地发现,他被逼入一条死胡同里。
马仔逼上来:“走啊?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不跑了?”
突然,安格尔从黑暗中冒出来,一步上前,挡在唐自业前面。
马仔一惊,喝道:“你想干什么?死鬼佬!”
安格尔最恨别人叫他鬼佬,他咬牙切齿地反口骂道:“鬼你们两个的亲老母!
为什么两个人打一个人?”
马仔用手点着安格尔的高鼻子:“你少管闲事,走开!”
安格尔说:“他是我女朋友的朋友,你们两个打他一个,我觉得不公道。”
“再不让开,就不客气了!”
安格尔笑了:“怎么?想练习练习?”
两个马仔扑上来,如狼似虎。安格尔兴趣盎然地用跳步闪躲,他似乎很珍惜这
些街头练习机会。
唐自业只恨少生两条腿,趁机溜走。
安格尔突然打出一组漂亮的组合拳,准确地击中对方的下巴和颧骨。两个分量
不轻的马仔像被推倒的粮袋,沉重地倒在地上,安格尔兴奋地一边围着他们转,一
边认真地读着秒:五……六……七……八……”
黑暗中,狂奔的唐自业被什么东西绊住,狠狠地摔倒,身子滚了几下,被一个
垃圾箱挡住。唐自业勉强往垃圾箱后面的空隙里爬了几下,眼一花便什么都不知道
了。
清晨,乔玉珊打开小店门,出去倒垃圾。
乔玉珊倒垃圾时,眼光一下子触到垃圾箱后躺着的人,吓得扔掉垃圾桶,转身
要跑,却又意识到什么,便小心地再去望一眼,不由地叫一声:“二弟!”
乔玉珊和罗佩琴费力地将昏迷不醒的唐自业拖到屋里,在床上躺下。
罗老太也从里屋出来,瞪着惊恐的眼睛。乔玉珊歉意地说:“阿婆,这是我二
弟……”
唐自业昏迷中吃语:“别打……我还债……我要回家……”
乔玉珊着急地喊:“二弟……别怕……我是你阿嫂。”
罗佩琴醒悟道:“不好,我得把门关上,这是大耳窿他们追打的,他们肯定不
会放过的……”
罗佩琴警惕万分地探头在金时表店门外看了一阵,迅速地把门窗关严,并贴上
一纸告示:今日盘点,停业一天。
乔玉珊用药布沾着温水慢慢清洗唐自业的伤口,唐自业每一声呻吟都使乔玉珊
感到难受。
乔玉珊给唐自业喂水。在水的滋润下,唐自业苏醒过来。他一睁开眼就恐惧地
叫唤:“别打……别打……我还债!”
乔玉珊含着泪花:“二弟,是我,我是你阿嫂……”
唐自业终于看清乔玉珊,眼神定住,惊讶地问:“阿嫂?你……你真是阿嫂?……”
乔玉珊含泪点头。
“这是哪儿?……”
“你放心吧,这里很安全,不要怕,门窗都关严了。”
唐自业此刻才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枕在阿嫂的臂弯里。良心
的责备使他一下子不能自持:“阿嫂,你不能对我这样,你不该对我这样……”
唐自业闭上眼睛:“阿嫂,你不该对我这样呀……”两滴泪珠从唐自业紧闭的
眼缝里渗出来……
罗老太不知什么时候端过来一碗热汤,她强拖着病腿挪过来,说:“喝碗热汤
吧,他身子太虚了。”
乔玉珊用小勺给唐自业一口口喂热汤。
两个马仔瞪大眼睛四处察看,走过表店门口。
一个马仔打开对讲机:“肥爷,我们一直在这一带寻找,其他的弟兄也分兵把
口,姓唐的插翅难飞!”
对讲机里传来肥爷的声音:“我再加派几个马仔,如果这里没有,到他家和工
厂去守着,他肯定要回去吊孝,一定要把他逮住,否则我要你脑袋!”
“是!”
唐自业已能自己坐起来了。
乔玉珊精心护理着受伤的部位,清洗,换药布,包扎。
唐自业眼神怔怔,像植物人似的,任乔玉珊忙碌。良久,唐自业说了一句:
“阿嫂,出来以后就在这里打工?”
乔玉珊故作轻松地说:“是啊,这里挺好的,阿婶对我很好,认我做干女儿,
我呢,就当来休养吧,在你大哥那里,一天挺累的。”
唐自业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却等于什么也没有看见:“阿嫂,我对不起你……”
乔玉珊停住动作,亲切地说:“二弟,一家人还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唐自业依然怔着眼神:“阿嫂,你太好了,是我在大哥面前说了你和许佳鹏的
坏话,我知道你和他没事,可是我……那个小玉佛……”他猛抽一口气,伤口和心
口一样剧痛,他说不下去了。
乔玉珊愣了下,继续包扎伤口,说:“二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谁没个口误
呢。不过,二弟,我倒是认真地劝你,沾不得赌啊!你在澳门这么久,难道不知道
赌博的害处吗?”唐自业点点头:“我真后悔。可是晚了……”
“别说丧气的话,债是人还的,你不要急,我和你大哥会想办法的,老爸老妈
也不能看着你这个样不救。实在不够,你大嫂还有私房钱呢!二弟,放宽心……”
唐自业察觉她不知道情况,问:“阿嫂,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电视里都播了呀、我们老厂起火了……”
乔玉珊吃了一惊:“我一天忙来忙去的,没怎么看电视,听阿婆说哪个厂起火
了,原来是我们厂!哎呀,肯定是管理疏忽了,爸爸一直叮嘱要防火的。”
唐自业顿了下:“是人为纵火。大哥已经被警署的人带走调查了……”
乔玉珊大惊:“什么?立业被抓走了?”
唐自业点点头:“爸爸也……”
乔玉珊急问:“爸爸怎么了?”
唐自业哽咽道:“爸爸……去世了!”
乔玉珊猛地站起来:“什么?”她泪水夺眶而出,抓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唐自业急问:“阿嫂,你去哪里?”
“回家。”乔玉珊又回头,“自业,你躺着别动,我马上找人来接你。”
出租车在路上疾驰。
乔玉珊在车里坐着,泪流满面焦急地向外望着。
乔玉珊快步走来。唐家的门虚掩着,不时有邻居熟人吊唁者从里面走出,叹息
着:“唉,说走就走了……”
“唐家祸不单行啊,老大又被抓起来了……”
乔玉珊看看他们,直接冲进屋里。
屋内设着灵堂,唐福昌的遗像挂在墙上。
室内只有唐母孤独地坐在那里垂泪。乔玉珊叫道:“奶奶!”
唐母抬头见她,愣怔一阵,悲伤地叫道:“玉珊,你可回来了!”
两个人抱头痛哭。
唐母哭诉:“玉珊,你可回来了,立业一直念叨你,他到北京找你,没有找到,
谁知回来一下飞机没多久就……你老爷临终时还问,玉珊到哪去了……”
乔玉珊泪流满面,讷讷地说:“奶奶呀,你告诉老爷,就说新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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