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仲镇定地听完这一切,他终于明白为何母亲会这么对待自己,原来他真的不
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唉!
“仲,为父的对不起你,我早该发现你的……”
“母亲。”
“是的,我早该发现你的母亲早已得知事实真相,早该知道她对我的恨有多深,
但我都以工作繁忙为借口逃离这个家,我对不起你亲生母亲,也对不起芙蕖,只怪
我当时年少不更事,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埋在工作里,一直到你七岁那年,我刚好回
家,知道你与你的侍童被毒打,府里上上下下竟没人替你说话,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要不是你师父搭救,说不定为父的就永远失去你。”王义理老泪纵横地道。
“仲,为了弥补你,在为父这风烛残年的身体还有力量时,我要将王家的一半
家产给你,其中王府主院留给你母亲及其他兄弟,而这别业就留给你。”
“谢谢爹的好意,但孩儿不要。”
“你就算给爹一个赎罪的机会……咳!”
“爹。”
“别说了,咳咳……为父心意已决。”
“爹。”
算了,王仲看着愈咳愈严重的父亲,心想等他身体好些,再好好地拒绝。
但万万想不到隔天醒来,这件事便已渲染开了。
一早,唯母命是从的大哥王伯雷便不平的表示,王府内兄弟这么多,所有家产
怎能由王仲一人独得一半,而且这王府别业是大伙儿从小到大游憩的地方,怎能从
今以后由王仲一人独享。不久连不务正业的三弟也跑来冷嘲热讽一番,说想不到离
开这么久的王仲,一回来就不知对父亲灌了什么迷汤,令他言听计从。
看到这些平常极少来往的王家兄弟,今日一早却全到藕花水榭来,古皓云开口
问道:“仲大哥,这怎么回事?”
王仲正准备好好地将来龙去脉全告诉古皓云,对他来说除了一件事,他与古皓
云间是没有秘密的。这时却有侍者来报,说王夫人急欲召见他。唉! 该来的还是会
来。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
“仲,怎么回来都这么久了,为娘的不说想见你,你就不会自己来探望娘,嗯?”
随即赶到桂子轩的王仲,仍是一脸冷然。
“孩儿惶恐,怕惹娘不高兴。”
“不高兴?十年没见,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哪会不高兴?”王夫人说得酸不溜丢
的。“你没来见我,倒是先去见你父亲。”
王仲无言地等待母亲的下一句话,那必定是伤人的话。
“吾儿啊,为娘的对自己的儿女可是一视同仁,绝不会有任何偏袒,这你应该
了解。”
“是的。”
王夫人郑芙蕖原是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但自从认识了王义理,知道了如何
由爱生恨后,仇恨便蒙蔽了她的双眼。
王义理因深觉对不起已逝的郑菱莲,而选择逃避,埋首工作,长年不回家,这
使得郑芙蕖恨意更深,完全发泄于王仲的身上。
后来,好不容易逼走王仲,想不到多年后他还是又回来了,王义理还非常偏袒
地放任他争夺家产,这教她怎么咽得下这口下,她宁愿把王家毁了,也不愿分给王
仲一丝一毫。
“那你也该知道,为了王府内的和平,是不能擅自分割、争夺家产的。”王夫
人严厉地看着王仲。
“娘,您误会了,仲并不想争夺任何财产,爹想必是思儿心切,加上病魔缠身,
一时间未经思索地脱口而出,做不得准的。”
“但你爹他固执得很,是不是你从旁怂恿的?”
“孩儿不敢。”
“不敢?那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娘,您多虑了,纵使爹坚持,孩儿也不会要王家一分一毫的财产。”
“这么说,你是瞧不起王家微不足道的小家小业?”
“孩儿不敢。”
“又说不敢。”
“孩儿自小离家,早已过惯草莽生活,等爹病情好转,仲会再仔细表达自己的
意愿,并携同云儿回山中石屋,实在无意争取家产。”
王夫人微微点点头,表示同意。
郑芙蕖在嫁入豪门后,在缺乏丈夫的支持下,家中的事全靠她一人打点,随着
年事增长,心机便愈加深沉。她完全不能相信王仲,那对背叛她的人们所生的孩子
她绝对不信,唯一能牵制王仲的王牌,就是古皓云,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古皓
云;只要能控制古皓云,还怕王仲不听她使唤? 而控制古皓云的最佳办法,便是留
他身边就近监视。
“还有,我的婢女春禧,她对你的侍童颇有好感,为娘的就作主让他们俩成亲。”
“不,云儿尚小,不适合这么早就成亲。”王仲急急地道。
“你自己要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并不反对,但你又何苦拖着别人下水,难
得春禧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将来他留在我身边伺候着,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亏待
他的,总比他让跟着你过穷苦的日子好得多。”
“可是……”
“不用可是,难道王家佣人的婚事,连我都作不了主吗?”
“娘,我会询问云儿的意愿。”
“不必多言,事情就这么说定,下去吧,我要休息。”说完她便往内屋走去。
王仲认为多说无益,总之,他会遵照古皓云的意愿,即使届时需带着云儿四处
逃避也无所谓。
不过,为了云儿好,是不该让他跟着自己吃苦,如果云儿愿意,在王府中的日
子至少富裕多了,也不用在石屋中忍受着天寒地冻。只要云儿自己的愿望,他会努
力的说服自己放手。
但还是不舍啊!他就是舍不得云儿,千千万万个不舍!
???
古皓云担忧地看着王仲。仲大哥虽然平日就很冷漠,但今日除了冷漠外,似乎
心事重重,有时直直地盯着自己,有时又望着天空叹气,仿佛陷于沉思中,周遭任
何喧闹都传不到他的耳里。究竟老爷、夫人对仲大哥说了些什么?
王仲突然在热闹的洛阳市街中央停下脚步,搂住古皓云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
的样子。“你觉得在王府内的日子过得如何?”
“二……哦! 不,仲大哥。”古皓云连忙改口,省得他又不高兴,“为什么这
么问?”
“你先回答我,与山中石屋的日子比起来如何?”
古皓云纳闷地望着他,“虽然王府住起来比较舒适,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在石屋
里无拘无束的日子。”想到可能是可以回山上的家,他开心地问:“仲大哥,我们
要回去了吗?”
王仲松了一口气又继续问道:“你想找个人陪自己过日子吗?”
“仲大哥不是一直陪着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想讨房媳妇吗?”
“仲大哥,我才十六岁,从来没想过。”
人群不断往两人处挤来,王仲小心地护着古皓云。
“可以先找个姑娘家订下来,等你满十八时再迎娶。”
“仲大哥……”
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喊着“闪开”。
来人非常鲁莽,撞倒人非但没停下来,还继续横冲直撞,连续撞倒许多闪避不
及的老弱妇孺,眼看着便要撞上他们。
王仲搂着古皓云轻轻一跃,将那人踩在脚下,完全忽视地上喊痛的人,看着古
皓云,要他继续往下说。
“我……”
“小姐,捉到了,捉到了!”
有位衣着高贵的少女侵入两人的视线,打断他们的对话。
“小女子龚惜恩多谢公子相助。”
少女身旁的丫环走向前,从被踩的人手中抢回钱袋,顺便再他两脚。
“喜儿,不得无礼。”
王仲非常不高兴话题一直被打断,拉着古皓云走开,而被他踩着的窃贼见机不
可失,便一溜烟地消失不见。
“喂!你怎么可以让他溜了?”名唤喜儿的丫环气愤地拦住两人,“万一他又招
来更多的同伴对付我们,那我们怎么办?”
眼见王仲理都不想理他,她更加气愤,你不可以就这么走了,你必须送我们回
家。”
“喜儿,不得无礼。”
“可是,小姐,这样很危险。”
两位姑娘就在王仲他们面前挡住去路,争论不休,而那位名唤龚惜恩的小姐还
不时在说话空档间含羞带怯地偷瞄王仲,分明就是想请他送她们回家,还在假装矜
持。
这一切都看在古皓云眼里,他知道仲大哥并不想甩她们,但好人做到底,送佛
就送上西天吧!
“请问两位姑娘家住何处?”
王仲望着古皓云,他早该硬拉云儿离开,依云儿善良的个性,不可能不管,而
他也只能奉陪到底。
???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王仲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都怪云儿,送人送到门口就可以走人了,却又拗不过人家强力的邀约,不好意
思拒绝,结果弄得连那位小姐的双亲都亲自出来道谢。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又怎样! 早知道那个小姐是尚书大人之女,说什么他也不
会踏入这府内一步,省得云儿为他忌于权势,频频使眼色要他忍耐。
尚书大人夫妻俩,一看到平日骄纵的小女儿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就知道她看
上人家了,眼光是不错。
瞧这公子一表人才,见义勇为,又是城内第一富商王义理之子,还算配得上自
己的掌上明珠,不过就是少言了点,但女儿喜欢就好。
尚书大人夫妻俩平日就对这最小的女儿没辙,都怪他们太宠她了,才让她拒绝
一次又一次的提亲,但最后竟带着心上人回来,真是的。
他俩观察的视线从王仲身上移到他身边的古皓云身上。
啊! 真是漂亮!实在太漂亮了,难道是养来当娈童用的?算了,男人啊,年轻时
玩玩也无所谓,有了妻子后便会收心,而且看喜儿垂涎人家的那副德行,刚好,好
事成双,这个漂亮的侍童对女儿也就造不成任何威胁。
这场聚会,一直聊到尚书大人满意为止,才肯放王仲二人回去,这对二人来说
真是难以忍受的煎熬,尤其是担心王仲翻脸的古皓云。
要不是他忌于尚书大人的身份,基于得罪高官贵人,只有惹祸上身、百害而无
一利的想法,频频以眼神哀求王仲,恐怕王仲早拉着他,拂袖而去。
而王仲被这无聊事,气得忘了澄清他心中一直想解开的疑惑。
???
平日与王家没什么交情的尚书大人龚恺夫妇突然来访,自是使王义理心下一惊,
不得不抱病迎接贵客。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只是专程登门道谢前些日子贵公子对小女的救命之
恩,而我们女儿对贵公子,可真是想念得紧。他们年纪相仿,刚好借此机会让他们
年轻人多聚聚。”
“尚书大人,您指的是……”
“怎么?贵公子没同您提起过吗?他还真是为善不欲人知,就是贵府二公子仲。”
王义理心下有了底,他马上唤来王仲,要他陪尚书千金逛逛别业。
王仲不好当众与父亲丢脸,只能答应。
一下子,两家长辈便热络了起来,以亲家互称,甚至开始挑选下聘的黄道吉日,
消息一下子传遍了王府上下,在不同人的心里,掀起不同的涟漪。
???
龚惜恩静静地跟在至今仍未发一语的王仲身后,频频示意丫环喜儿帮她传达情
意。
所以一路上只听见喜儿聒噪不休地,先是称赞王仲是个青年才俊,如何地出类
拔萃、鹤立鸡群、武功盖世、学富五车……
再夸耀自家的小姐如何地优秀,是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都行、饱读诗书、
遵从三从四德……说得有多昧着良心,就有多昧着良心。
再牵扯到两人是如何地登对,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双。
瞧喜儿那口沫横飞的样子,一旁的龚小姐也很配合地表演大家闺秀那娇滴滴、
欲拒还迎的模样,要是被熟知她们本性的人看到,还真不得不佩服她们主仆俩唱作
俱佳。
只不过她们俩努力了老半天,被大献殷勤的对象竟一点都不领情。
现在王仲满脑子只想到方才母亲召唤云儿不知有何事,要不是被这聒噪的女人
缠着,要不是为了父亲,他早就同云儿一起去桂子轩。
王仲无视她俩的存在,竟连她俩到底是谁自方才聒噪至今都分不清楚,心里只
觉得两人一样吵,枉费龚惜恩特地表现得娴静含蓄。
不知不觉间,王仲带领着尚书千金主仆俩来到桂子轩外。
突然,桂子轩内传出巨响,好似重物落地声。
王仲毫不迟疑地闯入屋内,却看到令他血液为之冻结的景象。
只见古皓云被春禧压倒在地,两人衣着凌乱,他捂着头、蹙着眉,方才那一跌,
加上压在身上的重物,显然撞得不轻。
王仲气得差点丧失理智,那头母猪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的云儿。
在他忍不住就要动手打女人前,有人比他更激动地采取行动——
???
喜儿粗鲁地拉起压在云儿身上的春禧开骂:
“你这贱女人,怎么这么不知羞耻,竟然压在我的云儿身上。”
“你的?你算哪根葱、哪颗蒜?”
“我不是葱、也不是蒜,我是云儿的未婚妻。”
“不要脸!我才是云儿的未婚妻。”
“这是尚书大人作主的!”
“我才是夫人作主的,既然云儿是王家的仆人,婚姻大事当然是由夫人作主才
算得了准。”
“错!尚书大人官位大,由他作主。”
“贱人!由夫人作主。”
两个婢女争论不休,没人在乎当事人的意见,等她们终于想到时,主人翁早已
不见踪影,只剩龚惜恩兴味盎然地看她们表演。
???
王仲将古皓云带回藕花水榭,心疼地用湿手巾冷敷他后脑勺的肿块。
“你还真受欢迎,两个女人为你争风吃醋。”王仲忍不住酸溜溜地说。
古皓云知道仲大哥在生气,却不知他在气什么。
王仲从事情发生到现在,都还没正眼瞧过古皓云,他怕自己会一时气愤,口无
遮拦地责备古皓云为什么那么没戒心,竟然让那头母猪压倒在地。他知道错不在古
皓云,却又止不住怒气,一时间忘了控制自己的力道。
“痛!”
呼痛的声音唤回王仲的注意力,他终于注意到散布在古皓云脸上的红色痕迹。
王仲恨恨地抬起他的脸,用力地帮他擦拭。
古皓云看着他的神情,也不敢再喊痛。
当王仲发现他粉唇上的一抹红后,冷冽的神情骤变,再也压抑不住。
“可恶,这是我的!”
狂吼一声,王仲用力覆住古皓云的唇,古皓云则吃惊地瞠大美目,任火热的舌
窜入口中,长驱直入。
王仲用力地、愤恨地蹂躏他的红唇,狂喊着:
“我的!”
一直到古皓云被这长吻吻得几乎不能呼吸,瘫软在王仲怀里,他才不舍地松开。
“我……”
“别说话。”
王仲紧紧地将他锁在怀里。
“云儿,你喜欢春禧吗?”
不许他说话,古皓云只好摇摇头表示否定,可是,为何这么问?
“那你喜欢喜儿吗?”
“喜儿是谁?”啊!一不小心就说出话来,可,不许他说话,又要问他问题,这
很难的。
“就是那回碰到的尚书千金的丫环。”
哦!是她。怎么又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那你有没有任何喜欢的人?”
“有啊!”
王仲脸色发青,没有发现的古皓云继续说道:
“仲大哥、爹、还有山下的陈伯伯、他隔壁的吴三婶、吴三婶的小孙子,他好
可爱喔!还有城里卖鱼的李伯伯……”
“好了。”王仲松了口气,他知道云儿长得可爱,笑容又甜,深得所有人的喜
爱,但他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在你心目中有没有谁是你想跟他过一辈子
的?”
“有啊,仲大哥。”
古皓云说得理所当然,听得王仲十分窝心。
“你没想过为自己讨房媳妇,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不再当我的侍童?”
“可是仲大哥又没将我当下人看待,难道仲大哥嫌我没用,不要我了? ”所以
才会有这种奇怪的举动,古皓云一脸悲凄。
“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应该要为自己好好
的想一想。”已经下定决心终生不娶的王仲,为了古皓云的将来,努力地说服他以
及自己。
“难道仲大哥要成亲了,嫌我碍事,所以想把我赶走?”
古皓云虽觉得不可能,可是自从回到王府以后,仲大哥便变得怪怪的,他一想
到或许有一天得要离开仲大哥,不禁悲从中来。
“傻云儿,我只要有云儿就好,这一辈子我谁都不娶。”
云儿现在还不懂情事,他也就不再追问,等以后云儿想离开时,他会努力逼自
己放手。
这句话终于使古皓云展开笑颜,但年少的他却无法体会这有如烙印般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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